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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连续纵火犯(2 / 2)




“……嗯……”



佑树的回答只有这样。我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眶泛红。



“怎么了?”



佑树颤抖着肩膀说:



“自从那个案子之后,就没有人正常地对待我。”



我无话可说。我们总是在施与受之间生活,如此而已。



“唔,我明天也可以来这里吗?”



“可以啊,那样我也乐得轻松啦。”



我们都笑起来,大口吃着第二串香瓜。







时间一过五点半,大楼群上方的天空即将变红。我对利落地帮忙做事的佑树说:



“辛苦了,你可以回去啰。晚餐时间到了吧。”



佑树正用尼龙绳把压扁的瓦楞纸箱绑起来。



“我知道了,我绑好这个就回去。阿诚先生……”



十三岁的他,抬起那张满是汗水的脸。



“工作起来还蛮开心的呢。”



没错。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了,所以老是抱怨着工作,然而工作却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是啊。不过,不是这样就没事了。明天早上,你陪我去办点事吧。”



佑树露出不安的表情。



“是要去市场采购吗?”



我摇摇头,凝视着佑树的眼睛。他此时的反应相当重要。



“不是,是去晨间巡逻。最近西口这里连续发生好几起小火灾对吧?这里的商店会已经开始行动了,你爸妈知道这件事。”



他的眼神开始不安起来,慢慢移开了视线。这样一来,就无法了解他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了。佑树的声音又变得像以前一样细。



“……我知道了。”



“今晚早点睡吧。明天早上五点,我在池袋西口公园等你。”







不过,早上五点只是安排给国中生的时间。



G少年和我的巡逻行动,凌晨两点半就开始了。十一点到两点之间,由商店会的志愿者负责巡逻,稍作休息之后,由G少年接手。我事前已经从池袋署生活安全课的吉冈那里,取得了关于池袋站西口连续纵火事件的情报。就连那个啰唆的刑警,这次也二话不说地将消息提供给我。至今发现的小火灾有十一起,其中真正成为火灾的有四起,烧得很惨,半毁。没有全毀的房子,也没有死伤者。犯人似乎仔细观察过要纵火的店家,确定不会有人受伤才纵火,还算是个有点良心的纵火犯。



火灾的发生时间,集中于凌晨三点到五点这两个小时,与G少年的巡逻时间吻合。我在池袋西口安插了四组假装成醉鬼的人马,每一组都由两三个小鬼组成。由于他们都收到崇仔的命令,也收了打工费,所以每个人都很认真。只要立下功劳,在G少年内部也会获得晋升吧。组织这种东西,就是以各式各样的诱饵让成员上钩的。不论是上市公司还是街头帮派,手法都一样。



第一天,我们以池袋站为中心,在半径七百米的半圆形范围内四处巡逻。就算池袋是东京数一数二的热闹地带,到了黎明时分,路上的人一样大为减少。我们互相用手机联络,当晚并末发现可疑的人,也没有目击纵火事件。



当然,这样就够了。一方面因为这是长期抗战,另一方面,我们的巡逻也确实发挥了吓阻的效用。增加目击者,确实是防范纵火的最好对策。







我一面注意四周动静,一面假装摇摇晃晃地走着,在自己居住的那一带巡逻。秋天黎明的空气相当澄澈、冰凉,虽然很疲累,却也是很美好的时刻。我和自己这组的G少年在池袋站西口说再见,他们要搭首班电车回去。



送走快要睡着的小鬼之后,我朝着池袋西口公园前进。我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接下来不是G少年或黑道的委托,而是我自己的任务。



上午五点的圆形广场,有很多鸽子与一些街友。喷水池是静止的,公交车停靠站没有人影,也没有车影,是个空荡荡的都心公园。佑树披着牛仔外套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是像一座苦恼少年的铜像。我对着紧张的佑树说:



“早安。怎么样,想睡吗?”



佑树摇了摇头。



“不会,我本来就习惯早起。”



我没问他为什么习惯早起,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公园的晨间空气。



“那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关于这个,在刚才巡逻的途中,我已经找到目标了。



“你跟我来。”



我们走过圆形广场的石板路面,鸽群被分成了左右两半。







文化通是从池袋站北口通往板桥方向的路,车站附近有很多小吃店与风化店。再往里面走,则是密密麻麻的商业大楼和宾馆。这就是典型的池袋街道。



我和佑树走到大久保医院前面,停了下来。刻在黑色塑料招牌上的白色“DRESSFUNKY”字样被灰烬染成了灰色。从破掉的玻璃看进去,店内早已空无一物。看来是任由巡逻的G少年想带走就带走了,剩下的只有衣架、黑人造型的假人模特儿,以及因高温而变形的镜子。



佑树提心吊胆地说:



“这家店是……”



“最新的纵火现场。我觉得佑树对自己做过的事已经充分反省过了,不过,让你再好好地看一看,应该不坏吧。让你知道星星之火究竟会造成什么损害,知道你之前试图要做的事,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是。”



我看着咬紧牙关忍耐的十三岁少年,这表情还不差。接着,我们在没有人的晨间道路上,仔细观察火灾现场。遭到纵火的地点,是在与隔壁大楼之间的缝隙。现场留有可燃垃圾燃烧后的残渣,不知道是不是原本隔天要拿去丢的。墙壁变得焦黑,黑色的煤烟像是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破掉的小窗里。



“是不是打破窗户之后才点火的呢?这样才会连里面都烧到。”



店的正面是个三米左右的橱窗。现在,合板就直接钉在玻璃破掉的地方。佑树一直凝视着店面出入口一带。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吗?”



我一走过去,他就指着墙上的文字说:



“这个。”



加了特殊装饰的涂鸦。池袋这里的涂鸦蛮多的,原本是三十年前左右从美国贫民区诞生出来的文化,帮派为了展示自己的势力范围,就在位于边界的建筑物上涂鸦,和小狗尿尿做记号没什么两样,结果在日本成为一种流行,只要是小鬼聚集的地方,到处都看得到。



那是以黑色的细喷枪写的文字,我将它读出来:



“R23-11。佑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摇头。



“不知道,但是我想再看看其他的现场。”



掌握到什么蛛丝马迹时,我们会先嗅到它的气味,虽然还看不到形体,却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佑树和我朝着下一个现场前进,这种时候,总是忍不住加快脚步。







下一个现场是池袋二丁目,位于宾馆对面的小酒吧。这边的锁应该坏了吧,门是以链子与南京锁扣住的。由于我们已经知道要找些什么,马上巨细靡遗地观察建筑物的墙壁。但是这里似乎是有名的涂鸦店,墙上画着不计其数的团体名称与标记,已经几乎没有空间了。在比较显眼的位置,招摇地画着一些很有力量感的团体标志。



我们趴在柏油路上,看着墙壁下缘。黑色细喷笔字样,与DRESSFUNKY那里完全相同。佑树说:



“这里写的是R4-16。”



我维持趴着的姿势对他说:



“总觉得渐渐了解它的意思了,我们再看一间吧。”







下一间店,是过了西口五岔路前方的咖啡餐厅。这家店门口的木甲板上堆了一堆已经烧得焦黑、无法使用的桌子和椅子。我们拼命寻找涂鸦,但是在店里的墙上完全找不到。由于墙面是纯白色的,如果写上什么,一定马上找得到才对。



我们扩大范围,搜查黑色细喷笔的痕迹。结果又是佑树找到的,它在店的前面,小小地写在柏油路上:R0-9。



我看了看手表,卡西欧的电子表显示现在是上午七点,应该可以叫崇仔起床了。我拿出手机,调出了他的号码。



“早安,你起床了吗?我是阿诚。”



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



“我听了第一回合的巡逻报告。你干得不错呢。”



国王不愧是工作能力强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小鬼也不会动起来吧。



“我找到一点线索了。你找人去调查一下DRESSFUNKY,酒吧‘肾上腺素’(Adrenalin),以及咖啡餐厅‘斯堪的纳维亚’(Scandinavian)的营业时间。你听好,DRESS……”



崇仔如冰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下次不要再叫我做这种事了,我再回电给你。”



他把电话挂了。性急归性急,国王的记忆力还是很好。







我们在西口的麦当劳稍微休息了一下。还有几个纵火现场没看,但是如果全部都要看过一遍,一方面必须看到日上三竿,一方面又有闲杂人等干扰。就在我和佑树啃着一年只吃两三次的巨无霸汉堡时,手机响了。



“是我。我要念出营业时间啰!DRESSFUNKY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肾上腺素’是傍晚六点到凌晨三点。唔,这家是卖酒的店,只要有客人,似乎就会营业到早上。‘斯堪的纳维亚’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这样子可以吗?”



“谢谢。有什么发现的话,再打给你。”



“喂,阿诚……”



和国王讲到一半就直接挂电话,总是让我心情畅快。我把涂鸦的暗号与店家的营业时间并排写在餐巾纸上,时间蛮一致的,差不多都是前后隔一个小时。



“这个连续纵火犯,目前尚未造成任何人受伤。他似乎是先确认过员工或客人不在,才点火的。”



佑树小小声说道:



“而且,又可以避免被别人看见。”



“没错。这个涂鸦里的R,应该是‘没有人在’的意思(注:日文的“RUSU”一词有“没有人在”的意思。),数字则代表了时间。他是慎重地调查现场之后才放火的。”



佑树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着餐巾纸。我摸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这是你的功劳,你注意到了涂鸦,真了不起。”



他在麦当劳的椅子上,把身体缩起来。



“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被怀疑,所以一直在巡逻,已经去过现场好几次了。第一次看到那个暗号,是在一家叫做‘南方’(E1Sur)的咖啡店招牌一角。”



那是我还没去看过的店。



“所以,你一大早出门,也是为了找出纵火犯吗?”



佑树点点头,啃着巨无霸汉堡。



“你老爸很担心你喔。虽然他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却看见你偷偷溜出家门。”



十三岁的少年低着头说道:



“可是,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什么犯人,实在没办法开口说我要去巡逻。再说,之前不久,我也才做过相同的事。”



他在早上人来人往的麦当劳里掉泪。



“不要哭啊,相同的事只要哭一次就够了。托你的福,我们现在已经清楚知道应该追踪什么了,这是很大的进展。”



我拿出手机,将情报告诉所有相关人员。大家大概一早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我最喜欢害别人这么忙乱了。







我依序拨给崇仔、猴子、吉冈。池袋的商店会,交给吉冈去讲就行了吧。我告诉他们,犯人是个最多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他事前作过周详的调查,熟知店家的开店时间与人员的出入状况,而且一定会留下黑色细喷枪的涂鸦字样。因此,目前已经被留下涂鸦、尚未遭到纵火的店家,是最危险的。



大家的反应不一。崇仔说干得好,但是由阿诚出马,会有进展是理所当然的;猴子说,他还是希望我进冰高组;吉冈则叫我去考警官考试。流氓和警察讲的话这么像,或许因为它们是很相像的组织吧。



地方的商店会不愧很有危机意识,很快就有了回应。那天下午,在我们播放着《皇家焰火》的店门口,就有人来联络了。在池袋西口,还有三间被人留下涂鸦,但是尚未遭到纵火的店家:池袋一丁目的“意式最棒”(ItalianPrimo),池袋二丁目眼镜行赤札堂后面的进口唱片行“灵魂厨房”(SoulKitchen),还有一间是西池袋二丁目的酒吧“夜间飞行”(NightFlight)。我在店门口摊开空白地图,以粉红色荧光笔在三个地点做上记号。



接下来烧起来的会是哪家店呢?另外,我也思考着要如何有效率地让四组G少年采取行动。这三个地点,必须每隔十分钟就有人过去看看。



我很少像这样认真使用头脑,害我当天直到晚上都累得不行。“思考”是比什么事情都辛苦的高强度劳动,和步入社会后的真正思考相比,高中时代用功准备考试,只不过是小孩子在玩耍而已。



怎么说,我都是一直在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过,各位同学,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吗?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便展开围绕着重点地带的新巡逻行动。然而越是这样,猎物就越不会上钩,就像那些你明明看见就在那里,却钓不到的鱼一样。我和G少年仍然持续进行凌晨的巡逻任务,但是都无功而返。而且在那之后,我和佑树也会一起在街上走动。到了第五天,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当然,店里的工作也不能放着不管。



按照往例,每次事件期间,我多半都会听同一首曲子,但是《皇家焰火》我已经听腻了。因此,我交互播放着同样来自韩德尔的《风琴协奏曲集》与《合奏协奏曲》。虽然没有巴赫出名,韩德尔还是给人一种顽固大叔的感觉,蛮棒的。协奏曲比较像以前的摇滚风琴,而且很有戏剧感,让人兴味盎然。



十月中旬连续五天,我一早就去巡逻,下午又要顾店,几乎所有时间都和佑树一起度过。你有没有看过逐格拍摄的开花过程纪录片?原本皱巴巴的花苞开始胀大,朝着天空舒张开来,最后变成大花朵。我和佑树共度的那五天,就如同那种纪录片。



这段期间,我看到一个孩子从自己的体内,开出了某种花朵。



那是五个美好的秋日。







第六天黎明,犯人开始有动作了。



凌晨四点十分,东方天空仍然一片漆黑,我和三个G少年在嘻哈唱片行“灵魂厨房”前面。这家店的玻璃窗下方,画着涂鸦R22-10。此时,店里空无一人。其中一个G少年一脸垂涎地看着窗上装饰用的约翰逊兄弟(BrotherJohnson)的黑胶唱片,真是悠闲。手机响了。



“我是阿诚。”



是G少年的声音,没记错的话,他叫做D1,他们那一组的名称应该是“麒麟”。



“我们抓到小鬼了,在‘夜间飞行’这里。他带着黑色细喷笔、打火机用油,以及补充用的油罐。”



“我马上过去,如果他大吵大闹,就跟他说要报警。”



“了解。”



我一边跑一边喊。黎明的空气冷冷的,吸入肺部相当舒服。



“西池袋的‘夜间飞行’,必须奔跑!”



到那个酒吧的直线距离是四百米,如果是奥运选手的话,四十秒多一点就跑完了。我们的运动鞋在柏油路上发出声响,朝着西方的天空跑去。







那小子被G少年左右包夹,坐在酒吧前的栏杆上。



“好痛啊,放开我……我说我好痛!”



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牛仔裤与长袖格子衬衫,应该是高中生吧。我站在那家伙的面前。D1找到了他的腰包,就在我想确认里头有什么东西时,他以哭泣的声音说道:



“快住手!你们有什么权利看别人的东西!”



我默默拉开拉链,探向这个尼龙腰包内部。我找到和口红差不多粗的黑色喷笔,以及LuckyStrike香烟,但这应该是伪装吧,没有抽过的迹象。银色的Zippo打火机,还有一罐油。我抽出喷笔问他:



“那你又有什么权利,在别人的店涂鸦……”



接着我把打火机拿出来。在街灯的照耀下,铬质的圆角闪闪发亮。



“……还有向别人的店放火?”



那小子左右摇晃着身体说:



“你有什么证据啊?放开我!”



“首先,这些人看到了。而且,你的喷笔与纵火现场涂鸦的成分想必是一样的吧。泼洒在现场的油,与这个罐子里的油,当然也相同。你和完全烧毁、变得焦黑的纵火现场是一样的,一点都不清白。”



他浑身喀哒喀哒地颤抖着。



“拜托,去找我爸妈谈吧。我们家有的是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么,是你干的吗?”



戴眼镜的小鬼默默点了头。



“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是你干的吗?”



“……是。”



我按下偷偷藏在手里的手机按键,关掉录音。刚才一边跑,我就同时做了录音的准备,把收音麦克风插上去了。手机不只可以用来调查外遇,还有各种运用方式。



接着,我要尝试手机的另一种用法。



我决定打110报案,请警方过来。



不过,这是我最不擅长的手机使用方式。若非万不得已,任谁也不想这么做吧。







小鬼的名字叫做原本孝次郎(十七岁),目前读高二,念的是板桥区的都立高中普通科。对于池袋西口连续发生的十一起纵火案,据说他全都认了。他之所以对纵火感兴趣,是由于佑树的事件。就那么一件纵火案,竟然在社会上引起那么大的风波,所以他也想要在街上放火,吸引别人的注意。详尽调查过店家之后,在黎明时分纵火,据说这么做带给他很大的快感。东京有超过一千万的居民,偶尔也会有几个这种疯狂的小鬼吧。



我省略了受黑道委托的部分,只说出G少年在夜间巡逻的事。由于佑树希望我不要提到他,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说是自己发现的。报纸的东京地方版所刊登的“守望巡逻队”的感人故事,是将情节浓缩而成的内容。读者们就是爱听这种温馨故事。不过,我郑重地拒绝拍摄大头照。如果我变得那么出名,不就很难再去不良场所了吗?



池袋也好,全世界的任何地方也好,活着的乐趣,有一半是来自子不良场所。







不再有纵火狂的一个秋日夜里,我和崇仔又在全新的保时捷Cayenne里碰面了。我依然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国王却已经穿上马克·雅可布(注:MarcJacobs,美国时尚设计师,曾任知名品牌LV的创意总监,一九九七年以自己的名字创立个人品牌。)的秋季新作了——窄肩的双排扣夹克。为什么和我一样大的崇仔可以穿二十万元一件的夹克,我只能穿两千元一件的T恤呢?我决定不去想太多。因为,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是那种能够以穿着判断价值的廉价男人嘛。



“干得好啊,阿诚。”



我把身体靠在有如饭店大厅的皮椅上,感觉不像上次那么不舒服了。



“冰高组和京极会都很开心,给了G少年丰厚的谢礼。以一个星期的工作时间而言,算是不错的金额。不过你还是一样,不拿自己的那一份对吧?”



我默默点头。被钱绑着不是我喜欢的生存之道,我一向自由自在。



“仔细想想,与其像我这样运作麻烦的组织,坐着自己并不喜欢的高级车,穿着没那么喜欢的高级品牌服饰,还不如像阿诚一样,说不定比较轻松幸福呢。”



由于崇仔总是冷冷地微笑,就连长期和他往来的我,也分不太清楚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唔,或许真的是那样吧。即使穿的是有汗臭味的T恤,开的是快要报废的车子,又没有什么钱,还是会有女人对我说‘就算这样也没关系’。虽然很少见就是了。”



崇仔正经地看着我,表情变得很认真。



“大部分女人都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如果我是女的,一定会选阿诚这种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这是浪漫的告白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此刻我回答“YES”,我们会变成池袋的国王和皇后吗?不过到那时候,哪一个才是皇后呢?莫名其妙。崇仔完全不管我这个平民的担忧,继续说道:



“西口纵火犯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另一件事还没解决吧。”



国王很能注意到这种小事。我点点头,凝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池袋霓虹招牌。



“那个部分,明天就会解决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像抓纵火犯一样顺利。”



一般的家庭里,有着比起解决事件还困难得多的问题。



目前任何一本推理小说里的谜团,都没有我们的生活来得难解。







隔天是星期二,一个晴朗的秋日。



佑树穿着学生服、黑裤子与白长袖衬衫,右手拿着一束小小的霞草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制服的样子。佑树腼腆地说:



“可以按照约定陪我去吗?”



之前他说过,如果是他一个人,或许会没有勇气过去。



“我知道了。”



为了那一天,我久违地穿上了有领子的衬衫。虽然这是几年前买的格子棉衬衫,还是比T恤好多了吧。我们换乘公交车,前往位于中落合的圣母医院,佑树的祖母蓉子就住在其中一个病房。医院的大门是明亮的双层玻璃门,佑树的父母在门前等着我们。我微微点个头,向他们打招呼。



“全都是佑树的功劳。这次的连续纵火狂,如果没有佑树,或许到现在还抓不到。”



这不是客套话,如果没有佑树,搞不好我到现在还在执行黎明巡逻任务,那一定会因为过劳而倒下吧。毕竟,我的头脑虽然好,对于体力却没什么自信。我们朝着佑树祖母的病房走去。秋天的太阳照进走廊深处,有个病房的门开着。我轻轻推了推佑树的背。



“你一个人进去吧。”



十三岁少年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



“可是……”



“一个人巡逻黎明的街道,你不是都做得到吗?好好看着你奶奶的脸,向她道歉,那样会比较好,对吧?”



他的父母点点头。我拍拍佑树的背,他抬起头来说:



“……我去一下。”







佑树的父母和我站在病房外不远处,靠在白色的墙壁上,竖耳倾听狭窄病房里的对话。



“奶奶,对不起。”



我在内心说着“没错,就是这种语气”,为他加油。只要能够传达心意,用词越单纯越好。



“我那天变得很不对劲。我知道楼上的房间是谁,也想到你们可能会来不及逃生,可是,我讨厌那个家的一切,所以就放火了。然后,我没有看结果如何,就逃走了,真是胆小鬼。要是我能够在那里看着,至少等到奶奶获救就好了。要是我能够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家烧起来,烧得面目全非就好了。”



佑树最后是边哭边讲的,这应该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想法吧。他继续说下去,停不下来:



“这次我去看了连续纵火案的现场,领悟到一件事:在做坏事的人当中,最差劲的就是那种不去看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伤害了谁的人。这一个半月以来,我一直是个没出息的人。虽然我想要看看奶奶的脸,向你道歉,却老是觉得害怕而不敢来。如果有人让我身体烧伤,我一定会恨那个人一辈子。即使我已经到了医院,一想到这里,就没办法走进这间病房。”



佑树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婴儿般放声大哭。



“……奶奶,对不起。我明明很喜欢你,却做了这种事,对不起。”



佑树的母亲在我身旁拿着手帕拭泪。担任公务员的父亲呆呆地看着空中,任由泪水滑落。至于我怎么了,请你不要问。奶奶的声音传了出来。



“佑树,一开始我在医院醒过来,听说是佑树放火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原谅你了呀。搞不好,我还在火场里头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你了。佑树知道奶奶最喜欢的是霞草花,对吧?即使你没出现,我看到每天都有花束送到这里,就知道佑树来过医院了。我可以了解佑树的心情,无论世界上的人怎么说你,我都知道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佑树的哭声停不下来,奶奶的声音澄澈得像秋天的阳光。



“好了,过来这边。我很清楚,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一定会来的。这一个半月以来,我完全不觉得难受,和你所受的苦比起来,身体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奶奶……”



里面传来运动鞋跑动的声音,病床吱吱嘎嘎作响。我轻轻把手放在佑树父亲的肩膀上,他身上的法兰绒西装很适合秋天,典雅而柔软。



“好了,你们都进去病房吧。佑树已经没事了。”



佑树的父亲红着一双眼说:



“真岛先生呢?”



我摇摇头。再这样让我哭下去,我会头痛的。



“这里只有家人在会比较好吧,我再另外找时间和佑树聊。请帮我向奶奶问好。”



我走在明亮的走廊上,离开那里,背后传来十三岁男孩的哭声。就是这样,要扑灭因为恨意而萌生的火焰,不是靠消防车,只需要发自内心的道歉,以及接纳的眼泪。



我穿过医院门口走到路上时,声音从上头传了过来。



“阿诚先生。”



佑树从正方形的医院窗户向我挥手,围在他身边的是父母亲与娇小的祖母。这是一幅沐浴在明亮阳光下、神圣的家族画像。



“什么事啊?”



“我可以再去水果行玩吗?”



我抬头对着敞开的窗户大叫。在那之上,则是被刷子刷洗过一样的淡白色云朵。



“嗯,随时都可以啊,因为你可以免费帮我们做好多事嘛。”



佑树以笑中带泪的表情说:



“总有一天,我也想成为像阿诚先生一样的大人。”



这孩子的话,说进我的心坎里了。我不想再被这么会说台词的童星催出眼泪,只得赶紧离开医院。我快步前行,在转角处回头一看,四个人的家庭依然向我挥着手。这种时候,应该再向他们挥几秒钟的手比较好吧?我伸出双手,大大地向他们挥舞。即使是天空上方的某某人,应该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吧。



这一刻,有个家庭通过了一项考验。或许,我只是想让别人注意到这件事而已。到了秋天,任谁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吧?当然,就连我真岛诚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