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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的尽头(2 / 2)




仁没有资格在这里和她一起流泪,因此他开始处理俗务。他抓着甲胄,将捡了一条命的电磁骑士拖了过来。



他将濒死骑士的身体靠在了死去的『梅洁尔的魔法使【家犬】』身上。



尼嘉塔的尸体化为断片开始传送,因为她手中还握着《公馆》的字条。《公馆》送来的字条过了五分钟就会被因果魔术带回去,此时,就和在地下空洞《逆天》尤利娅也被传送走了一样,触碰到字条的物体也会随之一同传送。



已死的前密探用血画下的地图、她的尸体、还留着一口气的电磁骑士,全都将被送到《逆天》尤利娅和十崎京香身边。



因此仁只在字条上提及了《雷神》克雷彭斯。实际上,他只是被克雷彭斯袭击,没有得到任何情报。所有重要的信息,靠尼嘉塔的尸体和那张染血的地图就足以传达。



「说起来,我们刚见面时,我曾经对你说过,要不要试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仁自然地握住少女的手。



「是啊。老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有『成年男人』的风采呢。」



尼嘉塔传送走之后,走廊也变得寂寥起来,他们要从这里重新开始追踪东乡。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红印,是刚才仁用力抓紧她时留下的。仁的手腕上,则有梅洁尔咬出来的整齐齿痕。



放在一起看,感觉莫名的意味深长,让他害臊了起来。



「像是成对的呢。」



她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和头一次牵起梅洁尔的手时相比,他们的关系改变了许多。



随后,嗜虐的少女就像是想把这痛楚变为欢愉一般,笑着朝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老师,我可不可以在手指上也留个牙印,像戒指一样?」



每当他们牵起手,都会承受许多痛苦。就像问题会循环往复,答案也将屡次得出。因此,他们仍要无数次牵手,让心意彼此纠缠成复杂的形态,一点点改变其中的意义。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小魔女一瞬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是啊。要赶快了结这件事才行。」



「不,我的意思是,接下来京香姐会很快做出决断,我们要是不快跑就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实际上,十崎京香的决断的确很快。



京香在病床上抬起上半身,倚着靠背确认送来的文件。



病房里的客人不是医生却在医院穿着白大褂,这个让人容易混淆的男人,是《公馆》的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他在与这个危险的政府机构打交道的十几年间,永远都是一副白大褂的打扮。



「送过来的刻印魔导师濑利尼嘉塔的尸体,现在仍在解剖。不过已经有了一条报告,胃内容物受到了放射物质照射,放射源想必就是她绘制的地图中的设施。这设施的安全管理很有问题啊。」



进入十月后太阳落山的时间提早了不少,天空已是蓝黑的夜色,发生了太多事的这一天即将告终。



「《协会》反主流派的魔法使已经用魔法探查过了那张地图上的坐标,有一处类似游泳池的设施,里面盛了大量的水,深处还有其他建筑物。这恐怕是——」



沟吕木接着京香的话说:



「是提取钚的再处理工厂吧。水池应该是用来储藏使用完毕的核反应堆燃料棒。恐怕那个区域里就有核反应堆……应该是石墨堆。甚至可能有核武器制造工厂……」



沟吕木猛地往折叠椅上一坐,打开了夹在腰间的笔记本电脑:



「八月的国城田事件,使用的是魔法使制造的核弹。不过,恐怖分子国城田义一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此核弹只能通过不存在任何魔法的电子机械来控制。而最擅长制造电子机械的魔法,就是能将电子视作《魔力》操纵的圆环大系。」



沟吕木抢先说出了京香正在思考的事。她看到了魔法学者皮肤上隐约浮现的衰老痕迹。沟吕木也是《鬼火》和京香的父亲十崎理五郎的同事,和他们是同时代的人。



「既然你有想法,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你是什么时候预测到的?」



她的手边有一沓文件。那是理五郎在六年前,向当时也与魔导师公馆有协作关系的警察方面提交的报告书:



「六年前,当时的魔导师公馆事务官十崎理五郎确认到在地底深层发生了大爆炸。如果那是在武原仁和东乡交战的地下空洞中进行的核试验,这次发现的核设施至少也运转了六年。」



「写那份报告的就是我。」



武原仁的妹妹为此殉职。三年前理五郎的死,可能也与之有关。



「沟吕木先生。为何十崎理五郎在《蛇之女王》武原舞花殉职后中断了调查?」



「怎么事到如今在意起这种事。」



「东乡永光能够到达地底空洞,是因为利用了武原舞花的侵入路线。明明从六年前开始就有通往下面的路,却连专任官殉职这么严重的事都轻易放弃追究,魔导师公馆不应该是这样的组织。」



被捅了一刀的她体力已经削磨得一点也不剩,要是输给困倦,恐怕会三天都醒不来。即使这样,京香还是依靠执念紧抓着工作不放。



上一代人中留到现在依然在职的主要人员,只有沟吕木一人了。他没有看电脑屏幕,而是目不转睛地观察京香的脸。



「地底深层,有《协会》绝不会告诉我们细节的『某人』。从十几年前开始,对地底深层的探索,只要一做出提案,就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最后不了了之。」



这个为了研究连人体实验都不忌讳的变态科学家,眼角也和一般人一样刻着皱纹。



「武原舞花那个时候,本来应该将她的调查结果整合起来提交给国家公安委员会。然而,就好像受到了非科学的诅咒一样,只要有人试图向地底深层出手就一定会出现问题。三年前的圣骑士入侵也是如此。」



「这可不像是沟吕木先生说的话。您是在顾虑,怕我也因为那什么『诅咒』而丧命吗?」



「不好说啊。我只是觉得,选择袭击地底深层作为自己最后的任务,很像是东乡君做出了断的方式。」



与东乡年龄相仿、从幕后支援了众多惨烈战场的魔法学者说出的话,沉重地撼动了她的心。



她意识到,这次大概就是她一点点抛弃掉的旧时代魔导师公馆最后的战斗。



病房中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来客没有等待回应就走了进来。这位魔法使据说是《逆天》尤利娅的部下,同样身穿将铠甲和豪华服饰融为一体的骑士装束,不过全身上下的颜色基本都是黄色。



骑士将定期联络的字条交到京香手中。京香扫了一眼内容,便无法抑制自己的叹息。



「刚刚前去调查的《魔兽师》神和瑞希发来了联络。于再处理工厂北部约一百五十米的位置发现了核反应堆。守卫一共六人,没有留下活口。」



骑士就好像很害怕听见她们的对话一样迅速离去了。京香淡然说出了绝望的推论。



「应当认为,他们已经在量产核弹了。」



「是吗。」



沟吕木就像是听学生做完陈述的教授一样,比划着手势引导京香的发言:



「不过,《协会》在核设施安排的警卫人员太少了,恐怕《协会》并没有打算保护这处核设施。也就是说,东乡永光对于《协会》来说是个意外因素。考虑到战力差距,如果东乡没有放火,圣骑士就会攻陷公馆本馆。在那种情况下,发现核设施的就不会是我们,而是神圣骑士团。」



京香从未向父亲展露过自己工作的样子。她虽然不觉得沟吕木有任何地方像家人,但她还是想向他展示,她这一代的魔导师公馆完善无缺。



沟吕木继续问道:



「《协会》为何想让神圣骑士团发现呢?」



「如果神圣骑士团发现了核设施,就会报告给美军。一旦知道地底存在核武器工厂,美国必定会动真格的出面干涉,就像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其他国家做的那样,对魔法使也同样会动手。《协会》想要在这个世界制造随时都会引爆战争的紧张局势。」



「对于政治我完全是外行,所以可能理解会有所偏差。听你的说法,就好像末日之战【哈米吉多顿】会从东京地下开始一样。」



沟吕木是魔法学者,因此他清楚魔法使无法赢过这个世界的军队。不如说,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协会》……圆环大系世界想要战争。」



「这也太不合逻辑了。《协会》和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葛兰·阿萨雷不一样。魔法世界的形势太过复杂,不可能在明知会输的情况下发动战争。你应该也十分清楚他们到底有多松散。」



「沟吕木先生——」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死于这次事件中展开的最为无可救药的黑暗之中。



「实际上不是魔法使和《恶鬼》开战,而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之间的战争。您可以把今年夏天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和《魔法使子弹》的事件、与这次的核设施联系在一起思考一下。《协会》只会把生产出来的核弹卖给我们而已。他们想不弄脏自己的手,在互相憎恨的人之间引发战争。我们世界上的各种矛盾,都会以国城田事件那样的核弹恐怖袭击的形式在全世界爆发。然后这些冲突就会被渲染成《魔法使的圣战》,面向魔法世界进行宣传。魔法使就算在这个世界受到迫害,最头疼的也是和美军关系良好的神圣骑士团。沟吕木先生,《协会》的意图,是让这个世界彻底荒废的焦土战略。」



京香本来觉得杀死父亲的是《协会》的魔法使,但是,看到今年夏天以来的混沌局势后,她又觉得也有可能不是。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寻求魔法使力量的人,更有人想要引发战争攫取利益。甚至巨大敌人的存在本身、就能带来庞大的资金流动,使某些人获得好处。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恶』。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绝望止步不前,因为她是担负起这个世界的『大人』。



「我们要感谢东乡永光。如果不是他采取了旧时代的做法,我们别说战斗了,恐怕连战场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已经输了。」



沟吕木听完她的分析,干巴巴地拍了两下手。这已经是沟吕木京也的最高级别赞扬。



「那么十崎事务官,新时代的《公馆》,接下来要如何做呢。在武藏野迷宫部署的神圣骑士团,已经无法再长时间阻拦了。如果连续战斗超过三个小时,哪怕是《破坏》也会到达体力极限。恐怕最多也只能再撑一个小时。」



「我们马上烧毁核设施。只要将其完全破坏,让神圣骑士团到达时分辨不出是核设施,就无法成为引发战争的材料。这样暂且能瓦解《协会》的策略之一。」



《公馆》好不容易才与警察达成协作,而这么做就意味着要未经向警察报告,擅自破坏核设施。她如此选择并非是考虑到人类整体,只是作为必须保护这个国家的政府官员做出判断。如果最终人类从魔法使手中得救,东京却变成了焦土荒野,那对于她们而言也是重大的失败。



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凭京香一个人的去留根本无法收场。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开会讨论协调意见了。



「沟吕木先生。《荆棘姬》的魔法炮击,最大火力能到什么程度?」



旧时代的魔法学者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提高声音兴奋地说:



「我就知道。这才是魔导师公馆。」



京香即便属于新世代,也和《鬼火》一样是魔导师公馆的人。



如果她判断真的有必要,便会将一切埋葬于黑暗之中。







地底已经化作了『怪物』激烈交锋的战场。



专任官《魔兽师》神和瑞希向十崎京香报告了发现核反应堆,但降临于她身上的灾难性现实并不只有这一件事。



「真是的,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没想到魔导师公馆还有侦察的余力。」



银发好似细金属丝的男人愕然地耸了耸肩。几乎在瑞希发现核反应堆的同时,《雷神》克雷彭斯便现身了。



《公馆》战绩最高的猎人很快做出了判断。她将侦察任务交给刻印魔导师,自己全力阻挡克雷彭斯。神和家基本通过人质威胁完全控制着刻印魔导师【式神】,不需要担心他们加入东乡的叛乱。



「……麻烦。」



由于圆环大系凌驾一切的火力,低声嘟囔的黑发猎人身上的巫女服已经满是破损和焦痕。



《魔兽师》的魔法能够无限制生成一切自然物质。瑞希在核反应堆的管道和仪表的阴影中生成了狼群,立即就被等离子体烧干。核反应堆设施内弥漫着异臭。



她将克雷彭斯吸入的《气》变化成一群蝴蝶。结果他口中冒出火焰,随后像抽烟一样吐出几缕紫烟。



「我懂了。不错的把戏,不过达到一定阶段的圆环魔导师不需要呼吸。」



她拉开距离吹起强风,却被热等离子体盾牌扭转了气流,连《雷神》的银色前发都没能吹动。



她又击出闪电,和梅洁尔那时一样,雷光被完美捕获。



瑞希可以自由变换体重,连风都能当作落脚之处,然而现在她若是接近这个仿佛身披太阳的白银男子,也只会被烧死而已。



「……怎么搞的……这个……无赖的……生物……」



但瑞希宛如人工制品一般端整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神和瑞希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在魔导师公馆工作。神和家是有千年历史的古老除魔家族,瑞希是前专任官母亲的独生女。在遇见朋友仓本绊之前,她与战斗人偶无异。



《雷神》克雷彭斯打了一个响指。与此同时,反应堆的压力泵和循环导管受到闪电和等离子弹攻击,发生了爆炸。



「……既然是……守卫……就更爱惜……设施……一点……」



克雷彭斯周围的温度已经超过了一千摄氏度,连地板都热得发红。不过,虽然处于火焰的照射下,巫女装的红袴却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倒是可爱,结果还挺难缠。」



《魔兽师》引以为傲的泛用防御魔术《气盾》极为坚固同时也容易修复,哪怕是以克雷彭斯的火力,也无法轻易削减她的防御。



「但你的魔法火力无法突破《无穷光壁》。」



《雷神》毫无花招地向瑞希走来。每踏出一步,半融解的地面上就留下一个脚印。然而在这能让本来无法燃烧的物体点起火焰的高温中,瑞希仍然站立不退。



「这样的话,你能做的最多也只有拖延时间罢了。」



「……没错、我的……任务……仅此而已。」



在这热得空气都已模糊的地底,却开始冒出本该化成水蒸气的雾。那是只有地狱特有魔法【混沌因子】《魔兽师》使用者能唤出的、物质形成之前的原初灵气。



也就是说,在地底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瑞希的《气盾》所需的原料。



这意味着,不管从远处有任何攻击贯穿这个区域,她都能活下去。







在专任官《荆棘姬》欧尔嘉·杰曼眼中,魔导师公馆是她自己跳进来的修行场,她是为了寻求苦痛和污浊来到这个世界的赎罪苦行者。



现在,被带到东乡挖出的隧道入口的欧尔嘉,正好处于苦痛的折磨之中。



她垂至胸前的蜂蜜色长发凌乱不堪,雅致的面容因痛楚而歪斜。羞耻心和呼吸困难,使她全身浮出薄薄一层冷汗。



这处通往地底的直行通道,目前由《公馆》布置的防卫线坚守,欧尔嘉就位于入口处。这里虽然一片漆黑,但距离地表只有十米左右,还没到裸体就会冻死的气温。紧缚在她身上拘束衣由皮革和钢丝制成,没有任何保暖功能。



她已经被独自放置在这里将近十分钟了。



不知廉耻的皮制衣装和如同深闺大小姐的欧尔嘉毫不搭配,但也正因为此,将欧尔嘉腰间微胖的身体曲线强调得极富肉感。



欧尔嘉右耳上挂着的耳机中,传来了呼叫声。对方是拘束衣的开发者、《公馆》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此处尚是地下浅层,能够使用中继站,手机也能接通。



<新型拘束衣感觉如何?>



沟吕木除了她的身体状况和心境外毫不关心。



她的特殊拘束衣《荆棘》,趁着和警察协作的机会进行了更新换代。以黑为主的色调和以前一样,但设计更为锐利,露出面积也更加危险。



欧尔嘉的口吻中已经带上了她无法抑制的低俗热量。



「非常感谢。居然能让我如此羞耻、如此下流、如此恐惧、甚至都要后悔活着了!」



新型的《荆棘》,最大的变化在于装在腰后的发动机。



<《荆棘·高速型》不仅淋上点脏东西也不会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最大功率提升了十五马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拘束衣的范畴,可以说是一台全自动磔刑机与你合为了一体。>



变态科学家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乎随着自己说出的话越来越兴奋。欧尔嘉并不知道沟吕木刚刚还和十崎京香之间有过极为正经的谈话。



《荆棘姬》欧尔嘉,是通过触觉和痛觉引发奇迹的圣痕大系高位魔导师。特殊拘束衣《荆棘》,是给予她正确刺激引发魔法的辅助工具。



裹在《荆棘》之中的她,连羞耻心导致的血压上升都会受到测量,已经足以说是一名机械化魔导师。她绝对不是单纯的行为过激受虐狂。



欧尔嘉用燥热的手指抚过崭新的发动机和操作盘。



<那个增压器很猛,千万不要调控制器上的刻度盘。还有档位,六档以上都还没有经过试验验证。要解除限制器需要我的批准。>



「博士,请问为什么新型拘束衣上有这么多『不能用』的机关呢?」



变态科学家的声音,让赎罪者心底沉睡的圣痕魔导师之魂悚然颤抖。



<你不想见识一下吗,痛苦的……极限。>



毫不顾及欧尔嘉的战栗,沟吕木单方面切断了通话。



在地面上完胜魔导师公馆的圣骑士,如今正在逐渐占领地下。为了阻挡敌人的军势,魔导师公馆召集了所有残存兵力维持防卫线。



她清楚知道,让她击出大魔术的时间,是由许多人冒着危险争取来的。《魔兽师》神和瑞希负责佯动吸引《雷神》克雷彭斯。《魔兽师》脱离阵线造成的空缺,全由《破坏》八咬诚志郎的奋勇作战填补。根据报告,八咬今天的杀敌数已经超过了百人。



「好了,向着痛苦的尽头出发!」



她拨动马达,让引擎开始运作。提高了马力的发动机牵引钢丝和皮绳,开始将她的关节往相反方向扭动,折断她的骨头。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过去的《荆棘》相比,从拷问具启动到大腿骨折断的时间缩短了足足十五秒。骨骼和肌腱以利落的节奏一根根断裂,欧尔嘉的身体就像是被卷入了工厂的组合齿轮之中,轻易扭成了人体无法实现的姿势。



至今为止未曾体验过的剧痛风暴差点夺走了她的意识。她仿佛成了肉食加工厂的原料,被剥下生皮,尖桩在她的肉上不断开洞。于是复杂的炮击魔术开始校准,编织出了在空中飞翔、会对放射性元素做出反应当场爆炸的拟似智能构造体。压倒性的速度感,让《荆棘姬》如同在波涛中漂流。



「咔、喀、噫叽叽叽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噫叽叽——」



然而,她却深切体会到,这般的怪物拷问具,都未能引出她蕴藏的可能性的十分之一。挫败感让她倍感焦急。



欧尔嘉的脑中,回想起了混着杂音的话语。



<你不想见识一下吗,痛苦的……极限。>



——想啊,好想见识痛苦的极限。



她追求极限的本能,驱使她拨动了禁忌的刻度盘。



增压器让引擎的功率骤增,排气声将她的身体震到麻痹,使她的意识变得格外清醒。



随即她的肉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冲击的支配。



刺破皮肤撕裂肉块粉碎内脏的铁桩伴着哐当哐当的轰响开始律动。她听到了呆板的电子合成语音。



<突破增压极限,突破增压极限,距离到达心脏停搏危险范围,还有四十五秒——>



「噫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咕、呃啊啊啊啊啊!!」



理性被超越巅峰的痛觉踩碎,她已处于寂静的世界,只能听见发动机的高速回转声,以及铁桩的机械运动声。



那是突破了人类的尊严,向着纯粹痛苦世界的入口。



欧尔嘉的舌头吐出到了极限长度,肺部痉挛,连呼吸都已停止。



圣痕魔术从极限的痛苦中呼唤出的,是咆哮的光涡。空中如决堤般泻出的强烈光柱,没有带来任何冲击和震动,只是单纯将隧道贯穿。没有温度的光,将触碰到的所有物质转化为声音向周围扩散。不含任何动能的魔法炮击,只要遮音足够完美,就不会被地面上的人观测到。



超高火力的炮击魔术穿过《鬼火》走过的地底通道,所过之处全都溢满了凄绝哀嚎。



炮击削掘岩壁,仅用一秒便跨越了超过一公里的距离,命中了尼嘉塔发现的核设施。如同要弥补略显不足的精准度,闪光的混沌在命中点爆炸,伴着痛苦的尖号散播出无数道光雨。



同时,一根金属桩嵌入了欧尔嘉的胸口中心。圣痕魔术中存在凭借痛觉呼唤健康状态的施术者、从而使其变回完全健康状态的治愈魔术。



连失去的血液都完全恢复到了原先的状态,欧尔嘉复旧如初。通过全身每一处孔洞榨干了体液的苦行者,再度被沾着内脏脂肪碎渣的金属桩贯穿。



第二波炮击——



守卫核设施的《雷神》克雷彭斯战斗能力卓绝,兼具深不可测的超大火力、以及铁壁般的防御力,连耐久力都处于人类的范畴之外。



可惜,真正的超人并不适合守卫据点。



如果据点在使出全力的克雷彭斯身旁还能不被破坏,那么以这据点的强度根本没有必要守卫。



假如解放《破灭化身》,他连《荆棘姬》射出的闪光混沌都能烧毁。然而在那种情况下,首先被他的火力破坏的就是他守卫的核设施。



于是,播撒凄声惨叫的光爆,波及了所有来不及逃跑的魔法使,在地底掘出巨大的深坑。







魔法炮击的大约一分钟前,在追踪东乡的仁和梅洁尔面前再次送来了玩偶。



这次和玩偶一起送来的不是字条,而是一个全裸女人。



「有《协会》的高位魔导师协助,后援还真是充分啊。」



仁不由得大为感叹。魔法使们在地底简单制造的输送和情报管理网络,似乎比有电波信号的地上还要方便。



把全裸当作正装的《无双剑》赛拉·巴勒德抱着熊玩偶一脸得意地点头。



「就是就是,看来你也明白魔法使的力量了呀。」



赛拉是在『物』与『物』的分界中发现魔力的炼金大系魔导师。没有穿衣服,是因为她的故乡世界习俗就是如此。



她牢牢抱着玩偶的姿态,简直像是在刻意隐藏乳房,反而透着莫名的新鲜感。



「你喜欢玩偶吗?明明是个裸族。」



仁和曾是《协会》高位魔导师的她,上次见面是在大约一周之前。那时她还是六年级一班寒川纪子的冒牌妈妈,如今好像已经依附了魔导师公馆。



「玩偶不算是衣服,这是经过法律认定的。作为战士,用玩偶来治愈心灵也未尝不可。而且,等事情办完,我还要和这玩偶一起回去呢。」



赛拉晃着淡金色的头发,好像很中意一样把玩偶紧紧勒在手臂间,挤得柔软的乳房微妙地变了形,从侧面能够看到的面积略微增加了。



「老师,你就那么喜欢『玩偶』吗?」



仁的衬衫被从胃部的位置揪住,娇小的梅洁尔抬头望着他说:



「我要不要也去弄一个『玩偶』啊?」



她舔了舔淡桃色的嘴唇,留下一抹嫣红,惊悚的眼神吓得仁股间几乎萎缩。



「不、我才没有看胸!该死,都怪你!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就要面临人生危机啊!!」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仿佛有数以万计的人正在遭受拷问的惨叫声,剥夺了他们的时间感。地面都在声压下微微纵向摇晃。厉叫声敲打着耳膜,仿佛穿过皮肤渗入了血液,让人恨不得将污血从体内排出。



是魔法。现在,魔导师公馆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那是《荆棘姬》的魔法炮击。



「啧!」



赛拉转过身的同时,她的影子仿佛站立起来,在通道中形成了一堵漆黑墙壁。



仁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呆站着不动,通道中的惨叫已经有所缓和。赛拉把玩偶夹在腋下,瞪着惨叫涌来的通道另一端。她利用炼金大系的《圣别化身》堵住通道,隔绝了声音的传播。



她将舒展的成熟后背和高挺的臀部对着仁,尖声发出警告:



「快走!十崎京香让我带话,貌似是『即将用魔法炮击摧毁这片区域的核设施』。我也是从别的岗位调过来的,不可能一直守着这里,最多也就是帮忙挡完炮击余波。」



赛拉完全被京香骗了。核设施一般都非常巨大,如果有足以完全将其破坏的力量爆发,造成的影响恐怕仅过五、十分钟是无法平息的。



「抱歉,感激不尽!」



仁拽住梅洁尔的手拔腿便跑。



赛拉明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坚守情义的她还是在为《公馆》效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原本不会走在一起的东西结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家都在战斗。



这就是如今的魔导师公馆对东乡的回答。



「梅洁尔!直接一口气飞到最后!这附近就这一条路,前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去那里抓住东乡老师!」



于是少女松开他的手,用磁力让身体浮至空中。



赶超仁和梅洁尔的温热穿廊风,在遥远通道深处化作魔炎。这说明《鬼火》就在那里。



「我们出发。」



现在,不论在黑暗还是混乱之中,他觉得自己都能清楚看见自己该做的事。



「对不起,老师。」



然而,少女的脸上浮现出苦恼的微笑。仁伸出去的手,梅洁尔没有抓住。



「喂,梅洁尔!」



他叫出声的时候,小魔女已经用磁力将身体弹了出去。



她留下了仁,打算自己一个人战斗。



领悟到这一点时,他再次大步飞奔。远处,魔炎的橙光如同爆炸般闪动不停。



他满头大汗地奔跑,好几次差点摔倒。



他拔出插在腰后的《剑》,与《鬼火》的决斗,恐怕还是要靠刀剑拼杀。



「梅洁尔!别急、等等我梅洁尔!!」



小魔女接受了仁的约定,然而她还是继续自我苛责,不肯放过自己。



沿着向下的坡道跑过大约三百米便到了终点,然而这并非是道路的尽头。



「……这是、什么?」



在这恶劣的阴谋迷宫最下层,有着出乎意料的光景。



看上去如同一座剧场。



世界从宽约十米的通道急速扩张,变成了一处巨大的空间。位于通道终点的,是为了让这场无可救药的杀人剧谢幕而存在的剧场。



圆筒形的空洞中心处,有一个直径大约一百米的平坦圆形舞台。在其周围,是如同描绘同心圆般一圈圈向外扩出的阶梯状观众席。



连接剧场中心舞台的入口,只有仁刚刚穿过的这一处登场门。仁他们来时穿过的通道,就是通往舞台的红毯大道。



坐在阶梯式观众席上的超过一百名骑士和魔法使,仿佛隔着监狱的铁栅栏监视着他们。奇迹之主们的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正等待观赏《公馆》专任官之间的厮杀。



「趣味太低级了吧。」



仁情不自禁骂了一声。



圆形舞台上,已经抵达了《鬼火》东乡永光和《鬼火众》刻印魔导师三十余人。



照亮这死亡剧场的,是篝火一般的魔炎。



舞台的最深处,放置着一块外观如同双开门的巨大金属板。《鬼火》的魔法消除,就是在那块板上燃起了魔炎。



证明有魔法遭到摧毁的魔炎一直不见停歇。仁很熟悉这种反应,他手中的神人遗物《剑》,受到魔法消除时成形魔术会遭到破坏,从而恢复原本的姿态,那个时候,黑色的刀身就会持续包裹在魔炎中。



能够无限恢复魔法,是神人遗物的特性。



他一瞬间怀疑这扇《门》就是最重要遗物《门扉》,但《门扉》不可能如此毫无防备。然而即便如此,这个必定是神人遗物的《门》也绝不可能没有任何用途。



在异常的气氛中,仁缓缓走入舞台,为了开拓明天,他不得不与里面的前辈战斗。而且近在眼前的地方就能看到梅洁尔的幼小背影。



被预想之外的光景吞没的梅洁尔,一恢复理智就大叫道:



「快住手!你们要是攻击那扇《门》,如果另一侧的空间与《协会》的重要设施相通,就成了魔导师公馆对那里发动了袭击!周围的魔法使肯定会一起攻击你们的!」



梅洁尔为了弥补害死尼嘉塔的过失,又在努力逞强。然而身经百战的大人们,早就知道这座舞台是陷阱,周围的魔法使是为了防止猎物逃跑才在这里,《门》才是最糟糕的地方,他们全都清清楚楚。拼命的少女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装扮古朴的武者静静拔刀。名刀肥前国忠吉反射着魔炎的光芒,仿佛带着一缕血色。



「——哟。」



位于生死边缘,东乡露出洒脱的笑容。剑鬼并非遭到包围走投无路止步不前,只是在评判要从在场的哪个人开始斩杀罢了。



少女瘦小的后背微微颤抖,她一瞬间回头望了仁一眼,右手中开始聚集电荷。



「梅洁尔!」



仁提着《剑》全力疾奔,满心祈祷这具身体能够轻盈如风。



少女依靠风声隐藏空气的破裂声响,试图以人工闪电攻击东乡。



梅洁尔与东乡的距离还有十米,《鬼火众》都在警戒周围的魔法使,对少女的攻击反应晚了几秒。



仁觉得自己听见了外套迎风飞舞的声音,他敏锐至极限的感觉,捕捉到了东乡的草履发力时与地面的摩擦声。



——瞬间,银光划过的轨道上,连风都仿若遭到斩杀,倏然静止。



梅洁尔仿佛吓丢了魂,瞪大的双眼微微痉挛。



在她幼嫩的脖子旁边,停着东乡研磨锋锐的白刃。仁及时插入的《剑》,将其挡在了距离少女的皮肤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被奇迹抛弃的《恶鬼》磨练出的武术本领,能够轻易超越魔法使关于身体运动的常识。如果没有仁插手,少女恐怕在还未察觉的时候就已身首异处。



「东乡老师——!」



「武原呀,我虽说过下次见面就斩了你,倒是未曾想还有下下次。」



东乡反手一刀,将沉重的黑刃弹开,随后径向仁的额头直线突刺而来。



面对这疾风一击,仁从正面发起挑战。他压低重心,以浑身力气将荡开的《剑》重新握紧挥下,击落了东乡的突刺。



剑客顺着惯性又踏出几步,身上的羽织翻飞,与此同时银光奔腾而过。仁如使用盾牌般立起剑身,挡住东乡的斩击。



「表情倒是变了啊。」



师徒两人同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仁像抓起一只小猫一样用左手拎起梅洁尔,将她甩到自己背后。



「……老师,我——」



少女的声音柔弱无力,刻印魔导师的命运实属脆弱。



东乡的左脚向着仁微微挪动。仿佛一步距离就会掀开地狱之盖,仁的手心已经浸满了汗。



「你快退后、梅洁尔——」



在这恶劣的舞台周围的魔法使们高声喧哗,向他们投来兴奋的视线,如同从高高在上的观众席观赏角斗士的厮杀。



「来了,来了。这帮不敢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妖魔鬼怪——」



东乡一点点挪动脚步,扬起嘴角。《鬼火》东乡永光,在仁的眼中就是魔导师公馆专任官的代名词,仁在高中训练时代就向往他毅然的背影。



然而长大成人之后,他眼中看到的东西变得有所不同。《鬼火众》刻印魔导师在黑暗之底的悲壮表情,和梅洁尔走投无路的眼瞳,他都没有看漏。



「你满足吗。东乡老师……你难道这样就满足了吗。」



「唧唧雏鸟,又打算啼到几时——」



武原仁是个『恶人』。将他的行为逻辑串连起来,就会发现他连伪善者都不是。可是,他却忍不住想要说出天真幼稚的话语。



「来到这里,是东乡老师的战斗。你们刻印魔导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生存的地方,所以只要老大要死,你们哪怕心里不愿意也要一起跟来吗!」



仁无数次面对残酷的质问,回答了一遍又一遍还是饱受难题折磨。但是仁的心中,现在有一个由他自己向世界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刻印魔导师就非死不可?」



因此,仁是在向《鬼火众》的刻印魔导师们说话。



「我会创造能让你们生存的地方,所以,你们活下去吧。」



在《鬼火众》中,肯定有一定数量的人和东乡一样打算在地底求死。但是,给事业做个了断、为时代殉葬这种动机,只属于担任了十九年专任官的东乡一人。从异世界堕入这里的刻印魔导师,不可能产生那种『欲望』。



因此,一定有人只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依靠才来到这里。只能将身家性命寄托在《鬼火众》的将来上的魔法使,不可能对生命没有任何留恋。



刻印魔导师们的呼吸开始紊乱,似乎陷入了困惑。他们终于注意到,仁不是在对东乡、而是在对他们说话。



仁和小魔女约定过,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要改变的是世界,因此,不能只是梅洁尔和绊,《鬼火众》的刻印魔导师也必须要拯救。



「我会创造一个魔法使在我们的世界、也能以魔法使的方式生存的地方!所以你们要活下去!!」



仁就算被《公馆》解雇,也想要保护梅洁尔她们,为此不惜拼上性命。因此,将人生目标定在这条道路上,他一定不会后悔。



他举着剑高声咆哮:



「由我来让你们看见梦想!我来创造一个新世界,让你们能够觉得自己经历过的战斗和同伴的牺牲没有白费。所以、跟我过来吧!!」



过去一直摇摆不定的仁,如今站在了笔直的道路上。



仁为了不让气势输人一头,咬紧牙关瞪着《鬼火众》。在这个世界奋不顾身战斗至今的刻印魔导师精锐,朝他投来尖锐的眼神。



一名他认识的削瘦宣名魔导师指责仁说谎。



「别被这骗子唬了!亏你能说出这种根本没可能的屁话。居然让我们抛弃老大,你不知何谓廉耻吗,《沉默》!」



因为仁是『恶人』,他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述说夸大其词的美梦。



「既然如此,想要跟着我来的人过来就好。我会让你们和我一起、创造你们想都没想过的梦一般的世界。」



仁还记得,濑利尼嘉塔来到仁他们身边时,《鬼火众》并没有对叛徒施加制裁。因为《鬼火众》本身的意志并不统一,刻印魔导师们甚至会在暗地里祝福找到新道路的她。



因此,当希望摆在鼻子跟前时,面临死亡的刻印魔导师们动摇了。



「就算是觍着脸,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哪。」



《鬼火》豪放地笑了。



「那个失去妹妹就和整个世界闹别扭的小崽子,总算是长大啦。」



仁在对方的气势压迫下,再次握紧黑刃状的神人遗物。《剑》刃长约一米,重量约三公斤。作为刀剑不仅长,由于材质密度的缘故也极为沉重。



「我们总得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是地狱吧。东乡老师既然要退场,我们要是再不长大,我们的时代不就废了吗!」



他踏前一步劈下一击,黑刃被映着炎光的日本刀轻易卸下力道。



东乡的肥前国忠吉刃长不满八十厘米,重量也只有一公斤左右。两人不仅技巧有差距,挥动兵刃的速度也是东乡远快过仁。



「你们所有人都不准插手。」



剑客宣布要一对一决胜负。



「老大!」



「安静。」



《鬼火众》中响起的喊声,被东乡一声喝斥平息。



魔炎之光映照着他们两人。东乡虽是个自由的人,却也正因为活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之上,选择了自我毁灭。



「那就是你使用性命的方式吗。」



「不,命不是拿来用的。我要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在作为冒牌教师与孩子们打交道、和梅洁尔不断碰撞的经历之中,仁渐渐有了切身体会,这句话也不再只是一个愿望而已。



「这里不是那种地方、不是《地狱》!」



仁寄托全身重量挥出沉重的剑刃,《剑》卷着风撕开黑暗,但他的斩击,还是被名刀的精钢牢牢阻挡。



「这里不是地狱——是吗。小子,莫要看不起人。」



仁的黑刃贴着东乡的刀锋一点点滑移。



技巧的差距无法填补。他十分清楚,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剑豪的领域。



「你们总是说着《地狱》怎样怎样,满口尽是温吞的胡言乱语——」



东乡睁开了双眼。一道未能完全躲开的疾风切开了仁的下巴。



「这里是我、神和家的先代、你的妹妹、还有十崎理五郎,一起赌上性命赢来的地方!」



但仁还是怀着信心挥下《剑》。



伴着金属碰撞和四溅的火星,黑刃再次弹开。



东乡被切断的两眼充血,面相宛如猛虎。仁自己的表情恐怕也不遑多让。



「你和十崎若要比『我们的所在之处』走得更前,就做出点改变来瞧瞧!」



仁感觉到梅洁尔在自己背后站了起来。他身后也有背负着的东西。



这不是测试自己力量的竞技,而是非赢不可的男人的战斗。



「我当然会改变,从现在开始!」



面对恩师,仁故意使用了无礼的对等口吻。他明知目标鲁莽无谋不着边际,还是想要『改变世界』。这个目标如果有其他大人的援助,就不再是少年的痴人说梦。



东乡的刀刃反射着摇晃的魔炎红光劈开黑暗。仁只是稍微失误了一下没有保持好距离,结果就是即便全力跳开喉咙仍被切开了几毫米。



「那又怎样啊——!」



仁必须与比他优秀得多的人物战斗到底,以赢来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还给『老师』的,是浅明愚直的一挥。



挡下这一剑的宝刀肥前国忠吉,如橡胶玩具一般弯曲。正因为是极好的刀,当受到超过极限的冲击时也不会折断,而是靠弯曲消去力道。收回脚步重新站稳的东乡朝身体仍未取得平衡的仁斩来时,刀身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仁向左回旋,以毫厘之差躲过瞄准颈动脉的刀尖。差点切进延髓的刀锋,还是撕开皮肤斩飞了仁的后颈头发。他借助身体旋转,反而顺势挥出沉重无比的《剑》。



仿佛理所当然,东乡老师连这种舍身攻击都挡了下来。



响起的碰撞声略显低沉。



刃与刃冲突的一瞬间,刀身再次弯曲。这一次,在火星中还混着破碎的钢片,散落在魔炎照耀的舞台上。肥前国忠吉还是输给了神人遗物的硬度,留下了少许缺损。



「东乡老师!看来武器还是我这边的更坚固啊。」



《剑》比一般的刀仅长出二十厘米,重量却是三倍。恐怕是重量的作用超出了他的预想,东乡被震得后退几步,重新站稳。



草履在地面上滑动的东乡将架势变为下段。仁如同要绕到对方身侧一般,大踏前一步朝躯干横扫追击。



「咔!」



伴随着爆发式的吐气,东乡的羽织从仁视野中消失了。



下一瞬间,仁的侧腹被斩开。



连残像都未留下的神速步伐,已经难以说是人能做出的动作。



「怎么搞的……完全不在乎年龄的吗。东乡老师,你都过了四十岁了吧……」



他死撑着没有倒下。肠子没被砍出来,全是多亏了在左腰上挂着的手枪。替仁挡下致命一刀的手枪,连同枪套一起分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侧腹中涌出的温热血液积在腰间的皮带上,顺着仁的大腿淌下,最终滴落于地面。



「噢,小子——所谓魔导师公馆的新时代,就是只会抱怨的时代吗。」



东乡作为专任官工作了十九年,如此长时间从事斩人的行当,就意味着随时都走在刀尖之上。



「怎么可能。我还要让这里的魔法使们好好瞧瞧哪!」



所以仁向着实力远胜于自己的敌人堂堂迈出一步。



大人会将未来托付给孩子,但是,把没有做完的工作推给明知没有那个能力的孩子,就只是不负责任罢了。仁能为东乡做的,只有一件事。



魔法使们俯视着他们以刀剑拼杀。其中有在通缉令或《公馆》的资料中见过的面孔,也有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像在看斗犬表演一般,红着眼睛旁观舞台中的血腥秀。



失去两眼的东乡露出饿虎的笑容,此时魔法使们仿佛终于领悟了一般安静了下来。观众席和舞台之间没有任何隔墙,他的刀也同样能触及那里。



「莫要嗤笑,妖魔鬼怪。斩了此人,接下来就是你们。」



魔炎的煌煌明光继续熏烤地底。



「这个世界并非《地狱》。但《地狱恶鬼》的确就在这里!」



东乡从腹底吼出的咆哮,让魔法使们不禁为之颤抖。



「我就在这里!」



魔法使们将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称作《鏖杀战鬼》。杀绝来犯之敌,保护重要之物的恶鬼。威胁他们若要在这个世界犯罪就会被生吞活剥的恶鬼。



仁在旁人的恐惧之中,与对手保持一步就能劈中的距离,故意取出一根香烟点燃。



「这些人,全都是我们接下来要战斗的敌人吧。」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或许一秒之后就会被眼前的剑鬼斩下首级,如此情势之下,他还是吐出一口紫烟。



在仿佛全身麻痹的的紧张感之中,仁不合时宜地感到无比满足。



「嘿嘿……」



他露出像孩子一样懒散的笑,连鼻涕都淌了出来。他终于被东乡看作是能够托付事业的成熟大人。过去那个想要成为英雄般人物的梦,与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决定性的偏离。在莫可奈何的现实面前,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毛孩。



「老师,加油啊!一定要赢啊!!老师可是说过,要让我们看见梦想的啊!」



仁保护在身后的少女,大声鼓励着他。他遇见梅洁尔之后,就变得无法再轻言放弃。



对仁而言,现在就是人生的紧要关头。如果必须要争口气为自己的过去翻案,那就只有现在。



「东乡老师——」



「说实话,我也未曾料想会到如此地步。」



师徒同时摆出架势。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寂静无比。



此处有着奇妙的温暖风景。明明身处现实,却又仿若梦中。



刃铁正面相斫。



——这里不是地狱哦。



将仁引导至《公馆》的舞花,在那个梦中如此呢喃。仁与舞花,连试图践踏他人达成欲望的『恶』的形式都很相似。



「梦这种东西,似乎是会渐渐连在一起的。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们兄妹两个做了一样的梦。」



在睡眠中也未曾做过梦的东乡对着残缺刀刃的另一侧说:



「人若是拼死活在当下,梦与现实就都不会改变。」



刀刃所过之处,碎铁飞溅,火星四散,血珠泼洒,汗滴零落。



身为《恶鬼》的他们,不受奇迹的支配。在战斗中受伤,或是某一方死亡,都是心技体碰撞的必然结果。



东乡的斩击如明镜般反射出魔炎的朱红,成形魔术持续遭到破坏的《剑》黑刃上喷出的魔炎亦在所到之处留下轨迹,两种执着正面相撞。



东乡的突刺从风的缝隙间穿过。面临退避还是上前的生死攸关选择,仁还未思考,身体便本能地迅速突进。日本刀的刀尖,从他斜向上挥出的黑刃上方滑过。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伴着仁高高撩起的《剑》,东乡的刀也向上弹开。



两名剑士均拼出浑身气力和意志,硬是挥下已经失去控制的兵刃做出反击。



伴着碎裂的异响,场中卷起疾风。



——随后,只余一《剑》残存,一人站立。



仁的目标,是东乡的爱刀肥前国忠吉,这就是技巧远不如人的武原仁发现的胜机。



刀刃终于无法承受反复的过度载荷而破碎,银色的死亡化身断裂四散。



在道具分出优劣的同时,一只拳头击中了仁的下颚。东乡的大手紧握而成的铁拳,一下便将仁打翻在地。



哪怕兵刃折断东乡老师也没有慌神,而是直接改用徒手格斗。被击倒的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滚倒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只能躺着仰视独自站立的东乡。



「哈哈哈、……可恶。」



这是威严的差距。即使仁摒除纷乱的思绪踏出那一步,他也依然只是一只雏鸟罢了。



仁的第一步,终究还是要从失败开始。



仁用拳头锤击无力的双腿,紊乱的鼻息逐渐缓和。



出乎意料,东乡并没有朝他刺下最后一击。



他仰头望去,只见观众席上的魔法使在大声吵嚷。



参加这次阴谋最后陷阱的观众们,没有看仁和东乡,他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一名魔法使身上。



《协会》的协调官贝尔尼奇宛如压轴登场的重量级演员,进入场中走到了仁他们身边。



贝尔尼奇拿出颇有高官风范的傲慢口吻向魔导师们高喊:



「特此通告《协会》诸位同僚!本人今日到此,是为了解除误会!请诸位安静听我说!」



在核设施的更深处立着一扇《门》的舞台,是谁也无法逃脱的陷阱。百余名观众里一半都是电磁骑士,剩下一半是积极参加见不得人野心的《协会》主流派。不过,对于魔法使来说,哪怕对方已经身处陷阱的正中,同样隶属《协会》的高位魔导师说出的话,也有一定的分量。



在观众眼中已经是配角的仁,仰望贝尔尼奇方正的下颚。



「……喂、你这样合适吗?这里差不多相当于是《协会》主流派的巢穴啊。」



身穿灯饰甲胄的电磁骑士们的手握住了剑柄。



作为护卫跟随贝尔尼奇的《逆天》尤利娅,将收在鞘中的剑猛然向地面一敲。



「肃静!你们打算侮辱《协会》协调官的权威吗?」



高位魔导师一般不会冒生命危险,因此贝尔尼奇的来访让《协会》魔导师大为震惊。



「本人,《协会》协调官贝尔尼奇·希法基斯,向在场所有人通告!此次冲突,是接受魔导师公馆命令的《沉默》武原仁,对《鬼火》东乡永光的讨伐行动!!」



仁见过的贝尔尼奇的样子,要么是在抚摸下巴上的胡子,要么是嘴里叼着镇静剂雪茄。如今的他看上去却完全是一副大人物的气派。



空气中凝聚着寂静的热量,仿佛被响亮的声音震得麻痹。宽阔的剧场中,观众们的视线全部钉在了新登场的演员身上。



「《鬼火》东乡永光,背叛了正遭受神圣骑士团进攻的魔导师公馆,在公馆本馆放火,率领一众部卒逃亡至地下!依魔导师公馆的规矩,临阵逃亡的专任官应处以死罪。因此!魔导师公馆命令这位武原仁代行处决职责。」



他的话中关于东乡动机的解释,纯属一派胡言。不过,在不清楚内情的人看来的确像是如此。



「本人、协调官贝尔尼奇,接受了魔导师公馆的委托,特此前来担任见证人!正如诸位所知,《协会》已依照《三十六宫》《九位》的命令与魔导师公馆断交,然而,魔法使与这个《地狱》的居民,尚未处于战争状态!在那之前,本人、协调官贝尔尼奇,仍要履行与《地狱》交涉的职责!!」



贝尔尼奇并未提及处于《九位》庇护下的核设施,毕竟《三十六宫》的地位要远高于协调官。



协调官努力试图让观众接受,东乡已经和《公馆》处于敌对关系。贝尔尼奇希望东乡死得越快越好,对他而言最糟糕的状况,就是与《公馆》的交流成了《九位》发起清洗的借口。



既是大牌演员又是滑稽小丑的大胡子魔法使,突然口风一转,用与之前的激烈口吻完全不同的平稳声调说:



「最后,十崎京香有话托我向《鬼火众》刻印魔导师代为传达。魔导师公馆认定此次事件责任全在东乡永光,无法违抗专任官命令的刻印魔导师并无责任能力。故而,对复归的《鬼火众》,魔导师公馆不追究任何罪责。」



仁涌上热血的头也一下子冷了下来。他自己同样是个小丑。



一见到东乡,他的脑中就只剩下要与其做个了断的念头,讨伐东乡永光的理由已被他抛到一边。但这对贝尔尼奇而言是攸关生死的问题,观众席上的《协会》魔导师,对他而言不仅是敌人,也是事态的活证人。



东乡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忽而黯淡的魔炎火光下,武者的嘴角舒缓开来。



「如此也好。」



平日里格外严厉的人露出温柔表情,让仁毛骨悚然。他知道这里注定就是东乡的终点了。



仁的气力彻底萎靡,肩膀瘫软使不上力。他知道这只是没有意义的留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场战斗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如果不是您,我们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得糟糕透顶的下场。东乡老师要是不放那把火,就不会有人采取行动。」



他的老师担下了一切污名,飘然笑道:



「别说了,不识风雅。」



东乡永光在拔刀反叛点燃公馆本馆之前,就已寻得了自己的赴死之地。这里就是战斗至今的剑鬼人生的终点。



随后,贝尔尼奇如朗声吟诵一般,为宣告作结。



「那么,《鬼火众》的各位,请在此明确表示,要跟随《鬼火》、还是魔导师公馆!」



剑鬼的追随者们面临生死选择,都陷入了沉默。



《鬼火众》作为刻印魔导师集团有一个特征,成员们都各自摸索着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办法,没有人能如东乡那般自由。



但《鬼火众》里没有出现任何疑问与抱怨,若是露出那样的丑态,会被东乡斩于刀下。



第一个给出答案的是《笑脸郎》虎坂井雷伊。脸颊仍带着少年圆润的高中生魔导师,作为《鬼火众》的头名完成了带头表态的职责。



「对不起,东乡老师。我要活下去,我还想继续做梦。」



虎坂井缓缓走到了仁和贝尔尼奇的身旁。东乡没有回头。虎坂井背对自己抛弃的容身之处和恩师,抑制着声音默默流泪。他向仁投来憎恨恶人般的强烈眼神。



「我们是身受极刑的罪人,我们在故乡都犯下了相应的罪行。罪孽就是罪孽,不管这个世界的人怎么想,我也不该纵容自己。」



仁过去遇见的刻印魔导师内藤萨缪尔说过,越是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在这个世界不偿还罪过活下去就越是痛苦。仍是高中生的虎坂井和内藤萨缪尔一样承受痛苦焚身,咬紧牙关努力忍耐。



「但我还是想活下去。」



接着,一齐响起了许多脚步声。三十多个人,在理想和鲜活生命、欲望和感情的煽动下做出了选择。被东乡锻炼出来的罪人们做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



留在东乡身边的《鬼火众》减少到了二十二人。选择带着愧疚活下去的,一共十二人。



「这个判决相当不错嘛。」



东乡快活地笑了。



对于东乡来说,《公馆》就是与奇迹无缘之民决不能受辱的尊严象征。东乡作为专任官战斗了十九年,这个男人就像是跑完荒唐无稽的漫长赛程的长跑运动员,无愧无悔地站在那里。



东乡不会去斩观众席上的魔法使,也不会对神人遗物《门》出手。他只要发起攻击,《鬼火众》也会和他一同行动。刻印魔导师获得自由的条件,是讨伐《协会》的一百个敌人。如果对《协会》职员和重要遗物出手,刻印魔导师们就会有永远无法获得自由的风险。



直到最后,东乡都是为《鬼火众》着想的尽责首领。



「如各位所见,此次事件皆是我的独断专行,与魔导师公馆没有任何关——」



东乡突然向舞台深处转过身,那里是燃着魔炎的神人遗物《门》。



在《门》的前方,《九位》现身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现在,《门》是打开着的。



用平板的黑色面具遮掩面孔的魔女,细长的四肢上覆盖着漆黑的铠甲,看不到一寸肉身皮肤。能看出人类痕迹的地方仅有束起的黑发和华丽的衣装。如同黑铁人偶的身体上,穿着饰有复杂蕾丝的白色长裙。



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与梅洁尔同为圆环大系的最高位魔导师《九位》,他感到了不可理喻的沉重压迫感。



身为天上人的《九位》,如睥睨垃圾一般俯视着在场全员。那张光滑平坦的面具,明显在对他们大加嘲弄。



「何其不堪。不惜性命来到此处,却遭到《公馆》和手下抛弃,独自一人为自己的愚蠢承受报应。用汝等的话来说,便是『死得轻于鸿毛』吧。」



只有东乡一人,没有被身居顶点的魔法使震慑。



「《三十六宫》啊——你是我见过的第五个,不过每一个都和我们并无不同,皆是凡愚。你看我现在,可像是独自一人?」



恶鬼反倒向奇迹之王发出嗤笑。



「这个《九位》,看得见奇迹,却看不见缘哪。」



看到东乡的无畏,贝尔尼奇和剧场中的魔导师们都倍感焦急。在他们看来,这就如同有一条野狗在对着国王吠叫。



「这亦是与奇迹无缘之人的怨言罢了。汝抱怨之时,便已注定要扮演受人抛弃的角色。」



呆板的电子合成音,得出如计算结果般的冰冷回答。



「时代是会变的,魔导师公馆已经开始了新时代。萌芽的季节枝头上若还有未落的残花,岂不是大煞风景。」



仁听到东乡的话,不由得站直了身姿。这场战斗代表了东乡对魔导师公馆这一组织的爱。东乡永光烧毁了本馆的洋馆,但结果而言从毁灭中拯救了《公馆》灵魂所在的人员和战斗意志。随后他将逝去。因为东乡献上爱意的《公馆》位于已经毁灭的『过去』,并不存在于京香创造的『现在』。



用刀传达意志的男人东乡,在即将迎来死期的现在,仿佛要尽可能多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尽情吐出话语。



「我这辈子斩人无数,当斩之人全由内心决定,这便是我的『道』。」



预感如冰针般刺中仁的心口。东乡是在知晓一切的前提下抵达了这里,也就是说,他的战斗还未结束。



东乡如同古代武士一样身负两把兵刃,即使刀已折断,还有胁差留在腰间。



「正是在这黑暗地底的最深处,有我不得不斩之人。」



《鬼火》东乡永光拔出短刀,动作安静得令人战栗。拔刀出鞘的男人闭着双眼,刀身的寒芒比眼神更加清楚地反映了剑鬼的内心。



没有人能够阻止,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



东乡一息之间就跨越了将近五米的距离,直到自上而下劈出一刀为止都未发出任何声响。



那一击在他整个剑客生涯中亦属得意之作,精妙得无与伦比。



身为《三十六宫》的最高位魔导师《九位》,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便被砍中。



——但《九位》却丝毫不见动摇。



刀身从最高位魔导师的左肩砍至右腰,可被一刀两断的,只有外侧的长裙。



「吾即是汝之终点。」



折断的刀身,嵌入了《九位》的肩头。



仅此而已罢了。



最高位魔导师长裙之下的躯体,并非属于人类之物,腰间至胸部的妖娆曲线不是由肉体,而是由一体式金属铠的表面划成。



她并非是使用防御魔术阻挡了攻击,魔法被身为《恶鬼》的东乡触碰到只会破碎四散失去效果。《三十六宫》之一的超高位魔导师,是用『装甲』从正面承受了出神入化的剑技。



随后,东乡的羽织仿佛从内侧爆炸一般飞散,仁清楚看见羽织中心有一个喷着火的焦黑大洞。



某种如同超高功率激光射线的东西贯穿了《鬼火》的身体,并将伤口烧得碳化。



「东乡老师!」



仁不禁放声大叫。但是,让他从战斗中存活下来的本能不允许他冲向《九位》。



如果不能掌握敌人攻击的特征和弱点,他自己也只会送死。在魔法消除环境下不可能释放得出那样的攻击——话又说回来,甚至都没有魔炎从《九位》的攻击中散出。



东乡连续后退三步,仍摇晃着身体试图站稳脚跟。断裂的胁差从他手中滑落。随后,恶鬼背负着并非魔炎的火焰倒下了。



仁此时已经彻底明白,既然根本没有发生魔炎,这道激光就不是魔法。



「……也就是说,和我们人类一样使用『科学』的产物啊……。魔法使这么做也太作弊了吧,这样也行?」



「操纵电力的圆环大系钻研了超过一万年的技术,……汝难道认为会不如汝等恶鬼的所谓『科学』吗。」



『电子合成音』沉闷地回响。



她的身体是远远凌驾于人类所知科学技术之上的超技术产物。身在此处的她,是驱使极度发达魔法的圆环大系最高位超科学大魔女,究极的机械化魔导师。



「若要追求高效运用圆环魔术,将身体机械化自是理所当然。」



仁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协会》一向会隐藏尖端知识,保证连同样的魔法使都无法正确掌握。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尖端知识就是力量,《协会》才和这个世界摩擦不断。



《九位》为了掌握作为精密实验场的这个世界,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这,又是何意?」



《九位》指了指嵌在肩头的断刃。



「协调官贝尔尼奇,汝同魔导师公馆,在暗地里交涉不断吧。」



贝尔尼奇如同被猛兽袭击的小动物一样全身紧缩。



魔法使的政治与仁所在的世界有一点不同。魔法世界最强的军事力量就是魔法使自身,因此担任政治要职的基本都是最强的魔法使。一百名弱小的魔导师凑在一起,也无法伤到贝尔尼奇一根毫毛。同样,贝尔尼奇和《三十六宫》之间也有类似的差距。



因此,《九位》明知自身被害就意味着自己阵营的崩溃,还是来到了此处。有这样的领导者,《协会》目前的主流派才如此激进且强势。



「汝可是企图暗杀吾?」



这等同于对在场的所有异己发出死刑宣告。



贝尔尼奇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地主张道:



「这全都是《鬼火》一人的疯狂举动,在场的所有魔法使、魔导师公馆全员、电磁骑士团全员都是证人。」



从贝尔尼奇登场时的装模做样和他现在的反差来看,显然他并没有想到《九位》会亲自现身。仁和东乡都在此处,他必然是估计《三十六宫》不会来到有被杀危险的地方。



然而,当权者接下来才要展现真正的傲慢。



「证人——。只要让汝等变成死人,就不存在什么证人——」



周围的魔法使中,电磁骑士团占据了一半,大约五十人。那些骑士一齐拔剑。



「按照预定,来到这里的本该是神圣骑士团。——不过倒也无妨。只要等在这里,圣骑士总会突破《公馆》防守攻入此地。」



不知通往何处的《门》依然留在舞台上。不过,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先排除《九位》。



仁回头朝梅洁尔望去,随后脖子便僵住了。他必须要保护的已经不止梅洁尔一人,他的身后还有以《笑脸郎》虎坂井雷伊为首的、选择了活下去的十二名《鬼火众》。



「梅洁尔,我们撤!转移到魔导师公馆。你们也凑过来,我们一起转移!」



虎坂井他们以训练有素的动作迅速聚集起来。仁有些犹豫该不该将《门》放置不管,但关键问题是,那个魔法赛博人《九位》,完全不像是能够在陷阱中战胜的对手。



小魔女的身影摇晃了一下。



「不行!空间被连在一起了!」



观众席的魔法使们一齐行动起来,他们也处于生死关头,如果动作稍有不对,就会遭到《九位》的清洗。



「梅洁尔,你想让这些人全部死掉吗!」



「这是《再归迷宫》!圆环大系的一种魔法,能把转移魔法的出发点和终点用圆环连接起来,这样的话使用魔法转移也只能回到原地。」



仁惊愕地向贝尔尼奇看去,跟随在他身边的白色魔法骑士《逆天》尤利娅也没有逃。连她都无法用魔法传送离开了。



如同烛火熄灭,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仁和《鬼火众》全员都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丧失感。



照亮他们所处舞台的光线,来自于神人遗物《门》上燃烧的魔炎。



而魔炎消失,就意味着东乡永光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领悟到,东乡的生命已经悄然走到了尽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漆黑的暗影中响起了哀嚎,一声又一声,都是受到东乡熏陶的弟子们的咆哮。



仁为了破坏封印转移魔术的《再归迷宫》发动了魔法消除,随后,承担着一众刻印魔导师性命的他再次命令道:



「照亮四周!我们再试一次转移。」



梅洁尔的身体又像灯光明灭一样闪动了一次,但还是没能成功移动。



「老师,《再归迷宫》不怕魔法消除,因为它只对转移魔术作出反应。我们直接原路返回走出去还比较快。」



仁相信高位魔导师少女的知识。但就在此时,他察觉到这是将人从最糟糕的绝境进一步推入深渊的陷阱。



「不要去!那里是最危险的陷阱!!」



听到仁的叫声,已经开始奔跑的刻印魔导师们停下了脚步。



「直觉不错。……《恶鬼》。」



连通这处舞台的只有一条路,因此只要负责收尾的人从那里现身,封在其中的猎物就全部成了瓮中之鳖。



仁看见了,沿着通道向舞台悠然走来的人,头发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银色。



「这里可是本来预定要迎接神圣骑士团的,当然会做好足够的准备,足以让任何人在此消失。」



《雷神》克雷彭斯走到了近处,透过破破烂烂的衣服能窥见皮肤。连《荆棘姬》足以烧毁核设施的魔法炮击,都未能在他的肉体上留下一道伤痕。



舞台深处是《九位》,舞台入口拦着《雷神》克雷彭斯,除此之外,还有以电磁骑士团骑士为主的一群魔法使从观众席上纷至沓来。



地狱就在此处。



仁心中理所当然存在的软弱之处,在哭诉抱怨这种状况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不止是他,所有人都一瞬间幻想东乡老师站起身来力挽狂澜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现在能向周围的人做出指示的,只有仁自己。



「随便什么都行,找个东西用魔法点燃,我发动魔法消除光也不会灭就好!让对方觉得有可能受到消除,就已经是很大的压力了!」



两名电磁骑士飞至空中,试图从仁的左右两侧夹击。



仁发动魔法消除。光源已经通过烧热剧场中的椅子和点燃附近魔法使的衣服得到了保证。



骑士们的飞空魔法遭到破坏,两具人体在空中失去了控制。



血沫四溅。仁向上斩出的《剑》,将一名骑士连同铠甲从股间劈到了头顶,随即顺势旋转挥出横扫,将第二人的头利落地斩飞。神人遗物的利刃削铁如泥,只是比一般的斧头还重。



一息之间就由两名同伴惨死,朝舞台冲来的敌人止住了势头。



想要活下去的十二名《鬼火众》、梅洁尔还有仁彼此对视。《笑脸郎》虎坂井雷伊从正面紧盯着仁的眼睛。



「命令……请命令我们吧。」



这里是决死之地。不过若是东乡老师的话,想必会笑着面对,因此他也如此做了。



跟随他的十二名《鬼火众》,也熟知东乡的教诲。



虎坂井露出厉鬼般的壮绝笑容,仁对着他大声咆哮:



「让魔导师公馆好好瞧瞧你们的本事!开出一条血路,把对面的混账一个个碾碎!!」



「「「「是!」」」」



十二人的应和如同欢喜的歌声。



失去旧主的刻印魔导师们如骤然刮起的强风,向四周的敌人轰出魔法。



东乡是最为罪孽深重的斩人魔,因此他的梦中没有高远的理想,只有对把酒言欢之友的爱。斩杀敌人,不畏惧自身的『恶』,深爱世界,深爱世人,仅此罢了。



被留下的他们,一只脚踏入了这梦一般的余韵。



仁身旁的一位《鬼火众》睨视伫立不动的《九位》,随后用对待同伴的距离感,以饱含热量的声音对仁说道:



「我们要为东乡老师报仇吧。」



仁情不自禁一把抓住了那个魔导师的胸口。他自己心中也有想要沉浸于回忆的冲动,这让他感到无比恼火。



「报仇?这么快就长本事了是吧?」



在魔法射击的轰响中,仁的怒喝奇妙地清晰可闻。



「东乡老师的『道』,只属于他自己,你们要用你们的想法去战斗。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怎么做,不要到这时候了还指望东乡老师。」



仁是一个『恶人』,也是受东乡嘱托继承恶鬼事业的成年人,因此哪怕他已经不隶属于魔导师公馆,也不能将传至自己手中的恐怖象征视作儿戏。



「「「「是!」」」」



选择活下去的《鬼火众》们再度应和。背负耻辱的『恶人』们的声音,如同放入锻炉的铁块,带着沉静的觉悟。



《雷神》克雷彭斯与观众席上的电磁骑士团在舞台上降下人工闪电的风暴,但包围着舞台的其他魔导师失去了气势。能让魔法使感到身心冻结的恐怖,正是魔导师公馆长年积累而来的最大财产。这份凝重的沉默,就是仁的妹妹和东乡生存过的证明。



趁着敌人势头停滞,另一边的两位战斗专家也未放过机会。



「我要扫清观众席上的无名小卒,《公馆》的各位请保持远离。」



不知何时《逆天》尤利娅也来到了仁身旁。《九位》一伙人真正想要抹杀的,不是仁和刻印魔导师,而是《协会》的协调官贝尔尼奇。



「贝尔尼奇阁下请施展防御魔术——《公馆》的这些二流货色,虽然熟悉集团战,但魔法防御漏洞百出。」



贝尔尼奇老实地遵从了尤利娅的指示,如今已是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面子。



「由我来负责防御,你们就好好干活吧,刻印魔导师——那边的蠢货!别随便乱动!!」



贝尔尼奇的精灵魔术防壁覆盖了舞台的将近一半范围。尤利娅的魔法立即发动,极快的施展速度和毁灭性的威力完全不相称。



除了雷光之外的光源全部消失,强风一瞬间吹散了观众席中燃烧的全部明火。浮现出瘆人白色的视野,仅过了数秒便被血沫化作的红雾淹没。仁连惨叫声都听不到,因为空气已经变成了无法传播声音的状态。



仁注意到,身为因果魔导师的尤利娅催生了无数道存在气压差的断层。正如《逆天》的别名,她擅长逆转重力【物体下落的因果】,利用超高精度的魔法控制大气压【重力牵引空气的因果】,形成重力逆转的区域与重力正常区域的交错纵向纹路。位于大气井底的人类在其中受到的破坏比卷入龙卷风甚至炸弹爆炸更加悲惨。



在流体女王支配下的空间,没有任何生物幸存。



观众席上的魔法使大多如尘埃般被大气乱流卷走。风暴停息时,外围的墙壁半毁,墙面已被妆点为一片血红。重力交错引发的真空从魔法使们体内榨出血液,如喷雾般涂满了墙面。一百人中的大部分都被风压高速甩出重重砸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肉体不复原形。仁再次认识到了真正高位魔导师的力量。



「你这么容易就能使出大魔术吗?」



从另一个角度讲,能够承受这狂暴奔流的魔法使皆是强者。



《九位》和《雷神》克雷彭斯理所当然毫发无伤。



「精彩。便由吾来点燃新的明灯,为汝等饯别。」



《九位》重新点亮了一道光源。就在这时,梅洁尔发出小声的尖叫,抓住了仁的上衣。



最高位魔导师用一具彻底脱水并摔扁在墙壁上的电磁骑士尸体点着了火。保留着一点人体痕迹的红黑肉块和铠甲碎片,发出滋滋的煎烤脂肪声,旺盛地燃烧起来。



连身经百战的《鬼火众》,看到拿同伴当作油灯使用的凄惨光景也大惊失色。利用『恐惧』当作武器的,并不是只有魔导师公馆。



「只靠电磁骑士团,看来还略显寂寞。」



《九位》的电子合成音再度响起。



下一个瞬间,靠在仁身旁的一位《鬼火众》头部爆燃当场绝命。紧接着又有旁边的另一名刻印魔导师以同样的方式失去了头部。



仁马上望向贝尔尼奇,精灵魔术的魔法障壁仍然保持展开。



「喂,你不是张开魔法障壁了吗!为什么只有那家伙的攻击打穿了进来!?」



中年魔导师瑟瑟发抖地向嘴中塞进一根镇静剂雪茄。



「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这大概就是和《三十六宫》的实力差距吧。」



尤利娅也只顾着切换不同颜色的魔法防壁抵挡攻击,再未试图主动出击。在这一筹莫展的状况下,《协会》的两名高位魔导师却平静得令人害怕,那是仿佛已经承认失败的深深无力感。



他们几乎不可能从《九位》手中逃脱。《九位》仍在十米左右的近距离,只要施展魔法就会命中。舞台入口方面《雷神》克雷彭斯则步步紧逼,前进后退都是地狱。



「不管收拾掉多少观众席上的家伙,最关键的两个怪物还是毫发无伤啊!大家的处境都很糟糕,你们不要擅自放弃!」



但贝尔尼奇如同要在临死前也贯彻他傲慢的态度一样,吐出一口玉米味的烟雾。



「魔法技不如人的魔法使就会死,无可奈何。」



接着,他叼着雪茄自嘲般地耸了耸肩。



「《沉默》啊,能不能让我安静抽完这最后一根。」



「……长老们也会马上随你而去。」



终于,《九位》的钢铁左手指向了贝尔尼奇。



仁嗅到了浓郁的死亡气息。



就如同所有人都预想到的一样,身穿长袍的魔法使头部燃起烈焰,碳化的头盖骨发出脆响,随即倒毙于地。



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是,牺牲者并不是贝尔尼奇,而是一名《鬼火众》的刻印魔导师。那人选择了和东乡一同赴死。早已舍弃性命的刻印魔导师,将贝尔尼奇推倒,替他承受了这次攻击。



随后,微胖的刻印魔导师《大胃王》接着挡在了《九位》和仁他们之间。



「东乡老师、是、是我们、们的梦、啊。」



《大胃王》张大嘴巴,魔法肠胃中储存了挖掘隧道产生的大量沙土。《九位》将左手指向刻印魔导师,但是连激光都能吃进肚的《大胃王》没有倒下。



「东、东乡老师、是、是背负着梦、梦、到、到这里来的、呃。」



仁所知的东乡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不会为了别人的梦自己选择死亡,他肯定是为了更加单纯、甚至听了会让人大失所望的理由把性命交给了他们。然而,在这些选择与东乡的梦共同消亡的男人面前,这种分析实在是不识趣。



他很快下定了决心。贝尔尼奇抵挡不了《九位》的攻击,这一点已经非常明确。



仁也无法命令身为刻印魔导师的《鬼火众》去杀死魔法世界的最高当权者之一。



「那家伙由我解决!你们带着梅洁尔,全员向克雷彭斯那边突围。」



他穿过勇敢的《大胃王》身侧向《九位》冲去,已经死去的东乡无疑会笑话他的天真,但仁还是只能这么做。



想要在激光射出的一瞬间躲避是不可能的。不过,在看着对方射出五次激光后,仁已经摸清了激光是从那具机械化身体的何处射出——炮口就在左手腕的内侧。



钢铁大魔女甩动左臂瞄准了仁。



「噢噢噢噢噢!」



仁滚倒在地躲过射击轨道。对方发出的激光以人的肉眼无法看见,无声且不可视的死亡烧焦了仁的头发从旁穿过,似乎根本没有施加功率限制、射程无限大的光剑切开了空间。



紧接着,如同要将仁一分为二,《九位》挥下左臂。扫过地面的光剑射向出口处,一路经过的血泊全部沸腾爆散。



「耍杂技的猴子,只会躲闪。」



「你没看到我和东乡老师的战斗吗?东乡老师的剑可比你快多了。」



他不敢想象身后因流弹已经变成了如何的惨状,即便如此,他明知自己的举动极为疯狂,还是正面出击。



《九位》对自身实力的自负也是超一流的级别。



「那只是近距离缠斗时武器的细微动作使汝产生了错觉。」



钢铁大魔女向仁径直走来缩短距离。



东乡老师就倒在《九位》的三步之前。因此,魔女的第三步踩在了那个人的左胸羽织上。



「不准踩——」



仁的嘴唇因愤怒而歪斜。



「生存和人格、功绩、实力统统无关,没能牢牢抓住,就只有死亡。这是愚者的尸骸。」



在魔法世界只有与神对峙的个人受到看重,立于其顶点的这个女人,道德观也同样残酷。《九位》的话,若刨去感情,仁身为『恶人』的那一部分实际上是认同的。正因为此,过去真心想要成为英雄般人物的他,最终无法像东乡那样活下去。



不过,崇拜东乡的高中时代的仁,还是让他心中的怒火爆发。



「把你的脚挪开,废铁女人!」



如同乘上了爆风,仁的身体一口气越过了四米左右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发动了魔法消除,仁手中的神人遗物《剑》取回了原本的姿态。



等在原地的《九位》向仁伸出左手。



「不要以为同一招能一直有用!」



仁使出浑身力气掷出了《剑》。



「野蛮人!」



《九位》头一次做出了慌张的举动。钢铁魔女伸出左手,试图抓住朝她的脖子回旋而来的黑刃,神人遗物轻易刺入了她的左臂。



仁握紧拳头正要追击,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武原阁下,交给我们——」



剩下的《鬼火众》,不论是选择了死亡还是选择了活下去的人,都一齐追上了仁。东乡的弟子们皆因老师的身体遭到脚踩而奋起发作。



仁朝身后转头望去,在《大胃王》力尽而死的尸体另一侧,受他嘱托的人们还活着,虎坂井雷伊按照他的命令,正率领一队人马与《雷神》克雷彭斯持续激烈交锋。



另外,并不是只有敌阵中才有真正的高位魔导师,他的身边也有一位连《近神者》葛兰都要称之为『奇才』的少女。



梅洁尔没有逃跑,而是用麦芽糖色的眼瞳正面凝视着最高位魔法使。



少女伫立在天花板落下的鲜血雨滴中,衣装被干涸的血渍染成红黑。



小魔女的脚下悬浮着魔法阵。圆环大系的魔法阵,即是梅洁尔这样的圆环魔导师观测到的世界与实际世界法则的偏差,不论由谁展开,都会呈现出如投影一般的平面。



然而,现在梅洁尔脚下的魔法阵却是立体的。本来是二次元平面的圆,化作了上升的螺旋,延伸至了三次元。魔法阵从她穿着可爱长靴的脚开始不断上升,经由白皙的大腿,绕至尚不成熟的腰身,仿佛在证明魔法阵的真实形态不是圆而是螺旋。



仁被眼前如同将圆环大系自然法则本身彻底否定的光景夺走了心神。



「我已经受够了。你现在自称《九位》是吧,你,就是圆环世界的耻辱。」



小魔女向着魔法世界的最高权力高声放言。《九位》的面具对准了少女。地位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位圆环魔导师,早已互相熟识。



「汝还活着吗。纵是堕落为虫豸败类,口气却还是那么无礼。」



「虽然我还没有完成百人讨伐的职责,不过既然你敢在我面前出现,作为特别奖励,我要在这里好好惩罚你,让你偿还给这个世界添乱的罪过!」



从梅洁尔的视角来看,今天的战斗就是如此。在这地底发生的事,是她的故乡圆环世界对仁的世界肆意妄为地行『恶』,在她眼中想必是一副耻辱的光景。



魔女黑色面具下发出的电子合成音也出现了些许动摇。



「这一切只不过是在为你母亲犯下的大罪收拾残局。吾所做的事,和她的背誓相比根本算不上是『恶』。」



「要是不搬出伊利斯·阿琉夏的名字,你就连坏事都不敢做吗?你踩在脚下的《鬼火》,直到最后可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啊。」



仁知道小魔女从东乡的战斗中领会到了某种东西,她对东乡的赞美让仁感到胸口发热。



「仍沉溺于伊利斯的幻梦中的人,是汝。在此等关头,汝竟然寄希望于此种在无神《地狱》不可能发动的魔法——」



似乎每个人都畏惧伊利斯的名字,《九位》在击杀试图复仇的刻印魔导师之后,也忘记了继续杀戮。



「你又对这个魔法了解多少?对母亲大人全盘否定的你们,根本没有验证过发动条件吧?这里可是相当深的地底,就算改变这里的环境,地面上的人也没办法观测。」



梅洁尔脚下的魔法阵,已经描绘着螺旋升至了剧场天花板的高度。



随后,另一面覆盖了整个舞台和剧场的巨大魔法阵出现了。



「《背誓障业》——」



小魔女静静地闭上眼,捂住幼小的胸膛。



「不是这个名字吧。这个魔法究竟叫什么,你们应该知道才对。」



包围了剧场的魔法阵和梅洁尔脚下的螺旋一同缓缓回旋上升。和任何圆环大系魔法都不相似的『螺旋魔法阵』迅速扩张,将仁他们一行人、甚至连《九位》和克雷彭斯都吞没于其中。



仁感到了仿佛眼前变成一片漆黑的本能恐惧,浑身汗毛直竖。梅洁尔话语中的某一部分,似乎触碰到了《九位》的逆鳞。



「要来了,快防御!」



仁发出尖叫的同时,《九位》的身后射出了超过一百道光剑。



《鬼火众》站在梅洁尔的正面保护少女,光剑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成为盾牌的刻印魔导师身受数道光剑,替梅洁尔挡下攻击丧命。圆环大系造成的破坏简单易懂,就是单纯的倾泻火力。



贝尔尼奇和《逆天》尤利娅充满恐惧的脸上沾满冷汗。他们在少女面前制造了魔法防壁,但《九位》的魔法对防壁没有任何反应,直接视若无物地贯穿,点燃了下一个以身为盾的魔导师。



光剑一刻不停地倾注而下,仁的耳边只剩下人体燃烧和倒地的声音。一条又一条人命前赴后继地牺牲,只是为了多争取一秒的时间,这就是眼下的惨状。



决心在这里步向人生终点的二十二人,主动成为了选择活下去的人的垫脚石。在发动大魔术的梅洁尔身前,一位守卫着她的刻印魔导师大声喊出的遗言,仁也听得一清二楚。



「身为罪人却做这种事,还真是狂妄可笑啊!我早就想尝一次这种战斗的感觉了!」



世界会轻易将人抛弃,但没有被残酷压垮的人就能重新屹立。人的所作所为,某些部分超越了逻辑和道理。在『欲望』的煽动下想要看见『梦』的活力,催生了无法阻止的自我牺牲连环。仁的耳膜烙印下了如同祈祷的声音。



「小姑娘,救救我的同伴吧。」



这里存在着『恶』。有即使身为极刑罪人、也想有意义地使用生命的『恶』。亦有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恶』。



下一个浑身浴火原地踉跄、随着身体的碳化而倒下的罪人,被一名身上的衬衫穿得格外整齐的少年抱住。那是《笑脸郎》虎坂井雷伊。



「这样不对,我们想让东乡老师看到的答案不是这样!」



选择活下去的虎坂井,用魔法治愈了身体已经半焦的同伴。选择在这里赴死的刻印魔导师,因自己受到了治疗而大为震惊。



「这里不是《地狱》。活在这里的我们,决不能认为这里是《地狱》。」



在虎坂井的手掌触摸下,急速碳化的魔法使恢复了血肉和皮肤。然而,濒死的罪人一把推开虎坂井,承受着光剑之雨化作了火炬。虎坂井被《九位》认定为下一个目标,罪人便挺身保护了他。



罪人被高温烧干的眼球和眼窝的缝隙之间,渗出了好似祈祷的泪水。



魔导师公馆希望不再将刻印魔导师视作道具仰赖,《鬼火众》便认为自己失去了容身之所。然而,失去东乡之后,遗留在此处的不是无主的废弃道具,而是在血池和泥沼中摸爬滚打、背负着罪孽惨不忍睹地在这个世界迈出脚步的一群活生生的人。



在此期间,梅洁尔的魔法每分每秒都在接近完成。她伸出的双手上缠绕着几十上百条如同黑色丝线的物体,仿佛将魔法阵拆解开来形成的魔法丝两端都消失于虚空之中,似乎连接着某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



圆环大系最高位魔导师终于发出了带有一丝怒火的电子合成音。



「克雷彭斯,汝在做什么!」



受到呵斥的《雷神》发出的雷击,正被贝尔尼奇和《逆天》尤利娅挡下。两位高位魔导师自然不会拿身体给别人当盾牌,但他们再次奋起投入了作战中。



最强圆环魔导师没有完全仰赖他人。仅凭一人就拥有令人绝望的火力的《九位》展开了《破灭化身》,增加到了四人。



仁从左腰处拔出手枪。这把枪刚才替仁的躯干挡下了东乡的一刀被一劈为二,不过,枪身断为两截的手枪,也并不是一发子弹都射不出。



「太小看人了吧!」



他倾注了满心祈祷,扣下扳机。三米之外响起了硬脆的声音,《九位》的黑色面具像是挨了一记刺拳,脸部向后仰了几厘米。



然而成果仅此而已。展开着《破灭化身》、只要受到一丝擦伤就会死的《九位》,只凭九毫米弹无法对她造成一点点损伤。



「汝以为这身装甲是何用途。」



四个《九位》的手中,各自展开了圆环大系的魔法阵,随后彼此融合,形成了起伏着波纹的漆黑圆盘。



真正达到极致的高位魔术,能够跨越其魔法大系的框架。《九位》的黑色圆盘,看上去类似炼金大系的《圣别化身》。没有人知道其中到底蕴藏着如何的力量,不过仁能够确信,一旦让她放出这个魔法,哪怕他挺身牺牲,在场全员也得全军覆没。



「梅洁尔!我们就全赌在你的魔法上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把你的魔法轰到她身上!」



所以仁朝三米外的最高位魔导师冲去。他不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但他是『老师』,少女总有一天要从他这里毕业,对少女来说他并非是终点。



就在此时,仁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



「今宵良宴以樱花为肴——」



在仁的眼前,钢铁魔女的分身燃烧消散。



「实乃绝景——我这双眼睛,清楚看见了。」



《破灭化身》遭到消除变回一个人的《九位》脚下,便是东乡永光。仁的老师,微微张开了被切断的盲眼。



仁并没有发动消除,因此这毋庸置疑是东乡永光的魔法消除。



他宛如身处梦中,绯红的花瓣纷飞飘舞。



在零落的魔炎樱雪中,仁的身体向落在地上的《剑》扑去。



「猴子,还活着吗。」



《九位》正要用来发射激光的左手飞向了空中,仁挥出的黑刃从肘部切断了她的手臂。仿佛饱含诅咒的黑色面具俯下脸,注视落在地上的半只手臂。



「你果然比东乡老师慢。」



「区区《恶鬼》——」



然而《九位》的怒火无法转化为新的魔法。梅洁尔的螺旋魔法阵如同在校准一般,以《九位》为中心开始收缩。



在烧焦的尸山另一侧,满身憔悴的少女只有双眼光彩摄人。



「这就是《螺旋化身》。」



此时,《雷神》克雷彭斯紧绷的声音在火花纷飞的舞台上响起。



「时候到了,该撤退了。」



失去左手的《九位》和手持《剑》的武原仁保持对峙互相瞪视,没有动弹。



克雷彭斯向主君大喝道:



「主帅丧命战争就只能结束。《九位》殿下莫非以为自己比《神》还要坚固吗!」



魔炎仍未停歇。



《九位》一句台词都没留下,干净利落地撤退了。紧接着克雷彭斯也随之消失。之前封锁魔法转移的《再归迷宫》,是由《九位》和克雷彭斯用圆环魔术张开。



知晓已经完成最后的工作之后,飘舞的魔炎花瓣渐渐稀疏。



舞台上响起了幸存下来的《鬼火众》们的呜咽,脚步声与人的气息聚集起来围住了东乡的身体。绯樱并未对梅洁尔的魔法作出反应,仁无从推测东乡到底在感觉什么。



仁的脑中失去了任何言语,只是凝神注视散落的魔炎。他觉得东乡临终之前应该见到的,是他忠实的《鬼火众》,而非挖走他手下的『恶人』。另外,此时此刻,如果他看到东乡,恐怕会变回过去的高中生,就此崩溃。



「老师,现在有没有什么想让我弄坏的东西?就是那种不好处理的,随便什么都行。」



他转过头去,只见小魔女直率地抬头望着他。仁为了不在刚刚失去尼嘉塔的她面前丢脸,装作平静地叼起一根香烟。



「这个神人遗物《门》就很麻烦。那两个人应该一下子就能回收,却把它留在了这里没有管。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个遗物大概是故意要让圣骑士得到手而布置的陷阱。」



仁没想过要真的破坏它。由《贤者之石》制造的神人遗物,即便暂时停止功能,也一定会在之后恢复魔法。



「明白了。」



梅洁尔的螺旋魔法阵,焦点系在了舞台深处的《门》上。



留在舞台上的所有人,都品味到了今日最后的惊愕。



被立体魔法阵捕获的《门》,在魔法阵内侧制造了数以百计同样姿态的分身。如半透明幻影重叠起来的分身,看上去就如同是圆环大系的《破灭化身》。魔法阵渐渐缩小,神人遗物仿佛在发出哀嚎,外形也随之扭曲。



遗物上出现了裂痕。展开《破灭化身》的圆环魔导师受到任何损伤就会死,与之类似,《螺旋化身》的牺牲品,会让自身无限次变质从而崩溃。螺旋魔法阵急速缩小半径最终消失,《门》也一同烟消云散。



与《协会》的最重要设施《门扉》一样、由《贤者之石》制造的神人遗物,就这样消灭了。传说中神人留下的遭到破坏也会恢复的魔法遗物,不留一丝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若梦醒,樱雪停歇。



伤痕累累的幸存者们,已经无力再开口。



东乡已经不在他们的舞台上,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不过,如果正如东乡所说,人通过缘彼此相连,如今的老师手中应该也攒着丝线的一端。



背负着巨大事物的少女问他「结束了吗」,仁环视了一圈舞台答道:



「东乡老师最终,还是用老派的做法让最后的工作大功告成了啊。」



东乡永光是个以泥血为墨、在求道荒野中抹下浓重一笔的男人。因此,今天一天,最后留下来的尽是焦痕与尸体,绝不清正洁白。不过,转眼间,一切都已随着魔导师公馆的旧时代作风一同葬身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