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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好的日子(2 / 2)




骑士坐在人潮稀少的楼梯上,用手机的相机拍下铠甲少女的身影,然后拿起可乐润喉解渴。绊坐在仁的身边,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然出现在日常生活的未知世界,双手捧着乌龙茶纸杯。



仁望着几百名携家带眷的人们愉快地在购物场里浏览,根本没办法喝一口手上的咖啡。



“我应该如何向小绊你说明,又该从何说起好呢。”



仓本绊应该是把圣骑士当成一群身穿铠甲的凶残罪犯。所以现在她不还明白这两个和超市里散步的人们没什么两样的人物,和攻击仓本父女的那群人是同伙。



“他是尼可莱·巴尔特,那边那位是艾蕾诺尔·纳刚。他们两位和袭击你的那群人一样,都是神圣骑士团的人。”



现在还以为自己丧父的绊听到仁这番话,脸色一变。



“这些人就是……”



只说了这几个字,她就像是呼吸困难般再也说不下去。再演大系的女孩还没完全摆脱那个下雨的夜晚,或许今后她永远无法真正收拾起这段回忆吧。



“没事的,我会保护小绊。再说有这么多人在观测,这种情况下魔法不会发动。”



“就算这样,这太不正常了。”



绊紧闭着她那双有些下垂的大眼睛,大声说道。吸引到游客的目光,仁虽然觉得有些害怕,不过因为现在圣骑士的魔法无法发动,他希望趁这时候把一切都告诉绊。



“你说的对,我们很不正常,所以我希望还能保持正常的小绊听我说。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敌人又在做什么。这些我都希望小绊你能够了解。”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呢。”



“因为小绊是魔法使,与其让你突然面对现实的打击,或许我还是希望你能先听我一言吧。我不会魔法,说这些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魔法使要是不能先让自己能够独力面对一切,日后往往会过得很辛苦。”



事实上,有不少魔导师因为受不了在这个烧毁奇迹的地狱里过活,对恶鬼心怀憎恨而走入歧途。也因为这个原因,除了像梅洁儿这种例外中的例外,<公馆>很少保护刻印魔导师,大多都把他们利用到死。但是仁不希望看到现在单纯善良的绊将来受到奇迹的影响而逐渐扭曲。



“我也希望你能听一听,仓本绊。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真的很想把一万五千年前神音大系来到这个世界的非洲大陆之后,那充满罪孽与赎罪的历史全都告诉你。”



昨晚也杀了一名刻印魔导师的尼可莱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调整位置。圣骑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当然也希望他人能更了解自己。



绊的手不断颤抖,纸杯里的茶水泛起阵阵细微的涟漪。超市的玩具卖场里排列着形形色色的箱子、电视画面上正在播放广告、孩子们正在来回翻看放在推车上的打折商品。没有任何人知道现在这里正与异世界交错在一起。



“我们神音大系只是想要弥补在这个无神的世界散播了<敬神信仰>的罪孽而已。”



绊好几次拿起装着茶水的纸杯就口,好像只是为无比干燥的喉咙补充点水分似的。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想要抢夺洁尔贝奴手中的<钥匙>吗?”



“既然你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就请别打断我的话。”



或许是不希望中断已经开始的话题,尼可莱随口回答了仁一句。



神音大系之所以想要得到绊,应该是为了用再演魔术改写历史吧。新手魔女在魔法上的不纯熟之处可以用全世界规模最大的神人遗迹加以补足。再演大系的圣域——幻影城就系留在地狱的时间轴之外,那里同时也是储放绊召唤出来的<无色之手>的基地所在。圣骑士想要从洁尔贝奴身上夺得的就是开放这里的<钥匙>。



“神音大系一开始原本和<协会>的魔导师一样都是研究者。因为这里是魔法世界中自然法则保存最完善的地方,能够以最接近<神之辞典>的形式听见根源(神音)。再演大系仓本绊,你身为魔法使就应该能够了解,能够让世界更清楚回应自己、带给自己无上感受的环境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本身没什么魔法话题想说的绊把纸杯靠在唇边,动也不动。仁对于魔法使的世界也只知皮毛,无法更加深入。



协寻走失儿童的广播传遍整个楼层。艾蕾诺尔明显开始慌了起来,有人预到困难她就忍不住想去帮忙吧。



“这个足以成为圣地的美好世界竟然被称为<地狱>,这种荒唐的事我们无法忍受。”



尼可莱口中淡淡地讲论着神学,就好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一样。



“太古的神音魔导师在这片无神之地展开了一段大规模巡礼。在这个被视为<地狱>的世界里,魔导师把许多工具传授给生活困顿的人们,并且教导他们文化。告诉人们只要正正当当地活着,死后就能前往天国,所以要依靠神。让他们学习<信仰>。”



回溯历史就会发现,只要人口愈少魔法使留下的痕迹就越多。他们这些异邦人确实为这个世界带来许许多多事物,甚至让人觉得人类文化的起源根本就是成千上百个不同文化世界所编织而成的拼布艺术品。



“但是我们那时候还完全不了解不得回报却一直信奉着神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深受奇迹眷顾的尼可莱愁眉深锁,不再说下去。运用神音(语言)与神联系在一起的圣骑士当中有许多人对自我相当严苛,就算用言语坦白自己的罪孽,也还是会想要以行动表达忏悔赎罪。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



身怀深仇大恨的绊逼问道,语气非常严厉不假辞色。圣骑士一万年间的纠葛对外人来说也只不过是“那又如何”而已。即使如此,为了让他们两人之间获得某种共识,绊与尼可莱这两位思考想法天差地远的魔法使还是必须沟通。



开口的是陷溺在自省泥淖之中的尼可莱。



“比方说你陷入了一生唯一一次恋爱,但喜欢的对象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你会如何?如果一心盼望着能有子嗣的夫妻知道今生无望的话呢?”



“一定会很难过吧,因为这些事根本无可奈何啊。”



“我们也是一样。这个世界根本已经被<奇迹>所遗弃,但我们却在这里大肆宣扬<神>的存在。这项沉重的罪孽让我们非常惶恐不安。被蔑称为恶鬼的他们再怎么祈求,愿望都不会实现。但是他们还是虔诚祈祷,一直等待着永远不会降临的神与救赎。”



尼可莱就像是从高处垂怜众生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假日超市里熙来攘往的生活情景。



“看到他们这样,我们神圣骑士团在未获神意之前绝不可能挂剑安歇……虽然终生不得回报,但信心仍然不改。这个世界的人们怀有最崇高的信仰,他们必须因为这份信仰而获得救赎。”



因此神音大系成为了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会把这世界的人们咒骂为恶鬼的魔法世界。于是无可避免地,他们与绝不把魔法天敌<恶鬼>摆在平等地位的<协会>势力展开了对抗。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袭击小绊吗?”



“再演大系的魔导师。我们想要修正三千年前<神之门>的失败,我们已经忏悔得够久了。”



在玩具卖场里,已经习惯被人呼来唤去的艾蕾诺尔还在继续搬着小孩子的玩具到柜台,或是帮小孩子取玩具盒。因为她的打扮太惹眼,好像被当成店里的促销小姐之类。除了神音大系之外,绝对找不到其他魔法使愿意为恶鬼做这种事。



他们只是静静聆听着卖场扩音器中传出的音乐、孩子们的脚步声与嬉闹声。战场上的鬼神艾蕾诺尔不小心又把盒子掉在地上,一脸堆满歉意。



“她的手脚很笨拙……”



“我过去一下。”



热心的绊把不能行动的男人留下,前往帮助艾蕾诺尔。仁为了让她与魔法使接触才安排这场残酷的会面,但是连他也不晓得绊听了圣骑士这番话之后,内心有什么感觉。如果那种感觉就像她本人一样良善的话,仁会觉得非常高兴。



尼可莱仿佛想要追逐着似远若近的事物一般,低声说道:



“我还不够成熟。虽然她是那么地纯净无暇……”



他热情的眼神落在金发少女身上。仁对圣骑士也会恋爱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感到惊讶。新生代最强的骑士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多暴露,又去帮忙把跌倒的小孩扶起来。她对自己的女性魅力毫无知觉,照这样来看尼可莱似乎很难修成正果了。



“她的身边就有神存在。”



“这个世界不是还没有神吗?”



男人一边喀拉喀拉地嚼碎冰块,一边把可乐喝完。



“你这个人还真是没情调。”



之后两人离去,只剩下绊与他还待在超市楼层。在买玩具给梅洁儿之前,有一件事仁不能不问,便厚着脸皮开口说道:



“谈过之后觉得如何?”



仓本绊哀感的眼眸撼动了仁,让他一瞬间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就是很普通的一般人。”



现在还误以为自己丧父的少女答道,书语中仿佛这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情。楼梯的对面罩着一片大玻璃,往下可以看到上千人在假日街道上往来揽动。那两个说要追寻<神之门>的人已经走人人群中,分辨不出来了。



“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的时候,曾经以为那是魔法。”



绊轻轻闭上双眼,好似在检视自己过去走来的每一步脚印。



“从前当我像小梅那么大的时候,曾经问过关于母亲的事情。然后爸爸吹奏他总是带在身上的乐器,结果母亲的脸庞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仿佛像是我老早遗忘的记忆就存在于这里似的扩散开来,那时候我觉得简直就像是魔法一样。”



不晓得是不是想要隐藏自己哭泣的表情,她甩动头发背对着仁。



“我本来还以为魔法就是那样的东西呢。”



仁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告诉她仓本慈雄还活得好好的:心中非常难过。如果不能让她宽心的话,根本算不上保护她。虽然京香交代过把绊当作再演大系的魔导师看待,但是他办不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名因为自己身边的世界产生异变,感到无所适从的十七岁少女而已。



所以仁抓住绊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他想让她看一看有些事物并非莫可奈何,好安抚她的心。



“就算你成了魔法使,能够使用真正的奇迹力量,也不需要放弃过去认为是魔法的事物啊。”



绊睁开眼睛,在她眼前展开的是一个个平凡无奇的家庭景象,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快乐的孩童。有时候小孩子会嚎啕大哭、老爷爷一头雾水地拿着洋娃娃纸盒上下打量。全都是幸福温馨的故事。



“喜欢上某个人、努力获得回报,或是眼前一个小小的偶然帮了自己一把。像这种不显眼的奇迹累积起来,不也是一种魔法吗?”



新手魔女泫然欲泣地低低呢喃道:



“武原先生,我在往前迈进吗?”



原本陌生的人物与世界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之下,如今绊正在快速适应魔法使的世界。她表现得很好了。



“小绊,你不用勉强。今天真是抱歉。虽然可能没办法让你过得无忧无虑,但是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不用着急。”



这是为什么呢?说着说着,仁觉得只要睁着眼睛,眼泪好像就会夺眶而出,因此把眼睛闭上。每次当他被人唤作鏖杀战鬼,和那些把这里当成<地狱>的异世界人战斗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丝酸楚,认为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些人杀得你死我活。



“就算我再努力,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掌握魔法……所以或许我只是希望小绊能成为一个喜爱这个世界的魔法使吧。”



想到自己可能正在利用她的宽容做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他就再也说不下去。她的温柔体贴有时会让自以为坚强的男性感到不安。



“不可以说这种话啊,我对说这种浪漫话语的人最没抵抗力了……可能因为爸爸他是会说出‘在三千年前就喜欢上妈妈’的那种人,那样会让我想起他。”



就在仁呆站着搔头的时候,绊猛然搂住他的手腕。仁被她的体重与力气一拉失去平衡,鼻尖埋进少女带着一抹红色的柔软发丝中。那柔润的触感让他意识到绊的女性魅力,赶忙转过头去,这次却又看到染得通红的可爱耳朵。只要他呼吸一口气,吐息就会吹在敏感的耳朵上。



“啊……真抱歉。”



“请你不要道歉。”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用发烫的身躯紧紧抱着他的手腕,始终低着头不肯让他看到表情。



“我们一定要让小梅非常开心,觉得好像看到魔法一样。”



结果仁就这样被兴致高昂的绊抱着到处跑,陪她逛到去<公馆>上班的前一刻。



然后在晚上十点仁正在工作的时候,有一通简讯寄到他的手机里。那是绊寄的简讯,内容写着“今天过得很开心”。过不到三十秒,又来了一封简讯,梅洁儿竟然难得寄简讯过来,标题写着【你都已经有我了!】。仁一看到内容就觉得头昏脑胀。



仁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冷汗直流。看来事情好像变得很奇怪。



今天晚上仁为了重新调查绊住的公寓而来到仓本家的房间,穿着鞋子直接走了进来。那天仓本绊的日常终结的雨夜气息犹如幽灵般飘散不去。客厅的纸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头有慈雄的笔迹,逐条写着五项【仓本家的规矩】。仁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不能随便窥探的圣域,感到局促不安。



仁必须巨细靡遗地调查四周,就连房子里一点声响都不能放过,毕竟神圣骑士团可能会从任何地方出现。虽然单纯硬碰硬是公馆的拿手好戏,但是却不擅于进行护卫或是搜查等缜密的工作。这是因为他们用来当作战力的刻印魔导师对地狱和<协会>相关的一切深痛恶绝,要是不严格管理的话根本派不上用场。昨晚神和瑞希失去<大气泳者>实在是一大损失,他是少数几个能够信任的刻印魔导师之一。



仁花了三个小时彻底调查慈雄行踪的线索,就像是一只从尸体肋骨间啄食血肉的秃鹰一般。厨房、浴室、厕所、客厅、壁橱与储藏室,甚至就连绊的房间他都没放过。



最后还没找过的只剩下这里,以前绊不得进入的慈雄的工作室。



仁为了预防万一,用手机打电话到公馆,对自动语音电话留下一段录音。



“我是武原仁,现在人在仓本慈雄的公寓。除了工作室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线索,接下来开始调查工作室。”



当仁勾住把手拉开纸门的时候,一个转动就会开始演奏的齿轮状音乐盒发出轻响,吓得他背脊一凉。索引型的魔法只要备齐<魔法媒介>与<观测者>就会发动,要是圣骑士拉开这个设有神音陷阱的纸门,究竟会引发何种惊天动地的魔法?



三坪大工作室里的所有完成品都已经被公馆带走,但是只要看到这些精密到近乎偏执的未完成品,便让仁不由得感到厌恶。也难怪慈雄坚决不让女儿进入这个房间,他在工作室里制作的东西都是精致的魔术武器。就算不懂魔法也看得出来,为了取悦人们所制作的乐器绝不会散发出这么凶险的寒气。



神圣骑士团对仓本绊说过要“重启<神之门>”。所谓的<神之门>就是指西元前六世纪时,新巴比伦王国第二代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所建造的巨型阶梯式神殿。据说旧约圣经的记述者笔下那个引用希伯来文中<混乱>(balal)一词,大名鼎鼎的“巴比伦塔”就是以这座神殿为雏形。当时的时代与圣骑士尼可莱口中所说的三千年也大致吻合。更重要的是,当时全世界到处都有魔导师假借神官或是圣职者的身份,引领着这个世界的人们。



夺走<幻影城>的钥匙后消失两年之后的染血公主又重现江湖,以及寻求巴比伦塔的神圣骑士团。今天上午尼可莱说过,这个世界“能够以最接近<神之辞典>的形式听见根源”。在索引型大系中有一种普遍认知:“理论上,有一部与神的话语直接连结的<神之辞典>存在,而自然环境法则最稳定完善的<地狱>就是与<神之辞典>最接近的世界”。洁尔贝奴的宣名大系、圣骑士的神音大系以及再演大系,这三种大系全都属于索引型。那么日常生活与这种充满可怕执念的兵器库比邻而居,长久以来把绊抚养长大的仓本慈雄究竟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仁受不了这股有如瘴气凝聚而成的恶意,转身离开工作室。就在他关上拉门的时候,感觉到身旁好像有人的气息。



在仁抽身后退之前,已经有人进步逼近,用拳头轻轻在他的侧腹打了一下,把他击开。仁着地的瞬间脚步没有踩稳,跌在榻榻米上。随着内脏翻搅的异样感觉,他同时感到一阵麻痹似的腹痛,额上直冒汗。仁并没有在肚腹上使力,而是下意识地发动魔法消除,瞬间身体好像摆脱病痛一般变得轻盈。当他发现刚才的选择左右了自己的生死,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了不起……第一次遭遇‘那个’竟然就能挡下来。”



仁的头顶上传来赞叹之声。虽然换穿了容易隐没在人群中的西装打扮,但是仁还是认得那个以冷硬直线描绘出轮廓的男人,他是团将葛拉汉·维恩。



仁发现刚才自己挨了什么招式,全身因为恐惧而冷汗直流。



这名男子没有使用乐器,而是击打仁的腹部,在他体内引动神音,想要直接破坏他的内脏。神音魔术是在传递声音的介质上显现奇迹,就算把人体当作介质还是能够发出声音,就好比医生用听诊器判断病症一样。把神音送进肉体的绝技在原理上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是仁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做到。



仁感到谢天谢地,第一时间即时反应并没有伤到内脏,同时从地上弹起来。



“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和圣骑士交手过不少次,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招。”



但是冒牌老师立刻又一次感到惊讶。



在葛拉汉身后,站着一名身高两公尺,头几乎顶到狭小日式房舍天花板的彪型巨汉。



“能不能也让俺和<公馆>的战士打声招呼?”



“恕我拒绝。”



仁又把他刚才走出来的武器工作室的拉门重新拉开。随着拉门滑开,小型音乐盒的陷阱奏出神音。



神音<媒介>与圣骑士<观测者>两者俱全,神音魔术开始发动。为了避免受到同住在木造二层楼公寓的恶鬼邻居干扰,导致魔法效力被消除,慈雄留下的大礼无声无息地散播死亡。魔法产生的黑雾从工作室内滚滚翻腾而出,这气体无疑是剧毒。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快逃吧。”



仁一边出书警告对方,一边使出魔法消除,用嗅觉与味觉把魔法的毒性抹去。他没有理由帮助动手袭杀自己的敌人,所以闭上眼睛,只凭声音辨识圣骑士的行踪。



三十秒,没有动作。一分钟,没有声音。二分钟、没有动静。三分钟,他睁开眼睛——



眼前有一个满头大汗、黑脸紫胀,脸上虽然满布如同树根般的青筋,但还是屏着气息的厉鬼。这人的自制力究竟高到何种程度?他肯定吸入了毒气,鼻血直流,嘴边也吐出血泡。



“俺忘了自报姓名,所以一直等着。”



随着一声虎吼,巨汉就像是相扑力士踏地踩四股似的跨出一大步,用力挥下早已高举的拳头。



面对这一记全身力气与超过百公斤体重集中于一点,而且还在挥拳轨道中途消失的直拳,仁能够架着双臂挡下来有一半其实只是凭运气。就在他感到双臂手骨嘎吱作响的同时,他的双脚离地,悬空浮了起来。考虑到避免背后倒地遭到敌人追击,仁在榻榻米上一踢,用肩膀撞破窗户玻璃。与毛玻璃碎片一同掉落在停车场地面的同时,仁不禁感谢幸好仓本家住在一楼。



“俺的大名是唐诺·迪特瓦。下次在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咱们再痛痛快快打一场吧。”



ʮ



“你以为我是谁?我一定要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尽情欺负你,直到你觉得说对不起是一种快乐为止。”



第二天御陵甲小学的午餐时间,梅洁儿一如往常又在大发脾气。仁与班导祖师堂老师正在讲台上吃学校供应的咖哩饭。



“武原老师,你不把外套脱掉吗?”



仁在夏天吃咖哩饭吃得汗流浃背,但还是不把外套脱下。这是因为昨晚保护脸部的时候被玻璃割伤,上臂裹着绷带,他不想让人看到。



为了不让祖师堂老师再提及这件事,他把话题转向现在正在六年一班教室内上演的情况。



“寒川每次都和鸦木吵成那样,为什么吃饭时间还总是和她一起用餐呢?”



看着寒川纪子起身应战,仁一直很钦佩她只要认为自己正确就绝不屈服。而且每次分组活动要区分组别的时候,这名班长总是让在班上容易孤立的梅洁儿加入她的小组。不过她们两个与其说是关系好到会吵架,看起来更像是真的合不来的样子。



“那就是寒川同学的优点,她在那种情况下无法扔下鸦木同学不管。”



之后上完了课,在平时总是以围剿梅洁儿作结的会议上,六年一班的学生让仁大大吃了一惊。



“今天是鸦木同学的生日,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帮她庆祝。”



寒川竟然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班长这番话让教室里所有人掀起一阵哗然。其中梅洁儿最是讶异,瞪大了眼睛。虽然学生名册上确实有纪录出生日期之类的资料,但没想到教室中竟然会有人提出来。仁又回想起前天他和十崎京香的对话。“说到普通人,你要允许让梅洁儿招待朋友参加她的庆生会吗?”“大家都是小学生,如果变得平时就跑来玩的话也不太好——”。仁认为把两者之间的温度差深深烙在心中,就是他现在站在教室里最大的价值。一种落败的愉悦感充塞他的心胸。



祖师堂老师好像想到一个好主意,双手合十说道:



“那大家一起来唱生日快乐歌吧。”



六年一班的三十五名学生就这样开始合唱生日快乐歌。有人向梅洁儿道贺,也有人只是随便跟着唱和,还有些人在聊些根本毫无关联的事情,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仁也随着歌曲节奏拍手,一起大声唱歌。



虽然地狱的语言,特别是英文对魔法使来说是最难听的脏话,不过梅洁儿却红着眼眶仔细聆听英文歌词。不,她根本就没有好好上过小学的英文课程,但还是低声哼唱着。



仁非常高兴班上的同学都是一些善良的孩子。歌曲唱完的掌声当中,平常任何事再苦都忍住不哭的少女开始扑簌簌地掉下眼泪。



ʮ



鸦木梅洁儿的六月二十日还没有结束。



就在少女把室内鞋放进鞋柜,打算离开学校的时候,寒川纪子跑过来叫住她,眼镜还在脸上弹跳。



不太擅长运动的班长弯着身子,喘得直不起腰来。说道:



“还好赶上了。我还以为、忘了把生日礼物、送给鸦木同学。”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梅洁儿感到很害臊,但是这份心意也让她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对平时总是彼此大呼小叫的同学道谢。



“……谢谢你。”



在蒙上一层雾气的眼镜背后,平常总是多说一句话的女孩撇开视线。她故意粗暴地解下书包其中一边系带,拉开磁扣,把手插进书包里。



“这只是我身为班长应该做的。”



她伸出一只手,把一个包装相当精巧可爱的小盒子递过来。梅洁儿心里满是感激,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梅洁儿把包装纸一看,里面有一条粉红色的缎带还有一张手写的生日贺卡——



【祝你生日快乐。再过不久就要升上国中了,希望你能改头换面,当个正人君子。】



为了不擅长读汉字的梅洁儿,“正人君子”旁边特地还加上假名读音。



梅洁儿大喜之下,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线,忍不住便用刚收到的缎带把笨拙举止充满着魅力的班长双手绑起来。然后口中一边哼唱着“带回家、带回家”,一边从背后把脚上还穿着室内鞋的寒川推到校舍外,完全不顾她发出惨叫声。



“对了,什么叫做正人君子啊?”



她的同班同学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种对待,怕得浑身发抖,含着眼泪说道,,



“正人君子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仁一走进十崎家的玄关,就看见仓本绊捧着银碗一边搅拌蛋白糖霜,一边跳舞。她从厨房滴溜溜地转圈圈踩着舞步出来,还哼唱着小曲呢。



她完全没发现仁正在看,陶醉地闭着双眼,直接穿过走廊往客厅消失了。



接下来神和瑞希也带着一张扑克脸,默默地和绊一样从厨房里伸出一只脚,一边转圈一边现身,随着绊进入客厅。直到最近,仁都只认识瑞希身为<魔兽师>的一面,因此他的意识仿佛抗拒刚才所看到的景象似的,有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梅洁儿带着一脸战战兢兢的表情,从厨房里走出来。



“太可怕了。”



仁很明白小魔女觉得诡异的心情。他往客厅里一望,只见摆满豪华大餐的餐桌几乎已经准备就绪。仿佛就要直接飞上天的绊与宛如人偶般什么都没在想的瑞希正在餐桌旁跳着群舞。



“老师,女高中生这种生物真是神秘啊。”



她们可是相当特殊的女高中生。



“我回来啰——不会吧,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从玄关传来有人似乎正在脱鞋的声音。虽然现在还不到七点,十崎京香已经回家了。手指拎着酒瓶的京香似乎受到绊那莫名兴奋的情绪影响,踏着轻快的脚步把酒瓶交给仁。



“等一下,你也考虑一下状况。现在未免太早了吧!”



“我把工作扔给系长去做了!”



“你的神经会不会太大条了!”



“小梅,生日快乐!今天是庆生会,让我也来做几道菜吧!”



寄人篱下的小学生虽然没有多作表示,不过她那张僵硬的表情已经如实说明了她的心情。京香本人似乎也稍微受到一点打击。



“你这个叛徒!平常你吃的时候都说很好吃耶。”



今天又长了一岁的女孩也不敢当着十崎家的大家长面前反驳,只好移开视线。



“……那是因为,如果只把京香做的菜剩下来,那多尴尬啊。”



“你说什么!”



但是京香这十年来从未使用过的瓦斯炉上飘来阵阵烤肉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



绊一边把鲜奶油打出奶泡,有些得意地说道:



“为了不输给今天学校供应的午餐,我大胆尝试做了烤牛肉。”



就这样,梅洁儿自称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会开始了。客厅墙上贴着图画纸,上头【生日快乐】几个字是绊亲笔写下的。天花板上还挂着好几条用色纸纸环做成的纸炼,不晓得是从几天前就开始做的。完全把式神(刻印魔导师)当成道具利用的神和瑞希之所以会来参加,好像也是绊找来的。



多亏新手魔女使出了浑身解数,被炉桌上摆满了热量丰富又豪华的饭菜。有扇贝沙拉、南瓜派与香喷喷的奶油可乐饼,旁边梅洁儿最爱吃的手工布丁上点缀了纯白鲜奶油,然后摆在餐桌正中央的是热腾腾的烤牛肉。



“好厉害啊,绊。比学校供应的营养午餐好太多了。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当煮饭阿姨了。”



接受这怪异赞美的主厨也帮好友瑞希盛菜。两人的动作一致,看起来倒挺有模有样的。今天的主角被喜爱的食物与初次尝鲜的美食包围,看起来非常幸福。



绊从厨房端出因为忙不过来而从蛋糕店买来的蛋糕。



“真的不吹蜡烛吗?”



因为梅洁儿坚称自己是二十五岁,不把真实年龄告诉她,所以取消了吹蜡烛的仪式。不过这点程度的小事,这个小孩却挺起胸膛主张道:



“所以啰,老师也要认真把人家当‘成熟女性’看待喔。”



虽然摆出一副大人样,但是吃着布丁的小学生脸颊上却沾上了鲜奶油。她一得意忘形,用两手的拇指与食指做出爱心,对仁比出【最喜欢你】的暗号。



她在京香与绊的四只眼睛之前这么做,差点没让仁羞死,不过反正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无所谓。只是梅洁儿想出的暗号中没有适当的回答,所以仁把拇指、中指与无名指捏在一起,竖起食指与小指,用【没问题】来代替。



“什么什么什么?”



被京香看出端倪,本来自己说要保密的梅洁儿露齿而笑道:



“这是老师和我的秘密暗号。”



所有女性的视线全都落在仁身上。梅洁儿的监护人京香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边喝下一口酒杯里的酒。



“哼哼,你们很要好嘛。”



绊有样学样,在丰满的胸口前比了个爱心。



“绊不要来搅和!”



“拜、托、你、嘛!两个人玩是很好玩,但是大家一起玩一定会更有趣喔。”



两名魔法使一起在十崎家生活,不知何时变得这么亲密和睦。仁虽然觉得很高兴,但是梅洁儿这么黏绊,感觉好像被她抢走似的,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在绊揉肩挝背百般恳求之下,梅洁儿倒心里也不排斥,便答应让绊加入。



“真拿你没办法呢。但是对老师比暗号的时候,一定要先征求我的许可喔。”



小小淑女天真地笑着。在绊的面前,她不会像对仁那样意气用事,也不会像和公馆事务官京香的关系一样保持一定的距离。大概是因为绊能够让她直率地尽情撒娇吧。



虽然知道这样的时光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仁还是啜着红酒,仔细享受这一分一秒。



活着真是一种快乐啊。



仁觉得如果这句话说出口就会丧失某种重要的意义,因此只在自己心中独自体会。他们是否有把这位少女刻印魔导师当成一个正常人对待?他们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吗?如果梅洁儿幸福的表情就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会感到相当欣慰。



这里是仁生于斯、死于斯的故乡,虽然被人称为<地狱>,但并非真正毫无救赎的地狱世界。如果他无法真心这么相信的话,在这个无神的世界当一只恶鬼活着也未免太残酷了。



深夜时分,滴酒未进的梅洁儿第一个进入梦乡,又靠又抱地紧紧贴在她最信任的仁身上。



绊已经回到二楼,瑞希两点以后要去公馆值班,应该也差不多要出发了。仁一边出神地看着梅洁儿的睡脸,一边轻抚她的头。在她醒着的时候太常这么做的话,她一定会得意志形,所以只能挑现在这时候。仁拨开梅洁儿触感细滑的发丝,露出她秀美的额头。当他热中于把玩梅洁儿的浏海时,酒过三巡之后摊坐在沙发上的京香对他说道:



“仁,你要不要去当小学老师算了?”



京香难得像以前那样直呼仁的名字。这位童年玩伴可能真心认为他彻底金盆洗手,去考个小学教师资格会比较好吧。



“你绝对比较适合当个老师。”



十崎家的客厅依然维持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改变。他们的年纪和梅洁儿差不多大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将来只有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京香姐姐,我真的不适合当专任官吗?”



时隔大约七年了,仁又试着用了以前的称呼。亲密的称呼和这静谧的夜晚十分契合,让他感到很难为情。



“完全不行。”



掌管<公馆>所有专任官的铁娘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吃的是这行饭,但是个性和高中时代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不只是刻印魔导师,就连面对敌人的时候都非得被逼到走投无路才肯下杀手。像这种专任官也只有你一个。”



说着,京香弯下充满女性魅力的性感身躯,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紧抱住仁的少女。



“你干脆和梅洁儿凑一对算了,这样<公馆>就可以把你的专任官职位拔掉。”



“同一个职场的上司竟然这样否定我的工作?”



仁了解京香是说真的,所以更觉得难受。要是孩提时代,他可能就会哭着和她吵起来。有如两只蟹钳般紧紧搂住他的少女体温,让他感到非常心酸。



“这孩子真的是个好女孩喔。”



“原来我烂到比犯下什么丑事还糟糕啊。”



“专任官如果不能把刻印魔导师当作消耗品用完就扔,那就必死无疑。可别跟我说你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京香在这两年间检视过的魔导师尸首超过两百具,她所说的话格外具有份量。在高位魔导师的战斗当中,左右一切的不是实力高低,而是心计与运气。既然双方都是用血肉之躯以支撑各自魔法文明的高度魔术互相攻击,只要被打中通常就是当场一命呜呼。<协会>之所以把魔法世界中的重罪犯人贬成刻印魔导师,让他们与敌人对抗,也是因为不想自己亲身犯险。



虽然魔法消除对魔法必然有效,但也不一定所向无敌。根据敌人的力量高低不同,有时候只凭一个人的观测消除还不足以应对。也有像圆环大系这种对消除具有高度耐性的魔术存在。就像之前仁险些接不下葛拉汉的渗透神音一样,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遗憾终身。而且如果对方不是使用魔术,而是用刀剑枪弹攻击的话,不会使用魔法的仁根本没办法防御。



“干了五年,只有你从来没有让一位刻印魔导师和敌人战斗时战死。这可是新纪录啊,哎呀真厉害,实在了不起。”



“今后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去死。”



就像饭后的被炉桌上还摆满了剩菜碗筷一样,仁觉得十崎家杂乱的生活痕迹让人非常欣羡。他希望让少女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个家来。



“但是相反的你一定会死,必死无疑。总有一天你会一如往常地出门去,然后变成一具破败不堪的尸体回来,能有一点肉渣留下都算是好运了。我敢拿命向你保证,你一定会落到这个下场。”



仁想起来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京香姐姐常常用这种表情对他说教。没错,最后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泪湿眼眶。



“………我、不想去认仁的尸体。”



即使到了现在,京香肯定还是正确的。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强迫梅洁儿放弃自己选择的了结方式。这个小魔女可能是有什么理由,让她留在绝不勉强自己战斗的仁身边,从未想要逃离这条打倒百人的修罗之路。



“我希望梅洁儿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为了这个目的,我得更加努力,不能让自己丢脸。”



“小梅的希望不是跟随着男人的背影。她希望和对方彼此关心,共同齐心协力地活下去。你应该了解吧?仁不是想要做榜样给小梅看,只是故意无视她的心意,把她拒于身后而已。”



比仁更加聪颖、无论何时从不犯错的童年玩伴嘲笑他这股孩子气。她爬了过来,对睡得正香甜的少女轻声细语说道:



“小梅,这家伙明明这么喜欢你,却还是打算把你一直当成小孩子看待喔。就算年纪还水,但女人就是女人。他只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对吧?”



可是他也只能收起尴尬的表情,用他自己的方式与梅洁儿往来。虽然他还是小伙子,但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不是要我和小绊犯下丑事啊。”



就连仁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提起这个名字,但还是脱口说了出来。京香一愕,脸上就像酒劲发作般转眼愈来愈红。



“……该怎么说呢……内容太具体,说得太露骨了!在我家禁止说这种色色的话!”



京香的两手交错,比出一个大叉叉。然后把手按在心口上,好像在压抑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一样。



“我说叫你凑成一对,可不是让你把我家当成爱巢啊。我不晓得仁竟然是这么现实的男人。”



京香说教的主题已经乱了谱,她已经完全醉了。



“到底要怎么样啦。”



仁虽然无奈,但是他还撑着倚在自己胸口安眠的少女,无法起身。虽然他心里想着或许差不多该把她抱上床去,但还是动弹不得。在深夜沉睡的气氛之下,好似唯有他们还在梦境中保持清醒。即使时间过去黎明降临,晨光遍照让万物逐渐变得清晰。



将来如果梅洁儿活了下来长大成人,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女性,届时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ʮ



站在夕照之下的月台上,铁路的另一端是最熟悉的街道。在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之中,绊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十天之前,她一直都是从这里到学校上课。突如而来的一阵寂寥让她在下课之后,坐电车来到这个距离她怀念的公寓最近的车站。除了瑞希之外,其他同学都不知道现在的绊已经不是一周之前的她了。



因为绊是魔法使,所以她才能和那个以笨拙言词诉说着激烈情感的神和瑞希刚认识就结为朋友。她们身怀会被燃尽的奇迹,或许同样都感到不安,就像被班级团体排挤出来似的,自然而然便走在一起。她展开在十崎家的生活,与梅洁儿变得融洽,还认识了武原先生。这个有如奢望般的崭新世界似乎要把回忆从她的心中抹去,一阵莫名的伤感让她心痛欲裂。



“你回来了,绊。”



不成熟的依恋似乎引起幻听,一抹怀念的嗓音从她身边传来。绊回头一看,过去就在眼前。她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父亲仓本慈雄就站在那里,比以前稍微削瘦了一点。



仅只如此,绊的世界便完全颠覆了——



黄昏是一种魔法,把回忆与眼前的景色都染成一片赤红,让过去与现在交杂在一起。



“我们要去哪里?”



父女俩坐在电车上,逐渐远离城市。虽然她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但是她的家人却什么都不肯说。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个爱操心的武原仁没有烧死父亲,让绊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绊。想起之前照顾你的那家人吗?”



“才、才没有呢,爸爸!别说些奇怪的话啦。也不对,我的确是回想起来了,可是……”



看到绊这副模样,父亲露出微笑似的微微眯起眼



“你之前跑到哪里去了?我非常担心耶。”



“对不起喔。我一直在躲避那些骑士,没办法和你联系。”



列车发出卡镗卡镗的声响,把他们逐渐带向远方。车上的乘客逐渐部下了车,父女俩以外的乘客就只有从吊环与座位落下的淡淡影子而已。



“在这辆电车停下来的地方,有一座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城堡。”



父亲这么说着。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精神耗弱的人一样,让绊无言以对。



“绊的魔法有一种力量,能够让已经过去的事情重新来过。”



如果她不是魔法使、如果不是已经看过父亲的魔术,她就能够回答这只不过是童话故事而已。但是对于深陷奇迹的他们来说,这就是现实。



“一定得重新来过吗?”



“一定得重新来过。”



仓本家的生活根本不需要重新来过。对绊来说,过去的日子虽然也曾有过寂寞,但过得非常快乐。不过既然父亲这么说,连同她到现在都还不了解的魔法,她也认为是这样没错了。绊担心她这种能够改写一切的魔法会不会为谁带来困扰,怯怯地打探道: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好魔法使呢。”



“对不起啊……因为爸爸的任性,把你也牵连进来。”



他们坐在这追逐落日的电车里,已经化脓的时间也在摇摆中流逝。



那天的雨夜里为了保护她奋战的父亲在短短十天之内竟然变得这么软弱。不,绊自己在这十天当中也从未使用过魔法。她希望能保持原本的自己,哪怕只是心情上也好,希望能够让时间回到过去那平凡却安乐的生活,于是便逃避魔法。即便好友瑞希曾经告诫她逃避不了,她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父亲眯起眼,好像连已经黯淡的夕阳余晖都让他觉得很刺眼。



“爸爸,你真是没用呢。”



“无所谓,或许我们是一对很相似的父女啊。”



心地善良的她并没有和父亲起冲突,而是选择了跟随他。在十崎家度过的时光逐渐从她身上丧失,她把目的与意志全都托付给父亲,也不再去思考这样随波逐流最终会到达什么地方。父亲就像是个精疲力竭的旅人一般,虚弱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



“你只要稍微向神许个小愿望,然后大家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眼睛颜色、发色、使用的魔法大系都完全不同的女儿与父亲彼此对望,然后无奈地笑了。两人虽然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父女,但是绊现在却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产生无可挽救的偏差,害怕地把头靠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随着电车的晃动,结合在一起的扭曲怪影在无人车厢内的地板上摇摆。两人只是头靠在一起,心灵并没有相连,所以绊想不到任何话可以传达心中翻涌的罪恶感与不祥的预感。



电车的速度又慢下来,已经快到终点站了。绊的视线原本望着日暮西下的群山,因为列车逐渐驶入车站,又从车窗拉回近处。在月台上有一位穿着和服的女性,在暗红色光辉的映照之下宛如一朵不受天地动摇、独一无二的名花。泛蓝的青色访问和服上紧紧绑着一条的色彩浓艳的衣带,手上还抱着一条黑色布料上绣着绣球花图案,长度正好放得下一把日本刀的细长布套。



“来,下车吧。”



在父亲的催促之下,绊走下已经停止的电车,那名女性前来迎接父女俩,不晓得和梅洁儿的头发比起来谁比较长呢?她那头几乎快到衣带绳结的黑色长发也一样亮丽动人。



“你回来了。”



清丽的美女完全不在乎黄昏时刻滞闷的暑气,带着明朗的表情一笑。绊受到她活泼生动的恩情表现影响,心中也开朗了起来。



“我回来了。这就是我的女儿绊。”



看到这名年约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父亲慈雄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就是小绊啊,妾身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喔。”



那名女子柔媚的视线瞟向绊。每次当她改变表情,五官就会显露某种微微逾越完美、异样妖媚的扭曲。绊有一种感觉,她在十崎家遇见的那宛如妖精般的魔法使鸦木梅洁儿如果成长到武原仁或十崎京香的年纪,就会变成像这名女子一样。父亲一脸害臊,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我要向绊好好介绍这个人才行。”



“妾身名叫洁尔贝奴·罗素,正在和你父亲交往。”



洁尔贝奴打了声招呼。她的身影从少女面前飘过,有如一阵微风般自然。



她轻快地扑到绊身后父亲的胸口上,仿佛那里就是专属于她的位置。



然后那名女子伸直身子,夺走了父亲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唇。没想到这名女性竟然会在别人的女儿面前做出这种事,绊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就连喜欢年长男性的这一点都和梅洁儿相同,让她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父亲还能钓到这么年轻的美女,绊一边在心里佩服父亲宝刀未老,一边想着自己能不能叫这个人“妈妈”。



一阵有如血海波涟般的温风吹了过来。虽然在女儿面前,贪婪的长吻却久久不绝。这种激烈的爱情表现虽然让绊感到很害羞,但是她也梦想着包括与武原仁等人的崭新人际关系在内,自己是否还能过着像以前那样的生活呢。



“吻得很不错吧。对付恶鬼的时候,妾身可是顺便做了不少练习呢。”



那女人天真无邪的朱唇边流下一滴红黑色的血——



绊的头脑还反应不过来,轻飘飘地好像走在晚霞上一般。察觉生命面临危险的身体做出反应,心跳的速度快到几乎要爆开了。



在她左右摇摆不定的视野中,父亲好像也站不太稳似的踉跄几步。



“不可以轻忽大意喔。就算是魔法使,在看起来有人的地方还是可能会突然下手的。”



少女看到了。她看见一个以蓝色金属制成,看似刀柄的东西深深插在父亲胸膛上。



“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鲜血、为什么、他会死、救护车、他吐血了、妈妈、鲜红色、不行、爸爸。思绪好像变成结痂一样片片剥落,只有感情薄皮之下的本能试图让身体动起来,但是脑袋里一片空白。父亲的衬衫染成一片鲜红,嘴巴不断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量鲜血涌出。



“小绊在那里等着,把你爸爸杀了之后妾身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父亲在月台上洒下点点朱痕,想要逃进车站里。绊模糊的泪眼看着家人寻求依靠似的倚在车站大门上,眼泪也不擦便追了上去。大门敞开的车站内是一片血海,窗上的百叶窗帘放下。所有站员早已变成血人,倒卧在地上动也不动。



在缓慢流逝的时间当中,洁尔贝奴解开绑着细长布袋的绳结,松开一环环的绑绳,从袋口推出一段陈旧的刀柄。她用右手一口气拔出有如敲下月亮一部分所锻造而成的优美刀身,放下刀袋的左手以流畅的动作重新握住刀柄,然后以右手扶着刀柄的左上段架式——



那景象仿佛就像绯红色彼岸花的花瓣被风刮起,化为一阵红雾消散无踪。父亲被斜砍一刀,还没来得及发出临死前的叫声就仰身倒在地上。女子举止优雅地振刀甩血,收回由刀袋取出的漆器刀鞘中。她的双手一拍,喷溅在衣服、天花板的鲜血全都依循重力,像瀑布般滴落在地上。发生惨剧的现场已经化为根本无踏足之地的血海以及如孤岛般漂浮在血海上的尸首而已。



“好了,咱们出发吧。”



从绊踏上月台遇见洁尔贝奴之后,不知道过了二分钟还是三分钟。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坠入黑暗深渊。她根本没有力气站立,只有眼睛像伤口般灼热,泪水就像从伤口喷出的血液一样。



那女人若无其事地关上大门,然后轻轻握着手,用手背优雅地在大门上一敲,施展奇迹的力量。



“<染血公主>洁尔贝奴·罗素命其名。把门扉定义为<龙门>,加上已储存概念<喷井>,将<塔前>代入变数区间。”



然后当洁尔贝奴再次打开大门,门后已经不再是无人生还的血海尸山,而是仿佛从风景切下一块的黄昏山林。



“……来,魔法时间就要开始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仓本绊对身后好像在玩电车游戏般开心地推着自己肩膀的魔导师叫道。她的背后被猛然一击,上半身扑进开着鲜红色花苞的山杜鹃花丛中,压折许多枝丫,完全无法呼吸。



“如果不像那样夺走一切的话,你根本不会使用魔法吧。”



洁尔贝奴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像错都错在绊不肯使用魔法似的。



绊的制服从后面被揪起来。刚才杀死父亲的魔女把站不起身的绊踢倒在地,当面嘲讽她的软弱无力。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很讨厌这样吧,很想倒转时间重新来过吧。”



要是在电车里和父亲再多聊一聊就好了。早知道就该打通电话给十崎家的人,这样一来他们都能得救。



“你的魔法就能做到这种事,真是了不起啊。但是不使用魔法的魔法使根本就只是垃圾。”



—不想再待在这里。绊就像活生生被塞进火葬场的焚化炉里一样,狂怒与痛悔烧灼着她的骨髓。她打从心里祈求离开这里。



带着亢奋急促的呼吸折磨她的洁尔贝奴突然变成视野中的一个小点点。所有的一切都逐渐丧失具体感,仿佛从云上以空拍俯视地面一样。绊此时在这片奥多摩的深山中,胸乳像皮球似的被洁尔贝奴用足履践踏。同时在她的脚下远远有一道巨大的洪流,那是来自有限的过去并串联着有限未来的经线,以及一条表示坐标化位置的纬线。近乎无穷的线交错成为十字形,而绊就站在十字的交叉点上。在她的脚下只有一个文字,不但时时刻刻改变,而且从来没有和之前的形态重复过。‘这’就是仓本绊。



现在,身为再演大系魔导师的她都明白。既然这个世界是由不同的文字组成,那就能够改写。就像用橡皮擦把写在笔记本上的历史年表擦掉重写一样。就像笔记本上的文字无法抵抗橡皮擦一样,世界也无法防御投射自未来的魔法攻击。过去她们的再演大系已经操纵过无数魔法世界的历史了。



“真是个烦人的姑娘,还在哭啊。”



在异变的世界里,绊就像受到吸引似的看着过去,看着那天晚上的事情。



——在雨中,有一群就像是有翅膀的小鸟在天空上翱翔般恣意施展力量的魔法使,还有无能为力、浑身湿透不断颤抖的她。但是她能够用那时候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的双手掌握奇迹。



“讨厌,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啊。”



魔法使绝对无法逃避魔法。瑞希说得没错。绊想起父亲的尸体,鲜血就像红色水珠般从断裂骨骼的骨髓中渗出,不禁紧抿下唇。她可以改写过去挽救父亲,可以用那名为魔法的奇迹力量对世界恣意逞欲。她不得不对一直关心着她的武原仁道歉。



“对不起,武原先生……我无法当一个‘好魔法使’。”



虽然明知改变过去会牵连非常多生存在同个世界的人们,是一项不可碰触的禁忌领域,但是她能够使用这股用来改写世界的力量。



“但是只要稍微向神许个小愿望……然后大家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女孩想起父亲在电车上也是用同样的藉口无力地对她说道,不禁羞愧地遮起脸。



魔法残酷如斯,考验着魔法使。



两百年前,以魔法观点来看就在身旁不远(回溯经线)的过去,曾经有一位再演魔导师在与绊相同的位置坐标(纬线)上开启了一扇<门扉>。看着那人的做法,新手魔女明白了。



她知道在这里有一道门。历经悠久的岁月,欺瞒世界并加以改写的剧场将会实现绊的肤浅愿望。幻影城——那是刻意系留在与这个世界稍微偏疑的时间洪流之中的再演圣域。



洁尔贝奴涂着白粉的眼角含着一抹淫猥的艳红。



“名列<协会>最高级魔法系之一的<再演大系>。没想到在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一睹,妾身真是眼福不浅啊。”



罪恶感与自我厌恶和自己解放出来的愿望交杂在一起,就像一道沉重的锁链绑住少女,折磨她的心灵。绊周遭的空气与<幻影城>刺骨的冬天寒气对流交换,中间产生的气压差引起了一阵强风。少女被后方吹来的顺风扑倒,呆呆地看着山坡上的青草被卷进严冬,转眼间便逐渐枯黄。在她身边有一道包裹在破布中的干瘦婴尸幻影。原来如此,在绊之前到这里来的再演魔导师是一名母亲,她是来让自己已死的孩子重新复活。有几十个人曾经到这里来实现违逆天意的愿望,而绊现在也加入了这群罪人的行列。



洁尔贝奴感慨万分地喃喃自语道:



“真是漫长啊,<神之门>终于大驾光临了。”



ʮ



圆环大系的魔法空间转移是把魔法使本身存在于此的封闭现象强制分解,然后在<说不定在那里>的位置重新成形。只要记忆正确的话,施术者可以转移到任何过去曾经待过的地方。但是对于没有明确印象的地方没办法只依靠地图移动过去,所以武原仁才会开着车让梅洁儿坐在副驾驶座上。在掩着黑云的暗沉天空从地平线染上一抹绯红的上夜时分,他接到来自<公馆>的联络,得知再演魔术在奥多摩山区发动一事。



观测反应为观测史上最大规模,是二十天前感应到绊召唤<无色之手>时的几万倍大。如此庞大的构造体竟挤进了地狱的空间或时间轴当中。



“仓本绊与仓本慈雄在车站下车,与一名身穿和服、长相酷似洁尔贝奴·罗素的人见了面。有没有其他同行者?”



仁不能一边开车一边讲手机,因此拜托梅洁儿代为转述。



“老师,根据电车驾驶员的证词,他说只有这三个人。京香说车站是<染血公主>最新犯案的凶杀现场,目前正在鉴识。”



小魔女的声音也在发抖。她已经和绊一起生活了十天,拐走绊的犯人是一名凶狠的犯罪魔导师,她怎么冷静得下来。



要是坐等事态发展,仓本绊肯定会没命。根据公馆的调查,与洁尔贝奴·罗素有关的案子超过三十件。包括被害者与当时偶然在现场的人们,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来。她在这个世界残害的人命早已不下百人之数。



只要没了利用价值,<染血公主>一定会杀死绊。仁能够清楚想像到绊那双充满温情的深蓝色眼眸瞳孔扩张,染成一片白浊,死后躺在血泊中的模样。所以让他不得不感到焦急万分。



“我是武原专任官,收到了。现在立即开车前往反应坐标地点。”



通话结束之后,坐在驾驶座上的梅洁儿拉住仁的衣袖。



“老师,绊就在‘那里’吗?”



“一定是的。”



听他这么回答,梅洁儿把雪白的手肘靠在车窗上,好像在压抑心中的不安。



“她怎么不来和我谈谈呢。要是来找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她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



不晓得这番话有几分认真,梅洁儿的手指反覆又抓又放。虽然此时面临关键时刻,仁却想起了每次都被梅洁儿玩弄的六年一班班长寒川纪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要适可而止啊,寒川真的很生气喔。”



“就是真的生气才好啊。除了哭哭的表情之外,我最喜欢看她生气时的模样了。”



这个嗜好不正常的少女回忆起来,如痴如醉地用白色花瓣般的双手掩着脸颊。



仁踩下油门,加快车速。他们还有充足的机会抢在圣骑士之前进入幻影城,把绊救出来。



这时候他们还误会状况,不晓得自己现在究竟已经晚了多少步。



“你果然还是来了。”



在一座树龄大约五十年的粗大杉木耸立的阴暗树林里,就在神和瑞希之前与艾蕾诺尔等六人交战的坐标不远处,有一道澄澈清亮的声音叫住他们。仁的背后冒出冷汗。



“可不可以放我们过去。上次在玩具卖场帮你应付那些小孩的,那个叫做绊的女孩有危险了。”



在神音魔术中,转移就是演奏<表示场所的神音>,是一种相当稀松平常的技术。所以他们在这里遭遇新世代最强骑士艾蕾诺尔·纳刚的伏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都按照开启<神之门>的预定计划进行,这个世界将会摆脱地狱的命运。不过计划当中不包括让拥有消除能力的人再往前踏一步。”



铠甲少女带着万事皆知的表情这么宣告,让仁听得暗暗愠怒,为之气结。深冷的愤怒与可能会失去绊的焦虑感和公馆方面行动被识破的恐惧感取得平衡,在他心中形成一种狂乱的安定状态。



“你说的‘预定计划’是什么意思?神圣骑士团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们只有一个希望,事成之后就会把遗物奉还。”



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最初统治这个世界的平地。但是随着恶鬼的人口愈来愈庞大,他们逐渐被赶入山林当中。魔导师远离恶鬼群众的城市与村落,寻求安宁的研究场所。这种构图就是神明栖于深山之传说的原始雏型。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有贤者居住,或者是圣人在他人无法亲眼目睹的圣域与神明会面。<幻影城>成为一种深山乐土,在神话故事中留下影响。佛教的世界观中,传说居住在兜率天的弥勒菩萨将会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拯救世界,而被视为是弥勒信仰起源的,就是再演大系从未来的时间点无限度改变世界的舞台装置。这种装置有许多魔法形式出入口的传承故事。世界各地都留有<门>的痕迹,在这里也有一个。



——不对,洁尔贝奴本来就可以用<钥匙>自由进入,她为什么还特意要绊开启<幻影城>的大门?



抱着剑坐在大树残干上的少女骑士很理所当然地站起身来。她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有意杀死仁和梅洁儿吧,毫不犹豫便拔剑出鞘。夕阳下的天空即将迎接黑暗,最后的红光映照在剑刃上。



“艾蕾诺尔,老实说看过上次那种场面,我实在不太好和你交手啊。”



仁深知对兵刃出鞘的圣骑士说再多也没用,也从绑在长裤上的皮套中拔出大型匕首应战。那一天他们在玩具卖场遇到的那个无法拒绝小孩子请托的金发少女,现在已经化为一柄只为杀人而锻造的利刃。



“<沉默>……我衷心感谢拼命一搏的对手是像你这样的人。”



艾蕾诺尔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战败的可能,这种自信的态度引燃了少女的自尊心。



“你到底有多跩?圣骑士要是不成群结队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如果是和<沉默>交手的话,我自己一个人比较能心无挂碍地战斗。”



仁制止情绪激动到差点没发飙的年幼魔女。



“梅洁儿,打起十三万分精神来。这家伙和我们之前交手的敌人完全不同。”



刻印魔导师少女力走全身的气息正代表开战的信号。



铠甲少女护手上的戒指划过甲胄,神音魔术自音声中诞生,展翅翱翔。过去曾经夺走许多魔导师性命的概念魔弹腾空而起,直取仁的性命。



“不好意思,我们也是说什么都必须把小绊救出来啊!”



仁就和那天下雨的日子破坏团将葛拉汉·维恩的魔弹一样,举手向前发动消除能力。十崎京香曾经告诫他“总有一天会没命”,就如同她所说的,魔法消除并非无敌的能力。威力强大的魔法是无法在一瞬间就破坏掉的,比如说囚禁仓本慈雄幻影的冰柱就撑了好几秒钟。要是被没有完全消除的魔法击中要害,仁就会死在这种如幽灵般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的魔术之下。



“老师小心!下一招很强。”



这次仁推出双手,仿佛想要接住透明飞鹰似的。为了消除可能对准身上要害处飞来的魔弹,除了视觉之外他再加上手腕的皮肤知觉,提高魔法消除的效率。毕竟概念魔弹的飞行轨道没有多复杂,从射击位置就可以预测方向,所以可以这么应付。



“靠一般的魔弹果然无法突破啊。”



金发圣骑士或许是看到了现在仁无法知觉的魔炎焦热地狱吧,以清亮的女高音叹道。



“魔法无效的话,这次你要试试兵刃吗?”



仁与少女骑士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三公尺远,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让仁紧张地心脏几乎爆裂,他在这样的极限状况下插科打诨只是为了避免让艾蕾诺尔看出自己的表情而已。他表现出一副好像武原仁是所有魔法使最大天敌的模样,只希望敌人比他更恐惧。



“不,我要改变魔法的使用方式。”



艾蕾诺尔面不改色地轻启朱唇——仁觉得好像有人拿钝器殴打他似的,一股冲击在额头上爆开。



因为魔法消除这种能力换个角度来看就等同于无法知觉奇迹,所以在发动魔法消除的时候是看不见魔法的,必须要从敌人的反应与经验来推断魔术的性质。仁所受的就是这种训练,慢慢累积关于魔法的知识经验。



受过严格训练的他在这一瞬间竟然看不出这次攻击的真面目。这不是像扔小石头那样的非魔法飞行道具,而是神音魔法。



“梅洁儿,拖住这家伙!”



仁大喊一声,一边从立足不稳的斜面往后跳,切断魔法消除能力。在此同时,仁的背后传来一阵巨响。闪络放电破坏了大气的绝缘性,让气体分子发出光芒。这是圆环大系最为擅长的闪电。



紫电缠上圣骑士的铠甲,空气爆裂的冲击把她的身躯向后炸飞。



“解决掉了吗?”



“还没。”



被雷击中而炸飞的人竟然采取防护姿势重新站了起来,这种光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刻印魔导师在手中积蓄负电荷,想要展开第二次攻击。聚集在梅洁儿手中的电子在瞬息之间便开始与气体分子冲撞发光,但是艾蕾诺尔可不会乖乖等她出招。新世代最强的圣骑士一边奔到年轻杉树之后作为掩护,一边用戒指在铠甲上的楔形纹一画,踩在举步维艰的山坡上的疾驰双脚速度陡增。圣骑士以铠甲为外骨骼,以远超出血肉之躯的速度急冲过来,目标当然只有仁一个人。



“你这样面无表情地砍过来,老实说我都觉得好像自己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力道雄沉的长剑以看不见残像的速度从下方砍来。仁勉强架住这一剑,匕首险些脱手。



“……因为我很笨拙。”



只有表情露出歉意的艾蕾诺尔在引剑回抽的同时,戒指在骑士剑的纹路上划过。长剑化作放出白光的魔刃,朝着手持匕首正要冲进她怀里的仁劈过去,想要把他的脑袋削掉一半。要是硬挡的话,匕首可能被她砍断,因此仁拉开距离避开这一剑。



然后骑士就这样一边发出如同口哨般的声响,同时顺势持剑横扫。



——劈向此时正要击出雷电的梅洁儿。



可能是剑风化为实体了吧,一阵或许是新月形的冲击波斩飞夏日的茂密草丛直冲而去。视野险些被遮蔽的仁赶紧再次发动消除能力,所有神秘又再一次沉静下来。魔法被破坏、青草绿叶化作绿雨落下,表情原本非常紧绷的梅洁儿垂下肩膀,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仁回过头看铠甲少女的时候,却惊讶地为之屏息。



那是因为魔法消除正在运作,艾蕾诺尔身边却有某种像腾腾热晕般的物事包围着她。那也像是宗教美术中神与天使身边围绕的柔光,如果想要凝目看个仔细的话会觉得有些刺眼。这并不是仁观测到魔法,而是由于脑部的科学性生理现象,用错觉弥补看不见的认知空白。



“这是我第四次亲眼看到真正的光环了。”



恶鬼观测到魔法的时候,魔法的奇迹就会被消除。换句话说,这也代表在魔法消除看不穿的状态之下,恶鬼根本就看不到另一端。太古时代的地狱人把看不见误认为被光亮照花了眼,以为展现强大奇迹之人笼罩在光明之下。这种对于防御魔术的错觉就是神话中众神、天使与圣人、神佛身后<光环>的起源。



“老师,把消除能力解除。我要出手了。”



梅洁儿靠近仁的身后,下定决心说道。这名年幼的魔法使也亲身感觉到了,眼前的少女骑士和他们过去交手过的魔导师层次完全不同。



他解除了魔法消除能力。梅洁儿踩着窄小的步幅向后跃。在这一瞬间,有两道闪电从仁身后如包夹他般射出,艾蕾诺尔左右两侧也有电光殛来,总共从四道闪电从三个方向以人类无法及时反应的速度打穿骑士,这并非有其他援军到来。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了。”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了。”



“不好意思,我要一口气分出胜负了。”



完全相同的声音以完全相同的语气对少女骑士说道。然后距离仁最近的梅洁儿摇晃着紫色缎带,涨红着脸大怒说道:



“你们几个,这样很丢脸耶!不要三个人都讲一样的话啦!”



艾蕾诺尔初次气喘吁吁地站起身,如同水晶般澄澈的眼眸露出些许动摇。



“……<破灭化身>( Avatar·Ruin )。这样年幼的孩子竟然……!”



<破灭化身>是圆环大系的绝技之一。



所谓的化身就是把<魔法使存在于此>的事实本身以魔法分解,然后用<魔法形式的观测重新组成>的另一个自己。把魔法的奇迹力量当成一面镜子映照自身便能存在的另一个自我型态。圆环大系的<破灭化身>是强制把魔法使本身存在于此的环状封闭现象进行拓扑结构上的变形,在理论上制造出无数个小圆环,简单来说就是让自己增加到几个人都行。也就是说在奥多摩山林中出现的四个人不是分身,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梅杰儿。



“这样还打不穿你吗?”



从四人发出四倍的闪电,如同暴雨般袭击骑士。虽然每次攻击都让骑士的金发散乱、脚步踉跄,但是似乎有某种超越人智的力量在支持一般,神意的传递者仍然屹立不倒。只有雷火与闪耀剑刀的白光不断照亮薄暮下昏暗的战场。



仁全身上下汗流浃背。



“不对……这是‘歌’。”



铠甲少女还在继续吟唱歌曲。她不需要乐器,而是由人声喉咙唱歌发出神音,不断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张设<光环>防御。



这名就连杀意都澄澈无瑕的死亡天使仿佛质问似的看着仁的脸。在他的脸庞旁边,大气炸裂开来。



眼睛差点被炸毁的仁在地上翻滚后,用手臂护住头脸奔跑,想要找树木掩蔽。第二道、第三道沉重的冲击轰在他的手臂上,削去他的皮肤,把手骨打得疼痛欲裂。不管是靠近她还是距离十公尺远,攻击精准度都完全没有改变,招招取命。仁就像是丧失距离感一样,被精准的攻击逼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次攻击都像是预先知道他的动作一般,破坏力自然而然地往要害处而来。



“老师,不要勉强!想接近这家伙是不可能的。”



仁也终于逐渐明白这攻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神音魔术是在声音转变为神音的瞬间与位置展现奇迹,在空中传达的声音因为低音比高音更容易耗损,因此经常产生变质,一般的神音魔导师无法精准控制魔法展现的位置,不经由诱导的话魔弹就打不中目标。但是艾蕾诺尔却能够让魔法显现在她看准的位置上。



“原来如此,这是能够闪避魔法消除能力的无形魔弹啊。”



仁总算躲到树木背后,护住鲜血淋漓的左手。消除魔法需要一段时间,就好比他是在鹰形魔弹飞过来的期间加以破坏一样。再说如果魔法消除是在一瞬间就能完成的现象,魔炎就只会依照魔法的强弱引起瞬间性的爆炸,而不会起火不断燃烧。正因为魔法消除是靠着持续观测累积、不断破坏奇迹的持续性现象,所以才无法彻底除去没有轨道、没有弹体,只在命中目标的瞬间展现威力的魔法。



“万全的应对……吗。这下可麻烦了。”



似乎每过一秒钟,仁就更深刻体会到自己的胜算渺茫。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靠恶鬼的观测,让魔力型之中威力最强大的圆环大系力量与<破灭化身>的数量来突破吧。



少女好像要大声吹笛似的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带着俐落断奏的特殊唱法实现超高速节奏,发出十六个单音节神音。



“这是什么?”



梅洁儿集合三人之力施展大气防护壁,才总算挡下这不晓得是机关枪还是霰弹枪的魔弹乱击。接着圣骑士的长剑更挟着逼人气势刺来,第四个梅洁儿放出雷光,虽然还是被<光环>挡开但也勉强用大气急速膨胀的爆裂震开剑锋。



聚集四人之力竟然还被逼得只能一味防守。



“梅洁儿,快退下!这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破灭化身>并非只是增加人数的方便魔术,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管增加到几个人,梅洁儿这个构成圆环的存在还是只有一个,所以发动<化身>时的梅洁儿必须所有人都完全相同,只要当中有一人受了一点擦伤而破坏了等质性,就好比完全拉开的橡皮筋因为一点小缺口轻易断裂那样,名为鸦木梅洁儿的所有存在都会消灭。



“可恶。她动手的时候为什么能这么狠!”



仁出声骂道,然后用麻痹感持续不退的左手护住身子,朝圣骑士冲过去。那天他和绊去玩具卖场的时候,圣骑士尼可莱·巴尔特曾经称赞这名少女骑士“纯净无暇”。但是玩具卖场里对孩童的要求来者不拒的大姐姐在战场上却化身为魔鬼,对视为威胁的孩子(梅洁儿)下手时毫不犹豫,持剑少女的这份纯洁在仁的眼里看来让人觉得非常悲哀。就算在面对神意时纯洁无瑕,但是当中却没有艾蕾诺尔·纳刚这个年龄大概与绊相仿的个人意志存在。



“你不要太过分了!”



虽然在生死相搏的时候不分大人或小孩,但是仁的心中还是不由得涌起一股无名怒气。他压低姿势,挺肩撞向追杀梅洁儿的艾蕾诺尔背后。圣骑士回身就往肩膀高的位置一剑砍来,仿佛要将夜风一刀两断。仁擒抱住她披覆铠甲的腰间,斩断数十根头发的魔法白刃瞬间从他的脑袋掠过。



在冲撞上的那一刻,仁碰到铁铠的肩膀一阵剧痛。他发动魔法消除,两手环抱还在施展<光环>的艾蕾诺尔那意外纤细的身躯,紧紧箍住。



“唔喔喔喔喔喔。”



仁动员视觉、听觉、嗅觉、皮肤触觉,一口气将防御魔法彻底烧成魔炎,直接把少女连同沉重的金属铠甲扛在肩膀上,加上自己的体重用力往地上摔落。失去奇迹护身的艾蕾诺尔右盾着地,沿着平顺的斜坡滚下去,跌得灰头土脸。



“梅洁儿!你没事吧?”



为了避免攻击魔法失控,仁停止消除能力之后转过头去。这时候几位梅洁儿手中聚集着雷光,正要释放出来。



“老师,你在做什么?只有现在——”



背部撞上树干还无法起身的少女圣骑士仿佛要刺穿大地似的持剑插在地上。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影子化作上万段碎片从那一点卷起一道漩涡四散飞驰,接着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么安静。



这异样的感觉让仁历经千锤百炼的直觉发出最危险的警告。如果神音大系创造出一种造成无声的魔法,而且在生死搏命的关头使出这招的话,那么目的就是为了排除杂音。就好比操控大规模能量的科学实验必须在极严苛的环境管理条件下进行一样。



在这个完全没有杂质的世界当中——极为精妙复杂的神音响起了。



“快把化身收回来!”



仁把他的学生推倒在地,护在身后。这是超高精度神音。这种神音不是为了让非神凡人在战斗中演奏,容许某种程度的走音。需要真正最精准声音用来当作<世界索引>的纯正神音魔法,化为神之拳爆发出来。



压倒性的破坏力无声无息地恣意逞威,以强大的力量突破仁仓促间使出的消除能力。狂风与沙土就像是大石头般重击仁的后背,硬是把他按倒在地上。



仁举目望去,夜幕之下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让他害怕地牙齿打颤。耳朵因为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老师!老师!”



仁被梅洁儿摇起来,于是鼓起勇气解除消除能力,仰起头确认现场状况。



仁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当他知道这不是错觉,无力感以及对死亡的觉悟冷冷地揪住他的心脏。上级圣骑士艾蕾诺尔·纳刚有两个人。



“我也要使用<化身>( Angelo )了。”



因为神音是世界的<索引>,所以并没有<你>、<这个>这类的抽象概念存在。但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用来表示观测者魔导师本身的<我自己>。这种每个人都各自有些许不同,必须靠自己去发现的神音会把<我自己>,也就是施术者本身从世界当中分抽出来。因为真正的艾蕾诺尔就在这里,所以另一个艾蕾诺尔只能以<影子>的身份存在。这就是神音大系魔术中的<化身>,<波影化身>( Shadow·Avatar )。



其特征就是——



一身伤痕累累的仁硬是驱使全身发出哀嚎的肌肉站了起来,然后使出魔法消除能力把保护少女骑士的奇迹烧尽。虽然拖着失去魔法的沉重铠甲,但是艾蕾诺尔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来。仁告诉自己对方也和他一样痛苦害怕,如果不这么相信的话,他的意志力就会溃散。



鏮的一声响。



匕首架住长剑的清亮交击声在山林间响起。没有了雷光与魔剑绽放出的白光,整片深邃的山林一片昏暗,就连彼此的脸庞都看不清楚。但是仁可以清楚听到艾蕾诺尔急促的喘息声。



“果然不愧是公馆最引以为傲的鏖杀战鬼。”



仁转身沿着骑士手腕外侧翻过去,过程中始终抓着骑士穿戴着铠甲的手臂。



虽然仁已经打算进行对抗魔导师的基本战术近身扭打,但是艾蕾诺尔却丝毫没有要防御的意思。就在那一瞬间,仁好像看到幽灵似的,感到毛骨悚然。



“快躲开!”



仁听从梅洁儿有如惨叫般的呼唤,就在他放开对方的手臂弯下身子的同时,一股疾风切过原本他脖子所在的位置。



刚才躲过魔法消除的<影子>,<波影化身>还在活动。这下子几乎等同于和二对一,而且仁根本还看不到其中一方。



“<影子>在哪里?”



就算仁想要抓准影子把它消除掉,但是他现在看不到魔法,完全不知道<波影化身>在哪里。



“左边!不对,移动了。在正面!”



仁认为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于是解开了魔法消除。就在解除的瞬间,<波影化身>恰好出现在他正面,正要举剑刺穿他。仁的身子赶紧一翻,同时间<影子>的凶刀也划过他的胸口。



魔弹紧接着在仁的额头上炸开,立即血溅当场。立足不定的他继续遭到攻击,身躯、腿部、肩膀都被未经消除能力削弱威力的‘无形魔弹’击中,如果打中要害很有可能会致命。仁只是拼命用手保护眼睛避免视力被剥夺,同时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进,试图掌握状况。后来终于连手中握着的匕首都被击飞。



<波影化身>也和<破灭化身>相同,能够单独使用魔法。数量变成两倍的无形魔弹重击仁的身体,把他一点一点向后震开。不对,只有魔法技能与艾蕾诺尔完全相同的<化身>紧盯着他。骑士本人似乎打算各个击破,尽管配戴铠甲的双腿在崎岖的地面举步维艰,但是她仍然提着长剑,一步步追赶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试图掩护仁的孩子(梅洁儿)。



“快退下!你会被杀的,退下!”



仁把视线集中在<波影化身>的头部一点,发动魔法消除。用不着完全破坏<影子>,只要能够封住敌人的嘴,他就可以去救那个年幼的小魔女。在消除发动的同时,就像是反映出应该正被魔炎焚烧的<化身>损伤一般,击中仁的魔弹数量也随之逐渐减少。之后等到仁确定已经没有任何动静而解开消除后,他所看见的是——



宣告死亡降临的概念魔弹化作一群白鸽被释放出来,数量超过五十只。



这么多的数量既躲不了也挡不住。艾蕾诺尔用<化身>吸引仁的注意力,移动的同时在仁的视线范围外不断化出这些有翼魔弹。能够确实避开魔法消除的最有效方法是什么?只要把奇迹设置在无法观测到的死角就可以了。



“快逃啊!”



一阵男性哀痛的嘶吼声响起,那是仁自己的声音。



铠甲骑士喘着大气,已经进逼到梅洁儿身边不远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胜负已经底定了。少女刻印魔导师呆站在原地,对仁露出僵硬的微笑。她始终没有逃避即将到来的命运,闭起眼睛勇敢面对。就如同童年玩伴所说的一样,神和瑞希这种把刻印魔导师当作消耗品用完就扔的专任官才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梅洁儿死在他面前,他心中某种重要的事物一定也会跟着死去。所以仁忍不住拔腿狂奔,同时发出一阵莫名的咆哮。



仁满脑子想着不能救人的奇迹就消失吧,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切,把魔法烧毁。浑身是伤的他脚程远比穿着全身重铠的圣骑士更快,但就算他把骑士制伏在地,来不及完全消除的魔弹风暴还是会活生生撕裂孩童娇小的身躯。



当他短暂关闭消除能力确认魔法状况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白鸽大小虽然小了一圈,但是数目却增加到几百只,简直有如满天云霞一般。这些魔弹只要魔法结构不稳定就会分裂,冲进来的仁伸手捏碎了最前头的白鸽,瞬间引起一阵爆炸,右手的感觉消失了。



在魔弹与剑刃碰到他的学生身上前一刻,冒牌老师及时赶上了。他认为这是在这无神地狱中发生的一项奇迹。



此时仁的面前只有毫发无伤的梅洁儿,魔法也已经不在了。但是相反的,长剑的剑锋却从背后刺穿了他,从紧邻心脏的位置穿身而出。虽然胸口如火烧般灼热,全身血液脉动的声音吵得就像是在耳边叫喊似的,不过他一开始并没有发觉自己被刺中了。



“……魔弹……消失…了…吗?”



为了让眼前这惹人怜爱的少女能够凭藉自身拥有的奇迹之力逃离这里,仁解开了最后的魔法消除。好痛、痛得难以忍受,身体也使不上力,不过伤害他学生的魔法也已经不存在了。梅洁儿脸色苍白,仿佛忘了该怎么说话似地用力点头。仁同样也是一脸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水横流,连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都不知道。他想要说句话安慰哭成泪人儿的小魔女,但是意识却逐渐模糊,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刺穿他胸口的长剑削去血肉,狠狠地被抽走。鲜血有如雾露一般,从原本被钢剑堵塞的动脉中喷溅出来,力气迅速从他身上流失。在眼前天旋地转的视野中,他撑住已经没了感觉的双腿。仁的口中满是湿黏的血水泡沫,双眼直视击败他的骑士,抬起沉重不堪的臂膀挡在对方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想起今天早上绊、京香、梅洁儿部还在十崎家,一切是那么地安宁。



在暗夜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



武原仁摇摆不定的视线一边注视着眼前这名浑身溅满鲜血的圣骑士,死到临头的他心中却充满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虽然没办法去把绊救出来以及不得不扔下梅洁儿都让他感到无比遗憾,但是不用亲眼目睹最可怕的结局,在他心中某处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尽全力努力过了,这样就能解脱了。一种畅快的感觉瞬间划过心中。



啊啊,这或许就是他想让年幼刻印魔导师看到的<这个世界的人的背影>吧。



“快逃。”



对梅洁儿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非常嘶哑又含糊不清,几乎难以耳闻。肺动脉破裂让他口中吐出血块,仁一边望着反转的夜空,仰身倒在地上,身体只弹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呢?仁护在身后,应该早就已经逃走的梅洁儿却泪流满面地待在他身旁。她可爱的脸庞哭得一塌糊涂,拼了命想要把前胸后背、麻痹手脚都已经冰冷,愈来愈困倦的他给摇醒。仁的意识逐渐往黑暗深渊沉下去,心中却涌起不想死的念头,还想永远和大家在一起。京香曾经对他说过,梅洁儿想看的不是仁的背影。虽然已经看不见了,她的小手和仁满是鲜血的手十指交缠般地握在一起,感觉好热、好热。



……已经是晚上了吗?晚上就得回家去才行。大家、大家……都在等我。



许多已经失去的怀念物事、从前他打倒的敌人临死前的惨叫、细细数来只有诸多悲苫的过往都伴随着与鲜血相同温度的泡沫一同远去。最后是看到的一片黑暗留下一道道紫色伤疤,把眼前烧灼成雪白——



武原仁的意识在无尽的寂静中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