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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菜的忧郁(1 / 2)



「小婴儿的身体超柔软的耶!」



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七月的太阳依然明亮炽人。赶在上夜校前吃晚餐的阿大,以挖土机的气势大口吞著明太子麻糬起士口味的文字烧。夕阳照在墙壁贴著的手写菜单短签上,使得原本就空荡荡的店内看起来更加冷清。不愧是很有月岛风情的「向日葵」,感觉真不赖。



「不过很辛苦吧?小婴儿晚上不是每隔三个小时就会大哭一次吗?」



直人带著尊敬的眼神这么说。虽然阿大一天可以自慰七次已经让我们够惊讶的了,但他会照顾小孩这件事更是超乎我们的想像。阿大一边咀嚼著文字烧,一边说:



「啊啊,那点夕菜事先都设想好了。她搬到我房间是生产完的半年后,所以小婴儿已经不会在晚上嚎啕大哭了。」



我铲起黏在铁板上、烤得焦脆的起士,一口吞进肚子里。唇齿留香的文字烧非常美味,不过毕竟等一下就要吃晚餐了,如果吃太多的话,可是会被妈妈骂的。



「那阿大为大雅做了什么啊?」



阿大以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依序看著我们三个人。



「听好了,小婴儿这种生物要不就是在喝奶,要不就是在大小便或睡觉嘛!」



直人瞪大了眼睛。



「阿大也会换沾了大便的尿布吗?」



「吃文字烧的时候不要提大便啦!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在夕菜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总不能让小婴儿一直哭下去吧。」



直人和我异口同声地说:



「你好厉害啊,阿大。」



我重新打量起有点害臊地吃著文字烧的肥胖友人的脸。去年春天,我们到新宿做了一趟危险的自行车之旅,而旅行中认识的早川夕菜和阿大从两个月前左右开始在月岛的集合住宅里共同生活。当时怀有身孕的夕菜从高中休学后,于一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虽然她生产后曾经住在老家一阵子,不过似乎无论如何都跟她母亲处不来的样子。就算是亲子,还是会有性情不合的人存在啊!



阿大如同之前在家庭餐厅做过的宣言一样接受了夕菜和小宝宝,并且从小野大辅这名字中取一个字,将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男婴命名为大雅。阿大从每天早上四点到中午过后都在筑地工作,然后从傍晚开始在跟我一样的都立高中上夜间部的课程。该怎么说呢?阿大已经像传说中的英雄般大显身手了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淳突然亮起眼镜底下的双眼:



「哎呀,小婴儿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同居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我们三人同时将身体挺向烧烫的铁板,阿大一样也是十六岁,而且还跟有孩子的年长女性(虽然只大了一岁就是了)一起生活,我们不可能不在意。阿大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摆弄著小铲子。



「这个嘛,你们这些小鬼头或许无法理解也说不定,不过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能在身旁看到女孩子脂粉不施的脸,那种感觉真的很棒哦。」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夕菜的脸。茶色的长澍海底下有著一双略微下垂的大眼睛。鼻子虽小,嘴唇却很丰润柔软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曾这么想,夕菜是个散发出孤寂感的美少女,而阿大居然可以对那两片嘴唇为所欲为……。淳打从心底感到羡慕似地说: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去年在新宿先举手就好了。」



阿大将最后一口文字烧塞进嘴里,然后一口气灌下整瓶碳酸汽水。



「算了算了。你们就好好用功,努力地成为出色的大人吧。大叔我已经把自己的事情置之度外了,只要夕菜和大雅能获得幸福就好。」



淳噘起嘴来。



「什么嘛,阿大。你会不会太帅气了啊?」



虽然直人和我什么话也没说,不过我们内心的感觉是一样的。证据就是我们三个人都用尊敬的眼神看著这位十六岁的父亲。



「那我要先回家小睡一下,然后接著去上学啦。」



阿大早早离开向日葵后,被留下来的我们便针对同居生活与零岁幼儿的育儿经肆无忌惮地发表意见。



阿大在筑地市场工作的海产批发商每逢周日、国定假日,以及每个月第二、第四个礼拜三休息,还没有周休二日的制度。从新富高中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在阳光灼人的佃大桥中央,我掀开了手机上盖。



「喂,哲郎吗?」



「啊啊,是夕菜啊,怎么了?」



隅田川上方拂来的宜人河风,让白色短袖衬衫的背部像船帆一样被用力吹得鼓鼓的。



「我有点事情想跟大家商量……。」



总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我跨坐在自行车上,并且将一只脚靠在积满灰尘的骯脏栏杆上。



「好啊。什么时候?」



「今天。」



我不自觉地扯开嗓门。



「可是今天不是阿大休息的日子吗?」



那天是第二个礼拜三,也是他们小俩口独处的假日。



「是这样没错,不过阿大会一直睡到上课时间前,而且我也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五点在向日葵碰面好吗?」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我急忙说:



「我们三个人都到会比较好吧?」



夕菜的声音还是没什么精神。



「嗯,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立刻紧急召集大家的。」



「……谢谢你,哲郎。」



玻璃屋顶的水上巴士从上游开过来的引擎声,让我听不太清楚夕菜的回答。隅田川似乎是条运输量颇大的交通干线,白天大约每十分钟就会有一艘船经过。当船驶出桥下时,夕菜挂断了电话。



原本应该很幸福的三人家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我在桥上目送著反射午后炫目阳光的船离去。



夕菜比约定时间晚了一点才推著婴儿车来到店里。一看到小婴儿的脸,向日葵的佐知婆婆顿时心花怒放,丢下一句「交给我来照顾」后,便一直抱著小婴儿不放。佐知婆婆那身跟平常一样夸张的夏季印花洋装,让大雅惊讶得瞪大了眼。依照惯例,这间破烂的店里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所以我们几个人就霸占著铺了榻榻米的小包厢。淳开口说:



「夕菜,你要吃什么?」



虽然这话不适合形容一个十七岁的母亲,但我总觉得夕菜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只要饮料就好了。因为做晚餐的时候,我已经顺手抓一些来吃了。」



我们一如往常地点了明太子麻糬起士,以及加了王子面的咖哩玉米口味。饮料大家都是碳酸汽水。我把配料放在铁板上大致炒了一会儿后,便把配料筑成一道圆形的堤防,接著在堤防中央倒入面粉水。虽然另外还有分不做堤防一派与几乎不炒配料一派,但我从小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毕竟文字烧并没有所谓的正确做法嘛。在面粉水烤焦前还有一点时间,大家不知道为什么都一脸严肃地盯著铁板。我鼓起勇气说:



「你说的商量,该不会是阿大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虽然我并不想这么问,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大过世的父亲,那个总是在喝得烂醉后对家人大打出手的父亲。夕菜一边看著咕噜咕噜起泡的文字烧,一边说:



「阿大或许真的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也说不定。」



「咦——,那家伙吗?」



直人大叫。我和淳两人面面相觑,他用惊讶的眼神回望著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为阿大辩护起来。



「只有那家伙是绝不可能对家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的。」



阿大可是会一边说著有卖剩的鱼,一边把保丽龙箱送到老家和我们那边的人。不管我们说什么,那家伙总是不愿意收钱。我想起阿大被拘留在月岛警署时写的信,就算置身在那个事件之中,那家伙还是一样耿直。淳一脸认真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夕菜。」



夕菜扭捏害羞地低下了头,声音小到难以听见。



「那个……我和阿大开始一起生活……已经快要两个月了……可是和阿大之间……那个,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佐知婆婆胸前的大雅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婆婆用手摸了摸纸尿布。



「好像是大号。你坐著就好,纸尿布借我。」



夕菜从挂在婴儿车的袋子里拿出纸尿布和湿纸巾交给佐知婆婆。



「啊——,乖孩子,婆婆帮你换尿布哦。」



佐知婆婆一边哄著小婴儿,一边消失在洗手间里。夕菜轻声说:



「文字烧要焦掉了,快吃吧。」



我们慢吞吞地动著手。平常应该很美味的文字烧,现在尝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淡薄无味。夕菜说:



「阿大说过喜欢我,对待大雅也非常温柔,彷佛大雅真的是他自已的孩子一般,我们三个人晚上还把被子铺在一起睡呢。」



淳把烧烫的麻糬送进嘴里,然后说:



「好烫。可是阿大还是完全不对夕菜出手。」



直人天真地说:



「那家伙的最高纪录是一天七次……。」



我慌慌张张地转向身旁按住直人的嘴。如果说出这种事情的次数,夕菜的忧郁感会越来越深的。年轻的母亲缩起背部。



「我想了很多。我们真的是一家人吗?阿大会不会只是因为同情我,才跟我住在一起的呢?还有……虽然很难以启齿,不过毕竟我生下了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他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骯脏呢?只要一开始想,我整个晚上都无法入眠。」



夕菜用指尖拭去了堆积在眼角的泪水。被油烟熏黑的向日葵店内彷佛冻结了,谁都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无法动弹,只听得见文字烧烤焦的声音而已。我转动桌子旁边的开关,将铁板的火力调小。



「我有些事情要说,你们两个可以过来一下吗?」



我爬出包厢,穿上运动鞋。当我站起身子时,直人和淳也紧接著离开座位。



「夕菜,刚才的话我们真的很认真地听进去了。」



我这么说完,便拉开玻璃拉门,走进月岛昏暗的巷子里。三人啪搭啪搭地踩著运动鞋离开店里后,就这样站著讨论起来。直人说:



「怎么办?你们有看到夕菜的表情吧?问题好像很严重呢。」



淳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十五岁时可以一天自慰七次的阿大居然过著无性生活,恐怕连夏天都要下雪了吧。」



「不要再开玩笑了。跟直人那时候一样,我们三个人一定得为阿大和夕菜想想办法才行。」



我这么说完,直人立刻眼睛一亮。夹在长屋和一栋透天厝之间的巷子光线微弱,让直人那张患有早衰症的脸看起来更乾瘪了。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了。如果立场颠倒,换成有人找阿大商量同一件事情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我想起阿大的圆脸和厚实的胸膛,还有那开朗得不得了的笑容。淳一边拍打著自己单薄的胸部,一边说:



「我完全想像得到那家伙会说些什么。」



我也拍了拍穿了T恤的胸膛。



「我也想像得到。如果是阿大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



我们三个人在小巷子里望著彼此的脸,并且异口同声地说:



「就包在我这大叔的身上吧。」



然后我们悠哉悠哉地穿过向日葵的门帘。



留下一句「你们三个人一定会想出什么办法的」,夕菜就先回去了。毕竟大雅的肚子也快饿扁了。虽然只要大家避开视线,夕菜也能在这里当场哺乳,但在露出乳房的阿大女友身边,我们绝不可能吃得下什么文字烧的。



我们就这样顺势开起了作战会议,铁板上的起士因为烤过头而浮出一层透明的油脂。淳开口说:



「要让那家伙有那个意思很简单啦。只要夕菜稍微露给他看就行了,像是刚洗完澡的时候啦,还是睡觉的时候啦。」



「那应该很难吧?毕竟他们两个人可是住在一起将近两个月了哦,我想那种危险的场面应该很多才对。可是就算如此,阿大还是毫无反应。」



我这么说完,直人也立刻附和,



「对啊。我觉得这不像是要玩水手服cosplay,或是穿著性感泳装那么肤浅的问题。」



我想像起十六岁的丈夫和十七岁的妻子。的确,那两人并没有正式结婚,不过他们却以自己的形式建立起一个新的家庭。为了替他们加油,我们该做些什么才好呢?淳率先说:



「那个啊,就算是再豪华的大餐,每天吃也一定会吃腻吧。所以如果想让性欲复活的话,远离平常的生活不是比较好吗?不是在那个墙壁薄得跟纸一样的集合住宅里,而是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直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啊,那样说不定不错哦。我家有西洋银座的住宿券。我去拜托我妈,请她把住宿券给我们。」



不愧是M型社会,有钱人身边总是聚集了一大堆钱和票券之类的东西。淳说:



「哦,这点子不错。那我们就一起出钱,把饭店房间当成礼物送给阿大他们吧,还有附红色领巾的水手服。」



我厌烦地说:



「又是那档子事啊?不过在远离日常生活的世界里过夜,或许真的是个好主意也说不定。那么基本方向就这么决定了。既然事情都决定好了,我们就乾杯吧。」



我望向矮桌上的玻璃瓶,每瓶都是空的。



「佐知婆婆,再来三瓶碳酸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