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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假设我是深深地爱着嵩月和阿尼娅你们,不过你们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吧。就算是消耗阿尼娅你们在我心中的‘记忆’,也应该是无法防止我‘非在化’的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你想嘛,这个世界里的人的‘灵魂’和你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



“……”



面对我的指谪,阿尼娅陷入了沉默。从她眼瞳里浮现出来的是惊愕的神色。似乎我刚才指出的问题,她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呢。



“呃……难道说都没察觉到的吗,阿尼娅?作为天才少女的你都会有这种遗漏么?”



我稍稍吃惊地这样向她问道。其实我也完全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只是非常单纯的意外与惊讶而已。不过仅仅是这样,可能都已经足够成为对阿尼娅的侮辱了吧。只见她的面庞涨得越来越通红,怒火也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我咬!”



“哇、怎么了嘛?!为什么会来咬我?!稍、真的好痛好痛好痛!求你别吸了,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



被像用铁钳夹住了似的我为了逃脱阿尼娅的虎口,拼命地想着各种办法来挣脱她的獠牙。不过就在我们扭在了一起的时候,不经意地,传来了轻轻的、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的声音。察觉到这个东西正体的阿尼娅,表情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掉在地板上的是一张磁卡。塑料制的电磁身份卡。



“喂、智春。你这家伙……从哪里拿到这种东西的?”



捡起了这张磁卡的阿尼娅,用着似乎在对着什么人发火的语气向我问道。



“啊、这个吗。黑铁带过来的哦。”



边抚着残留着深深牙齿印的手腕,我边马虎地向她做着说明。因为当时只是随手把它揣进了裤兜里,后来就完全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了。



阿尼娅一脸疑惑的表情重复着我的话。



“黑铁?”



“猫头鹰。就是那只秋希的宠物鸟。”



“原来如此,猫头鹰……哼!原来是这样的么。”



举止粗鲁地弹了下舌头的阿尼娅,把手上剩下的半块面包一口吞进了嘴里。



心里隐隐地怀着些不安的我回望向了她。眨眼之间,阿尼娅的表情又变了。露出奇妙杀气的她似乎整个人如燃烧起来般的腾起了熊熊火炎。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的话,现在的她也可以说是格外地生机勃勃。



“下午要去个地方。到那之前先稍稍小睡一觉吧,智春。这个可是从监牢传来的邀请函呐。”



嘴里还嚼着面包的阿尼娅,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监牢?”



我歪着脑袋重复着她的话。总之这个词只让我心中升起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莫名其妙地就被邀请去牢房的话,想必任谁都不会满心欢快的吧。



不过阿尼娅一个人就自顾自地热血沸腾了。



“那对疯狂科学家,似乎终于肯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呐。高兴吧,事件的黑幕就快正式登场了。”



“等一下。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些什么?那个‘监牢’是指的哪里哦?而且还‘黑幕’……那又是谁?”



我一时间脑子里的无数问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得不打断了阿尼娅的激情宣讲。



阿尼娅一脸似乎很烦躁地俯视着我。



“‘BlackHole’(黑洞)这个词组,最初的意思就是指牢房嘛。”



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么你这笨蛋,阿尼娅那鄙夷的眼神似乎就在这么说着。我心里不禁有了点儿不爽。



“……‘BlackHole’、难道就是指的‘超弦重力炉’那个东西吗?”



我回想起了在几天前阿尼娅曾展示给我看的那个如基地般的地方。向着地下延伸着的、如漩涡状的深坑型建筑。就在漩涡最深最底处所在的那个巨大设施,就是“超弦重力炉”。



的确,如果是那个地方的话,被称作“监牢”也无可非议。



“就在那里,律都他们正等着我们。”



阿尼娅出其不意地用异常冷静的语气这样说道。



我不禁惊讶地抬起了头。“一周目世界”的潮泉律都——虽然从阿尼娅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一件特别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律都小姐……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疑惑地凝视着阿尼娅。



嵩月的表姐。年龄不详的美丽医科大学高材生。作为大资产家——潮泉家的大女儿。



为什么她会在“超弦重力炉”那种地方里?另外,和她一起的人——那又是谁?



哼,阿尼娅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狰狞地笑了起来。



“到时候就知道了。他们肯定现在都正等着我们——律都,和律都的‘契约者’呐。”



我们乘坐的那辆出租车,驶向了那个与洛高只隔一个森林的地方——那座奇妙而诡异的设施。既像是一座大型企业的研究所,又有着一座医院外观的建筑物。



就像是在湖畔静静立着的风景亭似的,三座卫星建筑构成一个三角形围着“中央漩涡”。因为这样的独特构造,让人不禁错觉到它们是浮在水面上似的。虽然机构的设备相当现代化,不过这样左右完全对称的建筑布局和风格,却不禁让人联想到古代的神殿。带着一种奇妙的威严感,让人不禁下意识地远离它的、有着一股独特氛围建筑群。



“从这里开始就禁止通行了呐,不好意思。”



出租车司机用着马虎的口气做着解释,把车停到了设施的大门前。与其说是进不去了,还不如说是不想进去,这应该才是他的言外之意吧。阿尼娅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抱怨,交了车费后就推开车门走下了出租车。



紧跟在她的身后,我边走下车,边确认着车上GPS的位置。



电子地图上显示的设施名字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行空白。



虽然在国道上迂回辗转耗费的相当时间会让人感觉相当遥远,不过实际上这里距离洛高就只有几千米的距离。因此,“超弦重力炉”的所在地其实离鸣樱邸也是挺近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脑子里却很奇怪地联想到了“百慕大三角洲”那个地方。



“嵩月,方便走一段路吗?”



“没关系的。那个,比起这个,那个建筑物。”



走下了出租车、被耀眼的阳光照得眯缝起了双眼的嵩月,抬头望向了眼前的这座岿然矗立的建筑。



“嗯……”



点着头的我,向嵩月伸出了手。虽然高烧基本上已经退了,不过她的脚步总觉得看来还是有些蹒跚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样子,嵩月浮出一脸为难的表情,畏畏缩缩地抓住了我伸来的手。



“这个、看起来就像是之前我们无意闯进去的那个洛高地下设施呐。”



望着这个就像是古代神殿般的湖畔建筑,我轻声叨念着。



我们在“二周目世界”的地下看到的,只是一个基本上已经化为废墟了的“遗迹”而已。不过即使如此,那里也仍极强地残留着眼前这个建筑群的影子。在我印象中,朱浬她们的确有把那个地方称呼为一个奇怪的名字,对了,名字是——



“十字陵。高能物理研究院本部的通称。”



就像是解答着我的疑问似的,阿尼娅平淡地向我做出了说明。



“我们的目的地,难道不是‘超弦重力炉’吗?”



“怎么会不是?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么?”



“什么意思哦?”



“难道你想坐飞机了的话,就会马上冲到机场跑道上去么?你是笨蛋吗?”



“呃……”



阿尼娅冷漠的话语说的我哑口无言,毫无还口之力的我只能紧咬着牙齿。才稍微没见就都成长了五年了的她,真要说的话,似乎她的那份傲慢也成比例地大幅增长了呢。



被无机质的混凝土围墙包围住的建筑物四周,完全看不见半个人影。



建筑物的正面,就像地铁车站的自动检票口似的大门口被一扇看来似乎相当牢固的百叶卷帘门封锁着。看来这里似乎就是这个机构的出入口了呐。



“通行证带在身上的吧,智春?”



阿尼娅在大门前转过身来向我问道。



“你说的‘通行证’是指的这个东西么?”



我从兜里掏出了由黑铁带来的塑料磁卡。



“不过只有两张。”



从大门检测设备的构造上来看,一张通行证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不过目前我的手里却只有两张磁卡。不过要说的话,这本身就像是在路边捡来的东西一样,也不知道这差一张的问题该去向谁抱怨。



不过阿尼娅似乎完全没有感到一丝困扰。



“我不需要的,那两张你们用吧。”



“那阿尼娅你呢?”



“我的磁卡在这里。”



这样说着的她,从制服的口袋里又取出了一张磁卡。而且这个还和我手中的来宾磁卡不同,她手中的那张还是刻有她名字、印着她照片的专用磁卡。



“……为什么……?”



我不禁目瞪口呆地望着手里举着她自己磁卡的阿尼娅。磁卡上照片中的那位少女,看起来比现在的她还更年幼些。也就是说,阿尼娅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个机构里出入了。



望着满脸惊讶的我,阿尼娅静静地叹了口气。



“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里后,就在这个机构里进行着对异世界来访者的相关研究。也就是说,对‘恶魔’的相关研究。与此同时,也在对人工制造的机械恶魔——‘机巧魔神’进行着研究呐。”



“……那、机巧魔神就是……”



阿尼娅对我的推断点了点头。



“对。就是在这个机构里制造的……不过当时还并没被冠名为‘机巧魔神’,而且作为‘动力源’而被消耗着灵魂的‘实验者’,也并不叫‘副葬少女’,而是被称为‘供给者’。”



“‘供给者’……”



我不禁下意识地望向了正在我身边站着的嵩月。嵩月似乎也浮起一脸惊讶的表情。“一周目世界”里的嵩月曾经被这样称呼过的记忆映像,到现在都还栩栩如生地存留在我的印象里。看来那果然并不是单纯的白日梦呐。



“环绪……‘一周目世界’的操绪接受治疗的地方,也是这个研究所吧?”



“是的……对你们来说,这里是个命运交织的地方呐。”



边回答着我的问题,阿尼娅边向机械验证自己的身份、通过了机构的大门。我和嵩月也跟在她身后验证身份穿过了大门。



走过了厚重的金属百叶卷帘门后,我们进入到了研究机构内部。



“……”



刚走进研究机构,我就突然感到一种不禁让汗毛倒立起来般的不协调感。就像是一种充满着恶意似的攻击性气息。我反射性地回过头去望向身后。不过,当然身后什么都没有。至少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一丝人影。



“怎么了,小智?”(这里又是TOMO)



忽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阿尼娅一脸惊讶地望着我。嵩月也似乎很担心地仰望着我。



“啊、对不起。没什么——”



正准备这样说着让她们放下心来的我,却只能发出短暂的“呃”这样一个怪音。



通向“十字陵”内部的通道里,有一只鸟正稳稳地停在路中间,就像正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这只鸟看来也很眼熟。



“黑、黑铁……?”



怎么这家伙会在这里,我心里不禁浮起这样的疑问。不过与此同时,我在心里也有了种在冥冥之中理解到了一些什么感觉。



如果那只猫头鹰能在这家研究机构里自由出入的话,那它能把我们的通行证带来这件事也就可以轻松解释了。



“哼。也就是说由这家伙来当向导呐。”



阿尼娅似乎并没有太吃惊的样子,平静地这样说道。就像认同她的说法似的,黑铁“欧~”地叫了一声后,就展翅向着机构的深处飞去。我只是瞠目结舌地目送着它的背景。那只鸟,智商会不会稍微太高了点儿?



黑铁作为向导带领我们走过的区域,是在中央设施附近修建的有着豪华装饰的工作片区。在正面,有一扇巨大的磨砂玻璃门。门正中间的金属牌匾上刻着“董事长室”的四个大字。金属板上偏下一些的地方,还印着董事长的姓名——潮泉律都。



比起惊讶,我心中袭来的更是一种恐怖感。应该仅仅只是一个女大学生的她,居然会是这里的董事长!那人到底有着什么来历?或者说这只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人么?



透过磨砂玻璃,可以隐约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身影。那个身影我有印象。果然没错,在里面的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潮泉律都本人。



就像催促着这个惊呆在了原地的我似的,黑铁在我身后扇了扇翅膀。



“……”



终于在心中做好了觉悟的我,轻轻地抬手推开了这扇豪华的玻璃大门。然而紧接着从房间里传来的却只是一阵悲鸣。



“啊啊啊……!”



这位给人女大学生感觉的漂亮大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慌张地向着门口的我们转过头来。



她眼光盯着的地方,是我的脚下。那里有一系列如扑克牌般大小的木片以一定的间隔整齐地摆着。也就是那个名为多米诺骨牌的东西吧。



哐地一声,随着打开的玻璃门,最靠近门的那一片木板也应声缓缓倒下。



这一块倒下的小木板,也碰到了紧接着它的另一块小木板,然后就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轻快节奏音,多米诺骨牌的阵列就这样连锁地倒了下去。然后,最后一块倒下的小木板,碰到了就放在它附近的一个线团。



线团开始了滚动。这样的滚动,也同时拉动了系在线团上的风筝线。被咕噜咕噜地拉远的风筝线另一头系在了一个靠近天花板的容器上,从而使那个容器口倾斜出了一个角度。容器里的一个小球滚了出来,落到了一个预先就摆好的滑轨上。滚动的小球最后抵达了它的终点,撞到一个开关上,又启动了其它的什么机械。随着无数咬合齿轮转动着的咔嗒咔塔声,一个机械手臂慢吞吞地伸了出来。机械手臂拿着一只剪刀——



机械手臂终于伸长到了我头的上方,然后机械手动了,剪断了一根连上了天花板的细绳。



啪嚓一声,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洞。从里面掉出了一个小金属块。



这个由重力加速的小金属块正好命中我的头顶部。紧接着,整个房间里一时间都只回荡着这一声钝响。



“啊~啊,真可惜……还没有完工的。本来预定的还有烟火啊鞭炮之类伴奏的。”



似乎相当失落地垮着肩头的白衣大姐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捡起了掉在脚边的那个小金属块,然后环视了一圈房间里设置的机构。还真是个设计得过分复杂、实现的机构又大得夸张的一个物理信号传递装置呐。



“都是些什么……这些?机械传动装置?”



“机械式传动连杆装置……应该算这种吧。”露出一脸吃惊表情的阿尼娅轻声解说着,“将单纯的普通作业,通过不必要的多种复数个传动装置相组合来进行实现的一种装置。嘛,应该说也是一种艺术作品吧。”



“哈……艺术作品……”



我边抚摸着直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的头顶,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到底想做什么哦。难道说,只要打着艺术的旗号,无论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可以默许的么。



“难得想让你大吃一惊的,我可是花了一整个上午来调整机构的哦。”



把贴着脸颊的长发向后拂去的律都,似乎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个,律都小姐……?这里、应该是高能物理研究院……吧?”



“做研究也要劳逸结合的哦。在等你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挺无聊的嘛。”



这样说着的律都小姐,指向了房间里面一张被沙发围着的接待桌。似乎是在示意我们过去坐下。



“吃蛋卷蛋糕吗?正好想就着热茶享受一下呢。”



陶醉地望着卷成漩涡状的蛋糕,律都满面盛开着如桃花般的灿烂微笑。果然,这个人不愧是那个老爷爷的孙女呐,我不禁奇妙地这样感叹道。



“怎么说呢……之前的紧张完全白费了呐……”



漩涡卷卷卷~~,律都小姐边哼唱着一首有着诡异曲调的自编歌,边欢快地切着蛋糕。



“没有能回应你的期待,非常抱歉哦。我的话呢,毕竟和这个世界里的你分别都才刚满一周嘛。还没到非常想念的程度呐。”



这样说着的她,向我投来了十分温柔的视线。我不禁心里一惊,绷紧了表情。



“另外,就算是你的事情,我也都一直看在眼里的哦。‘二周目世界’里的夏目智春君。”



“诶……?”



她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我陷入了困惑。“一直都看在眼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又知道些什么?



“过来,克罗耶。”



她向我们身后的地方发出了呼唤,还伸出了她的手臂。“欧~”地一声简短的叫声,就像回应着她似的,之前担任我们向导的猫头鹰向她飞了过去。



“黑铁……?!”



呼地,一阵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的滑翔之后,猫头鹰稳稳地停到了律都小姐的肩头。这样的身影不禁让我惊讶得瞠目结舌。本来应该是橘高秋希不知在哪里捡到了后就作为她宠物饲养的这只猛禽,真正的主人居然是——



“小律……居然……怎么会……?”



嵩月呆呆地这样轻声叨念道。看着她都铁青了的脸色,我都不禁担心她会不会马上就脱力倒下。不过嵩月盯住的并不是猫头鹰,而是律都小姐的眼睛。她温柔地眯缝着的双眼,微微地闪着淡绿色的光辉。“恶魔之瞳”——



“‘黑铁’这个名字,只是捡到了这小家伙的橘高秋希自己起的名字哦。它真正的名字叫‘克罗耶’——我,潮泉律都所召唤的‘使魔’。”



“律都小姐……也是‘恶魔’?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头脑又逐渐开始乱成了一团浆糊。就算不去追究这个世界里的潮泉律都到底是不是恶魔,毕竟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二周目世界”里的她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的确是恶魔,那又是怎么瞒过嵩月的眼睛的?



“——的确,不向你们详细说明一下,你们也肯定会抱有这样疑问的呐。或者说,我再在这里卖关子的话,‘噬运者’的这位小姐就要动怒了呢。”



“那是当然的!”



似乎相当不高兴的阿尼娅叉着双臂,绷出了一个极度不耐烦的表情。



律都小姐这一番游刃有余的从容和如讲故事般先把大家胃口吊足了再细细道来的这种态度,在阿尼娅眼里似乎就变成了一种公然的挑衅。当然,这种心情我也非常理解。



嘻嘻地,律都小姐偷偷地笑出了声。



“不过,也先让我们都享用一杯热茶吧……毕竟,这是一个相当相当、相当相当长的故事呢。”



这样说着的她,愉快地抱起了一只茶壶。



律都小姐,边搅拌着红茶,边仔细地注入着牛奶。白色的乳液逐渐浮上红茶表面形成了一个漩涡的形状,同时,望着这个红白相间双重漩涡的她本人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喜色。



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后,我无意地望向了窗外。窗外是这个研究所的中庭。一个被棵棵繁茂的树木所包围的美丽庭院。在那个草坪的中间,有个巨大的人形雕像,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蹲坐着。一个浑身披着银色铠甲的人形机械。



“白银……?!”



察觉到这座“雕像”的真面目的我不禁发出了呻吟。这就是那个被惨烈地破坏了的机巧魔神。在“二周目世界”里战败,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人造机械恶魔——



“我已经把它回收了。不仅是财团那群人似乎又有了什么新动向,而且也不至于就那样一直把它放在神社的杂物间里藏着嘛。毕竟,那里面可是……呢。”



浮出了一脸恶作剧般微笑的律都小姐边这样说着,边想嵩月递了个眼色。



“呜……”



嵩月脸上一瞬间就像熟透了的红苹果似的泛起了红潮。“白银”的内部,保存着她本来的肉体,在时间停止的状态下被封印着。以着全裸的状态。



“为什么律都、你会知道这个?”



我用着疑惑的眼光注视着她。



“啊啦……毕竟、是你们带着这孩子一起去嘛,去嵩月神社的时候。”



律都小姐似乎很愉快地笑了起来,望向了正停在她肩头上的猫头鹰。啊,我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的确,我们当时去确认“白银”的时候,是我带着这家伙一起去的。带着作为律都小姐“使魔”的这只猫头鹰。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我现在才终于理解了她把自己的“使魔”送到秋希那里去当她宠物的动机。恐怕是为了监视吧。为了监视秋希,还有塔贵也。



“我的话,恐怕在迄今为止有经确认的所有‘恶魔’中,是拥有最强大‘魔力’的呢。”



两手环托着自己的那只茶杯,律都小姐小声地嘟哝着。



紧接着,就像在跟这个绷着一脸警惕表情的我开玩笑似的,她轻轻地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不过,我在作为最强的同时,在能力本身的效果上也是几近完全无力的呢。即使就在身边朝夕相处,小奏都还是无法察觉到我是个恶魔,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吧。”



“呃,也就是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原因呢……?”



完全陷入了混乱泥沼中的我不禁这样低声呻吟道。你这家伙,该不是故意把事情说得更复杂的吧?



律都小姐,就像是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彼方似的凝视着我们。



“我作为‘恶魔’的能力是‘意识共有’——也就是说,在任何世界里、在任何时间点上的我,都和现在在这里的这个我共有着一部分的感觉和思考。当然,‘二周目世界’里的我也是同样的。”



“意识的……共有?”



察觉到了她言语真意的我,背脊不禁感到了一阵寒意。



和所有的时空中的自己共有意识,这不就意味着一种超凡的透视能力或者预知能力么。虽然从某种意义上看这的确相当无力,但从另外的角度上看,这也拥有着压倒性的强大。即使她能力的作用者仅限于她自己,但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可能性了。无论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么,律都你从最初就已经知道一切了吗……包括直贵会被杀死的事情?”



对着我沙哑着声音的提问,律都小姐静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



“既然如此!”



我不禁下意识地激动了起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阻止部长呢!不仅仅是直贵,就连朱浬、哀音,还有其他的很多人,你明明都可以去拯救的……然而……你却为什么……”



律都小姐只是静静地守望着这个已经激昂得脑髓沸腾了的我,露出了一个十分忧伤的表情。



“想去拯救他们的我也是存在的。就结果上来说,既存在着成功救下了他们的我,也存在着没能救下他们的我。”



她用着似乎相当疲惫的语调说出来的话,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平行宇宙……”



“嗯。根据量子力学理论导出的并行多重宇宙观——在这个宇宙里,我们一旦面临不同的选择,就会依照选择的不同而使宇宙产生分歧,从而产生一系列并不互相干涉的并行异世界。”



这样说着的律都小姐,轻轻地摇了摇头。



既存在她成功救助了直贵的世界,也存在她对直贵见死不救的世界。而无论结果如何,所有的世界里的她,都和正坐在这里的这个她共有着意识。



“因此……我是很清楚的。一切的选择,全都是徒劳的。”



“……徒劳?”



无论怎样去做都是在白费工夫,是这个意思么?



“为什么?”



“无论我们做出的是怎样的选择,也无法改变所有世界都走向了毁灭的事实。”



律都小姐过于轻松自然地说出的这句话,让我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它的意思。



“诶?”



“如果说把这样平行宇宙中分歧的异世界比喻成分叉的道路的话,那么我们无论走上的是那条路,前方都存在着一面巨大的墙壁。一堵名为灭亡的绝壁。一块连通着地狱的断崖——无论我们怎么做出选择,我们最后来到的地方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这个游戏只有BadEnding(坏结局、死亡结局之类的不好结局)。这是我的亲眼所见。”



“怎么可能……”



我目瞪口呆地石化了。这样说的话,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巨大努力和牺牲,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么!无论是操绪、嵩月、阿尼娅,还是冒牌直贵和朱浬,所有人的一切所作所为——?



律都小姐望着这样的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不过呢,再这样存在的无数个分歧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仅有的唯一一个在性质上存在不同的世界诞生了。应该说,诞生的是个异常的世界吧。”



“异常的世界?”



“就是这个……被你们称为‘一周目世界’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在发现‘灭亡’正在迫近的这个事实后,做出的选择不是坐以待毙,而是重新开始。也就是说,把时光倒流,通过回到历史的方式来改变世界的命运。”



“选择重新开始的世界……只有……这个世界一个?”



对着我的轻声低语,律都小姐绽放出了美丽的笑容。



“是的……这个世界,已经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后的希望了。你应该能想象得到了吧,历经了无数次世界毁灭的我,对这个世界抱有着多么热切的期盼?就我个人来说,无论这个世界的希望是多么的渺茫,还是为了这个希望将会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都有值得放手一搏的无上价值。”



这样说着的律都小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似乎就快崩落出热泪的笑脸。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几经周折,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后终于找到的归途的那种喜极而泣的表情。



“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选择,肯定是没有错的呢。”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对她的这句话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的我不禁想问下她的深意。



“‘二周目世界’里的你,在数年前的坠机事故里就应该已经遇难身亡的了。然而,你却逃过了那场人生的劫难。然后你又帮助了奏。还没入学多久,就成功救助了本应该被第一学生会就地正法的小奏——这些都是在各个世界里都是独一无二,甚至都可以说是奇迹一般的巧合与偶然哦。”



律都小姐静静地啜饮起了红茶。



我陷入了沉默。视线落到了桌上的茶杯上。盘子里还放着两块丝毫未动的蛋卷蛋糕。望着蛋卷蛋糕上漩涡状的奶油纹路,我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你说你经历过世界的毁灭吧?”



“嗯。”



“那律都,想必你也知道世界为什么会毁灭的吧?”



“的确是这样的呢。”



我抬起头来,从正面盯住了她。



“那这个原因,和不得不诞生机巧魔神的理由,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你想问什么呢?”



律都小姐微微偏起了脑袋。



“你说过……如果能把世界从毁灭之中拯救出来的话,无论作出多大的牺牲都不会介意的吧。不过,对我来说……”



“如果非要以牺牲水无神操绪作为代价的话,世界走向了毁灭也是个无可奈何的事情——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律都小姐淡淡地、用着自然的语气,说出了本来我想说的话。



“小律!”



嵩月突然插进话来,用着强硬的口气责备着表姐。不过律都小姐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想来批判你的什么不是。因为我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嘛。”



“……”



她这句始料不及的发言,不禁让我陷入了沉默,只是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给你看下我的诚意吧。”



律都这样说着,拿起了桌上放着的一个水晶烟灰缸。似乎这个烟灰缸是个什么特别机关的启动开关的样子。



通过烟灰缸的重量而锁定的锁卡似乎被弹开了吧。墙边响起了咔嗒一声,轨道往下抖了一个角度,之前在一端固定着的小球开始向着另一端滚去。滚动的小球又带动了齿轮组。然后又是冲出一辆小车,撞上了伸长的弹簧。然后在整个屋子里部署着的一大堆这样的机关又连锁地一齐开始了动作。看来又是机械式传动连杆装置呐。



终于,等这么阵势磅礴的机关的功能全部执行完成后,最终的效果,就是在律都小姐身后的玻璃窗前,那一直关得严严实实的百叶窗被卷了起来。确认了这个最终效果后,律都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次看来是相当成功的呢!”



我只是愣在了原地。



其实并不是因为那堆复杂又夸张的机械传动装置,我吃惊的东西,是透过那扇被百叶窗藏住了窗户,看到的那台巨大的装置。



暴露着无数如输油管道般电气管线的一台造型扭曲的机械。



有着巨大天平般的外形,就像是胡乱地把部件拼凑起来而完成一个荒诞的实验装置。不过,我却记得似乎以前的在什么时候的什么地方就亲眼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这个……装置!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这里……?!”



就在我身旁的嵩月目瞪口呆地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反应在正常不过了。因为这是一个肯定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装置。因为在“二周目世界”里,它已经被爆破了,由我们亲手破坏的。



“这可是小妮娅特别准备的哦。当初她答应参加机巧魔神设计与制造的条件,就是要我们也同时完成这样的装置呢。”



律都小姐做着这样的说明。



这个东西,就是曾经阿尼娅的姐姐——克里斯汀娜?佛蒂娜所研究,由加贺篝隆也完成建造的魔术装置试作品。一个将庞大的魔力和“噬运者”的精度操作能力相结合,能将机巧魔神内部封印着的“副葬少女”解放出来的装置——



“‘副葬少女分离器’……”



“就是它呢。使用这个装置的话,就可以将被封印在机巧魔神中的水无神操绪解放出来。操作这个装置的条件,就是‘噬运者’的精确操控能力,和另一个能提供庞大魔力的‘恶魔’。不过,这些条件对现在的你来说,正好完全具备呢。”



号称“最强”的恶魔——潮泉律都的这一席话,我只是呆呆地听着。



世界上唯一的,能将机巧魔神中的“副葬少女”解放出来的装置。只要有这个“分离器”的话——



“……操绪就能重新复活……吗?”



“正是如此,智春。只是……”



“噬运者”的少女,浮出一脸似乎很痛苦的表情,向我宣告着。



不过,律都小姐代替了她说出了后面的话。



“你将失去作为‘演操者’的能力,再也无法返回‘二周目世界’了。”



她的话语,就像扔来的一个大锤砸到我的头上,让我稍微有了点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个世界,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我不禁想起了律都小姐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我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的话,基本上就是在事实上选择了世界的毁灭。为了防止世界的灭亡而被传送到了“二周目世界”里去的机巧魔神——“钢”,也已经被夺去了。而且,将“钢”夺去的塔贵也本人的目的,也并不是想拯救世界。



“我并不想强制让你做什么。是选择救出水无神操绪,一起生活直到世界的毁灭;或是选择牺牲她,返回‘二周目世界’——这个抉择由你自己来做吧,夏目智春。”



律都小姐静静地向我宣告的,是多么温柔,而同时又多么残酷的话语。



是选择牺牲操绪还是选择牺牲世界呢,她的话就这样把我推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深渊。然后就是,无论我作出的是个什么样的选择,也请自己为此负好责任。



这是个多么沉重的选择。对只是一个无力的高中生来说,这样的选择既太过荒谬,也太过重大了。而且真要说的话,这个东西本身就根本谈不上是个选择。就算是能让操绪复活,如果这个世界本身都灭亡了的话,那她和已经消失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



就算如此,我也要用尽自己的毅力,作出属于我的选择。就算是世界毁灭了会被永远诅咒的话,那份罪恶也只要由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够了。这个和操绪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并没有任何的罪恶,她也并没有任何为了整个世界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理由。因此,我——



“——我有异议!”



就在我正准备作出个人决断的时候,突然窜出一个清脆洪亮的声音,将我的话完全掩盖住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完全不合场景的、不带着一丝紧张感的声音。并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不过却又那么令人感到怀念。



“老师,把这么重要的选择就交给小智一个人来决断,我觉得是很不妥当的哦!毕竟他是个就像是点牛肉盖饭时要大份还是普通啊、自动售货机前选哪种果汁啊、去唱歌时选哪首歌曲啊之类的蒜皮小事都会犹豫半天下不了决心的、优柔寡断的没主见小子嘛。”



“啥……?!”



你在说谁没主见呢!我不禁哑口无言了。何况点牛肉盖饭时犹豫半天那件事情绝对不是因为我本身优柔寡断,而是碰巧那天没有带够零用钱——呃,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惊讶地俯视着我的,是一位漂浮在空中、身材苗条的少女。



一位全身半透明的、总让人觉得缺乏现实感的美少女。那对情感丰富的大眼睛,格外地焕发着生机。她就是曾经是我青梅竹马的那位自称“守护灵”——



“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不好好听一下怎么行呢?”



满溢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水无神操绪似乎很愉快地绽放开了如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