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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的彼岸(1 / 2)



“如何啊,学长?”由起子一边恶作剧般地笑着,一边举起看上去比自己的头还大的玻璃杯,“终于踏入社会的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佑辅擦去嘴边的白沫,微微耸了耸肩,“我这学期中途才正式就任,当老师还不到一个月,还没什么真实感啊。而且,老实说,我现在还不是正式的老师,只是以讲师的身份在那里工作啦。”



“但是,你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一种完全属于成年人的气息了哦。”由起子手肘支着桌子,探身把佑辅衬衣套装上的领带抓在手里,“原本鸡窝一样的头发也梳齐了,连胡子拉碴这一点都改掉了。”



“舅妈屡次三番地告诫我,邋邋遢遢的最招女孩子嫌弃了。”



“还有啊,我就是在梦里,也没见过学长穿着牛仔裤以外的裤子。”



“什么啊。衬衫套装什么的大学的时候也偶尔会穿的吧。”



“真的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再加上你把头巾摘掉了,看上去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嘛。”



“靠着家里的关系,好不容易就要得到心仪的工作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本性,露出马脚啊。话说回来,小兔你最近又怎么样,还是没有找到工作吗?”



“哼,等等,不要把我和学长你混为一谈啦。”小兔,也就是羽迫由起子那张直到现在进入酒吧时都会被要求出示身份证明的娃娃脸一下涨得通红,“我现在是研究生啦。”



“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啃老嘛。差不多差不多。”



“谁都可以这么说,但是有着‘牢名主’之称,一直在留级和休学的交替之间度过大学时代的学长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吗?”



“但是,像这样……”佑辅顺手把喝空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神情严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已经暗下来的这个酒店天台上,聚集着很多刚下班的上班族。“和小兔两个人单独出来喝酒的机会,不常有啊。”



“是啊。大学的时候真是很少有。那个时候总是大家一起出来聚会,一起吵吵闹闹的嘛。”



“对了,匠仔呢?”佑辅随口说出了学生时代友人的昵称,“今天为什么没来?那家伙明明只要听到‘酒’字就会马上扔下手头的事情飞奔过来的。”



“咦,你没听说吗?匠仔现在正在去东京的路上。”



“什么?”学长双眼圆睁,嘴里叼着的烟掉了下来,“那,难道说?”



“对,去了她那里。”



“匠仔?去了高千那儿?”佑辅带着些许的困惑,又说出了一个学生时代友人的昵称,“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马上会在东京组建……”



“嗯?学长,你是不是误会了啊。匠仔可没有搬过去哦,他只是去东京玩而已啦。”



“匠仔?去东京?玩?”



“怎么了嘛。”佑辅像听到了噪音似的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由起子见状,双手抓起自己的辫子,故意滑稽地模仿着佑辅的姿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说那家伙是年纪轻轻的老人也好,不谙世情的呆子也好,闲人也好。总之,匠仔这种怎么看都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居然会到东京那样的大城市去玩。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够让我吃惊的了。说起来,那个家伙从出生起真的走出过安槻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匠仔这次是去和高千见面的哦。之前一直是高千在放假的时候过来,这次匠仔去东京,好像也是高千的提议。”



“就算是这样,也太罕见了。匠仔和东京,怎么说呢,实在是太不搭了。”



“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



“那家伙肯定连换乘电车都不会,说不定会因为分不清山手线和京滨东北线的区别,直接买票坐回这里呢。不对,下了地铁之后,那家伙肯定找不到出口,就这样永远地被困在地底下。”



“怎么可能嘛。没问题的啦,高千会陪在他身边的啊。”



“前提得是能见到高千吧。虽然不知道他们约在哪里见面,但是匠仔是不是真的能顺利地到达那里,谁都没办法打包票。”



“原来如此。”由起子吹起白色的泡沫,哧哧笑了起来,“确实很让人担心啊。”



“对吧。不管怎么说,那可是匠仔啊。”



“嗯,那可是匠仔啊。”



“然后,那个要怎么办?”



“那个,是指什么?”



“就是住的地方啊。那家伙难不成要住到高千那里吗?”



“很奇怪吗,我觉得匠仔一定会住到高千那儿的啊。”



“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吗……”



“嗯?”



“不管两个人再怎么情投意合,在这个阶段如果不把握好分寸的话……”



“别逗了,学长。经常把握不好分寸的人我看就是你吧。今天怎么老说些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虽说如此,但我这种人就是会认真对待自己认准了的原则啊。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好歹也在一所讲规范、重传统的女校里任教哦。”



“这样啊。也有道理啦。”



“举个例子,就算我自己觉得高中生谈谈恋爱很正常。但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要去男朋友家里过夜,我总不可能放任不管吧。”



“为人师表也真是不容易啊,学长。心里明明对学生的做法没有异议,却还是不得不说出一堆训人的话。”



“喂,也不是完全没有异议啦。不过也差不多吧。”佑辅抓起掉在桌子上的烟,叹了口气,“舅妈那个时候和我说什么‘国文科突然需要一名老师,你就当自己是眼下能找到的唯一候补人选,轻轻松松上阵就好了’,我也就带着愉快的心情把活儿接下来了,谁知道进去一看……”



“以前经常听到传言说,这所学校聚集了不少权贵人家的大小姐呢。真的有这么严格吗?”



“怎么说好呢。不过啊,这所学校到现在还保留着礼仪课哦。”



“嗬。”



“在那种思想保守、头脑固化的地方,我真的干得下去吗?”佑辅把烟点着,吸上几口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两个家伙也是啊。”



“那两个家伙?”



“高千和匠仔啦。”



“啊,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吗?”



“那两个人到底打算把现在的状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现在的状态,指的是异地恋吗?谁知道呢。”



“这样真的好吗?”



“你问我也没用啊。他们两个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啊,对吧?”



“干脆结婚不就好了,还是说他们两个都不想被婚姻这种形式束缚?小兔,你和他们聊过这些吗?”



“我听到的说法是,虽然时间还不确定,但他们将来有一天可能会结婚,不过也有可能不结婚。”



“这是谁说的?”



“两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的想法完全一致。”



“你是分别和他们两个聊的?”



“嗯。所以,即使听起来模棱两可,他们两个心里大概对这个问题都有答案了。”



“唔。”



“说起来,他们还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高千和匠仔约定好了,不管两人变老后住在哪里,都要互相照顾。”



“什么啊,”佑辅停下不停往嘴里放炸薯条的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不久之后还是会结婚的吧。”



“在他们两个的认识里,结婚和在晚年时互相照顾不是一回事。”



“完全不明白。干吗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绕啊。”



“你跟我抱怨个什么劲儿啊。既然这么在意,学长你自己去找他们问清楚不就好了。”



“总之,”吃炸薯条吃得兴起的佑辅不慎咬到了自己的手指,不禁皱了皱眉,“总之,他们两个不是已经因为异地恋遇到麻烦了吗?”



“高千在东京找到了工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为什么她不选择在安槻工作呢,像她这么优秀的人,还不是想做什么就……”



“那是因为她预料到这么做很难过得了家里人那一关吧。”



“之前提到过的那位父亲吗?”



“对,那位父亲。”



“那位父亲这么可怕啊,连高千都要为他考虑这么多。”



“我没见过他本人,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我有种感觉,与其说高千在意的是她父亲,倒不如说她在意的是家里的其他人。当然了,她不打算对父亲言听计从,但她同时也明白直接顶撞父亲并不是上策。你不觉得有人在帮高千出主意,不让她和她父亲的矛盾激化,从而找到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帮高千出主意?谁啊?”



“当然是匠仔啦。”



“这么说,他是高千的军师?”



“除了匠仔之外,高千还会对谁的话照单全收,而且这么上心吗?”



“嗯,说得也是啊。”



“匠仔对她的影响很大,这一点我是很确定的。比如说思考问题的方式什么的。因为,如果是以前的高千的话,即使毕业后不回去,无视父亲和其他家人的意见就这么在安槻定居的话,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确实如此。”



“但是,匠仔却断定这种处理方式很糟糕。如果因为采用了这种方式造成高千家庭的决裂,长远看来,对高千的家人和高千本人都没有好处。于是,他劝高千不要这样做,高千也接受了,所以她才会离开安槻。”



佑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把已经喝干的玻璃杯又拿到手上。像是不想让小兔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别过脸,起身为啤酒续杯。看着他的背影,由起子叹了口气。



“虽说如此,”待佑辅重新坐定后,小兔捡起了刚才的话头,“让高千回去工作这个主意更糟糕。她回去的这段时间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被她父亲的后援会拉拢过去了啊。”



“你说的是那个吧。慢慢地继承父亲的家业,当个二代议员什么的。真的有这种事吗?”



“至少后援会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这种想法,而且看上去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啦。”佑辅抛下一句有些自暴自弃的话,一口气喝干了第二杯啤酒,“毕竟那家伙看上去就很有领袖气质嘛。”



“不过,高千自然是没有这个想法的。留在安槻也不行,回家也不行,能让双方都勉强满意的折中方案就是到东京工作了吧。虽然她本人没有细说,但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进入那样的一流企业工作竟然是折中方案吗?好厉害啊。”



“嗯,还真是。啊,”由起子也总算喝完了这晚的第一杯啤酒,“学长,还要再来一杯吗?”



“啊,那就拜托了。”由起子拿着两个空杯起身。趁着她离开的间隙,佑辅脱掉了外套,松了松领带,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灯下的其他客人和窗外建筑物之间隐约可见的夜景。



“久等啦。”



“谢啦。”



“我说,学长。”



“什么?”



“你今晚意外地有些惆怅啊。”



“是嘛,可能吧。等小兔也踏入社会就会明白啦。”



“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吗?”



“嗯,这样那样的麻烦事。”



佑辅把又一支烟放到嘴里,仍旧没有马上点着,而是放任它在嘴边不停晃动。



“真冷清啊。”



“嗯?”



“高千就先不提了,可是现在连匠仔都不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人生这么长,大家总会在某个时候分道扬镳的吧。”



“学长。”



“什么?”



“有什么烦心事你就说嘛。”



“啊?烦心事?我才没有什么烦心事呢。”



“比如说,关于高千。”



“高千,怎么了?”



“现在想到她还会有点不开心吧。”



对话突然出现了瞬间的中断。佑辅本来想一笑置之的,但又好像觉得这样不够干脆,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也不能说没有吧。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我这个人扭扭捏捏的。”



“你别管我的想法,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就好了。这样才是学长嘛。”



“是啊,我就是照直说的。但是,聊到这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别扭。”



“聊起高千的时候?”



“是匠仔那家伙。如果他现在还坐在这里悠闲地跟我们喝酒的话,我肯定会气得不行。”



由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在心里肯定会说,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赶紧收拾收拾去东京啊。而且还不能像这次一样只是跑到东京玩一趟。反正也没有找到这边的工作,一身轻松,赶紧把自己的住民票[1]迁到那边啊。难道放心看着高千一个人在东京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替他着急,明明这些事都不是我应该考虑的。哈哈。”佑辅露出自嘲式笑容,把杯子举到嘴边,却一口都没有喝,随即又把杯子放下,“真是丢人啊。”



“学长想说的是不是‘如果匠仔你再不表明心意,那我就要把高千抢走了哦’。”



“可能吧。”由起子直截了当的提问反倒让佑辅也变得直接了,他苦笑一声,“抱歉抱歉,说了一堆无聊的话。很烦人吧,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多喝几杯吧。”



“啊,对了。”由起子突然转变了语气,换了一个新话题,“刚才学长说过,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是丘阳女子学园对吧?”



“嗯。”正往嘴里扒拉炒面的佑辅抬起头,擦了擦嘴,“对,怎么了?”



“学长,”由起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做出擦拭的动作,提醒佑辅擦掉嘴唇上的污渍,“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一位姓关伽井的数学老师?”



“啊,”佑辅擦去沾在嘴角的海苔,点了点头,“有的,是位年轻老师吧。刚过三十,虽然我和他没怎么说过话,但听他说过他最近刚刚结婚。说起来,”佑辅看着周围,“结婚宴会是不是就是在这里办的啊。因为是我入职前的事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这位关伽井老师的婚礼和宴会,我也去了哦。”



“喔?”



“他的妻子里美刚好是我亲戚。”



“没想到我们的朋友圈竟然是这么联系上的,世界真小啊。”



“这位关伽井老师给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啊。”



“怎么样?”佑辅一边吃起毛豆,一边把头歪向一侧,“我也刚进学校不久,还不是很清楚他的为人。只听说他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从海圣学园毕业后,就进了关西有名的私立学校。”



“海圣?所以他应该是学者型的人吧?”



“看上去脑袋确实很好使,但不是那种死板的人。给人的印象大概是一位爽朗的青年吧。”



“我听说他还担任吹奏乐部的指导老师,是吗?”



“说起来,他好像提到过自己当学生时学了很久的音乐。但他不是吹奏乐部的指导老师哦,指导老师是一位姓三枝的女老师,关伽井老师好像只是辅助这位三枝老师而已。”



“看来他对教育也挺上心的嘛。”



“关伽井老师吗?嗯,他挺照顾学生的。吹奏乐部里的大部分学生用的都是学校的乐器,不过偶尔也会有学生希望自己购入乐器。但是,买全新的乐器是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常有学生拜托关伽井老师想办法,关伽井老师也是不惜劳力,甚至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帮部员们寻找愿意转让自己二手乐器的人。”



“吹奏乐部的话,那应该就是管乐对吧。木管乐器、铜管乐器之类的,真的有这么贵吗?”



“各种价位都有吧,便宜的找找应该也不少。如果要买贵的,也可以贵得没边儿。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后经过学校的廊庭,见到一个正在练习竖笛的女孩子,就走过去半是打趣地问她笛子的价钱。她说出来的数字把我吓了一跳,那可是我半年的工资啊。”



“咦。”



“而且她还说,这还不是最高级的竖笛哦。乐器的学问可深了,说起来也算是工艺品的一种。”



“如果自己买的话,大多都会选择二手的吧,毕竟父母那一关可不好过。”



“是啊,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光靠自己的钱是买不了的。所以,关伽井老师怎么了吗?”



“不知道他的新婚生活怎么样,顺不顺利呢?”



“啊?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我本来和他就不是很熟,就我在学校的所见所闻,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等等,不对,这么说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应该是上周吧,他的老婆,是叫里美对吧。她到学校来了,申请要和校长见面。”



“哦?”



“学校职员以校长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了。她就不停地问校长什么时候有空,缠着职员提前预约会面的时间。听到消息的关伽井老师飞奔到办公室,夫妻俩好像还争执了一会儿,不过最后,关伽井老师好像还是说服了妻子,让她先回去了。说是骚动可能有些夸张,不过确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里美为什么要见校长呢?”



“我也不知道啊。其他的老师都兴致勃勃地在议论,说可能是新婚不久,小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小摩擦吧。”



“夫妻俩吵架了?”



“就算是夫妻俩吵架了吧,但是那位里美小姐却直接去找校长,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听说里美小姐和丘阳学园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也不认识校长本人。她到底来学校做什么呢?还是说她是那种不按套路出牌,会因为夫妻间的争吵失去理智,直接找老公的上司兴师问罪的人啊?”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哦。虽然我最近和她没什么交流,但也不能把话说死。嗯,是这样啊。果然是因为那件事吧。”



“哪件事?”



“其实,关伽井老师和里美在这里办婚礼的那天,招待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不过,我没有亲眼看到,听到的传言又真的只像是传言。你愿意就这么听听看吗?”



“嗯。”



“婚礼在这个酒店的小教堂举行,早上十一点开始,大概在正午时分结束。一个小时的间歇过后,招待宴会于下午一点钟开始,地点是二楼的宴会厅。”



“想必丘阳学园有很多老师都被邀请了吧?”



“不只是老师,还来了很多学生。”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