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幕 奴良组讨伐觉悟(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hielia



录入:Lafrente



һ



屋子里持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那是刀剑相接、纸门与防雨板被打坏的声音,再加上怒吼声与凌乱的脚步声,整栋房子充满着杀气与妖气。这场战斗是妖怪之间的打斗。



奴良组攻击了一栋位于江户郊外、被树丛围绕某组织的宅邸。这也就是所谓的捍卫地盘。



率领奴良组的当然是大头领滑瓢,主要的干部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遭到攻击的是某个新兴组织,这群家伙完全没有先打招呼就在奴良组的地盘开设赌场,还抢夺奴良组照顾的土地神的「畏」。



尽管奴良组再三告诫对方不要侵犯地盘,不过对方充耳未闻,行为还变本加厉,不只成天谵骗他人,甚至还把人打到重伤。



忍耐到此为止,大头领今晚决定行动。他带领着百鬼夜行闯进敌人的屋子。



他知道敌人的「畏」根本不值得一晒,这只是一群愚蠢的妖怪成群结党、虚张声势想反抗奴良组罢了。战斗情势单方面倒向奴良组。



大头领一脚踢飞拿着短刀攻过来的小妖怪,然后从缘廊走下庭院。这次的打斗并非为了消灭对方势力,只要让对方的组长见识到奴良组的威势就算结束了。



他看见敌方组长惊慌地逃到庭院去。虽然这种时候只要立刻给对方最后一击就好,但因为手下的妖怪们全都涌了过来,使他没时间打倒对方。



可不能让敌方组长逃出屋子。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大头领在房屋周围配置了组员,还在空中安排了好几只负责监视的妖怪。



前方数间远(间为长度单位,一间约一点八公尺)有一座耸立在黑暗深处的石灯笼,当他将视线看往石灯笼时,却感觉背后有了敌人的气息。



就在大头领回头打算挥下长刀的瞬间,一目入道从旁边踏过来砍杀了那家伙。敌方小妖怪只发出短暂的痛苦声音,就这样倒在庭院里。



「大头领,您可不能发呆啊。」



一目叼着烟管露出笑容。



「呃,我并没有发呆啦……」



大头领苦笑着说。



即使一目没有从旁边出来砍杀敌人,他的长刀也来得及制服对方。虽然他知道这点,但敌人意外地近在咫尺确实令他吓了一跳。



——我实在是有点太过自大了……



他心想,自己让敌人靠得太近了。



后来,敌方组长躲在庭院池塘里的时候被河童发现,一下子就被逮住了。趴跪在大头领面前的组长,原本就并未拥有贯彻妖怪侠义的决心吧?他解散了自己的组,还哭着发誓再也不会踏进奴良组的地盘。



解决势力范围遭入侵一事返家的时候,大头领骑在飞天大蛇上,脑中依旧思考着被敌人近逼的那一瞬间。



当时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敌方组长,所以没有即时察觉背后的气息。尽管发生的状况仅止于此,但这件事却如同细小鱼刺梗在喉咙里,让他不停思索。



——这也表示我已经老了。



他心里不禁涌出这个念头。



妖怪的衰老与人类衰老的发展方式不同。有的妖怪即便过了五百年、一千年,容貌依旧不会改变;甚至有的妖怪活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以后,智慧与体力等能力还会增加。



大头领滑瓢原本也是这种妖怪,可是,这种状态在某个时刻宣告终结。



某个时刻,指的就是在大坂城天守阁被妖狐吃掉肝脏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并非从那一瞬间起变得像人类一样会老化,然而,衰老的死神确实揪住了他的衣袖。



三天前,大头领在杂乱的胡子当中发现一根白胡须。将它拔掉之后,他偶尔会记起那根白胡须,心想会不会再长出来。



——仔细想想,他也已经十岁了啊……



鲤伴这个宝物诞生在世上已经十年。半妖儿子一如父母的预料,是个很顽皮的孩子。



干部当中也有妖怪半开玩笑地唤鲤伴为「第二代、第二代」,虽然大头领有时也会顺势配合他们,但这种时候,妻子璎姬一定会露出严肃的表情——



「鲤伴还只有十岁而已喔。」



——并这样责怪他。



当然,现在还太早。鲤伴还没有学到侠义妖怪的行事风范与觉悟,但是,鲤伴正式被称为「第二代」的日子一定会来临,而非像现在一样有半开玩笑的意味。



一想到那个时刻,大头领的嘴角就自然地上扬。他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有想卸下责任引退这种想法,这只是一份纯粹的喜悦。



世上所有父母都会为了孩子的成长感到高兴。关于这一点,无论人类或妖怪都相同。







鲤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鸦天狗的声音便瞬时停止。



晴天狗刻意清了清喉咙之后,以锐利的视线看向鲤伴。鸦天狗正在朗读『论语』,然而却被触伴大剌剌的呵欠声给打断。



「鲤伴少爷,您若不专心听的话,我会很困扰的,等一下要请您朗读相同的文章喔。」



「我知道啦。鸦天狗。」



鲤伴嘟起嘴。



这里是奴良组大宅中的一间房间。十岁的鲤伴正与鸦天狗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前。



这里同样也在进行着街上私塾里教导的课程,读、写、算术与朗读古典文学等学习科目的内容都会教给鲤伴。



可是对鲤伴来说,每三天一次的上课时间实在很痛苦。这里的学生只有鲤伴一人,不像街上的私塾里有许多学生,要是跷课马上就会被发现,况且一对一教学实在让他喘不过气。



「鸦天狗啊,今天就上到这里啦,我已经学很多了耶。」



鲤伴一如往常用手撑着脸颊说道。



「学很多?鲤伴少爷,您在说笑吧?今天连一半都还没上完喔!等一下我还要请您听写汉字。」



「还要练听写~~?唉哟,我会死掉的啦~~」



「妖怪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的。」



鸦天狗每一句回答聼起来都令人有点不高兴。



要是科目能再有趣一点,那我也会专心听课啊——鲤伴心里常常这么想。



比如说,教导交杯时的正确规矩、出门干架的事前准备,或者有效率使用「畏」的方法等内容就好了。如果能教他这些事情,那就算要他忍耐着别打呵欠、不用手撑着脸,他也愿意乖乖听课……



实际上,他也曾经对鸦天狗说过自己的希望,可是……



「这些事情以后会慢慢教您。」



这就是鸦天狗的答案。



「关于妖怪的侠义,您确实有许多地方必须学习。交杯与外出打架时的注意事项之类的事情,鲤伴少爷您当然也得知道,不过……」



现在您要学的是这个。鸦天狗举起课本。



「您现在要懂的是学问。鲤伴少爷,具备最低限度的知识对您来说有益无害喔。」



要学习与一般孩童相等程度的知识,这也是母亲璎姬的教育方针。虽然并非要成为学者或老师,但是理解街上的孩子们在长大成人的过程里都学了些什么,这也是有其意义的。母亲这么说过,鸦天狗也同意这项意见,所以才会由他来教导鲤伴学问。



但就算加上这个理由,念书的时间依旧十分无趣。鲤伴似乎很受不了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虽然鸦天狗表示上课时间只不过是一刻(约两个小时),但就是这段学习的时间让他觉得道一刻如同阿鼻地狱。



「好了,我们继续吧。」



鸦天狗又开始读什么『论语』了。搞不懂意义、如经文般的词语流进鲤伴耳里。尽管鸦天狗说就算不懂意思也没关系,只要用耳朵倾听、念出声音,这样自然就能理解其意义,但鲤伴总觉得被蒙骗了。虽然他又想打呵欠,不过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他真的很想去外面玩。就在刚才,他听见八刻(约下午两点)的钟响了。说到八刻,就是惣之助差不多快结束练习的时间。



一想到惣之助,鲤伴终于按捺不住想玩耍的心情。



——今天已经够了吧?



鲤伴想到这里在心里吐了个舌头,接着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将还在认真讲课的鸦天狗抛在脑后地离开这间房间。



「啊,鲤伴少爷,您又使出那招了吗!」



等鸦天狗终于发现鲤伴不见并大叫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迅速穿过大宅的门口了。



滑瓢的本领就是能随意进入他人家中,想溜出家门的时候当然也能用上这一招。



林田惣之助从桥上走过。



原本在河岸边抛着石头的鲤伴扔下石子呼唤他。



「喂~~惣之助。」



「鲤伴。」



惣之助露出笑容。这名少年与鲤伴同年,他穿着满是补丁的练习服,肩上扛着竹刀。惣之助朝下走来河岸。



「我想你在道场的练习大概快结束了。」



「你在等我啊,抱歉。」



惣之助来到鲤伴身旁,把手里的物品放到脚边。



「可是,鲤伴,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嗯,是啊,不过我跷课了。」



「咦,你又用了那招吗?」



「对啊,无论如何都想溜的时候就会不小心使出来。」



鲤伴露出顽皮的笑容之后,惣之助也跟着笑了。



「鸦天狗先生不会生气吗?」



「我想他应该很生气吧?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你道句话还真过分耶。惣之助说完之后笑得更开心了。







鲤伴与林田惣之助第一次相遇,是在三个月之前。



那一天,鲤伴也从鸦天狗的课堂途中溜出来,跑到街上。



鲤伴觉得独自在街上随意闲晃非常快乐,但鸦天狗并不喜欢他单独逛街。就算是在平常,只要鲤伴一说:「我要去散步了。」他就会立刻指派组员担任护卫。每次想拒绝都得花费一番功夫。奴良组的组员们是一群开朗的家伙,他明白与这些家伙一起散步很开心,但是鲤伴偶尔也会想单独自由地散步。



他走在店家林立的热闹街道上,并且逛了好几间商店。如果身上有零钱的话,他还想在茶屋买串糯米丸子来吃,但不巧他没有带钱。



街上密集的店家已走到了尽头,就在远方可以开始看见一栋围墙绵延的武士宅邸时,鲤伴将脚步移往前方的小路,因为就算眺望武士宅邸之类的房屋也没什么好玩的。



当他准备踏进小路时,正好有几名少年从里面出来,鲤伴差点撞到他们。



「哇!」



鲤伴叫了出来。



「注意点。」



走在前方那名眼睛细长的少年扔下这句话,就这样率领着同伴离开。他们所有人都扛着竹刀,年龄似乎与鲤伴差不多,是一群骄傲的家伙。照装扮看来应该是武士的孩子。刚才开口叫鲤伴注意的那名少年,边走边说了句话,同伴里的某个人就立刻回应,众人哄堂大笑,还听见不知道是谁说:「只不过是浪人的小孩……」



鲤伴看着那群家伙走远并用鼻子哼了一声,再度走进巷子。



这时,他看见一名少年蹲在小路内侧的阴暗处。虽然他后来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这名穿着缝满补丁的练习服的少年就是林田惣之助。



惣之助扶着房子的墙壁慢慢站起来,脸颊上有擦伤。



鲤伴跑向惣之助,开口问他:「你没事吧?」



惣之助用观察的眼神看着鲤伴。他的脚边有一把放在袋子里的竹刀,袋子一样满是补丁。



「是被刚才离开的那些家伙伤的吗?」



鲤伴询问。



他至少能从状况判断惣之助的擦伤不是自己跌倒造成的。



惣之助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回答。



「那群家伙是跟我同一个道场的人,常常找我的麻烦。」



一问之下,才知道惣之助在附近的剑术道场学习。



刚才离开巷子的家伙全都是幕府高官的儿子,态度总是趾高气昂。



「走在前面的不是一个眼神凶恶的家伙吗?他是幕府※大目付泽村重秋的儿子千太郎,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是些马屁精。」(译注:大目付,江户幕府的官职,位阶在老中——直属将军的执政官——之下,负责监督官员是否善尽职责。)



「那些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大概是因为我在比试的时候没有放水。」



「比试?」



「嗯,前一阵子道场进行了只有小孩子参加的练习比试,那时我对上了泽村千太郎,或许是因为我赢了那场比试,所以千太郎对我不满。」



「不过,比试就是比试啊。」



「那种客套话对千太郎没用。他是位居大目付的※旗本大人物的儿子,但我父亲现在只是一介浪人,而且我们一家都住在长屋里。像我们这种身分的人是不可以在比试里赢过大目付的儿子的。」(编注:江户幕府时期,直属将军之家臣。)



「什么跟什么嘛。」



鲤伴忍不住踢了地面。虽然他不知道所谓大目付究竟有多伟大,但他很厌恶把父亲的身分扯进比试的这种人。



「其实我只要手下留情就好,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惣之助说道。



「是啊,你这么做没错。」



鲤伴点头之后,惣之助露出微微的笑容并捡起掉落的竹刀。



「你的伤没关系吗?到我家来我帮你治疗吧。」



鲤伴说完后,惣之助点点头回答:「谢谢」



「但我不要紧的,这些都是擦伤,根本就不痛。」



「是吗?」



惣之助说了「再见」就迈开脚步,却又立刻停下来回头看鲤伴。



「我叫做林田惣之助。」



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惣之助吗?我是奴良鲤伴。」



鲤伴也说出名字,那天两人就这样分开。



第二次见面,是在五天之后。状况几乎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鲤伴走在街上往小路里张望,结果发现惣之助在里面。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并非事后,而是惣之助正被人欺负。



惣之助的背抵着墙,名叫泽村千太郎的大目付之子与跟班们正用手戳他、打他巴掌。



「喂,你们在做什么!」



鲤伴在小路入口高声喊着,千太郎等人虽然一瞬间受到惊吓摆出防御姿势,但一看见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孩,就放心地挺起胸膛。



「你是哪根葱啊?我们现在正在忙,你要过路的话就走其他路。」



千太郎努起嘴说完后,周围的家伙们跟着发出「哼哼」的笑声。



鲤伴无视他们,出声询问:「惣之助,你还好吗?」



「鲤伴……」



惣之助回应。他的嘴角受伤渗出血来。



「怎么,你是惣之助的朋友啊?」



千太郎眯起细细的眼睛说道。



「是啊。」



鲤伴边说边直直往前走,站到千太郎他们旁边。



接着,千太郎薄薄的嘴唇,露出笑意。



「原来如此,你是这个谋反之人的朋友。」



他这么说道。惣之助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惊讶的气息。千太郎的跟班们发出窃笑。



「为什么说惣之助是谋反之人?」



鲤伴瞪着对方说道。



「什么?你不知道啊?这个林田惣之助的爸爸,是个犯了谋反罪被故乡放逐的男人喔,所以现在才会在江户当浪人。」



「不是的!我父亲没有做那种事!」



惣之助语气激动地说着,千太郎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爸爸是谋反之人,这家伙身上也流着谋反之人的血。也就是说,这家伙同样是谋反之人。」



「不对!我父亲他绝对……」



「喂,你们说我讲的有错吗?」



千太郎有如要挡住惣之助的反驳似地高声说道,周围的家伙随即纷纷表示「您说的没错」、「千太郎大人说的是正确的」、「这家伙是谋反之人」。



「谋反之人应该受到惩罚,所以我们正在处罚这家伙。」



千太郎挺胸说道。



「好了,你要是聼懂了就别碍事,赶快去其他地方,还是说,你要在这里跟这家伙一起受罚?」



「哼,我为什么要被你们这种家伙处罚啊?」



鲤伴毫不退缩地回瞪千太郎,其中一个跟班立刻站出来。



「喂,你从刚刚开始就用这种口气说话,给我注意一点!要是不快消失就真的要给你好看喔。」



「叫我消失?那正好,我就照你们的愿望消失给你们看!」



鲤伴一说完就真的消失不见了。这就是滑瓢的「畏」——「明镜止水」。



本来应该在眼前的鲤伴忽然消失,使得千太郎他们骚动起来。



随后,鲤伴站到了千太郎后方。



「喂。」



「什么?」



就在千太郎转头的瞬间,他惊讶地瞪大双眼。鲤伴用力挥动手臂。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他用拳头向对方打招呼。千太郎哇一声叫出来并抱着头。一看到这个状况,那些跟班们马一上呼唤着:「千太郎大人您没事吧?」但最后那些家伙也成了鲤伴的拳下败将。



鲤伴使用明镜止水让自己消失又出现,然后挥出拳头。同时他对那群家伙如此说道:



「如果有什么不满!也不要仗着人多包围别人!给我一对一的决胜负!这才叫男人的打架!」



将对方全部揍过一轮之后,鲤伴停止发动「畏」,双手抱胸直挺挺站着。



「这、这家伙怎么回事……?是杂技师吗?还、还是耍戏法的……?」



千太郎一脸苍白地向后退了几步。



「撤、撤退!撤退!」



他边叫喊边迅速跑走,周围的家伙也慌张地跟在后面。



那群人逃跑之后,鲤伴发出「哼」一声并用手指搓搓鼻子下方。



「一群弱小的家伙。」



他喃喃说道。



「鲤伴,谢谢你。」



惣之助一说完就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嘴唇边的伤口在痛。



鲤伴从怀里拿出手巾递给惣之助,但又立刻说道:



「沾湿之后再擦大概比较好,去河边吧。」



接着他迈开步伐。



来到河岸之后,惣之助一边清洗伤口,一边说起父亲的事情。



「我父亲不是谋反之人……他确实被人怀疑谋反,所以受藩主大人惩罚逐出领地,但那是冤枉的。」



惣之助的父亲林田大治郎现在虽然住在江户、身分是个浪人,不过从前待在奥州(现在的东北地区)故乡的时候,是个在城里工作的出色武士。



「……我父亲的上司与谋反的事情有很深的关联,可是我父亲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因为藩主是个疑神疑鬼的人,所以就连大批无关的人也跟着遭受处分……」



被逐出领地的林田大治郎带着妻儿来到江户。



大治郎找到适合居住的长屋之后,就在那里展开制作圆扇的副业,妻子则开始在小饮食店工作。虽然很快就与长屋的居民打成一片,但大治郎依旧没有说出他们被罚逐出领地的事。他希望避免招来不必要的臆测,免得使他们难以继续住下去。



但是,这个秘密不知为何在几天前传进了泽村千太郎耳里。



惣之助的父亲虽然是冤枉的,但这对千太郎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只因为得到这个好借口来攻击狂妄的惣之助,所以很高兴。



至今为止他都只是用浪人的小孩、穷小孩这类地位与经济的理由欺负他,不过现在又加上了父亲谋反的罪名。



你爸爸是个谋反之人,是个不配称为武士的家伙。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惣之助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沉默。



「我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武士,比你们这些依赖父母地位、只知道装模作样的人更有武士风范。」



惣之助反驳的话语让千太郎等人怒气冲天,用比平常更激烈的暴力手段欺负他。



「不管我被怎样欺负都无所谓,但我无法忍受他们轻视我父亲。」



清洗完伤口之后,惣之助在河岸坐下说道:



「……我真的,很尊敬我父亲。」



父亲接受了藩主有如栽赃般的处分,为了家人的安全决定搬来江户。生活尽管清苦,父亲依旧教导他不可妄自菲薄。这样的父亲现在虽然是浪人,但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取回身为武士的骄傲,正与各处的友人联络,寻找再度就任官职的道路。



「父亲为了我们的家、为了自己,总是非常努力。」



惣之助表示,他无法原谅辱骂父亲是谋反之人的千太郎。



惣之助敞开心房诉说这些事情大约花了半刻(约一小时)。洗干净的伤口也干了,话题到这里告一段落。



「抱歉,让你陪我讲这么久。」



惣之助道歉。



鲤伴闭起单边眼睛,笑着说:「没关系啦。」



「鲤伴你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轮到惣之助这么询问。



「我爸爸?这个嘛……」



鲤伴盯着天空,双手抱胸。



「嗯,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就是一个捉摸不定、让人搞不清楚的爸爸。就连身为儿子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组里的大家都说他本领高强,但我也没亲眼看过我爸爸打架的模样,倒是经常看见他喝太多酒被妈妈责骂。」



「咦,组里是指……?」



惣之助反问。



「喔,我是妖怪,是妖怪一家大头领滑瓢的儿子。不过我妈妈是人类,所以我是个半妖。」



鲤伴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虽然他也可以把这事情隐藏起来与对方往来,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对惣之助这么做。



半妖。惣之助喃喃自语,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下去:



「那么,刚才你看起来就像突然消失又出现的那个该不会……」



「没错,那是我做的,也就是滑瓢的本领。」



「原来是这样……」



惣之助点了好几下头,没多久笑了出来。



「唉呀,我还以为我的眼睛有问题呢。因为鲤伴你突然不见了。但是,听到那是妖怪的本领我就安心了。鲤伴你竟然能办到那种事情啊。」



「还好啦。」



「不过,你家是妖怪一家,爸爸是滑瓢,这还真有趣。」



惣之助开朗地说着。



「呃,我觉得听到妖怪还觉得有趣的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一般都会害怕吧?」



鲤伴露出苦笑,随即一脸认真地继续说:



「惣之助,你很不错。」



「很不错?」



惣之助也看着他。



「嗯,我觉得你很不错。虽然我不太会说,但我总感觉有一道很舒服的风从你的『底』吹来。」



「风……」



「惣之助,你当我的朋友吧。」



鲤伴开口。



惣之助立刻回答:



「当然好啊,鲤伴。」



「只不过我是妖怪,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啦。」



惣之助笑着点头。



那一天,两人直到日落都待在河岸,而且从那之后就不时约在这片河岸见面。



他们玩相扑、玩抛石子,假如都腻了就天南地北闲聊。比如在道场里学了怎样的剑术、奴良组的大宅里有怎样的妖怪等等。



鲤伴也会去惣之助一家住的长屋,一同享用惣之助母亲做的饭团,或者用璎姬给的零用钱买糯米丸子然后两人分着吃。







「我父亲好像决定再度出任官职了。」



这日,两人抛石子玩了一会儿之后,惣之助开口说道。



虽然太阳已经西下,河岸仍然很明亮。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



那名处罚了大批下属的藩主,后来一直在政事上出差错,※家老们看不下去于是想了办法处理,后来计划奏效,所以藩主的堂弟会在近期接下新任藩主的位子。从前被冠上欲加之罪、赶出领地的人也因此被允许恢复职位。(编注:日本江户幕府的官职,地位仅次于藩主。)



「也就是说,惣之助你们一家人要回奥州了吗?」



鲤伴一边拨弄着拔起来的草,一边询问,结果惣之助盯着河面点头。



「嗯,大概最近就会回去。所以,这样就不能再跟鲤伴你玩耍了……抱歉。」



「笨蛋,你道什么歉啊。」



鲤伴笑了出来,把草丢向惣之助。



「你爸爸可以恢复武士身分对吧?这不是可喜可贺吗?」



「也对。」



「而且啊,这又不是死别。虽然江户与奥州距离很远,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再说你也不是今天或明天就要启程啊,不是吗?」



「当然。」



「既然如此,就不要从现在开始哭丧着脸嘛。」



「我才没有哭丧着脸。」



惣之助嘟起嘴,视线再度转回河面。鲤伴也跟着看过去。



虽然河水流得很缓,但只要两人都沉默下来,就会觉得水声很大。



鲤伴重重地仰躺在地上。



「奥州啊,哪天真想去看看。」



一听见鲤伴的低喃,惣之助的脸突然散发出光芒。



「你就来啊,我父母也会很高兴的。」



「我爸爸说过,奥州也有各种妖怪。」



「滑瓢大人这么说啊?」



「是啊,我记得是个名为奥州远野一家的妖怪一组。听说我爸爸以前受过他们照顾。」



「远野吗?那是个被群山围绕的地方呢。我也听过那边有许多怪异事物与妖怪传说。」



惣之助随后聊了一些与故乡有关的事。那里冬天虽然会下很厚的雪,可是只要一到春天,家里附近的河边就会开满漂亮的樱花。还有,那块土地代代流传着一道酱油滋味浓厚的炖煮料理,惣之助的母亲很擅长做那道菜。



「谋反之人的儿子与耍戏法的家伙,今天的感情也这么好啊。」



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两人的对话因此中断。



桥上站的果然是泽村千太郎与他的跟班们。千太郎等人一边窃笑着,一边往下走来河岸。



惣之助一句话也没回。虽然不是代替惣之助发言,不过鲤伴依旧开口了:



「怎么?你们今天还真稀奇啊,平常都只会躲在远处骂一些无聊的事情。」



千太郎他们来到河岸上,这让鲤伴很意外。



大概是害怕会使用怪异戏法、很会打架的鲤伴,所以最近只要有鲤伴在的时候,千太郎他们就不会直接对惣之助暴力相向,顶多在远远的地方骂一些难听话。不过,今天他们虽然看到鲤伴,却照样靠了过来。



「今天跟平常可不一样喔。」



千太郎得意地开口,接着抬头看桥上并举起手。两个本来似乎在桥上等待的大人以此为信号走下河岸。



这两人都是高壮的武士,看来千太郎把大人叫来为小孩子的吵架助阵了。两名武士窃笑着站在千太郎身旁看着鲤伴。



「就是这些家伙吗?这种小鬼头三两下就能解决了。」



「我马上就让他们哭着向您道歉,请您稍候。」



他们还说了这样的话。



「交给你们罗,要是办得好,我就会把你们的名字告诉父亲。」



千太郎浅笑说完后,两名武士也回应似地露出卑劣的笑容。



原来如此,他了解事情状况了。那两人并非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大目付儿子的拜托,而是本人也跃跃欲试。虽然不晓得他们会得到金钱还是地位当成回报,但还真是些无聊的大人。



「喂,小鬼头们,让我们来教教你们这世上的规矩吧。」



站在鲤伴面前的一个人如此说道。



「哼,像你们这种干涉小孩子吵架的大叔,我才没有东西要向你们学咧。」



鲤伴说完后,对方的表情立刻改变,一边怒吼着「臭小鬼」,一边伸出双手想压住鲤伴,但是他的手并没有碰到鲤伴。使出常用的『戏法』一度消失之后,鲤伴再次现身,跳起来挥出拳头。



那两名武士好像认为不能对小孩子挥剑,所以只想要限制对方的行动赏他几个耳光,但是他们朝鲤伴伸出去的手却一直抓不到任何东西。



「你们在干么,真是没用!我不是说过那家伙动作很快吗!看,在那边啦!」



即便千太郎烦躁地说个不停,结果也一样。



那两名武士最后终于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转身离开河岸,千太郎对他们怒骂:「没用的家伙!」一群人就从河岸跑走了。



「鲤伴,谢谢你。」



惣之助与鲤伴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受伤。鲤伴对低头道谢的惣之助说道:



「没什么啦。」



他眨了眨单眼挥着手。







「鲤伴少爷今天也跷课了。」



正当大头领在房间抽着烟管的时候,鸦天狗出现在他面前,一脸不高兴地说着。



大头领悠哉地吐着烟。



「喔,是吗?」



他只回了这一句。鸦天狗看到这种反应,于是用介于叹气和哀号的声音念道:



「鲤伴少爷跷课已经是第五次,不对,第六次了。能不能请大头领您说一下少爷呢?请少爷上课再认真一点。」



「可是啊,会翘课就代表是因为讨厌才跑掉的吧,既然如此别再叫他上什么课不就好了。」



说完之后,大头领再度吐着烟。



「可是,最少也该学会一定程度的学问比较好……」



「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好了吧,不必那么用功。」



「您又说这种话了。要教导鲤伴少爷学问也是璎姬夫人的意思啊。」



「因为那家伙对教育孩子太认真了。」



大头领说完之后,忍不住观察纸门另一头的气息。



璎姬现在应该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所以不用担心刚才那句随兴说出的话被她听见。但要是她听到一定会摆出臭脸,然后反驳说那才不是太认真,而是一般的做法之类的。



自由地过活就好了——大头领的念头就只有这个。滑瓢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过自在的日子呢?尽管他也会想像鲤伴继承第二代的情景并不时露出笑容,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为了让鲤伴当上出色的第二代而命令他做这做那。



「嗯~~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少爷念书呢……」



鸦天狗抱胸思考。



「不要想太多啦,会掉羽毛喔。」



大头领笑着对他说。



就在烟管里的烟草烧尽时,话题从鲤伴转到了其他事情。



「对了,大头领,关于前几天深川发生的火灾……」



鸦天狗端正坐姿拉开话题,他的表情已经从临时教师恢复为奴良组的监察,声音也十分低沉。



「那场火灾,似乎是有人纵火造成的……」



鸦天狗说道。



两天前,位于深川的一间料理茶屋发生火灾,时间是暮六刻(下午六点),名为「赤木屋」的茶屋与邻近房子被火焰吞噬,包含在那里工作的厨师、女侍以及好几名客人在内,一共十几个人丧命。



「我们也取得了街上捕快的调查结果,据说火不是从平常煮饭的地方,而是从平常不需生火的店家后方冒出来,我认为这一定是纵火。」



「纵火吗?就是有那种做些无聊事的家伙。」



大头领敲掉烟灰。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调查那场火灾?死掉的人虽然很可怜,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啊。」



「呃,这会死因为奴良组也在这场火灾里受到一点损失。」



「我们吗?」



「是的。其实那间烧毁的茶屋附近有间小祠堂,那间祠堂因为火势延烧所以被烧掉了,而那间祠堂里住着奴良组照顾的土地神。还好土地神平安无事,但因为祠堂被烧掉,所以那位土地神就失去了住所。」



鸦天狗表示,虽然新的祠堂已经在奴良组策划之下从明天开始重建,但这件事并非在重新盖好祠堂之后就算结束。



「这次的火灾若真的是纵火,也就代表犯人给奴良组带来损失,毕竟奴良组进贡的土地神因此失去住所了。站在我们的立场而言,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只要街上的捕快顺利抓到纵火的犯人,就能将事后的制裁交给官府去处理,但要是追捕行动失败的话……



「——到时候一定就得由我们来举发犯人。为此,我在想我们也该用自己的方法去调查。」



「这样啊,我知道了。」



大头领点点头。



「嗯,调查的方式就交给你去办。只不过,替那位土地神新盖的祠堂记得盖坚固一点。」



他下了这个简洁的指示。



这时,传来一道「我回来了」的声音与从走廊跑来的脚步声。先前讨论的那个问题儿童回来了。



「老爸,我回来了!」



鲤伴拉开纸门的同时,以早熟的口吻说话,当他一看见坐在父亲对面的鸦天狗就「啧」了一声僵直不动,脸上似乎写着「怎么搞的,你也在啊」这句话。



鸦天狗刻意清了清喉咙说道:



「鲤伴少爷,欢迎您回来。您返家的时间还真早。」



他也没忘记要语带讽刺。



「呃,嗯,我回来了。」



「那么,我们就继续上课吧。」



「咦,饶了我吧~~今天我很抱歉,下次我会努力的啦。」



鲤伴一脸不情愿。



「您每次都说下次、下次,现在的课程已经比预定进度晚很多了喔。」鸦天狗说道。



「可是,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耶。」



鲤伴边说边往厨房的方向瞄。不过鸦天狗并没把那句话当成一回事,对他摆出一副冷静的表情。



「晚餐开始之前还有半刻的时间。」



「话说回来,鸦天狗。」



鲤伴一脸生气地说道。



「我还是觉得那个课本不好啦。那个很无聊耶,就算说什么论语我也听不懂啊。」



「就算不懂也无所谓,只要用耳朵倾听、念出声——」



「念出声音,然后就能理解是吗?这些我已经听腻了啦。」



——嗯……



大头领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同时,觉得儿子有点可怜。



虽然这跟街上私塾教的东西一样,不过居然让鲤伴读『论语』啊。大头领心想,那倒是真的很无聊,那种东西连我都不懂。他在心里喃喃念着。



「喂,鸦天狗,我有个建议。我也不会要求全部啦,不过既然三天会上一次课,那么其中一天何不教他『妖怪侠义』?比方说,第一课:如何放话。你觉得怎样?」



大头领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脱口而出。



「既然是半妖,那学的东西也一半一半不是很好?」



就在他正要讲下去的时候——



「没错!我之前也拜托他这样做啊。」



鲤伴因为这项发言正合自己的意思于是大声了起来,结果有一道严肃的声音从别处传来。



「妖怪先生,您在说什么啊?」



接着,声音的主人拉开纸门出现。



是璎姬。厨房的工作大概已经结束了,所以她没有穿围裙。璎姬的年纪已近三十岁,剐嫁来时的稚气已经消失,变成一位成熟的美丽女性。她的美貌依旧没变,但现在却微微蹙着双层。



偏偏被她听见不该听的内容了呀。大头领搔着头,璎姬对他说道:



「我不是经常对您这么说吗?鲤伴还只有十岁而已,等他大一点再教他侠义的事情就好了呀。」



「哎,这我知道,可是早点教他也不会有害吧?况且这孩子已经会用明镜止水了。」



「会用虽然很好,但希望别在我教课的时候用。」



鸦天狗一脸不悦地说着。



「不过啊,你会被鲤伴给逃掉好几次,就代表他的明镜止水真的很厉害对吧?」



「这是两回事。」



鸦天狗说完之后,璎姬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鲤伴身为妖怪的那一面很早熟,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他忽略人类的一面。」



「呃,我没有说要忽略啊,璎姬。只是用不着把他束缚在书桌前面吧。」



「大头领,三天才上一次课喔,怎么可以连这样都无法忍耐。」



「我不是说了吗?鲤伴就是因为没办法忍耐才会逃跑,既然如此,教些会让他稍微有兴趣的内容又何妨……」



大头领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一件事。



「喂,比起这个,鲤伴去哪了?」



「去哪里?不就在那里吗?唔唔?」



「唉呀,那孩子真是的。」



鲤伴不知何时从房间中消失了。



就在这时,厨房的方向响起雪丽的声音。



「喂,鲤伴!不可以偷吃啦!」



继雪丽的声音之后,传来鲤伴「嘿嘿」的笑声。看来鲤伴毫不理会讨论着自己教育方针的大人们,使用明镜止水成功逃跑了。



「哈哈哈,这孩子真教人期待啊!」



大头领高声大笑。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他的笑声与鸦天狗及璎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屋内深处的房间里进行着秘密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