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站前无照托儿所(2 / 2)


我靠在丸井百货的柱子上,拿起手机按下自己记得的那个号码。代接的是个声音像声优一样可爱的女生。我报上名字后,马上就转接给崇仔。



“干吗?那件事有没有进展?"



国王的声音很冷,让人完全摸不着边际。



“可不可以叫刚才那个女的听啊。以后我就向那个女的报告好了。”



“噢,她好像是你的粉丝喔,因为阿诚你的传说也不少嘛。”



这是今年以来第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连忙问崇仔:



“真的吗?”



“骗你的啦。她有个同居的男人。所以,事情如何? ”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送上断头台。我的想法是,暂时就先在周末监视西池袋公园。”



我简要地向崇仔说明所需人数与配置,也提到哲夫的住处离那里超近的。静静听我讲完的国王说:



“由他来当你这个大好人的徒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阿诚也一起去和小朋友们玩吧!小朋友会比女人适合你唷。”



我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反而认真思考他的提议。我要变成池袋这里的麦田守望者。公园的一侧,深不见底的悬崖张着它的大口,崖底有无数的萝莉控男子正在等着,我和哲夫会出手拯救即将跌落悬崖的孩子们。这故事好像还不错。



那天下午,没有什么可以采取的行动,我一如往常在家看店。我从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CD架上拿出保罗·杜卡斯(Paul Dukas)的专辑。他的作品《魔法师的弟子》,是根据歌德知名的叙事诗重新创作的音乐交响诗。听起来似乎格调很高,不过这首曲子之所以有名,也是因为迪斯尼动画用了它当配乐。



故事讲的是魔法师的弟子趁师父出门时施展了不够纯熟的魔法,而把整个屋子弄得都是水的幽默情节。曲子听起来也很可爱。不过,我一面看着没有客人的店面,一面想像哲夫趁我不在身边施展黑魔法的样子。他变身为魔人,把小孩子当成洋芋片一样放进口中,发出细细的骨头碎掉的声音。我还无法完全信任哲夫。他实在太老实了,老实到让我无法相信。



监视公园的第一个星期六,是略微多云的天气。两人一组的G少年与G少女共十人在池袋西口公园集合,从正午到傍晚六点为止的六小时,他们每两小时换一次班进行监视。只要我没看店,也会尽量到公园露面。



崇仔一一向他们握手致意,对他们的辛苦表达欣慰。G少女们都露出“这样子,死了也值得”的表情。这世界真的疯了。最后国王站在圆形广场旁边说:



“现场就由这位阿诚担任你们的总指挥,发生任何事,都先向他报告。这次的对象是欺负小朋友的变态,你们要睁大眼睛好好把他揪出来。阿诚,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全体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脸上都写着“这家伙明明不是G少年成员,为什么可以指挥我们”的表情。男的都穿着大两号的XL大T恤,以及垂着下缘的宽松牛仔裤;女的则相反,都穿着强调身体曲线、贴身剪裁的衣服或贴身七分裤。脚踝这部位照理说男女是一样的,但女生的脚踝还是比较好看。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开口说:



“大家看起来不像警察,所以应该还好,但还是请各位低调一点,不要被他察觉。如果让这个萝莉控男子逃走了,这次的任务就付诸流水了。如果确实看到对方企图带走小孩,就先报警再通知我。总之就是不择手段,也可以尽情痛殴他。”



G少年的小鬼们只有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睛才亮了起来。如果光是要他们一直坐在椅子上监视别人,实在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好,解散!”



国王一声令下,我们各自从不同路线前往西池袋公园。



我安排了几个监视地点:围着网子的游乐区,阶梯上方的广场,设有游乐器材的那个角落很重要,安插两组人马,最后是隔着单线车道对面、位于建筑物二楼的咖啡厅。



G少年与G少女们分别错开时间,若无其事地前往预先设定的地点,一面装成情侣笑着聊天,一面展开监视行动。公园里的时钟刚好十二点。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星期六的公园带有一种悠闲感——附近的大学生在绿色网子里玩着迷你足球赛;星期六也要上班的上班族,午饭吃得比平常还好整以暇;一过中午,住在附近的家庭,也会有父母带着孩子来这儿玩。树木在梅雨季呈现深绿色,看起来实在不像位于都市中心的公园,虽然从剧场通拐进来就到了,却十分安静。在池袋,只要稍微远离车站,就是安静的住宅区,这里的闹区比起新宿或涩谷都小。但是连这么平静的地方,也混进了形同有毒害虫的人。



任何花都会有虫子跟着,也有那种还没开花之前就破坏花蕾的虫子。如果可以一眼看穿谁是正常人类、谁又是有毒害虫,那该多好。阳光从略微多云的空中洒向公园,我一个人想着这样的问题。



同时也感叹,好好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欲望。



约摸一小时后,哲夫穿过公园入口走了过来。他四处闲晃,一发现我,就变得像小狗一样加快脚步跑来。负责监视的G少年们,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整个公园陷入紧张。这次监视的对象不只萝莉控男而已,还包括这个壮硕的见习保姆。我坐在没有设置孩童游乐器材的广场边缘,一张附有屋顶的长椅上。哲夫在我旁边坐下说:



“要不要再喝罐装咖啡? ”



上次陪他喝咖啡干杯,他似乎还蛮开心的,一直保持微笑。这时,有个男的从游乐区的长椅上站了起来。是个留着微烫长发、有点胖的上班族,拎着黑色公文包,穿着让人看了好热的深灰色西装。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我对身旁的哲夫说:



“今天你打算做什么?"



“今天没什么事要做。刚才我从房间窗户看到阿诚哥。”



“哲夫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讲话速度慢的保姆沉默了。他没头没脑地说:



“呃……今天还不太清楚。”



他是不是和谁约在公园呢?设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我的牛仔裤口袋动了起来。



“我是阿诚。"



“这里是斑马。警察来巡逻了。"



“斑马”是在二楼那家咖啡厅监视的那一组的代号。过了一阵子,两个年轻警察骑着脚踏车出现在入口处。他们停了车,徒步进入公园。缓缓巡过公园四周后,他们又去检查公厕及垃圾桶内部。我一直看着手表,估算他们大概多久会再骑脚踏车回去。



两人在公园里的时间不到四分半钟。两个小时才巡一次,每次不到五分钟。萝莉控男如果不是太笨,应该也知道这样的巡逻方式吧。连哲夫都知道他们的巡逻时间,我看随便一只猴子都很清楚。



我看着多云天空下的公园发呆,度过两个小时。身旁的哲夫努力地解着汉字谜题。我已经好久没看到有人舔铅笔尖了。顺带一提,像“演奏”这样的汉字,你写得出来吗?



那天我没什么收获,只多认识了一个新汉字。



隔天星期日,是个雨天。一大早我就通过联络网通知大家暂停监视。



这次的监视地点在户外,而且是公园,下雨天小朋友根本不会出去玩,所以暂停监视,就和幼儿园远足一样。一到周末,为了看天气预报,我都会很早起床。单纯的“晴天”或“雨天”一目了然,但“晴转雨”或“雨转晴”这一类降雨几率百分之四五十的日子,就比较难判断。



这种季节的天气真的很难猜测。这让我开始尊敬起气象预报员。无论是气象卫星或超级计算机,其实都不可靠。



接下来那个周末,我们也继续监视工作。



那两天的天气预报让我们总算得以继续进行任务。星期六正午,五组共十人的G少年与G少女分组行动后,便进入漫长的等待。哲夫和前一周一样,不到一点就现身。上周我的手机振动,以及远方长椅上的男子起身,也差不多是一点前的事。我看到一个留着略烫长发、有点胖的男子,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我问身旁的哲夫:



“上星期是不是也见过那个男的? ”



当时他穿的是灰色西装,这次是格子短袖衬衫与卡其裤。虽然服装不同,但似乎是同一个人。哲夫说:



“我记得他,师父。每次警察要来巡逻之前,他就会离开公园。”



我差点叫出声音。虽然我认得是同一个男人,却没有注意到这种时间方面的细节。



“干得好,哲夫!或许他就是我们要抓的人。”



我马上拿起手机,连开机铃声都等不及了。



“这里是斑马。”



“我是阿诚。从你们那儿看得到那个格子衬衫男吗?他现在正慢慢走过秋千前方,准备离开公园。”



两个小学女生用力荡秋千,互相叫着“再往空中荡、再往空中荡高一点”。那人的眼神很冷漠,像是看见美味猎物的蜥蜴。



“知道了,阿诚哥。”



“给我好好盯着那家伙。如果换班的人来了,一个人去跟踪他也没关系。”



“了解。”



我挂掉手机。男子一离开公园,巡逻的警官差不多就到了,悠闲地停好白色脚踏车。太呆了吧,警方居然以为只要在固定时刻做同样的事就够了。就是因为这样,猥亵事件才会层出不穷。两个年轻警察在公园里闲晃,像是悠闲地在散步一样。五分钟后,他们又离开了。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里是斑马。那个男的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躲在哪里偷看警察?穿着制服的警察一离开,他又跑回儿童游乐区的长椅上,视线紧盯着秋千上的两个女孩。



“我帮那个男的取好外号了,现在开始就叫他长椅男吧,他是最优先监视的象。”



由于太过在意,我一直在那儿等到下次警察前来巡逻。我一面和哲夫瞎聊,一面度过两小时。他又开始玩汉字谜题了,这次我学到的是“妨碍”这两个汉字。汉字可真是多得没边儿啊!



下午三点,又到了巡逻时间,警察快到之前,长椅男又站了起来。我对哲夫说:



“Bingo!你踩到他的狐狸尾巴了。”



我们的监视行动越来越刺激了。不知道对象是谁的时候,大家必须分心注意很多人,感觉很难监视,可一旦对象确定,斗志就整个提升了。虽然每隔两小时就换班,大家却频繁地利用手机互相讨论。



然而长椅男没有动静,也不靠近小朋友,只是偶尔会露出笑容向经过的小朋友搭讪。大多数孩子都露出狐疑的眼神,没有理他。



“哲夫,今天可以再麻烦你一下吗? ”



眼前站着一对母子,是池袋的酒店红牌小姐西野树里和她的儿子广海。广海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喇叭。他妈妈穿着一件群青色的夏季洋装,白皙的肌肤与鲜亮的蓝色真是搭配,微妙地散发着华贵气息。广海穿着Deim西的短裤以及胸口溅上了柳橙汁的T恤,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出门穿的衣服。树里似乎注意到我,轻轻向我打了招呼,然后微笑着向哲夫说:



“今晚我不会太晚回来,广海就麻烦你了。”



她在讲什么啊?今天是星期六,哲夫又不上班。树里把瘦小的广海推向哲夫,快步往车站方向走掉了。洋装下缘摆呀摆的,盖住了她美美的小腿肚。



“今天不是休假吗?为什么还要帮她照顾孩子?这件事园长知道吗?”



广海把喇叭对在嘴上向我猛吹,好像在说“不准欺负哲夫”。哲夫温柔地对广海说:



“可以去玩溜滑梯,溜个十次也没关系。”



广海睁大了眼,一副“可以溜这么多次吗”的表情,向滑梯跑去,背影又瘦又小。他一句话也不说,是因为语言发展略微迟缓吗?不过我本来就不熟悉幼儿的成长过程。哲夫小声说道:



“这种事难道也应该告诉园长吗? ”



“我不知道。但再怎么想,假日有人在托儿所以外的地方拜托你照顾孩子,不是不太好吗? ”



哲夫举起右手,指着一栋高楼。那是最近刚落成的四十多层建筑。



最上层有几间似乎还没卖出。不过我觉得这种超高层大楼并不适合池袋,反正有个太阳城已经很够了。



“西野小姐就住在那栋大楼里。由于住得近,我经常会在这儿碰到她,久而久之她开始请我帮忙带广海。假日的时候,她也有很多事要忙,像是血拼啦,上美容中心之类的。”



我实在很想说“或是去和男人约会”。哲夫静静地继续说:



“我没有什么朋友,假日经常会来这里发呆。她愿意让我照顾广海,我也很高兴。”



利用别人的好心,趁机把自己的儿子推给他照顾,这个酒店小姐还真敢。广海没有一秒钟是安静的,一直像只小猴子一样动来动去。看他一下反方向爬上滑梯,一下绕着滑梯跑,一下又钻到滑梯下方,总觉得他妈妈很少让他在外面的公园玩。



“所以你周末才会跑来这个公园是吗?为了陪那孩子玩。”



哲夫难为情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真治哥,反正和萝莉控事件也没什么关系嘛。”



这只是那个叫树里的妈妈与哲夫之间的问题而已。虽然哲夫被利用,但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干涉。



“对不起,师父。”



哲夫在长椅上缩起庞大的身躯。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吧。等一下那个孩子怎么办?”



哲夫又露出那种让人融化般的视线.看着在玩溜滑梯的广海。



“让他在这儿玩到傍晚,然后带去我家一起吃晚餐。广海大概八点就会睡了,然后就等树里小姐来接他。”



个人经营的无照托儿所是吧。



“她应该没付你钱吧?”



“对。”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这和我接受委托解决麻烦一样,只是因为想接就接,不需要任何明确理由。



“我问完了,你去陪广海玩吧。”



我就这么一直看着身躯庞大的哲夫与身材瘦小的广海一起玩耍。与其说他们像父子,不如说像是年纪差距较大的兄弟。广海虽然不太会表达,但是哲夫还蛮能理解小朋友的想法。星期六傍晚安稳的西池袋公园。不过,盯着他俩看的,不是只有我一人。



第二周的星期六,长椅男直到最后都没有行动。



对于没有行动的对象,即使是G少年也难以出手。长椅男只是在公园内散步,或是在小朋友附近闲晃而已,就像在嗅闻猎物的气味一样。只有在两小时一次的警察巡逻时间,他才会离开公园,并且准时在五分钟后回来。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没有什么法律可以约束那样的人。即使他看起来再怎么可疑,只要没有实际犯案,就拿他没办法。



真多亏他,星期日发生的事着实让我冷汗直流。每次事件都是在我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时突然爆发。



星期日下午,第一通手机响起时,我人还在西一番街的水果行。



“这里是斑马。”



“怎么了?”



“昨天那对母子,正在和长椅男讲话。”



不祥的预感。我快步从站前圆环往西口五岔路而去,卡拉OK店的龙形招牌在我头上左右摇晃着它的长脖子。



“我知道了。赶快告诉附近的小组多加留意。”



“不好意思,换班的人迟到,现在长椅那边完全没人监视。”



“你说什么?!赶快打手机叫公园里的其他小组往长椅移动。”



“了解。那个妈妈把孩子托给长椅男,离开公园了。”



我差点没叫出来。他们原本就认识吗?我对着手机大喊:



“哲夫不在附近吗? ”



“他今天还没有来过公园。”



“长椅男的穿着是? ”



“白色与深红色相间的长袖横条纹衬衫,还有牛仔裤。”



我按捺不住地跑了起来。假日的池袋大街,人行道满满都是人。我无视红绿灯,穿过路口,推开两旁的行人狂奔。斑马说:



“长椅男把小朋友带到树阴处,看不见了。我现在出去找他们。”



“我马上就到。尽可能把他们找出来。”



我切掉手机,全力往前冲。厚厚的云层下,路的前方有栋超高层大厦高耸入云地矗立着。我全身流着冷汗,奔向都市中心的公园。



一面跑,我一面打电话给哲夫。



“哲夫吗?”



“怎么了,阿诚哥? ”



我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说得出话来:



“现在——你在——哪里? ”



他好整以暇地回答:.



“在我家。”



“赶快去公园看看,广海应该已经来了。”



我听见嘎啦一声拉开铝窗的声音。哲夫的口气很着急。



“我看不到广海。”



“你应该不是长椅男的朋友吧?"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西口五岔路路口停了下来。再怎么赶时间,也没办法在红灯时径自穿越多达六线道的大马路。



“那个酒店小姐不知为何把广海托给长椅男,自己跑掉了。”



“我也到公园去找找。”



我们结束通话。



我在七十秒后抵达西池袋公园。一脸苍白的哲夫与G少年已经在宽广公园的正中央集合。



“找不到广海吗?”



没人回答。我对哲夫说:



“你知道那个叫西野树里的女人的手机号码吧?赶快打给她,叫她过来。其他人以公园为中心扩大搜寻范围,找出那个小男孩。”



哲夫拿出自己的手机。



“阿诚哥你呢? ”



我已经在通讯簿里找号码了。



“我和你一样打电话。现在我要使出绝招了。”



接手机的是上次那个声音像动画角色的女生。



“我是阿诚。”



“啊,国王跟我说,阿诚哥很喜欢我的声音。”



我急到不行,很大声地对她说:



“吵死了!赶快叫崇仔听。"



受了伤的她为之哑然。一会儿崇仔的声音出现了:



“怎么啦?洋子受到严重打击,现在说不出话来。”



这是紧急状况,国王或平民都一样。我对国王大吼:



“广海被带走了,不到十分钟之前发生的。赶快动员全池袋的G少年,把广海找出来。”



不愧是崇仔,脑子动得快,光靠拳头可是无法在这条街上当国王的。



“了解。绑走他的人是?”



我把长椅男的外貌与今天的穿着告诉崇仔,同时用眼睛向哲夫示意,确认广海是不是有什么特征。哲夫对着我没听手机的另一侧耳朵说:



“阿诚哥,喇叭,广海都会带着喇叭。一有什么事,他就会吹喇叭。”



我照实转述给崇仔听。挂掉手机后,我问哲夫:



“广海那个喇叭,有什么意义吗? ”



哲夫似乎如坐针毡,身体一直微微地动来动去。



“这一代的假面骑士,是以喇叭与太鼓当做武器,用声音的力量打倒怪兽。”



难怪上次我对哲夫大声说话的时候,广海那孩子拿着喇叭对我吹。



“这附近有没有广海想去的地方呢?”



梅雨季里暂时放晴的星期日,池袋到处人山人海。众目睽睽之下,长椅男照理说不可能强迫小朋友跟着他走,而是带着广海到他想去的地方才对。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之前两次监视,已经确定长椅男没有开车。



哲夫双手抱头,拼命想着。



“广海喜欢来西池袋公园,以及大都会广场的Ducky Duck咖啡厅,他很喜欢那里的巧克力戚风蛋糕。还有就是……太阳城地下的玩具反斗城。”



我马上拿出手机,再次拨给崇仔,要他召集附近的G少年全力往这三个地点集中。挂掉手机后我说:



“认得广海长相的人最好分散到不同的地点。我去Ducky Duck,哲夫去玩具反斗城。听好了,一找到人,马上抓住长椅男。”



我的双脚已经自动准备要跑起来了。从西池袋公园到西口的大都会广场,用跑的不到五分钟。我忘了讲一件事,又向哲夫补充道:



“你听好,你就坐出租车去找他,总之先跟广海妈妈说她儿子被绑架了,叫她赶快报警。连星期日都要自己跑出去玩,这女人真糟。”



哲夫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但仍跟着我一起跑。到了剧场通,他跳上出租车,我直接往西口五岔路跑去。我并不清楚那个长椅男属于哪一种变态,脑海中只是不断浮现瘦小的广海眼睛睁得大大的、抬头看着成年男子的景象。



那是小朋友猛然看到怪物脱下披着的人类皮时,会出现的眼神。我和跟在后面的两个G少年一起跑过池袋的街道,就像从这一地下到另一地的雨。



Ducky Duck位于七楼电扶梯旁边,店前的长椅坐满了排队的人。现在是星期天的下午,这么拥挤也是正常的。我跟店员说要找人,进入不是很大的店里环顾了一下。不是女生结伴就是全家共游,没有成年男子与小男孩的组合。仔细想想,成年男子与小男孩的组合其实在街上也很少见,因为日本的父亲在假日还是一样忙碌。



我留下一名G少年在那里守着,跑向通往东武百货的通道。东武的玩具卖场商品很齐全,不输给玩具反斗城。我很快绕了一圈铁轨模型、乐高与变身战队周边的卖场,没有长椅男的身影。我再把另一名G少年留在这儿,走回Ducky Duck咖啡厅。



我心里的焦虑越来越深。广海到底消失在池袋街道的哪个地方呢?我杲呆地站着,看着另一侧电扶梯。许多盛装打扮的家庭或情侣搭乘电梯上上下下,镜中映出无数个幸福表情。那种表情不属于天生心智有障碍的广海,或是住在池袋却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哲夫。之所以有这么多人能够幸福过活,也是由少数人的不幸衬托出来的。这样一来,这个世界才能平衡。



这个世界充满了高品位却毫不关心别人的人。正当我快被绝望想法压垮时,手机响了。哲夫的声音充满着快要爆发开来的喜悦。



“找到广海了!在太阳城的露天座位,星巴克前面那里。现在G少年已经抓住长椅男了。”



“他没事。广海和长椅男独处时,似乎变得很不安。一开始我们在太阳城Alpa里到处跑,都没有找到他;但是露天座位一传来广海的喇叭声,我马上就认出来了,声音听起来相当害怕。不久之后警察与树里小姐就会赶来这里。”



“了解。我等一下也会过去。”



准确来说,我抵达贴着茶色磁砖的露天座位,是六分钟后的事。池袋市区其实没有多大。一看到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我就知道地点了,是在一个很宽的楼梯间。警察铐上穿着横条纹衬衫的长椅男,正要带回警察局。他的双眼就像在墙上开个大洞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我走向哲夫。广海的母亲抱着广海在哭,我们这位见习保姆只是微笑站在那儿看他们母子相拥。我不由得大声斥责她:



“都是因为你把广海托给奇怪的人照顾,才会引发这么大的骚动。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他?”



身旁放着高级名牌购物包,泪流满面的酒店小姐抬起头看我。是因为在哭吗?还是从事特种行业造成的呢?虽然是个美人,却给人苍老的感觉。她眼中燃烧着怒气说:



“那个男的亲切地说他是哲夫的朋友,说哲夫等下就到,他可以先帮忙看孩子。你根本一点都不懂女人独自抚养孩子有多辛苦!反正我没资格当他的母亲,在孩子出生前也是,当时我就没有好好对待他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警方在远方看着我们。我没说话,树里又叫道:



“害这孩子心智出问题的就是我。他的生父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很担心。自己一个人把他生下来之后,能否好好把他养大。那种不安让我受不了。他还在我肚子里时,我每天都喝酒。广海出生时,体重只有一千七百克。医生说他是‘胎儿性酒精症候群’,所以语言发展比别人慢,身体也会比较瘦小。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无言以对了。养一个孩子,实在不像解决一个事件那么简单啊。但我如果不说些什么,又好像难以释怀。



“即便如此,但你连假日都把孩子丢给哲夫帮忙照顾,不太好吧? ”



树里猛然抬起头瞪我。



“那,你要我怎么做?只要这孩子在身边,我就会觉得他不断在责备我。他明明这么瘦小,脑子的发育这么慢,我还是一直觉得他在怪我。未来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或许广海这孩子没出生会更好吧。”



瘦小的广海似乎什么也不懂,只是一手拿着喇叭,另一手以痉挛般的频率抚摸着母亲的头。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哲夫慢慢地抬起头说:



“因为我头脑不好,所以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树里小姐真的很辛苦。广海也很辛苦。未来大家都会碰到辛苦的事。不过,广海可没有觉得自己不该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啊。我虽然工作也做不好,但我也没这样想过呀。广海,用喇叭吹出你现在的心情吧!”



小男孩把玩具喇叭对准嘴巴,用力吹出声音。一开始吹得很大声,维持好一阵子,最后那段吹得更大声。他就以这种方式反复吹奏喇叭。最后,广海把喇叭从嘴边拿开。



“妈一—妈,妈——妈,妈——妈。”



他一面抚摸树里的头,一面笑着叫她。



“广海,我的乖宝贝!”



被妈妈紧抱着的小男孩,一脸开心地抬头看着哲夫。中年的警官走了过来,拍了拍树里的肩膀。



“要请你和我们回池袋警察署说明一下案情。”



树里抱着广海站了起来,迅速向哲夫和我点了点头。我们沉默地目送母子俩跟着警官走下露天座位的楼梯。空中,云朵与光线正上演一场壮丽的秀。太阳从云缝露出脸来,让池袋的街头四处充满透明而温暖的光带。



我拍拍哲夫的肩膀说:



“你真是最棒的徒弟。别喝什么罐装咖啡了,我们用星巴克的冰拿铁干杯吧!"



长椅男名叫仲原雅树。根据报道,他在东京出生,三十五岁。仲原在成年后的十五年间,有十一年半是在牢里度过的。每次一出狱,他就会因为性侵幼儿再度遭到逮捕,这已经是第五次被抓了。今年一月他出狱后,似乎就在池袋住了下来。针对辖区内的其他幼儿相关案件,池袋警察署也会追查是不是仲原所为。



我惟一知道的,就是这类事件不会就此打住。这种拥有扭曲欲望的人,一定会不断地犯同样的过错。他们会一直拿自己的头,以可能撞坏头部的速度,用力去撞社会那面墙。



害自己变成欲望玩物的,就是他本人啊。真是一具可悲的玩偶。



由于协助逮捕仲原,池袋警察署颁发感谢状给哲夫。我亲眼看见横山礼一郎署长读出奖状内容,再交给哲夫的场景。警察线的记者们不断闪着镁光灯拍照,真是一场盛大的表扬会。



颁奖仪式结束后,礼哥跑来找我。



“这次的事件,阿诚你又掺一脚了吗?”



我刻意装出吃惊的神情说:



“哪有?这次我什么都没做,是哲夫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不过那家伙其实是我徒弟啦,呵呵。”



警察署长一脸狐疑,带着手下警官走出了会议室。说真的,我这次还真形同什么也没做,全都是哲夫的功劳。



收到一个好徒弟,当师父的就乐得轻松了。今后我是不是应该多收几个徒弟?



几天后的傍晚,我跑去站前托儿所。由于时间还早,小朋友们都还没有到。除了哲夫周末特别帮人带孩子的事情外,我把一切全都告诉G少年前任国王,让他知道哲夫有多么活跃。



夕阳照进窗户,将室内染成一片金黄,这时酒店小姐们带着孩子来了。哲夫一一与妈妈们打招呼,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在带孩子前来的队伍之中,我看到了西野树里,她向我点头致意。



“从那天起,广海就一直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吵得不得了。阿诚先生,下次来我们店里玩吧,我请你一瓶酒。好了,妈妈要去上班了,广海要乖乖的唷!”



瘦小的男孩吹着喇叭回答妈妈。欧洲一些教堂的画作,经常可以看到有天使在吹着角笛,对吧?我不知道那样的笛子会吹出什么声音,但我想应该与广海用塑料喇叭吹出来的声音是一样的吧。因为,那是一种很轻柔、很开朗又很单纯的声音。不但将乌云从池袋的梅雨天空中吹得一千二净,还唤来有如刚擦过的镜子一股的夕阳。



所以,从站前无照托儿所回家的路上,我的幸福感比平常还要浓得多。



后来,我并没有去广海母亲是第一红牌的那家酒店,我想未来应该也不会去。树里一面哭一面抱着瘦小儿子的脸孔,是我见过她几次之中,最美的一次。我可不想在她们店里看到她对男人露出赚钱用的标准笑脸,因而破坏了对她的好印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