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2 / 2)


3



村落的规模虽然不是那么大,但是道路却弯弯曲曲、错综复杂,外者来很难搞清方向。式部努力把地形记在脑海里,在村落四处来来回回走着。他忽然发现已经走过几次的道路上竟然又多出小巷道,搞得他晕头转向。这样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发。为了谨慎起见,他确认每户人家的门牌,只要遇到路人就会不厌其烦地出示相片请教,不过他也只是问「有没有见过两个陌生女子?」。一方面他是半死心地认为反正被问到的人一定会回答「没有印象」,另一方面确实也没有人有其他的答案。



式部疲惫至极地坐到路旁的石阶上。他在村落后面徘徊着,然后又回到可以看到那栋大屋宅的高台下。或许是晚风开始吹起,四周回荡着喀啦喀啦的空洞的风鸣声。



野村证实葛木确实上了船。十点钟出发的游艇,在正午之前抵达夜叉岛。要是她从船上下来的话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可是岛上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过葛木。不只是葛木,连与她同行的女子也一样,这里的每个人都说没见到陌生的女子。她们两人就好像从船上消失一般。



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既然如此——式部眺望隔着眼前的房子可以看到的港口和海景,笼罩着深秋色彩的海面沉稳地包围着岛屿。



——会不会是在船抵达港口之前她们两人就下了船?也就是说……



式部甩甩头,将那几乎要浮上脑海的话硬生生地给甩开。他告诉自己还不到想这种事情的地步,可是,今后该怎么办——他边想边站了起来。



式部所坐的石阶位在神领家所在的高台山麓。短短的石阶尽头处就有一道牌坊竖立着,上面挂着「神灵神社」的匾额——匾额上的「神灵」该怎么念呢?要是念戍「zinriyo」的话,就跟神领家的「神领」发音一样了,可是——式部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爬上石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不觉地停下脚步。



今天一整天,式部都在村落四周来回走动,他感觉到岛上似乎只有一座寺庙,而那座寺庙好似把一般民宅都放大了,寺庙则像是没有住持一样空空荡荡的。最大的神社位于夜叉岳的山麓,从那座神社写着「御岳神社」的匾额来看,应该是把夜叉岳当作神看待吧?其他还有两三座神社,但是规模都很小。就式部亲眼所见,这算是岛上第二大的神杜了。



但问题不存在神社的规模。被苍郁的森稀所覆盖的狭窄庭院洒满了浓浓的绿影,在一片幽暗当中,石叠铺成的参道从石阶那边笔直地延伸而去。短短的参道两旁围着像是匾额一样的篱笆,用稻草扎实地编扎而成的篱笆上,还插着无以计数的风车。可能是为了用来避雨,篱笆上聊胜于无似地盖有遮雨檐,而且到处挂满了风铃。



御岳神社和其他的神社都没看到挂有风车或风铃。式部了解到岛上四处可见的风车和风铃,就是来自于这座神社。



——可是,目的何在?



风车和风铃的共通点都是风吧?只要风一吹风车就会转动,风铃就会鸣响。这些东西,看似在祈求风的吹拂。式部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这里是一座孤立于海中的岛屿,而且这边的居民几乎都是靠打渔维生,风漫天地吹拂,不是一种忌讳的情况吗?



自古以来,人们鲜少有招风的行为。像雨量常会有变化,太多或太少都会造成不便,但是风则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人们针对风所做的行为只有镇风、封风和送风三种,藉由镇风、封风和送风就可以解决一切。



镇风时要用到阴阳五行说中所提到的「金气」。因为根据相克说,风属木,而「金克木」,金气会克住木气。信州诹取有一种叫「薙镰」的习俗,作法就是以镰刀砍进树木当中,原理是把属木气的树木比拟成同样属木气的风,然后将属金气的镰刀砍进去,藉此意味着阻断风势。



相对的,所谓的送风就是祈求风能够平息。送风的仪式于未月——六月举行。十二地支中的「未」,就五行而言就是「木气之墓」。万事万物皆有其起始和结束,而所谓的「墓」就意味着结束。在木气衰退的月份里将风唤来祈求它早日吹尽,这就是送风。



这就是所谓的送风吗——式部看着密密麻麻插在围墙上的风车。现在是十月份,说起来并不合理,但是秋天同时也是台风的季节。这座神社本来就是祈求保护海上渔民的神社,这种作法或许是为了镇风而举行的送风仪式。



式部虽然试着让风车的存在合理化,但是风车林立在参道两旁的光景实在叫人觉得不怎么舒服。当中或许也掺杂着一些比较老旧的风车,甚至还看得到一些褪了色的风车。而风车本来就是一种童稚的玩具,因此更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气息。



因为围墙的关系,参道看起来狭窄无比。前方是彷佛张着漆黑的嘴巴一样的前殿,然而式部完全没有走进通往前殿的小路的冲动。



回头一看,牌坊是直线式的春日神社的造型,但是坐落在正前方的前殿的格局却像佛堂一样。穿过牌坊就是洗手间,对面罗列着夹住参道两侧的石灯笼,但是却看不到神社经常会摆设的成对狮犬。隔着右手边的围墙可以隐约看到像是社务办公室的建筑物,办公室后头更可以看到可能是宫司(注一)住所的建筑物。像这种规模不大的神社竟还有神官,这倒是挺稀奇的。或许对该地区而言,这里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圣地,但是又说回来,院内却看不到像是摄社(注一)或分社(注二)的建筑,这是比较怪异的地方。



式部离开参道,窥规探着社务办公室,只见窗户紧闭,里面似乎没有人。同样的,院内也都见不到人影。式部找不到可以指引的人,只好穿过围墙和社务办公室,朝前殿方向走去。他实在不想走过风车夹道的参道。



建筑物有屋瓦,结构几近正方形。从参道爬上几阶石梯之处有石造的基石,古老的前殿原先应该耸立在那边,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石梯左右两边摆着表面已经风化了的石灯笼,拾级而上,眼前出现一个同样老旧的油钱箱,已经磨损凹陷的木制阶梯自油钱箱对面与围绕在建筑物四方的长廊相连着。前殿后方看不到像正殿一样的地方,也没有将圣地加以区隔开来的的篱笆。前殿的正面是格子门,光看这栋建筑物,会让人以为那是寺院的佛堂。或许这是神佛调合的遗迹。



式部一边猜想一边好奇地抬头看着建筑物,这时他听到有门开关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衣和和服裙,身材魁梧的男子正从社务办公室走出来。



不需式部主动寒暄,男子就朝着他走过来了。式部问道:「您是宫司先生吗?」



「没错,您有何贵干?」



「社务办公室那边看不到人,所以我就自行过来参观了。我可以进神殿里看看吗?」



宫司那福泰而饱满的脸颊露出了笑容。



「想参观的话请随意」



宫司说菩便脱掉自己的草鞋,爬上前殿的阶梯,式部依样画葫芦。他往格子门内部窥探了一下,由于里面一片阴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倒可以看到那里安放着一个与人等高的佛宠,佛翕的门也是关着的,没办法看到里面。



「这是——神像吗?」



基于神佛调合的关系,神社也会仿效佛像制作神像。后来发生排佛毁寺的事件时(注四)多半都被破坏毁弃了,不过仍然有部分神像逃过一劫,这大概就是其中一尊。



式部这样问,宫司笑了。



「是的。」



「那么,神像是供人膜拜的神体啰?」



「原本好像是,不过现在玉筥(ju第四声)取代了神体——您是来旅行的吗?懂得倒真不少啊!」



「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只不过对这方面的事有点兴趣罢了。那座牌坊是春日系的吧?」



「嗯,但是跟春日大社没有什么关系。」宫司一边说一边走下阶梯:「要是您不赶时间的话,留下来喝杯茶,到社务办公室坐一下吧!」



「谢谢您……啊,倒是有件事——」



式部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手册,这才发现里面没有相片。他搜索自己身上,在口袋里找到了。难道他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把相片塞进口袋的吗?大概是对一遍又一遍地出示相片感到徒劳吧!式部带着苦笑递出相片,问宫司有没有见过相片上的女子?宫司那白皙的脸顿时僵住,他看看式部又看看相片,却立刻回答「没见过」。



「那么,岛上有没有一户姓羽濑川的人家?」



「没有。岛上的人家都源自同样的祖先。」宫司回答后疑惑地问道:「——您是警方的人吗?」



「不是的。」式部简短地回答道,他已经厌倦一再做冗长的说明了。「只是在找人而已。」



「是吗?」宫司松口气笑一笑,指一指社务办公室的方向。



社务办公室看起来舒适雅致,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宫司让式部进到社务办公室里,请他坐到座垫上,然后报上姓名「神领杜荣」。



「神领——是高台上那一栋宅院吧?」



「啊,那边是本家。」



杜荣说着,将煎茶放到式部面前。



「神社的名称——念做zinriyo吗?里面供奉的是神领先生的氏族神吗?」



「好像也不是这样。因为没有以前的记载,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宅院内确实有一座关联,玉筥就收放在那边。这里的宫司也规定代代由神领家旁系的人担任。」



「那主神呢?」



「叫kanchi。」



「啊?」式部不解,杜荣疑惑地笑了。



「文字是写成神、灵,但是念成kanchi。社号跟我的姓一样念成zinriyo,但是主神则称为kanchi神。」



「很冒昧地请教,所谓的kanchi神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因为很久以前,夜叉岳有鬼魅栖息,人们就将其称为kanchi。旅人为了制止它到村子来吃村人,于是便举行祭祀仪式,这就是这座神社的由来。」



「啊——原来有这样的传说……那么,到处都看得到的风车和风铃是?」



「那叫风供养,是用来抚慰kanchi神的。不习惯的人一定感到很惊讶吧?」



「是啊。」式部有所保留地表示同意:「据我所知,这边好像也有在祭种仪式中将牛流放到海上的习俗?」



「这在现代来说算是很残酷吗?」



「不,也不是这么说。祭神仪式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不是吗?只是,我在岛上没有看到任何牛只。」



整个村落都没有饲养牛的迹象。既然如此,举行祭神仪式的时候就得特别从岛外购买牛只回来了。



「有时候的确是如此,不过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祭祀。与其说这是祭神仪式,倒不如说是一种风俗习惯吧!人们是为了趋吉避凶、消灾解厄而流放牛只的……唔,这座岛其实是一个满奇怪的地方。」



杜荣福福泰泰地笑着,式部也跟着露出微笑。



「我来这座岛屿之前就听说过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也听说这里的人会排斥外来者,但是来到这边之后我并没没有那种感觉。」



「排斥外来者啊?我想指的是那件事吧!以前发生过进港船只上的船员被拒绝上岸的事情。」



「嗯,我听说了。」



杜荣苦笑道:



「要是让岛外的人来说,事情可能就会被说成那样。当然岛上的人自有一套说辞啦——式部先生,听到主神是kanchi神这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神明时,您不觉得奇怪吗?」



「要说奇怪……我倒觉得是比较特别。」式部回答道。



神道本来就是从单纯的崇拜而自然产生的。人们敬畏超越人类智慧所能理解的事物,将使他们产生这种敬畏之情的事物称为「神」。因此而诞生的神道本来就是非常民俗化的东西,是一种风土习俗。随着文化的演进,后来才慢慢地统合、体系化。而让这件事有一个决定性的方针,便是明治政府所实行的「祭政一致」政策(注五)。神社不再只是信徒信奉的对象,所有的国民应把对它的崇敬当作是一种义务,而神官也成了非世袭的任命制的官吏。神社成为国家的宗祀,政府依其等级制度予以编组、统合,并视为一种国家的设施。全国的神社以伊势神宫和宫中三殿为最高位阶,井然有序地予以编组,在神社中举行的祭祀仪式也统一为国家制定的模式。神也一样经过编组,祭神被修正为以「古事记」为首的正统神典中记载的众神。地方上的小祠也统合为一村一社的村氏神,没有参与这种统合过程的神社寺庙就会被视为一种迷信而遭到弹劾压制。



式部指出这一点,杜荣点点头。



「是的——这里正是黑祠。」



所谓的「黑祠」就是指没有经过统合的神社。这是一种迷信的产物,也就是所谓的邪教——至少在国家神道当中,它们是这样被定位的。



「岛上的守护神就是位于大夜叉山麓的御岳神社。但是岛上的居民大概对这里被编组为分社一事产生抗拒。就信仰而言,这里的神本来就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岛上的居民。」



「原来如此……那么,这里就等于是黑祠之岛了?」



「没错。唔,信仰怪异之神的邪教之岛——这是现在一般人的认知吧!岛上的生活本来就比较封闭,再加上这种独立的祭祀活动也是外界所难以理解的。不知道是岛外的人因为岛上都是一些祭拜黑祠的人所以对我们产生排斥,还是岛上的居民抗拒外来者?我觉得这已经是先有蛋或先有鸡的问题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式部点点头。船只为躲避海上的暴风雨而入港,姑且不论船上的船员是否真的上不了岸,从外头逃到港口的人们和接纳他们的居民之间,本来就有一道很深的鸿沟。



「时至今日,或许可以说居民们还是——坚守岗位吧!」



不管在什么时代,统治往往都会导致某些文化因废止而消失。在统合的过程中消失的祭祀、散佚的传承,再也难以挽回了。



「唉,事情大概都是如此吧?不过我想总是有办法传承下去的。」



式部点点头,对神领杜荣的招待表达感谢之意,然后离开了社务办公室。



注一:宫司,指神社中掌管祭祀祈祷的职位。



注二:摄社,神社的一种层级,居于「本社」和「分社」之间,里面祭祀与本社关系较深的神。



注三:分社,附属于总神社。



注四:排佛毁寺事件,普遍发生于日本明治初期发布「神佛分离令」时。



注五:祭政一致,指宗教与政治合一的政策。



4



回到民宿,大江站在柜台后头问道「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收获。」式部露出苦笑:「完全没有人看过她,」



「唉呀!」大江同情地说道,然后「啊」了一声。



「式部先生,很抱歉!我赶紧去准备一下,您先洗个澡吧!准备晚餐要花点工夫。」



「无所谓。」式部答道,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看时钟,快六点了。大江虽然这样说,不过这个时间吃晚饭也未免太早了些。反正用餐之前也没什么值得该做的事,于是式部等老板娘前来通报「请先洗个澡」之后,便走向浴室。



也许是仍旧没什么其他客人,民宿里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只有风声喀啦喀啦作响。隔着浴室模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港口的夜景,除了这个隐约可见的港口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出这座岛——但偏偏就是没有人看过葛木?式部思索着。



岛上没有姓羽濑川的人家,要说奇怪是很奇怪,但也不见得葛木本姓是羽濑川就代表她的老家也一定姓羽濑川。离开这座岛之后,葛木也可能把自己的姓更改过。只是岛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搭船来到这座岛的乘客,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根据野村的证词,十月一日,葛木和同伴一起搭乘十点出发的游艇。游艇在十二点之前抵达本岛,途中并没有任何可供靠岸之处。船离开本土之后笔直地驶进夜叉岛,然而却没有人证实看过这两个人,原因何在?若单纯来想的话,那就是葛木和她的同伴从游艇上消失了。



当式部沉思之际,灯塔的光芒掠过窗户。在本土那边的港口听到的「海上亡魂」这个字眼突然在式部的脑海里浮现。如果是在航行途中下船的话,她们能去的地方就只有海上。不是从甲板上跳下去,要不就是被推落海中,她们两人就这样从船上消失了。不对——式部心想——没错,这样一来,她们也只能往海上去了。要是海面上有别的船只呢?在小庙附近遇见的老人也说过,搭渔夫的便船也是离开本岛的方法之一。游因为某种原因而停驶,然后一艘渔船靠到游艇旁边……如此一来,不就有可能会在航行途中离开游艇了吗?



式部非常清楚,这是非常没有常识的思考逻辑。但是既然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那就值得他仔细推敲了。式部一边思索着一边离开浴室回到房间,这时大江正在矮桌旁准备晚餐。



「大江先生,您认为从一艘船换乘到到另一艘船是可行的吗?」



式部问道,大江不禁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



式部把他的想象大略解释给大江听,大江大笑失声,用力地摇摇手。



「不会,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最重要的是,要是有乘客做这么莫名奇妙的行为,事情早就传阅来了。」



「说得倒也是。」式部苦笑道。他心知肚明,这确实是一种妄想。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两个人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是海里——抑或是?



大江彷佛看穿了式部心中的疑问说:



「我想应该也不会是跌落海里吧?当时还是大白天,要是真的落海,照说立刻就会被发现的。您要找的人搭的是游艇不是吗?开到岛上来的游艇是比渡轮要好一点的船,只是他们会把船舱下层的客房拆掉,改装成可以载运五、六辆车的空间,所以也没多少空位可以搭载乘客。再说,您要找的人不是还有同伴吗?」



「是这样没错。」



「要是同行的伙伴不见了,一般来说都会引起骚动的。唔——要是像连续剧里面的情节一样,是同伴将人推下海的话,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就算真是如此,那应该也会有人看到留下的那个人啊。」



「会不会是根本就没下船,直接就回本土去了?譬如在船只出港之前躲在某个地方?」



「这个嘛——当船只抵达港口时,至少都会检视还有没有乘客留在船上,而且在出航之前还会进行清扫。以那么小的船只而言,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好藏身的。真要这么做应该也挺难的。」



「或者在船上换装,打扮成岛上居民的模样下船——」



大江哈哈地笑了。



「这不是外型打扮的问题啦!因为这么小的岛,岛上的居民彼此都认识的,就算打扮得再怎么乡土,只要脸孔是陌生的,一眼就会被看出是外来人了。」



「说得也是……」式部苦笑道。



「其实我认为,那边的人说她们确实是上了船会不会是搞错了?要说她们从船上消失,不如说她们根本就没上船,往这方面想应该比较合理吧?」



「有道理。」式部点点头。野村和濑能都证实两人在港口现身,但是证实她们上船只有野村一人。会不会是野村弄错了?或者是故意说谎?朝这方面去想还合理得多。



必须再去见见野村搞清楚才行——式部这样盘算着,第二天直接就往港口走去。离民宿之前,他打点行装,这才发现相片不见了。式部最后一次拿出相片是给神灵神社的宫司神领杜荣看的时候。式部还记得,本来以为自己是夹放在手册当中,最后却在口袋中发现然后拿给杜荣看的,他也记得杜荣确实把相片还给了他。但是现在他始终回想不起来自己接过相片之后放到哪里去了?是忘在社务办公室里吗?或者在回程时掉落在某个地方?



没了相片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事情。在岛上,外来者是很引人注目的,要在岛上探听消息,就算没有相片结果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但是式部却有些微憾恨的感觉——葛木几乎没留下任何相片。



葛木家里没有相片也没有相簿之类的东西。即使在工作上,葛木也不喜欢用相片。当然是有一些一起做采访旅行时所拍摄的照片,但是却没有拍下葛木身影的相片。葛木的朋友也一样,那张相片可是她的朋友费尽苦心才找到的。那张相片是跟相片所有人借用底片冲洗出来的,因此不会对所有人造成什么困扰,可是要以遗失相片为由再度借用底片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



要是葛木就此失踪的话,她是真的连一张相片都没留下了——式部怀着一种近似痛楚的心情这样想着,他快马加鞭赶往神社去拜访杜荣,但是杜荣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那么,会是掉落在什地方吗?式部一边揣度着一边走向港口,一路上尽是喀啦喀啦作响的干涩的风声。



因为在民宿里翻找相片,又去拜访了杜荣,因此式部抵达港口时,十一点出港的渡轮已经开走了。他到售票亭去确认时刻表,下一班船是下午两点的游艇,中间完全没有船班。式部带着一股难以释怀的挫败感离开了候船室。



他漫无目的地在港口四周徘徊,漫不经心地看着渔船和渔业仓库,藉此来打发时间。紧邻着游艇搭乘处的码头凸出于宽广的港口中间。栉比鳞次的仓库大部分都是用来收纳从船上卸下来的鱼货的冷冻仓库,一部分是加工厂。除了可以看到在加工厂工作的人之外,四周根本没有任何往来的人。建筑物对面是狭窄的货柜终点站,被放在里面的货柜和货柜起重机都已经变成红锈色。再远一点的地方只有小小的船舶停靠处,从那个地方蜿蜒而下,连接着下岛的断崖。放眼所及,下岛以及其背后的夜叉岳上似乎也都没有什么民宅或建筑物存在,甚至连登山步道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式部再度体认到,这座岛上还真的只有被两座山夹包着的倾斜坡地和其周边的斜坡上有住家。



走到大幅凸出于港口中的码头的尽头,这才勉强可以看到像瘤一样紧依着夜叉岳对面的棱线。式部以目测推算那应该是小夜叉山脚下的原野,但是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没办法看到火山口口,也没办法看到喷烟。从港口陡峭形成的断崖连绵延伸,港外——防波堤对面就是由巨大的岩石层层叠叠而成的海滨。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可以停靠船只的岸边。



式部看着这些风景,又看看手表,结果还没过半小时,式部就回到游艇搭乘处了。他想到候船室去以逸待劳,一个一个抓住前来候船室的乘客问问看,但是因为时间太早,根本没有其他的乘客现身。他无聊地晃到外头来。候船室旁边有一个铺着省碎石子的停车场,周围一样竖着无以计数的风车。停车场后面有一道只挂着一条着锁链的简便的门,门后直接通往岸壁。要上游艇的车辆是从这里驶向搭船处的吗?门的前面便是栈桥,空荡荡的。从日本本土那儿开过来的游艇还没有抵达。



式部望着孤零零地凸出海面上的栈桥,突然想到葛木搭的也是游艇。是一天只往返一个班次、十点出发的游艇。据售票亭的标示,一般汽车也可以登上游艇。



假设——式部想着——要是葛木和她的同伴是坐在汽车里下船的话呢?



照港口的构造来说,下船的车应该是直接经过这道门,穿过停车场而离开的吧?如果她们坐在车上,就不需要刻意跟港口的职员打照面了。她们是在游艇里头与某个人碰面吗?或者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找到了愿意让她们搭便车的人?无论如何,这种推测比之前所想到的任何一种都要来得合理。



式部耐心地等待游艇的到来。和渡轮没有多大差别的小游艇不消多时便出现在港口,于十二点十分之前靠上栈桥。船尾打开来,只有几辆有棚盖的货车和小型卡车由汽车专用出入口驶出,果然如式部所料,那些车都直接驶向被职员松开了锁链的那道门。



式部站在门边挥着手。最前面的一辆车狐疑地停了下来,那是一辆大型的棚盖货车,车身上画着名气挺大的宅配业者的商标和标语。



「对不起,我想请问您一下……」



坐在车内握着方向盘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看起来挺和善的年轻人。他可亲地点点头,将车驶进停车场里停了下来。式部跟他提起葛木和同行伙伴的特征,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啊!」年轻人——后来他自称是太岛——笑了:「你说她们啊?」



「你记得她们?」



「嗯。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日期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上星期吧!因为我当时一直犹豫要不要跟她们打招呼,问她们是不是回来省亲的,所以记得很清楚啊!」



太岛含羞带怯地笑着说。



「她们的确是在船上吧?一直搭到这边来?」



「是啊,有问题吗?」



「她们两人是怎么下船的?你还记得吗?」



「还能怎么下船?」太岛有点疑惑地笑着:「当然是照平常的方法下船啊!我确定她们是下船了,因为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她们刚好在那边的圆环交流道坐上了车。」



「啊?」式部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以啊……」太岛更不解地说道:



「有人来接她们,我想是神领先生家的车子吧!神领先生在这边是大户人家,我想应该是他们家的车子,因为车子是由我在神领先生家经常看到的人驾驶的。一个姓高藤的家族住在那栋房子里,我想开车的就是他们家的公子——我记得他叫圭吾。」



「那么,葛木并不是以搭便车之类的特别方式下游艇的啊!」式部难以释怀地想着——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职员看过她们两人?



「之后我就没再见到她们了,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式部口中喃喃说道:「其他任何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无所谓,您还记得关于她们的什么事吗?」



「记得什么事啊……」太岛歪着头。



太岛几乎每天都要往返这座小岛。从宅配的货物聚集场载来行李的同时,也要收集这边的行李载回去,这是他每天的工作,所以搭乘游艇时并业不是特别引人注目。他不是和熟识的业者聊天,要不就是坐在车上打盹。和她们两人碰面的那一天,他正跟熟人在吸烟区天南地北地聊着。那两个一看就知道非岛上居民的女子非常显眼,他记得自己还跟熟人猜测她们是旅客还是回家省亲。



由于她们的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太岛还犹豫要不要主动搭讪,但是个性有点怯懦的太岛并没有这样做。她们两人看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她们将行李放在脚边,肩并着肩默不作声地站在甲板上,身上散发出一股沉重而郁闷的气息,似乎不是主动上前搭讪的好时机。



结果,太岛和他朋友都没有跟她们攀谈。她们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极度忧郁地下了船,当着跟在后头的太岛面前上了高藤圭吾所开的车。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样……」说着,太岛又「啊」了一声:「她们其中有一人叫另外一个人『麻理』,那个名字跟我妹妹的很像。当时我只是有点惊讶,我忘了是哪一个叫做『麻理』。」



是那个同行的伙伴——式部听懂了太岛的描述——是那个和葛木同年的女子叫做麻理。



「大概就是这样。」太岛点点头:「嗯,很抱歉,我只知道这些。」



「这样已经很足够了,谢谢您——再问您最后一件事,您知道这个岛上是否有一户姓羽濑川的人家?」



「羽濑川……」



太岛喃喃嘟哝着,微微地歪着头:「会是那户人家吗?」



「……有这户人家吗?」



「有是有,但是好像已经没人住了。在大夜叉的山麓那边有一栋废弃的房子,就在进入村落之间那条小路的外围。我之前曾经跑错地方,把行李送到那边去了。我记得那边确实是贴着羽濑川的门牌。」



「是吗?」式部回答道。为了以防万一,他和太岛交换名片,道了谢之后就和太岛分道扬镳。



——没见过、不认识——岛上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连港口的职员都一样,他们都说没有姓羽濑川的人家。



式部一边在心里再度确认着,一边爬上缓坡。路的两旁都挂满了风铃、插着风车,发出干涩的声音。



——奇怪的风俗、奇怪的祭祀仪式、排拒外来者——巴士上的老人说过。



「果然没错……」式部心里产生一股沉重的压迫与不快戚,他自言自语着。式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排拒外来者,但是,他知道这座岛上的人是不会对外来者说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