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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致扭曲作家·森见登美彦(1 / 2)



五月十八日



敬启。森见登美彦先生,许久未曾联系。



我是本科时代在社团活动受您照顾的守田一郎。



您还记得我吗?就是那个在春季合宿的野外活动中心将您为了「灵魂保湿」而私藏的杂志封面写真集擅自发放给大家浏览的守田一郎。也是那些将自己的文才毫不珍惜地浪费在散落于活动室的笔记上且让您不忍释卷的那些文章的作者。真是令人怀念。守田一郎我真想从森见先生您口中听到很怀念这个说法。



我现在生活在离京都很远的地方。



今年四月因为研究的原因,我在能登海边的实验所中陷入了被软禁的状态。说到为什么我要只身面对如此逆境,那要归因于欲将前途可瞩的年轻俊才推入千仞之谷而使其磨炼本事的教授的善心。教授对我的爱厚重地以至于将我推人了毫无悬念地再无可能爬上的深谷之中。



啊,爱啊,爱啊,太过厚重。It's too heavy for me,是的。



在这昏暗的谷底只有空无一人的孤寂的能登铁路;喝着可疑的精力增强剂口中喋喋不休泡妞妙计的谷口先生;静静的海,静静的山,和仓温泉以及能登岛。从谷底仰望,能从悬崖的缝隙中窥见细长的青空。那澄明的青空一定连接着美丽的京都,并且连接着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未来。于是我对着这青空写下数量庞大的信,系在鲜亮的红气球上放飞。谁——最好是女性——将我的灵魂从这谷底中救出吧!不想孤身一人,更不想看不见未来。



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



大学毕业之后的森见先生横跨上京区和左京区的主要于书桌上的活跃,我都从远处拜见了。森见先生编制的怪异故事竟然同曾经那间活动室角落里的笔记上的文章如出一辙,将我的青春引领进阴暗面里的元凶却在全国的市市县县处处传名,这种事情谁能想象得到?每当阅读森见先生的文章时,我就会回想起那充满腐坏人类典型和年轻气盛的日子来。



在工作的间隙,如果您作为消遣能给我回信,我将感到非常荣幸。



敬呈



守田一郎



拜森见登美彦先生



五月二十九日



敬启。您回信如此之快,让我感激不已。



您去过和仓温泉吗?我现在住在名叫七尾的地方,就在和仓温泉旁边。在总汤里磨炼男人气概和天狗火腿可以并称为我现在为数不多的消遣。总汤只要四百一十日元,实在很令人感动。不过话说往前头,我可不是一到了周末就跑去温泉潇洒。



寄到森见先生处的让人心生疑窦的信,我知道出自何处。作者足一个小学男生,似乎因为家庭教师是森见先生的热心读者而妒火中烧。所以算不上恐吓信,请稍安勿躁。



果然到了森见先生这个地位的话会收到很多粉丝信吗?



自赴能登以来,我开始了「写信达人修行」,立志磨炼文笔。不过我文才的大半都浪费在了阻止陷入恋情旋涡的胸部星人的暴走上,总也得不到明显的提升。(因为他竟然是个我说向吉田神社许愿他就许愿说「追到手之前不脱内裤」的大笨蛋。)最近就连他的信也愈见稀少。于是我想到了向森见先生请教书信的写法,作为磨炼自己本事的方法。如果能得到因无论何种美女都能用情书一枚轻松笼络而7声在外的森见登美彦先生亲身传授究极奥义的话,必将荣幸之极。请务必教给我情书的技巧。



啊,真是想回京都。



对了,最近在国立近代美术馆似乎开始了藤田嗣治的展览。我在京都的时候也曾数次和女性一起去国立近代美术馆观摩藤田嗣治展,然后去咖啡馆啜饮咖啡哦。森见先生也不要总是在书桌上凝神构思那些猥琐想法,偶尔外出品尝一下有文化品味的生活如何?文笔和猥琐都要适可而止。



等待您的回信。



守田一郎



拜森见登美彦先生



八月十一日



敬启。



住在地下室的感觉如何?确实学生时代的森见先生住在山上的某处四叠半里。不是上山就是人地,您就这么讨厌立足大地之上吗?如果有洞的话您也想钻进去吗?



听您说到「不会给粉丝回信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我表示很震惊。寿惜文才让读者失望是罪孽深重的事。您明明将装在橙色箱子里的粉丝信翻来覆去浪费半天时间以至于赶不上截稿日期地阅读,现在却不给人家回信,实在是过于懒笔。那就让我来代为捉刀吧,请把信送过来。我将作为森见登美彦的影武者生存下去。



您的处女作出版文库本,谨表祝贺。



森见先生的读者中女性为数不少是怎么回事?我的一个友人名叫伊吹夏子,甚至还想去您在河原町的平安夜签名会(虽然最后因为感冒没去成)。前几天给您写「恐吓信」的少年的家庭教师「麻里老师」也是森见先生的热心读者。另外,我的妹妹也读您的书使得性格更加消极畏缩。这算怎么回事?请负起责任。



看到您似乎很忙的样子我又吃了一惊。曾经像在大学校园里横七竖八地放置的自行车一样无人问津的森见先生突然摇身一变成为火女。编辑睁着圆润的双眼嗫嚅着「人家想要你的稿子嘛」的对象,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按我的想法,这通通都是妄想。



不过您身为文章写手,竟然给我回信说「没有写情书的技巧,只有融人真心」这样的话,真让我失望。您不是在吝惜您的究极奥义吧?实际上一定给数量庞大的粉丝信写回信,用那种不明真相的超绝技巧攻陷少女心灵的本丸,沉浸于在日本境内到处留情的绚烂冒险恋情,绝对不会错。实在是猥琐至极。我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人。这种人赶不上截稿日期太正常不过了。



由于日子过于单调无聊,我于昨日去了「羽咋」探索UFO,不巧的是并没找到。无念。森见先生不写科幻小说吗?



大弟子 守田一郎



人人唾弃之的唐璜 森见登美彦



六月十二日



正想着将写给森见先生的信投往邮局,就收到了您的回信,还觉得是「名副其实的电光火石的回信」时发现,原来是长而又长的追记。



难道是情书技巧指南?我屏住呼吸拆开信封,没想到扑面而来的是一个长篇故事。主人公登美彦氏如何战斗并败北。闪闪发亮的DVD机、书架上溢出的充满诱惑的书、和黑发美女的温泉旅行(的妄想)、遍布房间读也读不完的粉丝信、接踵而至的强敌。果真能赶上截稿日吗?我手中握着汗,一边读着这篇伟大的杰作一边抑制不住胸中喷涌而出的话:有写这个的工夫还不如去工作!



伊吹同学在研究室的墙上挂上了Snowman的年历,这个年历的日期部分都被剪下换成了巧克力,于是我等孤高的甜品党就过着每人吃一颗巧克力并盼望着圣诞节的日子。当我因忍受不了研究室的人冢绯沙子学姐的暴虐而趴在回旋式蒸馏器旁啜泣的时候,伊吹同学就拿这种巧克力来安慰我。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曾有过女口此心地善良的人吗?有如此心地善良的人,森见先生您难道不感到高兴吗?只要她开心,森见先生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被截稿日逼迫得躲进了地下室闭关的事您不用太哀叹。人就是这样一边失去很多东西一边生存的。比如抑制不住的青春、极为适合野餐的晴朗日子以及和美女随心所欲地出入温泉的自由。想要抓住什么,就需要有所舍弃。



在孤寂的海边整日和让人无处着手的谜之生命体水母面面相觑的我难道不是更可怜吗?毫无能放手的东西,得到的东西更是一无所有。如果您有哀怜自己的时间的话,倒不如用来哀怜哀怜我。



不过不管怎样,您朋友的「失去的人生毫无价值」这句话还是很妙的。



值得标价的价格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吗?错了吗?



不知尽头的低价 守田一郎



致美白偏见王阁下



六月十三日



敬启。有件急事我不得不开门见山地说明。



森见先生,你信写的太多了。



又不是小白羊,不要看也不看就写。



你有考虑过短短两日之内从同一个人那里收到三封信的人的感受吗?如果是女朋友的迸发着热爱的信的话另当别论,可森见先生你的牢骚实在是让人连觉都没法睡。还让我差点误了电车。



你连粉丝信都合不得回,为什么对后辈发牢骚时创作意愿这么旺盛呢?像你这样写信的话,肯定赶不上截稿日。这简单的道理连小学一年级学生都明白,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读着你的信,那个连粉丝信和情书之间纤细而纵深的鸿沟都分别不清而兴奋不已的森见先生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你明明应该扮演单枪匹马的孤高角色,可竟然嗜粉丝信为命,并且还错将粉丝信当做情书而兴奋不已,如果这种事传到世间,无异于自扫门面。过于兴奋的话就会在人生中有所损失。失去的人生毫无价值。切切注意。



你来找我商量人生和小说的方向我也十分为难。



我的朋友小松崎因后辈的女生而失去了魂魄,离人人喊打的跟踪狂仅有一步之遥。事态紧急。阻止他用犯罪的手法迂回进攻的任务我责无旁贷。但是和友人的危机同时爆发的还有我学生生活的危机。在这最近一个月的实验成果将通通化为乌有的关键时刻,我还肩负拯救我的未来的重任。



所以我无暇顾及森见先生你的那些烦恼。什么截稿日临近啊,腹稿打不出来啊,左边的牙很像虫牙啊,和我都毫无关系。请咬紧牙关,像从皱皱巴巴的牙膏筒里挤出牙膏一样挤出文章,还有,虫牙的话请赶紧去找牙医。



真不可思议,我明明是你的弟子,却开始有了为人师表的样子。



站在很多交叉点上的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六月二十一日



感谢来信。



能登的天空灰暗一片,每天行驶在能登铁路上从车窗里看出去的景色也阴郁异常。这里梅雨季节的阴沉有点与众不同呢。渐渐觉得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染上了一层灰色,于是去水族馆找海豚谈心,跨过了精神危机。生机勃勃的只有紫阳花和鼻涕虫。



确实如森见先生所说,我的上一封信有点过分了。实在抱歉。我在精神上还没有达到圆熟的境界。可是照此趋势,在达到圆熟之前必定已经破裂不堪了。我就是那在能登的海边孤独地精神破裂的前卫艺术家——守田一郎。



但无论如何,因恋爱和工作而超级忙碌的森见先生比谁都更频繁地写信这件事还是有蹊跷。就算将给后辈的信反复推敲成一篇成熟的作品,也只会让编辑落泪,让森见先生自身落泪,让我落泪,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幸福。这简单的道理,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也因为实验不能如愿进行而对于拜读森见先生的长长来信并作出回应而感到痛苦。互相写下庞大的书信,互相侵蚀对方的时间直到自灭——这和那个在社团公用的笔记本上以互相比赛揭丑,用85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来换取微薄的一点赞赏的时代又有何不同?受了森见先生的熏陶,在用言语戏弄他人为乐的同时不经意间自己也成了他人戏弄的对象,从而忽略掉了人生的很多重要方面。私以为责任都在森见先生身上,不知意下如何?



我现在在实验所给您写回信,还能听到谷口先生一边谈着曼陀林一边用令人作呕的假声在唱着什么。他一定是谜之精力增强剂喝得过多以至于无处发泄。房间角落的荧光灯一闪一闪地让我的眼睛很是疲劳。窗外是一片日落西山后的七尾湾景色。唯一和能登岛连接着的一条细细的光路是双子桥。啊,想起来我还真是来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会在写这种信?



嘀铃铃的曼陀林音声让我想起了那个下鸭幽水庄的寒气四溢满是尘埃的走廊。我还想起了丹波学长一边在我的衣柜里弹着曼陀林一边唱着「将这无趣的人世变得有趣」的身姿。丹波学长是将毫无特色的暖桌命名为「飞毛腿暖桌」,在宿舍内纵横无尽飞速移动的怪人。正因为和那种人打成了一团,我才一直在过着priceless的人生。



您终于肯给粉丝回信了,我觉得这很好,但我认为您烦恼于「应该给哪一封回信」也无济于事。不如干脆选出一个文章写得最好的给予回信,这样心情不会也畅快一些吗?



看悠那样子很可能工作上也毫无进展。「想做点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事」,说着这种仙人一样的任性话而逃避现实是不行的。将眼前的工作毫无怨言地收拾掉才能得到「能干的好男人」的称号。



不过,我再次确认一下,您真没有用书信将女性笼络的奥义吗?



请无论如何不吝赐教。



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



追记:「东华菜馆」这家店您去过吗?在四条大桥的西边。伊吹同学似乎去过。那是什么地方?是适合男女约会的时尚场所吗?



七月五日



敬启。



来信拜读。小生因数度实验失败而被逼入绝境。因压力累积,甚至做起了在右后脑处生出神秘圆圈,UFO在此着陆,背着鲤鱼旗的棉花糖人似的外星人鱼贯而出嘟哝着「朕要在此就寝」的梦来,惊醒时不知为何枕边恰有一苹果。口渴难忍于是在迷糊中大口咬去,竟然是我妹妹为了祝我达成愿望(=毕业)而送我的不倒翁。啊,哀哉守田一郎。这不倒翁竟然和苹果令人可憎地极其相似。



读着您第一次在「三嶋亭」吃日式火锅的喋喋不休的自满文章,我的口水止不住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罢了,我就算享受不到三嶋亭也还有天狗火腿。您有像可怜兮兮的后辈写信细致入微地描写煮肉场面的时间的话,不如去构思一下下一部作品更为有意义。



给粉丝写了回信,马上就又收到了回信,并因此而兴奋不已,这情形都不出我的所料。



如果是森见先生的话一定知道如何用书信掌控人心的技巧。



这可能是我的误解。



看您这样子是不可能通过粉丝信而展开爱情的玩火游戏的。现在只有放弃从森见先生那里偷师,由我自己来独立开发这种技巧了。如果开发了能让任何少女都瞬间被攻陷的「情书的技巧」,我一定教给森见先生你(需支付一百万)。



我过于繁忙而疲劳困顿。实验也是失败不停。妹妹处又收到了过往的借款督促状。还被谷口先生问「尚青春否」。哎呀哎呀。



书信技术研究家 守田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