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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航海日志」(2 / 2)


船内的混乱比想像中更快平息了。



自杀而死的人们尸体被迅速地处理掉,残留的血迹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代替死去的船员们工作着的,是原本海鸠号上的船员们。



他们代理死去的船员们操纵大西洋沿岸号,坚守自己的岗位。仿佛他们一开始就是在这船上工作似的——



「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必备的吗……」



修伊语中带着几分讽刺重复着鹦鹉在船长室中所说的话。



黑衣少女一脸精明地瞪着坐在客室窗边的修伊。



「你也注意到了吗?修伊。」



「是啊……有几个『应该已经死亡』的船员还在船上工作。」



看着在甲板上忙碌地四处奔走的船员们,修伊的脸部微微扭曲着。



将红色围巾围上脖子,正在检查锚绳的船员,应该就是方才在修伊面前以小刀划开喉咙的男子。本应命丧黄泉落海的他,不知为何现在依然以一名船员的身分在船中继续工作着。



「死而复生……不,不对啊。是没办法死吗?但是,为什么只有他们?死亡的人与存活下来的人有什么差别呢?」



仿佛在说着我举双手投降,修伊摇了摇头。



下一秒,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某人飞奔进了客室。



摇曳明亮的栗色头发,她忿忿地大声嚷嚷着。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洁西卡拉起轻飘飘的围裙洋装下摆怒吼着。或许是被撞下楼梯时受了点伤,她的鼻头上贴着0K绷。



「那个叫什么玛莎的强势秘书突然跑来,叫我换上这套衣服。」



被硬逼着穿上仆人制服的洁西卡不悦地跺着脚。而妲丽安冷冷地望向洁西卡这身打扮。



「很适合你。」



「谢……谢谢……」



妲丽安出人意表的发言,让洁西卡反射性的道了声谢,接着忽地又回过神来。



「不是这样的啦!为什么你们是主人,我是仆人啊!这怎么回事啊?」



看着大发脾气吵吵闹闹的洁西卡,黑衣少女百无聊赖地回望着她。



「贸易商及他的妹妹,加上两个仆人……这样和一开始的记录里一样的人数就全到齐了。」



「是记录在乘船名单上的人数吗……」



修伊低声说道。



「也就是说,四名乘客中有三人在船上自杀,我们三个取而代之以新乘客的身分被接纳了吗?虽然玛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然来小试一下吧?」



「试什么?」



妲丽安疑惑地看着缓缓站起身子的修伊。



修伊只字未答,推开门走出了船室。



接着,走到甲板上的他往覆满浓雾的海平面看了看。



时至夜晚,气温大幅下降。一旦落海,几乎可说是难以得救。



「啊……」



追着修伊而来的洁西卡环顾四周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本来应该以锚绳系在一起的海鸠号消失了。



故障的货客两用船被浓雾遮蔽,四处都遍寻不着。应该架在船与船之间的渡板不知何时也失去了踪影。



仿佛要将修伊一行幽禁在此船上似的——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无趣地以鼻子「哼」了一声。接下来他随意地将手摆上了甲板的栏杆之上。



「——修伊!」



黑衣少女发出了模糊的喊叫声。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修伊已毫不犹豫地越过了栏杆。



大衣下摆翻飞而起,他落入了黑暗的海平面——本来应该落入才对。



「唔……!」



仿佛被雾气吞噬般消失无踪的修伊,再次「从雾中出现」了,掉落至妲丽安她们眼前。青年的背部便顺着这股一跃而下的气势撞上了甲板,痛苦地吁出一口气。



「……如我所料。我们无法离开这艘船。我一旦不在的话,乘客人数便不足一人。所以既无法离开也死不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拍去背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修伊冷静地说道。



刹那间,妲丽安露出了放下心来的表情,接着随即又露出满脸的不悦。



她默默接近修伊身边,粗鲁地踢向修伊的脚。金属鞋子铿锵作响,回荡着低沉的声音。



「好痛啊,妲丽安。」



修伊抿唇说道。



「…………」



妲丽安只字未答,这次以左脚踢向修伊。接着,还用靴子鞋根踩上了修伊脚背来回踩着。



「我说,妲丽安……很痛耶!」



「闭嘴,笨蛋。我在试是不是真的不管再怎么让你痛苦你都不会死。」



妲丽安依旧一脸老大不高兴,语气中夹带着几分讽刺。



「试也试够了吧。因为也已经弄清楚这船上确实发生了异常的状况。」



修伊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此船的固定人数似乎被不明人士给严格管控着。一直到有其他新成员来到船上做交替为止,我们既死不了也无法离开这艘船,似乎只能在这白雾之中徘徊。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就在此艘船上的船员们会这么热烈地欢迎我们的理由了吧。」



「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能得到解脱的重要活祭品啊……」



妲丽安终于停下踢人的动作,不悦地眯起双眼。



「异常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啊,妲丽安?这果然也是幻书造成的?」



洁西卡带着不安的表情对妲丽安两人问道。



妲丽安一脸感到麻烦透顶地望着被逼着穿上仆人服饰的名校女学生。



「太适合你了。」



「谢、谢谢……哎唷,不是在说这个!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啦。」



洁西卡恼怒地大声踏着地面,此时她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看来你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呢。」



站在该处的是被唤为玛莎的贸易商秘书。



她一脸半死心的表情,望着惊讶地转过头来的修伊一行,然后以事不关己般的语气淡淡地诉说道:



「这艘船的命运便是永远在这个被雾气所封锁的世界之中,朝着目的地不断航行。即使过去搭乘此船的船员及乘客在中途死亡了也是一样——」



「……可是,如果没有船员,船是无法航行的。」



听见了修伊的低语,秘书浅浅一笑。



「没错。以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此船才会不断地寻找替身。招待在海上遇到的其他船只的船员上船,让他们代替无法工作的船员工作。一旦搭上了这艘船,在自己的替身到来之前,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这艘船。」



「你也是因为这样而成了被此船囚禁的其中一个活祭品吗?」



「是啊……一定是这样吧。」



秘书说完后,露出了望向远方的表情。



「我自己也无法想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搭上这艘船的。也许不过短短数日,又或者已经过了好几年——」



「这就是船员们自杀的原因吗?你的老板,还有那位叫做玛姬的女孩……也都是为了逃离这艘船的诅咒……?」



修伊语调僵硬地向秘书确认道。秘书自嘲似地露出微笑。



「应该是吧……真可惜呢。本来我是打算比她先死的呢……」



她宛如嫉妒着已死的女孩似地低声说道。



仿佛要打断她的低语,响起了一阵烦躁地踢着甲板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



怒气使得洁西卡颤着肩膀低声吼道。



秘书惊讶地看着她。被迫穿上仆人服饰的名校女学生带着正义感的脸庞,年轻气盛地浮现了不加掩饰的怒气。



「我绝不原谅自作主张地找人来当替身,然后自己去死这种事。把我当成某人的替身,或是找人来当替身后去死这种事,我也绝对不干。」



「那不然你打算怎么办呢?」



黑衣少女脸上有着几分趣;地看着洁西卡。洁西卡正在思考似地陷入沉默,接着怱地抬起头来。



「对了。要去找书啊!」



「书?你是指幻书吗?」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幻书,但是只要调查一下这艘船的记录,应该就可以知道现在这异常状况的原因吧?因为,如果这艘船是朝向目的地不断地航行,应该在某处有个希望事情如此发展的人才对。搞不好那家伙就是幻书的读者也说不定。」



「……意外地有在用脑嘛。」



「哼」地用鼻子短哼了一声,妲丽安以目中无人的口气说出自己的感想:



「确实如你所说,以尾巴头的小姑娘来说算是做得很好了。」



「那是什么意思?在称赞我吗?」



洁西卡心有不服的板起张脸。修伊饶富兴味地看着比平常还开心上几分的妲丽安,露出微笑。



「说到船的记录就属航海日志了吧。」



「航海日志(log book)?」



修伊对着提出反问的洁西卡点了点头。



「除了出港时间或是货物的内容物,应该也有记录着乘船人数。」



「人数记录……」



洁西卡的表情带着几分惊讶,望向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的秘书。



「负责记录航海日志的是船长。他应该已经回到船长室里了……」



秘书语气显得漠不关心。接着仿佛嘲笑着修伊一行似地露出微笑。



「但是呢,无论如何请不要妨碍到航行。因为不论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身为此船乘客的记录已无法变更。」



「……我会留意的。谢谢。」



对提出忠告的秘书道谢之后,修伊一行往船长室迈步而出。



5



妲丽安紧紧抓住默默前行的修伊大衣下摆。满覆船体的雾气又更浓了,即使只想确认自己的脚边状况也十分困难。



慌忙追上修伊两人的洁西卡,一脸哀凄地回过头去。



[插图]



被独自留下的秘书,面无表情地站在被雾气包围的甲板之上。



「那个人其实对于自己被卷入异常也心知肚明……」



「YES,我想其他的船员应该也不是完全被夺去了意识。只是连对抗自己命运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以他们的替身身分乘上船时,他们便自杀的原因?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力气了吗?」



「被卷进这样超乎常理的异状之中,还能像你一样自不量力地做着无谓抵抗的执着之人并不多。」



「那个……这个该不会是打算称赞我吧?」



「我只是单纯地说出事实而已。」



妲丽安一脸事不关己,平静自若地答道,而洁西卡则耍起脾气地鼓起了双颊。



把两人的对话当耳边风,修伊冷静地低语道:



「也许此船的控制会对船员造成比乘客更大的影响。即使没有乘客船还是能航行……以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对吧?」



「YES……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我们能保持意识清醒到何时。」



「是啊,没错。虽然我不讨厌大海,但总算也是感到厌烦了。差不多该请他们让我们回到陆地上去了吧。」



语毕,修伊打开了船长室的门。船长室中空无一人。



修伊带着警戒环顾室内,目光停留在置于桌上的册子。



「船长不在吗……」



「省得我说明真是太好了,就让我们擅自拜读了。」



妲丽安走近船长的桌子,擅自拿起册子。



其中所记载的,正是大西洋沿岸号的航行记录。气候、气温、海平面的状态及船内的情况,都每隔几小时正确地记录着。



越过瘦小的妲丽安的头部看着内容,修伊怱地皱起了眉。



「就此看来,似乎只是本普通的日志……有可能发生单纯的航海日志(log book)变成幻书这种事吗?妲丽安。」



「NO……」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



「航海日志上所记载的,是与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毫不相关、单纯的情报而已。只不过……」



妲丽安接着打算说什么地吸了一口气,



在此瞬间,细微的悲鸣响彻了船长室。妲丽安宛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地僵在当场,修伊则是转过身来摆好了架势。



「洁西卡?」



「修伊……先生……这、这个!」



洁西卡吓得瘫坐在地,手指向船长室的衣柜。



某样东西随意地倒在大大敞开的衣柜之中。



其中有着骨头。



是已化为白骨的人类尸体。



并非仅止一人。



其中摆放着数具堆成小山、身穿旧式船长服的人类白骨。



尸体已完全干瘪,显示出他们死后已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随着骨头的不同,也许是经过了数年以上,又或者数十年吧。



然后,在那堆陈年尸体身旁,已自杀的托尔瓦德森船长的尸体也跌落出来。



「是此船历年来的船长们啊……」



修伊语调僵硬。洁西卡铁青着脸抬头望向他。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为什么会有这么久以前的尸体……」



「道理很简单。」



妲丽安的语调十分平静,伸手指向落在尸体旁的金属板。



是一块刻有船名及制造此船的厂商名称,及下水典礼日期的黄铜制纪念牌。



修伊拿起了金属牌,吹去了表面的灰尘,看了看刻于其上的内容。



「此船制成之日似乎是在高速帆船的全盛时期……已是距今超过七十年前的事了。」



「七十年?怎么可能,因为……」



环顾了仿佛刚刚建造完毕的崭新船内,洁西卡哑口无言。



妲丽安不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缓缓地翻阅着航海日志(log book)的页面。



「此船是在距今七十年前出发往新大陆而去的。接着就这么失去了踪影。原因是船上发生瘟疫使得船长及船员全数死亡。」



「瘟疫……?」



「YES。这本日志中是这么记录的。」



妲丽安再度翻阅着褪色的日志。



「此船在机组人员全数死亡之后,便永远在这雾气之中不断地徘徊着。为了取代死去的船长和船员,于是将海上所遇见的其他船的船员招揽进来……」



「怎么这样……那么,这艘船不就是真正的幽灵船了吗……」



仿佛背上传来一阵凉意,洁西卡肩膀一颤。



妲丽安略显不悦地摇了摇头。



「NO,此船并非罪魁祸首。此船也只不过是被囚禁于幻书的魔力之中罢了。」



「幻书……」



抬头看向妲丽安手中的航海日志,洁西卡忽然一脸狐疑地说道: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你有什么意见吗?」



妲丽安脸色不佳地反驳道。



洁西卡以指抵唇沉思着。



「是你说死人无法看书的吧?妲丽安。」



「呣……」



「如果要说船长及船员都相继死去了,那么真正的幻书读者究竟是谁呢?此船上可没有一直活了七十年以上的人不是吗!」



「这个……」



妲丽安话才说到一半,她背后的船长室门扉打开了。



以粗重的步伐迈入房间的是柏纳斯。让鹦鹉停在肩上的中年男人,可疑地瞪着调查着船长室的修伊一行。



「你在这里做什么哩?迪斯瓦特大人?这具尸体是……?」



「柏纳斯船长……」



修伊百般无奈地板起脸孔,打算说明来意地往前站了出来。



妲丽安却阻止了修伊。



黑衣少女伸出右臂制止修伊之后,对柏纳斯亮出左手拿着的航海日志。



「交出航海日志(log book),老头。」



「……航海日志?」



黑衣少女那傲慢的态度让柏纳斯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手上拿着的那是什么啊?小姐。让你看看日志是没关系,但是你应该更加注意一下礼貌——」



「闭嘴,老头。」



妲丽安语调冷淡地打断了柏纳斯的话。



「不是这本日志。我是说把『另一本』航海日志(log book)交给我。」



「另一本航海日志?」



洁西卡吃惊地望向妲丽安。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YES……这本日志并不是幻书。问我为什么的话,因为缺少了重要的某日的纪录。此船船员因瘟疫而全数死亡当日的记录——」



语毕,她摊开了航海日志留白的那一天给他看。



柏纳斯动摇似地脸部轻微颤了一下。黑衣少女往上瞥了一眼修伊的侧脸。



「单纯的日志是不可能变成幻书的。只除了唯一一种情况,也就是对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有所了解的人,自己将其记录于日志之上』。」



「……!」



修伊一脸愕然地望向遗留在衣柜中的尸体。



即使数十年来始终徘徊在浓雾之中,此船依然朝向目的地持续地航行着。对于到达目的地一事抱有如此程度的执着之人仅有一人。



「是指此船一开始的船长啊……因为瘟疫而壮志未酬的他,经由将自己所拥有的禁忌知识记录于航海日志上,而创造出了幻书吗……」



「即使连书写日志的体力都没有了,嘴巴还是能说话的。然后,此船中有一能正确地记忆人类话语的存在——」



妲丽安悄悄地将航海日志阖上。抬起头的她双眸望向呆伫原地的柏纳斯。柏纳斯的表情带着几分虚无。



「记录……记录……航海日志(log book)……」



他抱着头闷声碎语。



「是啊。我应该有写日志才对……因为我是船长……因为我是此船的船长……」



「柏纳斯船长……?」



修伊表情一凛,注视着全身颤抖的柏纳斯。



柏纳斯并未看向修伊一行人。他就这么抱着头,不断地细声絮语着:



「日志……我确实记录着。十四时〇〇分。往新大陆东岸出发。船员十八人。乘客四人。操舵装置、航海仪器检查结果无异常。」



『无异常——!』



鹦鹉尖声鸣叫。发音与人类如出一辙。该鸟的鸣叫声渐渐地与柏纳斯的话语开始同步。仿佛他们正在阅读着相同的文章似的。



『船长有留下航海记录的义务。所以我写下了记录。从以前到现在,然后从今以后……航海记录……航海记录一〇六七。〇九时二十二分。九十度角、正横方向八英里处,目视确认法罗群岛后,一五〇度转向。航海记录一〇六八。十二时〇〇分。四级风。云量八。多云。波浪稍高。航海记录一〇六九……』



「柏纳斯……你……」



修伊双眼锐利地眯起,像是要保护妲丽安两人似地挺身而出。妲丽安在摆好姿势警戒着的他身后独自低语道:



「大型鹦鹉的平均寿命超过五十年。但也曾有报告指出有活超过一百年的例子。」



黑衣少女紧盯着那只站在柏纳斯肩上的纯白鹦鹉。



「据说其拥有能够使用工具的高度智慧,并不仅只是单纯的模仿,而是能够理解语汇的意思,并拥有书写文章的能力。即使无法阅读文字,只要有能够传授知识给它的人存在,应该也能将其记忆下来——」



「鹦鹉……该不会这只鸟就是幻书读者?」



洁西卡愣然低语。妲丽安不负责任地点了点头。



「YES。那只鸟本身既是记录着禁忌知识的幻书,亦是幻书读者。那家伙利用着记录在自身上的知识,一直操纵着此船至今。」



「也就是活生生的幻书吗……」



修伊从大衣怀中取出一把厚重中折式军用左轮手枪(revolver)。



「看来已不可能将其带回并收入书库之中了。虽然很可怜,但就让我处理掉它吧。不能再让幽灵船的牺牲者增加了——」



语毕,修伊将枪口指向鹦鹉。



无视于精神恍惚的柏纳斯,修伊瞄准着他肩上的鹦鹉。



此时,伴随着落雷般的轰隆声响,一阵爆发的冲击袭来。船身大幅度地倾斜至近乎垂直的状态,修伊一行全被甩到了墙上。



发出悲鸣趴在墙上的洁西卡,又被妲丽安激烈地冲撞上背部。洁西卡发出如同网球被压烂般的声响。此时传来了刺耳的鸣叫声。



是在空中振翅的鹦鹉的叫声:



『航海记录一〇七〇。二〇时〇〇分。进行紧急设备的检查。十级风。气候、暴风雨。浪潮非常汹涌。汹涌——!』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是怎么回事啊?」



黑衣少女毫不留情地踩着洁西卡站起身来,而洁西卡则是粗鲁地怒吼了回去。



「那只鹦鹉被赋予了再现记录的能力。能够将记录于航海记录(log book)上,当时的此船状况原原本本的呈现出来。那片浓雾、这场暴风雨都是此船曾经体验过的过去的『记录』。」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都被囚禁在被记录下来的过去世界之中!」



被激烈摇晃的船体所摆弄,洁西卡不甘心地低语道。



「柏纳斯船长!」



修伊就这么四肢趴地、大声喊叫道。精神恍惚的柏纳斯无法做出反应,就这么往帆柱撞去后,流血倒地。



然而在那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立即站了起身。



仿佛嘲笑着修伊一行似地,鹦鹉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对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船长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如此……此船上确实是没有替身便无法死去啊……」



修伊迎着吹袭而来的暴风站了起身。血液从裂开的唇边流出,伤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而且,我们似乎被认定为扰乱此船秩序的敌人了哩。一旦死亡便再也无法复活了啊……」



拭去唇上的血,修伊苦笑着。



『对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乘客没有必要存在——!』



留下嘲笑似的声音后,鹦鹉往帆柱上方振翅而去。



与暴风雨刚来时相同,它又毫无预警地消失了。



接着,帆船四周再度被浓雾所包围。被雾气封锁的视野另一头,传来了巨大的某物在地板爬行的声音。



这带着湿气的诡谲声响让修伊停下了动作。



「修伊先生!不快点追上去的话,刚刚的那只鹦鹉——」



「不要过来!」



就这么背对着从船长室走出来的洁西卡,修伊怒吼道。



「咦?」洁西卡停了下来。



「妲丽安,此船载晦货物是什么?」



修伊对着站在她身后的黑衣少女询问道。妲丽安「啪啦啪啦」地翻着船长的日志。读出了出港后不久的页面上所记录的货物内容。



「有金属制品、绵制品、加工食品和野生动物。」



「……动物?」



「此处的记录是写着,从南半球殖民地运送而来,要交给动物园展示用的四只野生动物。」



「……咿!」



妲丽安的话还没说完,洁西卡发出了抽搐般的悲鸣。



慢条斯理地从雾气之中出现的是披着灰褐色外皮的爬虫类。



身体大约将近六、七公尺左右吧。粗大的尾巴阴森森地摆动着,巨大下颚上稀稀落落地长着宛如锯子的牙齿。因为背上有着数不清的突起,给人货真价实的怪物的感觉。



毫无感情的无机质双眸紧盯着修伊一行,一步步地缩短着距离。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是湾鳄。是会袭击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的凶暴爬虫类。在海水中亦能生存,同时也是现存最大的鳄鱼。」



「鳄鱼啊……你说那玩意儿居然有四只……?」



修伊厌烦不已地说道。妲丽安则是不带感情地说道:



「说到这个,据说那等级的鳄鱼寿命至少也有一百年以上。」



「原来如此啊。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将死去的船员们海葬……他们的尸体全成了那些家伙们的饲料啊……」



「现在可不是为了那种事感到佩服的时候吧!我们可是被包围了不是吗!」



洁西卡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如她所言,从船舱爬出来的四只鳄鱼已经包围了修伊一行身处的后甲板。即使逃进船内,也不认为船室的门扉会有足够的强度能够抵挡重达一吨的湾鳄攻击。



「修伊……你能击落那只傲慢至极的鸟类吗?」



妲丽安看着头上问道。



「就算没办法一枪解决,只要能打中它的话,接下来那边的仆人小姑娘会去追,然后给它最后一击……」



「我办不到啦!我又不是猎犬!」



洁西卡耿直地反驳着妲丽安那真假难辨的话。



修伊浅浅地苦笑之后,遗憾地摇了摇烦。



「很遗憾,它藏身在帆柱的死角。果然是听得懂人话啊,真的很聪明呢。」



这句话都还没说完,一道蓝白色闪光划过夜空。



稍迟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使大气震荡着。因为这场冲击而踉舱了一下的洁西卡发出悲鸣。不断落下的闪电使得船身激烈地晃动着。



「不单只有鳄鱼,就连落雷也……!要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



发出毫不间断的悲鸣,洁西卡捡起一旁的甲板刷。



像是要保护身边的妲丽安似地站了起来,她用双手握紧甲板刷。虽然面对巨鳄如此的对手,这武器实在是有如螳臂挡车,但她似乎还未放弃。证据即是她那双焦茶色双眼,即使身处如此绝望的状况,仍然尚未失去光芒,拼了命地在寻找存活下来的方法。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以及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朋友——



[插图]



黑衣少女略感不可思议地看着洁西卡这副模样。



不久后,妲丽安姣好的唇角浮现了一抹有如幻影般的微笑。



「修伊。」



黑衣少女唤了青年之名。青年看着少女异常愉悦的模样,立即察觉到了什么事。将准备好的手枪在手上半回转之后。



「了解。洁西卡,拜托你了。」



「咦?拜托我了?是指什么事?」



突然手中被递过了一支大型手枪,洁西卡显得有些慌张。修伊让她紧紧地握住了枪枝。



「子弹有六发。双手紧紧握住枪托,腋下夹紧,缓缓扣下扳机就可以了。虽然也许以手枪的子弹要解决鳄鱼有点困难,好好利用的话至少能吓吓它们。」



「等、等等……!」



洁西卡一脸不知所措地大喊道。接着她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修伊放开手枪的右手之中,不知何时开始握着一把镶有红宝石且刻有古老文字的黄金钥匙。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悄悄地将手伸向自己胸前。



大大拉开的黑衣隙缝间,可窥见她洁白光滑的肌肤。



平坦的幼年胸口中央埋着一个金属箱子。是个粗糙的陈旧大锁。



开在中央的钥匙孔,看起来仿佛一直延伸至少女纤细身体的深处一般。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I ask of thee Art thou mankind)?」



修伊缓缓念出黄金钥匙上的古老词汇。



仿佛口中正编织着上古咒文的魔法师,又像是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



接着从妲丽安唇中流泄而出的是像器具一般无机质的冷淡声音。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她唇中逸出苦闷之声。



她胸前所嵌大锁如门扉般敞开,发出耀眼的光芒。



隐于她胸中的是散发磷光、如同雾气漩涡般的空洞。修伊轻轻地将手由少女的背后伸入她的胸口,接着取出了一本书。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洁西卡以接过手的手枪对鳄鱼射击。



以那巨大躯体而言难以想像的敏捷冲上前来的食人鳄,受到意料之外的冲击后,仅只一瞬间停下了动作。然而,洁西卡亦非完全平安无事。不熟悉射击后座力的她一屁股着地,压着麻痹的手腕。



即使如此,她依然打算再次举起手枪。



不过,鳄鱼的动作快了一步。



又有另一只飞奔而来的鳄鱼张着巨颚逼近着洁西卡。



「——唔!」



洁西卡忍不住发出悲鸣。然而,痛楚和冲击都未袭向她。



因为在僵直的她面前,鳄鱼们如同被冻结似地停止了动作。



白色光芒由洁西卡的头顶照射而下。



一抬头便看见了宽阔的天空。



万里无云、澄澈的晴空。



覆满船的浓雾荡然无存,阳光映照着水平线。



「……雾散了?怎么可能,为什么?」



手里扔握着重重的手枪,洁西卡蹒跚地站了起来。接着她突然愣愣地睁着双眼。因为朝阳所映照出的是幅出乎意料的景象。



「这景色……!」



洁西卡眼都不眨地凝视着浮现于水平面的景色。



该处有着足以与王都匹敌的巨大都市景象。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城区,惊人的高耸建筑。巨大吊桥及高举火炬的女神像——



「新大陆……!是什么时候……?」



在沙哑低语着的洁西卡耳中,传来缓慢的朗读声。是未曾听闻的奇妙异国语言。修伊正在朗读着幻书。



「从古代加利亚遗迹出土的幻书《海市蜃楼》……在水面上产生幻影蛊惑船员的德鲁伊的神秘诗句。」



朝着呆伫原地的洁西卡,妲丽安略显得意地说道。



洁西卡微弱地吁出一口气。



「幻影……原来如此,那是海市蜃楼对吧。位于遥远的大海另一边,新大陆的海市蜃楼……」



是啊,修伊摊开书本点了点头。



「要终结航海日志中的记录的话,只要结束航行即可。一旦抵达目的地,航程便结束了。此船便不需再继续徘徊下去。」



语毕,他将视线移向帆船船头。



拥有纯白羽翼的鹦鹉停在船头雕像之上。



过去支配着此船的幻书读者,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初次见到的新大陆景色。望着直到最后都未能抵达的目的地的模样——



食人鳄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站在甲板上的是受到操纵的船员们。其中也有秘书玛莎的身影。虽然他们几乎还处于茫然状态,但或许是渐渐地恢复了意识,船内四处传来了欢呼声及啜泣声。



然而,如此和平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



大西洋沿岸号的船身突然叽嘎作响,四处开始浸水。



曾经美仑美奂的纯白帆船,现在不过成了一艘随时都会毁坏的老旧船只。



从航海日志的「记录」中解脱的船身,七十年的岁月瞬间袭来。



「船……要沉了?」



明显开始倾斜的甲板令人寸步难行,洁西卡叹道。船身无法承受过度激烈的老朽化,大西洋沿岸号以惊人的气势开始沉没。



「洁西卡,往这边!」



修伊与已清醒的船员们正在合作打算放下逃生艇。接着,妲丽安被他像行李般抱在身侧。



「你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什么?尾巴头!慢吞吞的!拖拖拉拉!留级生!」



「听到了啦!」



洁西卡高声喊着,往救生艇飞奔而去。



纯白鹦鹉依然站在船头动也不动。



因水压而毁损严重的船身,发出了巨响后被大海给吞噬了。



即使如此,鹦鹉依然就这么凝视着浮现在水平线上的幻影,直到最后都未曾有飞离的打算。



6



渺小的救生艇漂流在琉璃色的澄澈海面上。



破晓之后的风寒冷刺骨,眩目的阳光缓缓地带来了温暖。随着平缓的浪潮荡漾着,人们呆滞地眺望着映于海面的朝阳。



「天气真好呢,修伊先生。」



穿着围裙洋装的栗发少女,语调放松地说道。



「这个嘛,运气……算不错吧。这种情况下如果海面又起波涛,搞不好又会死人。」



这么说着,一边露出柔和微笑的青年,因为嘴唇受伤的痛楚板起了脸。他百般无奈地躺卧原地,为了遮阳而拉低了帽沿。



貌美的黑衣少女将青年身体当作靠背,伸长着腿坐了下来。如同凝结夜色、充满光泽的秀发,随着冰凉的海风飘动着。



「好无聊。」



鼓着宛如白瓷般的双颊,她不悦的低声碎嘴着。



黑衣少女冷冷地抬头看着因全身无力倚在船边的洁西卡。



「肚子也饿了。说到这个,东方有一种叫做生鱼片的料理,是直接把生的鱼吃下肚。喂,那边的仆人。快下水去给我抓条鲜鱼回来。」



「什么?仆人是在说我吗?」



洁西卡愤怒地抬起头。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我又不是海豹。而在这种水温之下跳进大海,鱼还没抓到我早就冻死了啦!」



黑衣少女悠哉地看着怒吼连连的洁西卡。



「有像你这样肥厚的皮下脂肪和粗壮大腿的话,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肥厚也不粗壮啦!」



洁西卡粗鲁地踢着船底。人在近处的船员们满脸疲惫,不堪其扰地望着她。洁西卡「唉」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怱地笑了起来。



夹杂叹气的无力苦笑,在不久后转为开朗的笑容。



妲丽安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恶心地皱起了眉。



「谢谢你,妲丽安。」



洁西卡略带羞赧地说道。妲丽安脸上的不安愈趋加深。



「什么?」



「在大西洋沿岸号时,你将我踢下楼梯,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船员们自杀的那一幕对吧?为了不让我在近距离看见人们死去而大受打击……」



妲丽安默默地回望着洁西卡。她一脸难以开口的复杂表情,别过头去。朝阳照射着的侧脸,害羞地染上一片红晕。接着……



「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啊?当时我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把那碍眼的大腿给踢飞而已。」



妲丽安以一如以往的毒辣语调放声说道。



洁西卡沮丧地吁出一口气。



「该说什么才好呢。现在的心情简直希望你把我那份感谢的心意还给我……」



此时,不知名的远方响起了一声汽笛声。



水平线附近,被朝阳映得闪闪发光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拖曳着浅浅黑烟,往救生艇接近而来。



「是海军的扫雷监……是来救我们的嚼?」



站起身子的修伊眯起双眼笑了。救生艇四处欢声雷动。



妲丽安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闪耀白光的浪潮。



漂流于浓雾之中的美丽帆船已沉入海中,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仿佛该船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于任何地方似的——



只有那不知从何处飘落的纯白羽毛在海面上荡漾着。



黑衣少女微笑着闭上双眼。



「一路顺风。」



以谁也听不见的微弱声音悄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