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妖精之庭(2 / 2)


也许这家伙说得是对的,不过,这并不需要他瞎操心。女服务员穿过桌椅与桌椅之间的空隙,手托载有咖啡的托盘轻快地走到我们跟前。在她正要往桌上放咖啡,且弯腰行礼的瞬间,我将用数码相机拍摄到的照片,一把摊在卡利班面前。



卡利班的履历表及穿浴衣所拍纪念照的复印件、相爱伞的特写、在明日美门前得意地笑着粘贴海报时的样子,跟踪狂卡利班的脸交错叠加,铺满整个桌子。女服务员不由得吃了一惊,端有咖啡的手停在空中。卡利班见状,慌张地将桌上所有的照片收拾起来。女服务员这才放下咖啡,故作没事人一样朝柜台走去。



“你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也可以拿着这些东西去公司找你的经理或你的父母!需要清醒的应该是你才对。”



卡利班紧抱照片贴在胸口,一边微微颤抖着,一边吐字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明日美拉起我的手,定向了出口。



“不要再理这号人啦,走了啦!”



听得出明日美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拼命地想从那家伙的嘴上读出点什么,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涣散,也许惟独能够看到的只有内心的自己吧!他嘴里一直重复的话,我想我猜对了:



妖精欺负人。妖精欺负人。妖精欺负人。



事情的结局让人感到苦涩,不过我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我认为)。给阿祥打了个电话,把工作情况汇报给他,从下午开始我就又是原来的我了,又回到西一番街做我的水果生意。秋天的九月,水果最齐全的季节,有了丰水、巨峰和麝香葡萄。傍睁。夯妈夹店里跟我换斑。我则爬上二楼回了房间,按下已久违数日的CD音响开关。



武满彻的《精灵之庭》,瞬间仿佛置身庭院,在悠闲漫步中欣赏着各种景色。不断转换形态的旋律,犹如丝绸缭绕般绚丽地流逝而去,着实令人捉摸不透。看了看CD盒上写的介绍,方才得知这是在西口公园的东京艺术剧场现场录制的,距今已有五年的时间,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淡泊凄楚的音乐,由8?位专业演奏家演奏,展露了他们用毕生心力学到的乐器精髓。



我的思维陷入了明日美的工作中。利用网络上最先进的技术开办无形的公司,影像传输与偷窥房。难道对世人而言,高科技的存在就是为了给那些无聊的人传递寂寥之美吗?



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正中央,趴着一个我,入梦了。



10点半,夜已深,就在打算关水果店的时候,PHS传来了呼叫声。



“阿诚!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了?”



阿祥焦躁不已的声音一下子钻进了耳朵。



“出什么事啦?”



“是那个跟踪狂,网上到处都是他造谣的信息。说‘妖精之庭’的首席红牌明日美生活糜烂啊、吸强力胶中毒了啊,还说我们公司是暴力集团呢!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



“有这事儿?”



还真就有这么一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管结果会给自己带来多大伤害,都非要拉上一个人跟他同归于尽。卡利班,一个思想已经烂到骨子里的魔鬼。



“什么有这儿事儿没这事儿的,还不快去那家伙的公司找他!”



“明天一早我就去。”



说完我直接挂断电话,不再理会还在那头狼嚎的阿祥。不去不行,不着急去更不行,无奈!随后我又按下无线电的快拨键,通知他再为我准备一份资料。



早已熟透的满满一箱巨峰葡萄还在店外等候着我,都是温室栽培,经不起摇晃折腾,所以在搬运的时候得非常小心,稍有不注意那些颗粒就会掉下来。魔鬼卡利班跟这个社会的连接,就如同这易脱落的葡萄,也仅仅就是一层糊弄人的表面现象吧。



第二天一大早,找出我那惟一的深蓝色西装,穿着出了门。小川町对于我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走进地铁,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这就是上班高峰。我不是上班族,所以今天能身临这种场面可以说是很难得了。



到了人寿保险分公司门前,刚好九点整。我走进一个宽敞的空间,四下里一阵张望,迎面的柜台上堆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传单,还有只长叶不开花的绿色盆栽,看上去有些像假的。那边有十张办公桌相对排列,呈二横五纵的形式,共三组。还有两张比它们大的桌子在较远处的窗户旁边。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像虫子在啃食纸的声音,沙沙地响。我发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时,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小姐问道: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偏着头说。不会以为我是来向他们推销产品的推销员吧?



“哦,你好!我叫真岛诚,来找○○(卡利班的本名)。我们约好了今天见面。”



“好,请稍等。”



说完,她走向了靠窗的一张大桌子。那儿坐着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个子不高。两人嘀咕了一会儿,她转身撤回来,说道:



“这边请。”



她穿过屏风把我带到了所谓的访客地带,里面正中央一套黑色沙发庄严矗立。大约三分钟过后,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脖子僵直,身板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我一看,正是刚才那个矮个中年男人。他在我对面坐下来。那姿势竟还是和刚才一样挺拔,甚是好看。



“我是这里的副部长,○○君的上司,我叫萩原。”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慎重地询问道:



“可否告知您来本公司是为了何事吗?”



“很抱歉,我的名片没有带来。”紧接着我把“妖精之庭”的成人网站跟他大概介绍了一下,“其中有项内容是关于年轻女性私生活的影像拍摄,而贵公司的……君就是那里的常客。他为了讨某些女孩子的欢心,竟从网上逐渐演变到了现实。不仅送东西,做使人感到恐怖的事,还总是尾随跟踪。”



“为了这件事我们特意找他谈论过,同时提出了警告,结果却没想到他不但不停止,反而行为更加恶劣。不知贵公司是否可以在他的恶性骚扰上升到不得不请出警察之前,帮忙处理一下呢?”



当我提到“警察”二字的时候,面前这个副部长身体顿时摇晃了一下。我拿出加洗后的照片,默默地放在桌子上。他拿起照片一张接一张地看着,身体渐渐软了下来,背不再挺直。



“这样啊。好,我明白了。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他今天没来。问过他们宿舍那边的人了,说是昨天晚上就收拾好所有东西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个……对于敝公司来说,我们还是希望先看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再向警察报案,您看怎么样?”



那家伙竟然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没有?我感觉心在猛烈地跳动,这时,手机响了。按下接听键,是明日美。



“阿……诚,我家玄关前面……有好多毛……是鸟的……是鸟的羽毛,好多羽毛掉在那里!”



她的声音在颤抖。我的脑子里立即刮起了羽毛旋风,纯白色的。这种景象录影带里随处可见,虽已是老掉牙的东西,却仍被视觉系乐团拿来作宣传用。可是,对于此时的我而言,那飞舞的白色羽毛里掺杂了无数只黑色眼球,正旋转着缭绕在明日美的屋子里。



转身撤出卡利班的公司,朝要町赶去。明日美公寓的楼梯上,坐着阴沉着脸的阿祥。我上前一步说:



“那家伙失踪了,无论是公司里还是员工宿舍,都没有他的影子。看来情况不乐观啊!”



阿祥握紧拳头照着阶梯就是一拳,整栋楼层都发出一种“嗡嗡”地钝重声响。这样的力气恐怕不是因为注射了荷尔蒙就能拥有的吧?倘若身体没有经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怎样也是白搭。



“你说这事怎么办吧?你这人真靠不住。如果现在去报警还有用吗?”



“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过,就算报了警,他们也不会用尽心力去抓他。顶多唱唱高调发个言,写个报告什么的,最后说声Bey—bey了事。”



肯定是这样。因为那家伙所做的事情虽说恶劣,却也只是让人感到极度厌恶罢了。假如事情真到了发展到严重状况的地步,连警察也行动起来,到那时候恐怕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倒是想想办法啊?”



坚决要解决问题的阿祥,眼神里流露出了女孩子所拥有的急切神情。



“不管怎么样,重要的是要保护好明日美。”



卡利班这么做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被公司辞掉的准备,这样的话我们就无计可施了,要想找到他,除了等待也只有等待。我说:



“一旦那家伙回了宿舍,他们公司里的人肯定会通知我的。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在马路上游荡吧?所以依我看,我们不如先保证明日美不再受到骚扰,尽快再给她找个住处。”



说到这儿,阿祥的面部表情更加难看了。



“不行。那样一来,摄影机、电脑及其线路都得重新安装,没个上百万是弄不了的。公司那么抠门儿,绝对不会同意的,到时候搬家的钱也得由明日美自己出吧!再说了,明日美又没犯错,凭什么让她逃啊?”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阿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身朝楼上走去。从他那穿着短裤的娇小背影里传来一句话:



“上去和明日美商量商量。我叮嘱过她,在你没来之前,要保护好观场,玄关那儿先不要动。”



他毫无肉感的屁股和明日美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满地的灰色羽毛散落在明日美房间的玄关处。有的羽毛还相互连接着,像精美的工艺品,别致漂亮。可是再一看,除了有羽毛之外竟然还有……脑袋、胸脯、腹部、尾巴。是鸽子。身体的不同部分和形状各异蛇灰色羽毛,分的分,拔的拔,统统散落在地。



“这儿还有呢!”



阿祥指着玄关前的门,惊恐的脸变成了紫色。白色的金属门上,粘有两颗透明的玉米粒大小的东西,不远处的下面还有已被弄扁的深灰色鸟喙,看样子应该是被钳子或其他工具硬拔下来的。是眼珠。因为中间位置是卜上的猫眼孔,整体看来形成眼睛、鼻子、嘴巴。它们被刻意地有序排列着,恶劣的玩笑。



这算什么?性质低劣的恶作剧?还是残忍地夺走一条生命的变态罪犯?



此时我心里并没有多大愤怒,只觉得卡利班是个令人感到可悲的家伙。那两颗透明的眼珠里流出的水晶体,看起来就像是这只鸽子的眼泪。不过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魔鬼就是魔鬼,不过也该为所做的事而付出代价。



我们站在走廊上一个摄影机照不到的地方,开始了谈论。我说:



“如果说每天跑过来一个人给你在外放哨站岗,一两天还行。可时间一长……虽然很不好意思,如果有个人跟你住在一起,不知你觉得怎样?”



明日美抚弄着尖细的下巴,想了想说:



“主意倒是不错,那谁过来呢?”



“我……”



话刚一开口,便被阿祥的大叫给打断了:“不行!不行!凭什么啊?怎么也轮不到你啊?保不齐你这家伙做出点什么事来呢!”



说得也对,不过,阿祥的反应也忒大了点吧?明日美惊奇地看着他说道:



“嗯。不过就算要跟我上床也没什么啊,正好可以提高一下收视率嘛!”



说完,明日美双臂交叉环抱胸前,一副想当然的样子,胸部尤为突出。阿祥的脸涨得通红,说道:“开什么玩笑!你是公司的人当然得由公百]来保护。这样吧,晚上还是我过来吧!你觉得呢?”



明日美无所谓地点头答应了。阿祥又转过头来看向我,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点了点头。这时我才明白,虽然阿祥品尝过招来的一半以上的年轻女子,但对明日美来说,他只是个不错的朋友而已。看来,这家伙受扭曲的不仅是个性,连恋爱套路也偏了方向。最后,我鼓励道:



“阿祥,把你的看家本领使出来!”



“好!”



他大叫着往平胸上使劲一拍,依然是那件夏威夷衫。



白天我跟和范轮流站岗值班,偶尔也会到他们屋子里坐坐,几天下来一切都显得相安无事。再说同居者阿祥,据明日美汇报,这段时间好像并没有想要占有她的念头。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变得绅士起来了!



我没有放弃对小川町人寿保险分公司的追踪询问,天天打电话过去。慢慢地他们只要一听到是我,便二话不说直接转到副部长那里。可是,明亮的东京街头依然不见有卡利班的鬼影子出现。自从鸽子事件之后,那家伙变得安静了许多。如果他从此就这样打道回老家,而那两位同居者也有了感情上的变化,那么就不再有什么问题可言了。不过往往世事难料,什么是魔鬼?它们往往隐藏在昏暗的角落,只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缓慢现身。



那个周曰,卡利班带着他的猎物出现在了九月的中旬。



那天深夜,关上水果店我便回了房间。除了两眼能够直直地瞪着键盘之外,头脑却是空空的。眼看专栏的截稿日期就要到了,但偷窥房里最有人气的妖精和以女人为前身、手段高明的星探之间的爱情故事还没有剧终,因此还不能采用。写东西就怕没灵感,那样仿佛手下的键盘像铺了层沙似的,有种荒凉之感。不管是撰写街头时尚杂志且小有名气的作家还是其他人,都会有跟我一样的时候。即便是这样,我依然手敲键盘一字一顿地寻找每一个字。在我的祈祷之下字与字大致连接成句子,敲出来的内容犹如贫瘠的土地。真可谓是“数码时代的祈雨”啊!



凌晨1点30分,手机突然响了,震动地挪着。



“喂……”



一个字刚出口,便被阿祥的嚎叫声淹没了。



“阿诚,怎么办啊?那家伙来了!他就在我们玄关门口,正拧锁呢!”



他的声音流露出了要哭的腔调。我赶紧连接网络,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妖精之庭”网站,进入明日美的房间。



一张超大的脸瞬间出现在了荧幕上,明日美紧贴着镜头一副非常害怕的表情站在那儿,虽说听不到她的声音。接着阿祥的光头顶了进来,耳贴手机在银幕一角大吼着。他在吼什么?一秒钟过后,他的声音传来,我的耳朵也几乎要爆炸了。



“快想想办法啊!那疯子拿着铁棍儿在信箱那儿又敲又撬呢,快要插进来了。”



我听到了“咣,喀嚓喀嚓”的金属摩擦声。



“门锁怎么样了?还行吗?”



阿祥扭头朝玄关看了一眼,连忙点头道:



“暂时没事。”



“那就好。你一定要想办法顶住,我马上到。”



于是,身穿短裤和汗衫的我,冲向店铺旁的楼梯,“咚咚咚”下楼的踩踏声立马响起,也顺着PHS传了过去。



“阿诚!大半夜的怎么还不安静点儿啊?”



老妈的声音尾随而来,依然那么恐怖。



当我融入深夜的西一番街上时,即刻被一个问题困扰住了。是开小货车去好呢?还是就这样跑过去?路程也就不到一公里而已。最终我选择了腿,狂奔起来。秋天深夜里的风,打在脸上,钻进衣服里,冷冷的。喝得烂醉的酒鬼和街边小妹,还在演绎着露骨的嬉笑耍闹的戏剧。一群如乌鸦般黑亮的俄罗斯站街女郎,在人行道护栏旁聚集着。这一幕接一幕的景象都被我脚下的篮球鞋甩在了身后。



手机的通话状态依然保持着,我喊道:



“阿祥!我正往你们那儿赶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嘴里一直都在叨咕着什么。你听听。”



阿祥急得快要哭了。



“我听不清。他叨咕什么呢?”



“好像是妖精欺负人,妖精欺负人!啊……表面上看那家伙挺正常的,怎么变这样啦?完全疯了。”



阿祥似哭非哭地说着,而明日美却已肆无忌惮地哭喊了起来,声音撞击着整个房间。我越过护栏,穿越红灯穿过西口五岔路。不过要想到达他们那儿,至少还得五分钟。我尽全力奔跑着,同时也在想着办法:



“不行就打电话报警吧?”



“那报警之后呢?”



“如果不出问题的话,那家伙会很快被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给带走。”



“带走之后呢?”



“做笔录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没准儿明天早上就把他放了。”



“什么?可那家伙的脑袋有问题!”



“写长篇大论的信,杀只鸽子,破坏门,这样的理由不会被长时间拘留的。警察也没招儿。”



“那怎么办?他就在门外,离我们只有几米的距离。阿诚,快点救我们啊!”



阿祥急促喘息着抽噎着,从紧咬的牙关缝里艰难挤出这句话,而他身后的明日美,哭声也越来越大。如同身在另一个半球的我,难道不能给他们带去任何帮助吗?阿祥和明日美,正面临着敌人的迫害,而我真的就没有办法吗?除了能够这样彼此听对方的声音以外,一点忙也帮不上吗?夜空中皎洁的半月、池袋街道旁耸立的大厦,都在跟我一起奋力奔驰着。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不,你还没有尽全力。即便只能这样讲话,也还有没能发挥出来的表达方法。应该要像教练一样,在运动员快要倒下的时候给予激励,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对胆战心惊的阿祥也应如此。一句传递勇气、增加魄力的话,一句使人心膨胀的话。



瞥一眼山手通拥堵的车辆阵势,我纵身跨过了护栏。



风伴着我的狂奔在耳边呼呼作响,我大喊着:



“阿祥,如果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男人?”



我的话和着我的步伐节拍,顺利脱口而出。左脚一抬,右脚一蹬,再抬再蹬,柏油路在我脚下加速后退着。



“想想小学时的你吧,就算被称为‘男人婆”你从来没有退缩过。每次打架也从没有哭过。你含着眼泪对某人瞪过去的时候,那眼神多么令人害怕!”



那头,阿祥还在剧烈喘息着。山手通已被抛在身后,我冲进住宅区。沉寂的街道上只有我咔咔咔的跑步声。电线杆和自动贩卖机眨眼即逝。



“阿祥,怎么了?到了向明日美展露你男子气概的时候了。你去健身房锻炼肌肉究竟是为什么?不可能仅是为了外表好看吧?拿出勇气来吧!”



“混蛋……”



阿祥小声咒骂着。



“很好。让她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打的荷尔蒙不能白白浪费了,你听着,要想成为真正的男人,不是靠手术或是吃药就能完成的。遗传基因和社会认同不能决定你的性别。关键是面临危及时刻你的态度与行动。难道你还想继续被叫做男人婆吗?”



“混蛋……混蛋……”



阿祥的咒骂声逐渐加大。



“让大家看到你的胆量,看到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坚守住阵地,别让你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



“混蛋一一”



阿祥终于爆发出来。他哭了,我也哭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被赋予的范围里,尽力守护好自己所处的境地和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而且谁也代替不了谁。



“注意,假如那家伙冲进去了,你就抄起东西跟他死拼。他不是妖魔鬼怪,不过是个上班领工资的人,是个和你我一样的普通男人而已。”



“混蛋——,阿诚,我真的和你一样是普通男人吗?”



“是。即便没有一个人承认,我也会支持你到最后的。”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但今天却以激励他的方式说了出来。这些话不是引燃火苗的火种,它们本身即是火苗。



我听到了阿祥异常清醒的声音:



“该我上了。等事情摆平后,我请你喝酒啊!”



“嘟嘟嘟,”那边挂断了。



要町住宅区恢复了万籁俱静的境况,我依然跑步前进着,又三分钟过去了。即使百般焦急,也无济于事,能早一秒钟到就早一秒钟。月亮已伴着我的奔跑来到了屋顶,我们还在继续着。



拐过早已熟知的小巷(跟踪卡利班时混熟的),眼前闪现出朦胧的光亮,是那两栋白色的集合式公寓。远远看去它们仿佛是在夏季婚礼中身着白色婚纱的双胞胎姐妹。进了大门,冲上旁边楼梯,我两步并作一步赶到二楼的走廊,结果已人去楼空。



明日美门上的信箱有轻度损坏,开口的地方被弄破,露出了铁片。我“腾”的一下拉开门:



“阿祥,你没事吧?”



眼前的阿祥脸呈青紫色,直直地看着我,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我抬起右脚走进玄关里面,却忽然发觉脚下软软的,条件反射地缩回脚。



卡利班?他两手背在身后,被一截电线绑着,趴在地上。右眼上方一个隆起的大包尤为明显。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他却还在那儿不停歇地嘟囔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声音,但也能想像得出来。妖精欺负人。妖精欺负人。



“阿诚,这家伙还的确是个普通的男人!多谢啊!”



阿祥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帮你。”



我们三人瞪着眼前的卡利班,在不宽的走廊上谈论着。阿祥的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说话也磕磕绊绊。所以刚才事情的整个经过便由明日美来讲:



“他正跟你通着电话呢,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挂断电话后两眼直放光,然后跑到衣柜前开始翻腾。”



说着话,明日美扭头朝身后那扇百叶窗门扉指了一下,继续说道:



“阿祥从我那套高尔夫球具里,抽出了一根……好像叫什么IRONLl)的球杆,那还是跟一个欧吉桑崇拜者一起去打高尔夫球时人家送我的!‘哇一一’阿祥拎着它大叫着就朝玄关冲过去。打开锁,又用身体把门撞开。而外面这家伙呢,见门突然开了,居然吓得愣在那儿了。阿祥一句话没说上去就照着脸来了一杆儿,然后就完了。”



我看看阿祥,他手里仍旧攥着球杆,不过从杆头是半椭圆形上来看,



[1]IRON:指铁杆,是高尔夫球术语。



这是PUTTER[1],不是IRON。卡利班这个魔鬼,头脑应该还不够聪明,不然他怎么就不会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会使对方认真,恼怒,最后主动反击过来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看着依然没完没了地自语的上班族,我问道。



阿祥低声说道:



“就算送到警署,他也会毫无损伤地被释放出来吧!”



想来想去,这家伙的行为都不能称之为重罪。



“嗯,让我来教育他一下吧!”



“天啊?你又要干吗?”



明日美不禁惊叫一声。阿祥把球杆戳在墙边,来到玄关,拿起放在小鞋柜上的一根L形铁制的大号拔钉器具。以中间为划分界线,左右两边一个涂有深蓝色,一个为红色。



“这东西是这家伙带过来的。”



阿祥蹲在卡利班的脑袋旁边。



阿祥低沉着声音,对卡利班说道:



“你杀鸽子,剜眼珠,拔鸟喙,还给它分了尸。我看你不亲身体验一次,你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痛苦。没准儿你把明日美都只看做是个虚



[1]PUTTER:指推杆。是高尔夫球术语。



幻的影像呢。”



卡利班更快地嘟囔起来,眼睛的转动却慢了好几拍,呼吸也比之前急促了。能够随意变形压缩加工的网络数码资诩。一一对他来说,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周围的人们,说不定他都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过。明日美开口道:



“阿诚,赶紧拦住阿祥。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看向蹲在地上的阿祥,他也抬起头两眼直视着我。我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愤怒后的疯狂,而是看到了坚定不移的决心。我安静地点点头。



“明日美,不用担心。如果是我,同样会这么做。必须得让这家伙知:道什么叫疼。”



它好比一门课程,但学校和工作单位是不会教的,卡利班只能通过自己的皮肉才能够领悟得到。世界上存在着给你带来痛苦的人,也存在着给你缓解痛苦的人,这都是在自己亲身体验之后才感觉到的。我们就是在每天经历的不同痛苦中,才明白了应该怎样去尊重他人。小朋友在幼儿园里玩游戏时就能学到的东西,卡利班却要在32年后的今天才能学到。不过,为时不晚。



阿祥骑坐在那家伙的背上,解开电线,掰开他的左手,压在塑料地砖。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卡利班顺从地接受了。它没有像被擒住的动物一样作垂死挣扎,这一点跟好莱坞电影里所演的情节完全不同。难道是从没人将暴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原因?话又说回来,他也就是个吃荞麦面的日本跟踪狂而已。阿祥压低声音警告道:



“看着我,和疼痛一起记住喽,如果再让我看到你骚扰明日美,小心我弄死你。”



阿祥慢慢举起拔钉器具。“啪”,拔钉器具L字形的圆角处砸在了卡利班左手的小手指根上,连我的耳朵也感觉到了疼。在工具由空中静止到快速落下的过程中,似乎只有硬实的铁的重量在牵引。卡利班抽动了两下,像极了刚钓上来的鱼。



“这一下是你欠明日美的。下面该是你欠可怜的鸽子的。”



他又举起拔钉器具,举到更高的地方。“啪”,铁疙瘩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大拇指的根部。我所有的神经立马紧缩成一团,疼痛之感从记忆里被唤醒。阿祥抬起头对我说: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我点头示意,沉默不语。



我和阿祥用肩膀把卡利班架到山手通,决定扔他出去。叫住一辆出租车塞他进去,并告诉司机目的地是三番町。卡利班的身体如同一摊泥,只有右手紧按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刚才被砸过的地方现在已经肿起来,有高尔夫球那么大。看来这段时间他是动不得键盘了。



事情办完后,我们回到明日美的住处。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我和阿祥睡在走廊上,脸对脸地回忆着小学时候的事情,而明日美则在一边听着我们的故事,一边在里面琢磨着看家姿势。



几天后,我从卡利班所在公司的副部长那里得知,卡利班被父母带回了老家。对于左手上隆起的包,他并没作过多的解释。我打电话告诉阿祥,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噢。那个,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成之后要请你喝酒。”



于是,我们约好,时间晚上八点,地点西口公园。



八点差五分,我跟往常一样来到圆形广场,摊开手腿坐在长椅上,环望四周。公园里的树木像是在纷纷跟天气抗衡,努力要挽留夏天一般。眼看就要到九月底了,叶子却还依然青绿茂盛,尤其是山毛榉,叶子欢快地摩擦着,声音很是凉爽。再看女孩们,个个盛夏打扮,有的如同在避暑区的海边玩耍一样,外穿内衣紧裹上身,泳装热裤暴露多半臀部。色狼和拉客的小妹也还在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在东武百货公司的出口处,我看到了热衷于工作的阿祥。我看不出里面具体都有什么道道,不过那家伙在选择目标时,倒好像自己有一套什么方案。



八点刚到,阿祥离开工作岗位,向我这边走来。



“嗨!”



我从他的微笑里又看到了那两颗门牙。还是蓝色夏威夷衫和短裤,南方岛屿碧蓝色的浅海域那样的蓝。我提出了刚才心中的疑问:



“我说,你在选择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个标准啊?”



“跟泡妞一样呗!”



阿祥一副懒于回答的样子,简单说道。我没听明白:



“究竟是怎样’”



“你想啊,凡是单身一人在这里待着的女孩子不外乎就是两种,一种东瞅瞅西看看,一种手拿杂志随便乱翻,其实根本没看,要么就是给朋友们挨个打电话的。前者多半是在等男朋友,而后者嘛,则肯定是无聊等别人前来搭讪的。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阿祥听到我的回答很惊讶。不难看出这是泡妞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常识了。突然,阿祥的表情僵住了。我随眼望去,明日美。



她和男人清闲幽雅地漫步在喷水池前的广场上。白色迷你裙下是性感、修长又富有弹性的大腿,走起路来像小猫一样。旁边的男人推着一辆色彩斑斓的自行车,高大的身材,相貌虽然看不清,但有种大学生的气质,好像很有家教。远远看去两人的身材都相当地匀称,说他们是阳光型情侶一点都不为过。绝配。明日美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冲这边笑着挥了挥手,男的也冲我们点头打着招呼。我挥手回应,同时对阿祥说:



“阿祥,你没跟明日美表白啊?”



“没有,说不出口。”



他简短地回了一句。



“噢?”



歌手们已在喷水池前坐下,为手上的吉他调整着音调。公园里响起了清凉的声音,旋律在大楼的包围下,悠悠地荡向夜空。阿祥开口道:



“我终于充分体会到做男人的心情了。”



绝对触景生情的感触,但他指的是什么?那个为保护心爱的女人而勇敢孤身奋战的夜晚吗?我竟有些感动,刚想说点什么,阿祥又说道:



“住在明日美家的那段时间。说真的。我不止一次地想占有她。有句话说得对,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女人也不应该把男人领到家里过夜。”



我不禁大笑起来。看来贝山祥子从头到脚都已经是个十足的男人了。



“我要是女人啊,肯定会爱上你。”



阿祥笑了。



“你同性恋啊?这么恶心的话也讲得出来。定,喝酒去。”



我们起身离开长椅。天上的月亮高高挂在头顶,虽说比那个夜晚瘦了不少,却也明亮照人,这个时节的夜空闪现着透明的深蓝色。看着阿祥光光的脑袋,我不禁伸出手去,新生的毛发摸上去手感非常柔软。



出了公园,我们来到车站后面的一条街道。凉风习习,我们一同迈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