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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星良一生气了。



“黑社会凭啥卖蔬菜?!”



星和他的伙伴在位于真幌站前的游戏城“SCORPION”的二楼拥有一间事务所,业务内容包括真幌餐饮店的保镖、以真幌中小企业及高龄人士为对象的金融业(招牌自然没挂出来)、在真幌市内销售药物(自然是有害健康这一类的“药”),等等。



但是,星不是黑社会。他自认是“内心有隐疚的普通市民”。



他跟以真幌市为大本营的冈山组,双方在工作上有密切的情报交流,属于互相帮助的关系,但并不曾歃血为盟。他知道警察在盯着自己一伙人,视他们为“流氓团伙”,可他们并没有前科。



星把聪明地赚钱当作信条,他高明地驾驭着连大脑都由肌肉做成的伙伴们,优雅地在真幌的背面世界优游。



这样一个星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冈山组这回打算把一桩麻烦事强加于他。



“什么?‘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笑死人了!”



星用胳膊把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堆西红柿推到了一边。这就是冈山组送来的西红柿,还附了一张字条:“我们有意拓展新生意,仅供参考。”开什么玩笑!



在事务所的一个角落,有三个保持笔直站姿的男人,分别是伊藤、筒井、金井。他们远远地看着星气得要发疯,同时彼此用手肘捅来捅去决定了发言人。在星的团伙内部属于头脑派的伊藤,代表三人向前迈出了一步。



“HHFA是一个生产、销售蔬菜的团体。最近经常在南口转盘那儿开展街头宣传活动,我猜星哥可能也见到过……”



“这事我知道。”星搔着剃得短短的头发说,“我说的是,一个连药都没法好好散货的弱小的黑社会,凭什么要朝什么蔬菜销售这一块伸手啊!事到如今才认识到健康的重要性?”



星平常在生活中就很注意健康。他吃糙米饭,每天早上慢跑十公里,不抽烟,酒也是浅尝辄止。而另一方面,说到冈山组的成员,从干部到小喽啰,清一色地热衷于暴饮暴食玩女人,准确无误地体现出普遍流传的那种黑社会的形象。



每回耳闻目睹这样一帮人担忧γ-GTP(谷氨酰转肽酶)的数值,心血来潮服用营养素,总让自律克己的星感到不耐烦:“怎么平日里就不知道维持一种健康的生活呢?”堪称不健康典范的冈山组,事到如今居然对蔬菜感兴趣,真是滑稽可笑。



“而且,还说把跟那个古怪团体交涉的事情整个儿扔给我们?”



“听冈山组说,他们希望把开拓蔬菜销售新渠道的工作委托给我们。”



“怎么分账?”



“该是三成进冈山组腰包;至于我们的份额,说是拿其中的十个点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



星抓起一个西红柿站起身来。在事务所的厨房洗干净后连皮啃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无农药栽培,不过的确挺好吃的。可毕竟是蔬菜,单价高不到哪儿去吧?西红柿什么的,零售价顶多一个一百五十日元左右。说给进价的三成当中的一成?我们跟某些不入流的黑社会可不一样,我们卖药卖得也很顺风顺水。拒绝!”



“那个——星哥,冈山组的饭岛先生来了。”



听到武斗派筒井的话,星回过头来。只见冈山组的那位干部就站在事务所门口。



为什么没经我同意,就让黑社会在我大讲特讲人家坏话的时候进来?!



星火冒三丈,连刚在理发店剪短的头发都恨不得一口气长到三千丈的长度,直冲云霄,把星星串成肉串。但表面上,他始终一派温和。



“欢迎,饭岛先生。”他请人家在待客沙发上落座。等把西红柿吃完,把蒂扔进水槽后,他扯出了笑脸,“真是的,我们这小破地方,还劳驾您特地跑一趟。”



“你还是这么爱逞威风啊,星!”



饭岛穿了一套挺合身的黑西装,悠然自得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好像没带一个手下,举手投足间却相当从容不迫。四十过半了吧,可从动作的细微之处看得出,他一直在坚持锻炼,不曾松懈。在冈山组里面,饭岛是不怎么暴饮暴食玩女人的那种。



“管黑社会叫不入流,好胆量!”



既不好感谢,也不好否认,于是星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



“唉,算了。”饭岛笑着推进谈话,“我吧,也是反对卖蔬菜的。这事儿关涉组的形象,更何况说到底实际收益并不好呢。”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



星在饭岛对面坐下。以星的保镖自居的金井,以危险的姿势端着咖啡进来了。由金井这个大块头端着,咖啡杯看起来就像是意式浓缩咖啡用的杯子。



“这生意是我们少主找事的。”



饭岛叹了一口气。根据饭岛所讲,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HHFA成天拿着扩音器站在南口转盘,这让冈山组的少主心里非常不痛快。虽说是外行,可要是任由这伙人占据这块地方,站前的管理就会乱套,对于那些敢在冈山组眼皮底下在街上卖东西的不上道之辈就起不了示范作用了。



据说,少主于是去质问HHFA:“你们向谁交场地费?”



“这当然只是一种姿态。”饭岛说,“要是惹了外行,近来可是立马叫警察呢。只希望他们怕了,自己挪个地方,或者少做些街头宣传活动,对我们来说,就算是保住面子了。”



据说待在南口转盘的HHFA会员好像是害怕了,一声不吭。不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自称HHFA干部的男人,却相当厉害。



“那个姓什么泽村、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对少主一步也没退缩。不仅如此,据说还恳切地讲了一通安全蔬菜的生产销售,作为一门生意将来如何如何有前途之类的。”



少主觉得HHFA的这个意气高昂的年轻人挺有意思,最后竟然跟他成了一道喝酒的朋友。估计是意气相投吧。据说少主也很偶然地对冈山组的组长说起“有一帮家伙对种蔬菜很有热情”。



“这样一来,勾起了组长的浓厚兴趣,”饭岛又叹了一口气,“最后约泽村在咖啡馆见了个面。”



“怎么还会见他?”



星直皱眉。虽说是一个小小的组,可他不明白一个黑社会老大这样做的理由,这是原因之一;二是因为刚好入口的咖啡苦得没法喝。



“学校供餐。”饭岛压低嗓门说,“HHFA看样子想把蔬菜批发给公司做学校午餐。因为这样就能推销掉大量的蔬菜。”



“我不太懂。不过采购当然是按照投标制度来的吧。”



“当然。可是‘鱼有心来水有意’,我们组长的女婿的舅舅家的表哥,是真幌市议会的议员。”



“关系太远了,一下子弄不清楚,就是说,能在投标上面打通关节?”



这种情况跟“鱼有心来水有意”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不是吗?星这样想着,问道。



“那就是事先串通投标价格吧!那是要被警察带走的。只不过嘛,换成——”饭岛露出如假包换的坏人笑容,“是叫游说吗?‘尽量便宜地把无农药蔬菜引入学校供餐中去吧!’这样的路还是能给铺的。”



“但是,对组来说是没有油水可捞的,对我们来说也是。”



“就是说嘛!所以我也反对,可组长很起劲,没办法。谁叫组长的孙女今年春天上了小学,每天吃学校提供的伙食呢。”



傻得冒泡。星大失所望,勾勾指尖叫金井过来把两杯咖啡全撤掉。



“那么,饭岛先生,你要我们怎么做?”



“少主打算最近就正式委托你们来办。委托内容有两个:一、充当HHFA和组之间的中转站;二、HHFA和真幌市方面的交涉助理。黑社会卖蔬菜不成体统,可让‘有正当职业’的你们来干,大致上就没问题,这都是经过考虑的。”



“就是说,通过我们的行动,要让HHFA的蔬菜能被学校供餐采用,然后我们只要监视HHFA,确保由此产生的利益确实上交给组里就行了,是吧?”



“既要维护少主的面子,又要顺应组长的希望的话,就是这样。不过嘛……”



饭岛挠了挠鼻头,喝了一口金井重新端来的咖啡。保险起见,星也尝了尝味道。这回又淡了。但是饭岛看着并没有不满,已经喝了大约半杯,似乎只要开水带黑色就行。见金井不安地窥看自己的反应,星决定不再命他重新冲泡咖啡。



“星啊,我吧,”放下杯子,饭岛小心谨慎地开口道,“可能的话,也希望组长的宝贝孙女吃到好吃又安全的蔬菜。可是呢,HHFA干部的做法,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种蔬菜的这帮家伙,怎么轻易要跟黑社会接触?期待我们居中斡旋?你不觉得可疑吗?”



“如果光看他们在南口转盘的样子,我同意饭岛先生的想法。那帮家伙是某种……空洞。”星把身子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想了一想,“那么,饭岛先生是希望我让HHFA跟组里说的事一笔勾销,对吧?”



“跟你说话不费劲,很好。”饭岛微笑着说,“我没说要你白干。”



“给我们的药的批发价,希望一年里能降五个点。”



“成交。”



星和饭岛握手。



“千万记得这话只有你知我知啊。”饭岛这样叮嘱道,“我这可是拜托你做了一件违背组意的事情。”



“包在我身上!”星大声保证道,“一定为您揭露HHFA背后那张叫少主及组长老人家幻灭的面孔。”



“要是没有猫腻呢?”



面对饭岛的问话,星耸了耸肩。



“坏话之类的,要多少都能造。”



饭岛离开事务所之后,星仍旧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伊藤、筒井和金井则高高兴兴地吃着冈山组送来的HHFA的西红柿。



“喂,最好洗一洗!”



听星这么说,筒井感到诧异:“可是,不是说无农药吗?”



“那种噱头,怎么能随随便便相信呢?没准有坏家伙半夜往菜园子里喷洒农药。”



“星哥,你已经决定怎么行动了吧?”



伊藤边往上推眼镜边说。但凡不出入这间事务所,伊藤就是一副公认的“文弱书生”风采。



“啊。”星点点头,“帮饭岛实现愿望的方法,有两种。切实调查人们对HHFA的评价,和故意降低人们对HHFA的评价。”



“比如,说蔬菜并非无农药?”



听伊藤说出这句话,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别乱讲。”



“对不起。”



“前面那种做法需要毅力,后面那种一旦暴露就很麻烦。不过,我愿意卖这个人情给饭岛。”星看了一圈伙伴们的脸,“好了,轮到你们出场了。”



拥有肌肉型大脑的筒井和沉默的金井似乎没能很好地理解星的话,不知所措地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伊藤明白了星的意思,便向这二人浅显易懂地给出了指示。



“首先,查探HHFA的内情。”



“内情?”



筒井的脑袋歪得过了头,此时连带着上半身也倾斜了。伊藤深入浅出地予以谆谆教诲:



“敌对组织的构成人员及活动状况,在这之前也调查过不是?照做就行。”



“明白了。”



筒井终于展露豁然开朗的表情:“调查有关敌对组织的事我很擅长。”



星急忙补充:“不过,这回的对手不是黑社会、不是小混混、不是流氓,都不是,是种蔬菜的‘普通’人。所以,动用暴力可不行!”



“我尽量做到。”筒井稍显不满地答应了。



金井有话想说似的望着星。这是个总想着能帮上星的忙的男人。想必他此刻正心急如焚,生怕只有筒井领到任务。



“表情别这么吓人,金井。”



星从沙发上起身,踮起脚拍了拍金井那肌肉鼓得像面包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监视HHFA的菜园子。”



金井高兴地笑着直点头。这一笑,表情越发地恐怖了。



“伊藤你尽快列一张跟HHFA有关系的土地和设施的清单出来。寻常业务暂时也交给你全权处理。”



“明白了。不过,要是HHFA真没有猫腻的话,我们就惹祸上身了,对吧?”伊藤一副不认同的样子,双手抱胸说道,“为了饭岛先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我们不是冈山组的分包企业。到时候,委婉地把工作强行推出去就行了。”



“推出去?推给哪里……”



“难道你忘了吗,伊藤?”拿起一直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星低声笑道,“真幌市不是有一家值得信赖的便利屋吗?‘遇到困难请立刻致电多田便利屋’,没错吧?”



星会采取那样一种叫人晦气的委托方式,多田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只知道每天默默地励精图治经营便利屋生意。



季节已进入梅雨期。入夏后就要代为照看春的事,多田至今未对行天说明。



多田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他无数次想跟行天明说,想找机会说服他。



但是,不行。行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总在绝佳的时机拦腰截断多田的话。



结束一天的工作,去了澡堂,又吃了晚饭后,他以为“就是现在”,打算跟行天倒出春的事了,不承想,行天却比平时更加起劲地开始了临睡前的锻炼,反反复复练腹肌背肌俯卧撑,动作过于剧烈,实在不是谈话的氛围。假如绕着弯地跟他说“行天,停一下好吗”,浑身汗淋淋的行天就回一个“时荞麦12!”似乎在说:“我在数腹肌背肌俯卧撑的次数,别妨碍我!”



好不容易去了一回澡堂,用不着这样运动得出汗吧……多田心神不宁。要不等到他锻炼结束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睡魔来袭,最终没谈成。



另外,行天还表现出不常见的机智,对多田加以牵制。



表现出机智的行天,活像一个大白天热热闹闹登场的幽灵,让人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招架。可是,不知行天是否察觉了多田的不知所措,他会率先做个晚饭,或者不等任何指示就把第二天的工作中要用的工具搬上小皮卡,如此这般,采取颠覆此前常识的行为。并且,他带着充满期待的表情等待着多田的反应,像是在说:“我也相当有用不是?”



就像在电车里目睹流氓给老人让座,尽管他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却感觉那流氓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同样地,多田也总觉得进入了感情维谷。行天难得这样努力干活,有事瞒着他让人内疚。话说回来,一想到说出要代为照看春,行天会何等不高兴,就越发开不了口了。



结果他始终什么都没说,就送了一盒香烟给行天。他是败给了那双期待表扬的眼睛。瞧我都在干些什么呀!——多田对自己这种不干不脆的言行直叹息。



总而言之,赶在春来的那天之前,事先做一点安排吧。想到这一点,多田冒雨前去找常有很多机会来事务所玩的露露和海茜说明情况。



她们俩住的是真幌车站背后的木结构公寓。由于到访时晌午刚过,所以露露和海茜才刚起床。尽管如此,也许是听了多田的话,一下子清醒了,她俩探出身子发问道:



“咦——代为照看小女孩吗?”



“好开心!多大?”



露露落落大方地穿着宽松睡衣,多田心情复杂地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回答说:



“是一个熟人的孩子,确切年龄不清楚,应该四岁左右。”



“是吗——我们也会尽量帮着带孩子哦!”露露爽快地主动应承。



“玩具和衣服之类,先买来备着是不是比较好?”



海茜马上筹划开了。她就好像是在计划玩过家家或玩洋娃娃似的,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看着海茜兴奋得像是自己有了妹妹的感觉,多田有些伤感。心想,是啊,海茜虽然看似坚强,可到底还年轻啊!他对海茜家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却能隐约感觉到她想必十分向往有家人在身边。因为对室友露露也好,对吉娃娃小花也好,海茜都珍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多田跪坐在榻榻米上,吉娃娃靠到他膝头来。抚摸着小小的脑袋,多田继续说道:



“我还没跟行天说过代为照顾孩子这件事。”



“为什么?”露露不解,“你们可是住在一起的哦!不好好说清楚怎么行哦?”



“那家伙讨厌小孩,绝对会反对。你们说能帮着带孩子,我心里踏实多了,可我更希望你们两位帮忙游说行天。”



“游说?具体来说呢?”这回轮到海茜不解了。



“一旦知道要代为照看小孩,行天十有八九得离家出走。这种时候,他住到两位屋里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只需要说服他,然后劝他回事务所就行了,对吧?”海茜理解了。



“顺便哦,跟他多讲讲孩子有多可爱哦!”露露也说,“不过话说回来哦,便利屋先生的那位‘朋友’,就好像撒娇的孩子哦。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小孩子呢?”



“你刚才说是‘熟人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样的熟人呢?”



露露和海茜有疑问也在情理之中,多田模棱两可地搪塞了事。因为他也没什么话可以拿来说明。但是因此,海茜心里对多田这个“熟人”的猜疑似乎逐渐升级了。



“一般来说,再怎么由于工作原因,通常也不会把一个四岁的孩子交给普通朋友来带,对吧?应该雇个保姆之类的,办法有的是,对吧?”



确实,多田心想,自从凪子提起这件事以来,我就坐立不安,满脑子想着应该如何对行天施以怀柔之术,烦恼不堪,结果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



为什么凪子不雇一个保姆呢?凪子和她伴侣在金钱方面应该是有余裕的,似乎完全用不着特地指定不适合带孩子的多田来做。



“莫非哦,是便利屋先生的私生子哦?”



露露暗自得意地问他。多田慌忙说“不是的”,可似乎并没能消除误解。



“得了吧,得了吧。”



“如果是这样,我们一定帮忙。”



露露和海茜自说自话地流露出一副通情达理的面孔,各自开始换衣服或喂吉娃娃。无奈之下,多田只得逃离了她俩的公寓。



他撑着塑料伞,回到站前的事务所。



由于事先交代过他午饭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所以行天吃了围炉家的便当,此刻正在沙发上午睡。都不知道我的心情,你还真是少根筋。因为你,我都被人怀疑有私生子了。多田便利屋在车站背后的名声要是受损了,看你怎么办!



“起来,行天!到时间开始下午的工作了。”



拿收好的伞尖戳着行天,多田又检验了一遍自己的心。



之所以难以开口告诉行天“要代为照看春”,是因为这样等于背弃“不接受跟孩子有关的工作”这条他和行天的约定,这使他倍感痛苦;也因为他不愿被勃然大怒的行天给揍扁。



可是,最重要的原因……多田叹了一口气。因为一旦春来了,行天肯定要离开事务所。离开之后,说不定会到露露和海茜家寄居。不过,那多半也是暂时性的。真正意义上的去处,行天是没有的。正因为多田同样没有去处,多田住的屋子,行天才能够毫不客气地当作自己的窝来用。



离开这里之后,行天多半头也不回地拐过街角,就此融入黑暗中。从此不再出现在他这几年在真幌市相遇相交的人们眼前,尽管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人。



把行天从他终于找到的住处赶出去,赶到一个冷清的地方,这种事,多田不愿做。



就像沿着伞面滴落的雨水一样,犹豫、踌躇在多田心里留下了印痕。



下午的委托是代为购物。一位说是伤了腰的老妇人交给他钱包和便条,让他到指定的超市去购买食材。多田对照着便条,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缓步行进。行天则活像节日彩车的男随从一样跟在购物车后面亦步亦趋。



行天不适合这种琐碎的工作。便条上明明写着“低脂牛奶”,他却满不在乎地把脱脂牛奶放进车里。明明叫他“找找碎纳豆”,他却会从货架上拿小粒纳豆过来。



他肯帮忙固然叫人感激,可反而更加费时费力。多田终于把行天赶开了,叫他“上那边等着”。行天此刻正撑着伞蹲在超市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透过窗玻璃,能看见他那活像蘑菇的背影。看样子在抽烟,一缕白色轻烟飘上灰色的天空。



多田一边继续购物,一边动作迅速地拿起手机,给凪子工作的医院打了电话,请求转接。



转接铃声是《童话王国的老鼠》的主题曲。明明是医院的电话,怎么竟会采用如此欢快的音乐?多田等得心烦气躁,另一只手依次将口蘑及豆腐之类放入购物车,甚至忘了留意行天的动向。



“老鼠歌”重复了八遍之后,凪子才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正在给患者看病,请长话短说。”



“很抱歉,百忙之中打扰你。你雇一个保姆怎么样?”多田放低姿态提议道。



“这一点已经研究过了。”感觉凪子正在走动。想必她是为了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无所顾忌地说话。



“可是,让一个不熟悉的人照顾一整天,我不放心。”



也许是来到了走廊上,凪子的声音听着有一点点回音。



“我想,三峰女士也不大熟悉我吧。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我跟行天两个对孩子的生活需求都不大懂。”



“不要怕。”凪子平静地说,“因为多田先生和小春都曾是孩子。在和春接触的过程中,我想,你们会回想起孩子是怎样一种生命体。”



“但是这个——”



多田刚要反驳,凪子便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



“多田先生,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小春是一个对儿童时代受的伤痛耿耿于怀的人。通过和春的共同生活——哪怕是短时间的,说不定小春能解开一点心结。”



凪子的言外之意,多田也隐约明白了一些。



不要以为自己曾经受过伤痛,就必定成为一个使别人承受伤痛的存在。



行天并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人。虽然偶尔会把小混混打趴下,但通常会努力克制着不去伤害别人,甚至给人极端慎重的印象。无论凪子、露露和海茜,还是多田,都深知这一点。可只有行天,他不相信自己。他惧怕他自己,唯恐哪一天做出残酷无情的事来。



只要见到可爱的春,行天确实也有可能察觉,就算是他行天,也能够不用暴力而用爱作为语言,珍惜地对待某个人;就因为自己从不曾察觉,之前才一直那样行事。



可多田又觉得适得其反的可能性也很大。一旦促使行天越来越惧怕过去、厌恶记忆、讨厌小孩,可怎么办?



多田正打算说出上述疑虑,不料凪子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患者还在等我。就这样。再见。”



这时,行天边收起被雨打湿的伞边走过来,抱怨说:“喂,东西还没买完吗?”害得他没法重新给凪子打电话。



看来终究注定要代为照看春了。



“那个老太太也吃太多了吧,所以才会给腰增加负担啊。”



行天探头看着满载食品的购物车,发着牢骚。多田没理会他的话,终于决定豁出去了。



到了这一步,只能说了。



“行天,我有话跟你说。”



“请说。”



“不,不在这里说,找一个让人心平气和的地方……”



“难道你要求婚吗?”



现在可不是对这种玩笑话一一做出反应的时候。多田一言不发地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结账;同时在脑子里盘算着在哪里、对行天说明到哪一步,才能将波及自己的伤害减到最小。遗憾的是算有遗策,他竟然忘了往委托人交给他的超市会员卡里刷积分。



开着小皮卡把食材送到委托人家中,请她确认钱包里的余额数目之后,代为购物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回到真幌站前,把车停在事务所附近一个租借来的停车位上,随后立即撑着伞沿真幌大道前进。两人单独在事务所谈话风险太高。选择有人的地方,哪怕被行天揍扁了的时候,有人前来劝阻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吧?



简直就像是来谈分手啊!多田尽管内心提不起劲,可还是找到一个适合讲秘密的地方。行天默默地走在他身旁。或许是多田的紧张传染了他,又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行天的侧脸上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多田选择“咖啡神殿阿波罗”作为谈话的地点。这是真幌大道上多年前就有的一家咖啡馆。



店的正中央,不知为何装饰着一副巨大的西洋盔甲;墙壁上凸出一个鹿首标本;地板上到处摆放着木雕或陶塑的玩偶;窗上则贴着仿彩画玻璃的贴纸。



总体上讲,这样的装潢只能用“毫无章法”来形容,但“阿波罗”却深受客人的喜爱。因为在这里待得再久也没人说你,他们对待客人的距离感也非常适度。你一旦表现出一点已经决定点什么的样子,店员就会从不知哪里走过来。杯里的水也是,你一回神,已经倒满了;烟灰缸也会在装满之前换上新的。正是通过这些恰似妖精或忍者般藏匿身形的店员,不经意间,一切服务执行到位。



多田之所以选择“阿波罗”,是因为他心里带了一种期待,他心想,这里的店员不会竖起耳朵偷听客人谈话,却能在十万火急之际冲过来把丧失理智的行天制住后五花大绑。店里面摆满了观叶植物,茂盛的叶子能够适度地遮挡其他客人的目光,这一点也很好。



点了“太阳拼配咖啡”后,多田和行天点着了香烟。端咖啡来的店员,似乎感觉到了坐在小桌子两边的两人之间那股紧张的气氛,默默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走开了。



“说吧。”



行天说着往陶制烟灰缸里抖落烟灰。烟灰缸呈一只张开大嘴的河马的形状。怎么偏偏撞上这么一只愚蠢透顶的烟灰缸!多田朝旁边那桌偷偷瞥了一眼,见那桌是一只没有丝毫特别的玻璃烟灰缸。



多田犹犹豫豫地把吸了一半的烟搁在了河马的牙齿上。然后将空出的双手在膝头轻轻交叠,把心一横,告诉行天:



“这回要代人照看孩子。”



行天默不作声地把还没抽完的烟在河马的嘴里捻熄了,掐得那样执拗,把烟叶都掐散了。随后,多田也捏起烟头,使劲转动着插进河马的鼻孔里弄灭了它。烟蒂就像惨死的蚕一般被弹到了桌子上。多田捡起它,放进了河马嘴里。



“承蒙关照了,再见!”



行天说着就站起身来,多田见状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等等等等!你去哪儿?”



“哪儿都无所谓不是?你就尽情做你的男保姆吧!”



“别急,孩子下个月才来。”



“干吗拦着我?你总跟我说‘快点给我滚’,不是吗?”



“擅自决定帮人带孩子,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多田拼命使眼色催促他坐回原位。行天不情不愿地再次在放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二人重新抽起了烟,观察了一阵彼此的态度。



“你说代人照看,是谁的孩子?”



“是我弟弟的孩子。”多田撒谎说。



“哦,你的双胞胎弟弟的孩子。”行天的语气很冲。



实际上,别说双胞胎弟弟,就是单纯的弟弟,多田也没有。这“双胞胎”的构思到底从何而来啊!多田想了一想,想起来了。当多田感叹“不知道该怎样向顾客解释你这个吃闲饭的存在”时,行天曾笑着这样提议:“你要是这么在意客人的目光,就说‘其实是分开很久的双胞胎弟弟’得了。”



按照这个来说,多田的双胞胎弟弟,也就是行天了。多田打算照看的,是行天的女儿春。虽然不确定行天揣摩到了几分,但说是“双胞胎弟弟的孩子”,竟也不期然地说出了真相。



这可是个直觉超灵的家伙。多田莫名地感到害怕起来,好不容易才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我没有双胞胎弟弟。”



“我想也是。你有兄弟这事儿本身,也是头一回听说。”



“咦?我从来没讲过吗?”



多田顶住行天冰冷的视线,好容易开了口:“弟弟我是有的,比我小两岁,小时候胖乎乎的很可爱。总是‘哥哥、哥哥’地叫着跟在我屁股后面,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擦破膝盖。现在是一个接近两米高的大块头,喜欢吃果酱面包,好像一个星期要吃八个;兴趣爱好是钓鱼,特长是猜别人的体重。”



“这简介感觉有点奇怪嘛!”



都是绞尽脑汁即兴现编的,奇怪很正常。多田已经无路可退,恰似没穿盔甲就冲入了主城的武士。



“我弟弟是单身赴任,弟媳妇好像住院了。所以来拜托我,说希望帮忙照顾孩子一个半月。”



“唔——”



“……别做出那种事不关己的反应嘛!”



“这真真正正是别人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行天始终冷酷到底。照这样下去,在春到来之前,他恐怕就先离开多田便利屋了。对于行天,凪子似乎希望他借此机会和春建立交流。假如让行天走掉了,就等于违背了凪子的意愿。而且从现实考虑,多田一个人一边干便利屋的工作,一边照顾春,看来是不行的。



多田估计,只要见到春,行天恐怕也会一点一点地受到感动。这时候必须想尽办法留住行天。



多田决定软硬兼施尝试说服行天。他也深知这么做难免有点卑鄙,但这时候可容不得他挑选手段。



“行天,我在这之前虽然这个那个地说了不少,可我给你饭吃了吧?还提供睡床,也付你打工费。”



“你说的打工费是你那几滴麻雀的眼泪吗?”



“眼泪终有一天也能汇成江河,流入大海。”



太过自命不凡,竟让说话成了可笑的念歌词,以至于让行天有些担心:



“您老脑子没问题吧?”



“托你的福。”



多田觉得有点尴尬,捻熄了烟。店员上来换了一只新烟灰缸。这回是一只普通形状的玻璃烟灰缸。这只烟灰缸给了他勇气,多田忍不住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总之,据说连黑社会都不忘一宿一饭之恩,所以你应该是欠我相当多,对吧?如今正是你报答的时候。我想,就算你报答了也不会遭天谴。所以帮我一起照顾孩子吧,求你了!”



多田低下头去,在他的对面,行天以一种仿佛想要直达地幔的气势,把短掉的香烟像钻孔机似的在烟灰缸里拧灭了。



“我吧,多田,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我想跟“真幌小厨”的社长一起住了,你走吧’!”



“跟柏木女士?!”行天过于奔放的想象力令多田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你怎么又这么想?”



“这阵子,你白天常常一个人出去,不是吗?”



那主要是为春的到来找露露和海茜做好事先安排。也因为有事相瞒,难以面对行天。



多田直摇头。



“我和柏木女士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只是‘真幌小厨’的一名顾客。”



“你还真是少根筋啊!”行天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已经相当凉的咖啡,“明白了,不过你也挺残酷的。”



少根筋这个称号,虽然令人遗憾也只能接受,但对于“残酷”,多田感到意外。



“怎么这么说!”



他一反驳,行天又冲他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讨厌小孩子。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所以我没法照顾你弟弟的孩子。但是你却说什么‘帮人带孩子’,说得轻巧。”



“基本上,只要疼爱就行了吧。”多田小心翼翼地说,“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或者危险的事,就骂。”



“就是这一点不明白。”行天浮起浅浅的笑意,“疼爱也好骂也好,让我来做的话,就等同于‘施加痛苦’。”



行天的手朝盛了水的杯子伸去,但是,他抓不住杯子。因为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多田凝神观察着他的手指,还有他失去血色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行天把双手从桌子上放下了。想必是为了掩饰颤抖。



“因为我从小就是被那样对待的啊!因为我只知道那样做。”



关于过去,行天说得如此不含糊,还是头一回。是该勇敢跨出一步,还是该后退?多田有一瞬间的迷惑,但随即决定前进。



“你吧,不会拿你自己遭遇过的讨厌情形对待一个小小的孩子。”



“你有什么根据这样断言?”



“这两年半,我一直看着你来着。”多田发自肺腑说道,“行天,你不是会给孩子施加痛苦的人,绝对的。”



“你除了少根筋,还很乐观呢!”行天无奈地笑着,低下头去,“在正儿八经的爱护下长大的家伙,果然残酷得不行。”



也许正如行天所言。



多田就是在包括父母在内的周围大人正常的爱护之下长大的,正常得甚至没认识到那是正常的。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对于行天抱有的惧怕及困惑,多田几乎无法想象。



譬如说,一个人懂爱,一个人不懂爱,映现在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的确,爱拥有的威力是残酷的。



可另一方面,多田依然确信,用暴力打压弱小的人、胡乱碾压人心的勾当,行天是绝不会干的。



“你很痛苦啊,行天。”



多田喃喃道。除此之外讲些什么好,他半句话也想不起来。



“是啊——很痛苦!如果,能忘掉一切……”行天好像也在寻找话语,“怎么说呢?”



“爱一个人,然后双宿双飞?”



“嗯,是啊,有时候也想,要是能这样就好了。”行天沉默了,像在思考什么,不久便摇摇头,继续说道,“不,不对。我想啊,忘不了也没关系,要是能爱上某个人就轻松了。不过不行啊!”



“行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了之后,把你弟弟的孩子打死了怎么办?”



见行天说话时的神色严肃得过了头,多田虽自觉不够谨慎,还是忍不住笑了。



“就让我们通力合作,避免那样的结果。既然要帮人带孩子,我就需要人手。而关键在于,我对你有大约九百宿两千七百顿饭的恩情。”



“算得够精啊!”



“你会帮我带孩子的,啊?”



行天实际上有着非常重义气的一面,这时候他好像也没辙了,点了点头,没用一点力,甚至让人误以为颈椎骨突然折断了。



“谈妥了?”



突然,从观叶植物背后传出声音,多田和行天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是星站在那里。他两只耳朵上挂着无数个粗大的环。“好久不见!”



多田一面寒暄,一面把香烟收进了口袋里。竟然如此大意,没察觉星也在店里!也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不过还是速速撤离此地为妙。一旦沾上星就准没好事,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然而,星已然在空椅子上坐下了。



“便利屋,难不成你有私生子了?”



“怎么可能呢!”



“是吗?我刚刚听到,说‘谁的孩子’什么的,场面好像蛮惨烈的,所以我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你们谈完。”星抬起下巴指指禁烟席那边,“就那儿。”



“承蒙关照。”



多田说着伸手去拿账单。行天则使劲地猛吸薄荷万宝路。星讨厌香烟的烟,像赶蚊子似的挥手赶了赶烟。



星可不客气,他接着就从行天嘴里捏走香烟,浸在水杯里熄灭了。



“能在这里遇见,正正好。”星把泡软的香烟扔进了烟灰缸。“便利屋,我有事求你。”



“托你的福,预约都排满了。”



多田尽量以毅然决然的态度撒谎道,行天则从盒子里重新抽出一根烟点着,星当即捏过那根烟浸到了杯里。



“就算是都排满了——”星把烟蒂扔进烟灰缸,身子深深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也最好不要拒绝我的委托。”



“保险起见,我想问一问,为什么呢?”



“可别叫我告诉你,便利屋。”



星撇了撇嘴角。这似乎是星的招牌笑容。



“有些时候,流言蜚语没凭没据地也会流传开来。这样一来,像你这种勉勉强强靠做生意糊口的人,恐怕就没法在真幌立足了吧。我是替你担心啊!”



至于谁会干没凭没据散布流言蜚语这种勾当,明白得很。



“你是在威胁我吗?”



“是忠告。”



尽管如此,多田还是想同星保持距离,所以他决定借助沉默来抵抗。



行天第三次点着了香烟,星活像弹簧似的弯曲身体,朝桌子探出了身子;随后,捏取香烟浸入杯中再扔进烟灰缸,这一连串的动作,他以极快的速度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抽什么抽!有害健康。”星虎着脸训斥行天。



“我健康没问题。”行天依依不舍地望着泡涨开的长长的烟蒂群,“我在医院做过各种各样的检查,没有哪个地方不好。”



“我的意思是有害我的健康。总之,现在不准抽!”



乜斜了一眼以强硬的语气谆谆教诲的星,行天拿起了烟盒。星一把将烟盒抢了过去。但是,行天早已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夹在了指头上。



多田的视线在行天和星之间忙碌地来来回回。可由于两人的动作过于迅速,他没弄明白,烟盒究竟怎么到了星的手里,一根烟又怎么到了行天手里。感觉像看魔术似的。



“不准抽!”星制止行天道,“我不是还向你传授过肌肉锻炼法吗?你不准妨碍我谈话!”



“我没想妨碍你,就只想抽根烟。”行天摸出百元打火机,凑近了叼着的香烟,“多田硬要我看孩子,我烦得很!”



“喂,便利屋!”星冲多田吼道,同时一把抢了行天的香烟,“身为雇主,就该注意因材施用,让下属有用武之地!”



刚点着的香烟,又走了一遍从杯子到烟灰缸的规定路线。



“不是,行天不是我的下属,纯粹就是一吃闲饭的……”



“不准狡辩!”



多田的话被星的怒吼打断了。店内鸦雀无声。在场客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过来,星瞪了他们一眼,视线立刻散了。



星随手打开先前从行天手里夺过来的烟盒,硬是把里面的香烟通通按在了杯子里。



“啊——!”行天痛叫出声,“那些还没点着火吧!”



“点着我的怒火了!”



星低声说。店员上来换了烟灰缸,拿走了装满泡涨的香烟的杯子;态度一如往常。



以此为契机,适度的嘈杂声再度回到店内。



“喂,多田。”行天叹了一口气,双手举到和肩同高,表示投降,“这个人,看来下回得把我们俩扔水里淹死。”



多田也因刚才那番动静,丧失了抵抗星的最后一丝热情。向行天说出秘密,尽管才说了大概一半,也已经消耗了他巨大的气力,没能剩下足够的能量让他对星拒绝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