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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te.04 量身订作的毒药(1 / 2)







「根据诉状,原告表示因为鹰央医师的误诊,使得她儿子的病情恶化。此外,在看诊的时候,医师的说法简直就像是指控生病的原因在于母亲,让原告遭受了精神上的痛苦。针对上述两点,原告要求鹰央医师赔偿精神慰问金并公开道歉。被告则是包括鹰央医师本人以及医疗法人天医会。」



名叫矶崎、年约半百的律师,不断地调整脸上的眼镜,以阴郁的语气说明。



在『看不见的胎儿事件』解决后的隔天傍晚,鹰央、我、真鹤,以及担任天医会综合医院顾问律师的矶崎等四个人,聚集在统括诊断部的门诊诊间里。



「误诊?你说我误诊?」



鹰央坐在椅子上往后仰,以低吼的声音说道,同时恶狠狠地瞪着矶崎。那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人的魄力,让矶崎忍不住往后缩。



「不,并不是我认为医师您误诊,只是我收到的诉状上面是这么写的。」



「我并没有误诊,那个孩子确实是维他命A过剩症没有错!」



鹰央说完后,大声地咂了下嘴。



「鹰央,这样很没教养唷。」



「……对不起,姊姊。」



鹰央被真鹤训斥后,一脸不满地道歉。她果然很怕真鹤。



我坐在她们两个人旁边,看着电子病历表的荧幕。



对鹰央提告的,是六个星期前,也就是上个月初发生『久留米池公园河童事件』时,带着儿子到统括诊断部看门诊的病人母亲,她的名字叫铃原桃花。



根据鹰央当时的诊断,桃花七岁的儿子铃原宗一郎的症状,是由于桃花让宗一郎服用过量的维他命A所造成的。看来她似乎主张这个诊断是错误的。



宗一郎目前在这间医院的小儿科病房住院。病历上记载,在鹰央诊断过后,桃花便按照指示停止让宗一郎服用维他命A,宗一郎四肢疼痛的症状虽然有获得改善,但是恶心、呕吐等症状却完全没有消失,不但如此,甚至还出现意识模糊以及步行困难等症状。



「鹰央医师是说,维他命A过剩症的诊断并没有错误吗?」



矶崎缓缓地问道。



「对,没错。病人之后在小儿科抽血检验的结果,也证明了血液中的维他命A浓度高达每公合286毫克,是一般正常值的两倍。这就是维他命A过剩症的证据。此外,从X光片也可以看得出来,骨膜下有皮质性骨质增生的情形,这也是维他命A过剩症的症状之一。」



鹰央快速地说着。我操作滑鼠,叫出宗一郎的检查报告和X光片,的确正如鹰央所说。



「所谓的维他命A过剩症,在停止摄取维他命A之后,症状还会继续恶化吗?」



「不,基本上应该不可能。一般而言,只要停止摄取,症状就会立刻消失。」



面对矶崎的问题,鹰央噘起嘴回答。



「那么,这个叫做铃原宗一郎的小朋友病情严重到必须住院,又是为什么呢?根据诉状,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呢。」



矶崎这个单纯的问题,让鹰央皱起了眉头。



「造成那孩子出现那些症状的原因之一,绝对是维他命A过剩症没有错。只是他可能还有其他隐性的疾病,或许是因为停止摄取维他命A,才使得另一种疾病的症状浮上台面。」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可能性啊。」



矶崎不感兴趣地低声说道。



「那么,矶崎律师,假如真要打官司,会是什么状况呢?」



真鹤一脸担心地问道。真鹤虽有严格的一面,但她仍是最懂鹰央的人。她一定非常担心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妹妹真的吃上官司吧。



「呃,如果要问官司会不会赢,我想应该是会赢的。」



矶崎抓了抓发量稀少的头顶,继续说道。



「首先,要说鹰央医师的诊断是否错误,答案是否定的。从医师的说明,我们可以知道检查报告证明,病人确实摄取了过量的维他命A,因为这样而造成那些症状的可能性也很高。这正是鹰央医师以她过人的洞察力所做出的诊断。」



或许是因为听到『过人的洞察力』后,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吧,鹰央心满意足地颔首。



「接着,关于病情恶化,这当然也绝不是因为鹰央医师做出什么错误的处置而造成的结果,应该是原告的儿子原有的疾病恶化的关系。最后,关于精神上的痛苦,原告本人让孩子摄取过量的维他命A乃是事实,鹰央医师所做的批评完全没有错。由上述几点,我们可以确定这次的诉讼完全是对方在找麻烦,我方没有任何败诉的可能。」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真鹤拍拍胸口。



「不,现在安心还太早。就算官司能够胜诉,在进入诉讼程序的那一瞬间,



我们其实就算输了。」



矶崎压低声调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原本一脸安心的真鹤脸上浮现了阴霾。



「诉讼需要花费极大的劳力与费用,甚至可能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此外,就算内容只是找麻烦,但『被告』的这个事实本身,就可能会让鹰央医师,甚至整间医院的评价降低。」



「怎么会……」真鹤用手捂住嘴巴,顿时语塞。



沉重的气氛弥漫在房里。而当事人,也就是鹰央,却对矶崎的说明毫无反应,只是一直盯着电子病历的荧幕看。



「矶崎律师,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我无法想像一旦上了法庭,这孩子会说出什么话……」



不愧是姊姊,真鹤的担心非常合理。鹰央这个人,确实可能会对着庭长说出:「你的头发是假发吧?」之类的话。



「事务长,您不必担心。打官司需要花的时间、劳力以及金钱,对方也是一样的。」



矶崎如此说道,表情和缓了一些。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对方怎么可能提起这种诉讼。原告的律师应该也知道这场官司是没有胜算的,所以我联络了对方的律师。结果,原来对方律师



似乎也对原告说这场官司没有胜算,劝原告撤回告诉呢。」



「那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真鹤皱眉。



「似乎是原告表示即使会败诉,也坚持要提告。不过,对方律师也不想打这场稳输的仗,所以他说服了原告,只要鹰央医师正式道歉,就撤回告诉。」



「那么,只要鹰央道歉,就不用打官司了对吧。」



真鹤双手在胸前合掌。



「是的,就是这样。原告应该也只是因为儿子的病情没有好转,所以比较情绪化而已。只要向她道个歉,事情一定就能完美解决了。」



「啊,太好了。」



真鹤双手合十,感动地喃喃说道。看来她似乎真的非常担心鹰央。



「小鸟,走了。」



从刚刚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鹰央忽然说道。



「叹?走?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小儿科病房啰。」



「啊,请等一下。」



鹰央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往门口走去。我连忙追在她身后。



「啊,这样很好。俗话说打铁趁热,只要好好道歉,仔细说明,对方一定能理解的。」



矶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样。但是,这五个月来和鹰央共事的我,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啊,鹰央医师!顺便还有小鸟医师!」



一走进小儿科病房,耳边就传来一道异常高昂的声音。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实习医师鸿池舞正在护理站用力地挥着手。



「谁是『顺便』啊?为什么鸿池会在这里?」



我皱起眉头。



「啊,我这个月开始来小儿科实习。被可爱的孩子们包围真是开心!请问鹰央医师来小儿科病房有什么事呢?我们有委托统括诊断部诊断的病人吗?」



「铃原宗一郎现在在这里住院对吧?」



鹰央走进护理站,坐在电子病历表前如此说道。



「咦?你是说小宗吗?」



鸿池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



我反问道,鸿池则是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这个嘛,小宗现在是我们病房里问题最大的病人——从各种方面而言。」



「你是指他很皮吗?」



「不,他是个好孩子。既乖巧、又听护理人员的话,而且长得很可爱。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帅哥。」



鸿池高昂的情绪又恢复了。



「那他哪里有『问题』?」



「不,不是个性上的问题,而是他的病情……」



鸿池的表情变得黯淡。



「他有什么症状?病历表上虽然有写,但直接听你说明比较快。」



鹰央坐在旋转椅上转过身来,对鸿池询问。



「他平常时候都很有精神,但是每隔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奇怪的症状。大概有半天会出现严重的晕眩,还会呕吐很多次,连走路都没办法走。严重的时候,甚至连意识都会变得模糊……」



鸿池难过地说道。的确,跟六个星期前到统括诊断部门诊的时候相比,他的病情似乎更加恶化了。不过,六个星期前还只是慢性症状,现在却变成了每隔几天就会有半天发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因还不晓得吗?」



鹰央以斜眼望向荧幕,同时低语道。



「是的,他住院已经将近三周了,这段期间也做了很多检查,却还是找不出原因。看见那么可爱的孩子受苦,我也很难受。这就是小宗的『第一个问题』。」



「既然有第一,那就表示还有第二个问题啰?」



鹰央反问道,鸿池露骨地皱起眉头。



「监护人……他的妈妈也有点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我压低声音询问。那位母亲正是对鹰央提出告诉的始作俑者。我们上个月曾在门诊见过她,但当时只有几十分钟的晤谈,所以我们不太清楚铃原桃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就是所谓的怪兽病人……不,她是病人的母亲,所以应该说是怪兽家长吧。她完全地过度保护,只要有一点点小事就跑来抱怨。据说她也是一名护理师,因此抱怨的内容都是非常枝微末节的事情。」



「护理师?铃原桃花是护理师?」鹰央反问。



「是啊,听说是这样。她每天都在另一间医院工作到傍晚才过来这里,陪着小宗到会面时间结束为止。」



「身为护理师,还让自己的孩子服用过量的维他命?她也太没常识了吧。」



「就是说啊。她老是不提自己的事,只会抱怨。不过,她过度保护小孩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她和丈夫离婚后,自己一手将小宗带大,而小宗却这么容易生病。不过……好痛!」



鸿池忽然大叫,同时用双手按着自己的后脑勺。看来她的头似乎被谁敲了一下。仔细一看,鸿池的身后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



「不要在护理站说病人家属的坏话。」男子低声斥责鸿池。



这个人身材相当壮硕,身高和我差不多,健壮的身体却比我大上一圏;从鬓角到下巴都蓄着浓密的胡子。身上虽然穿着白袍,却散发出宛如北海道的「*又鬼」般的气息。(译注:日本传统的冬季猎人。)



「啊,熊川医师。对不起。」鸿池转过头,缩起身子道歉。



原来他叫熊川啊。还真是『人如其名』呢。



「嘿,熊。」



看见鹰央举手打招呼,熊川笑着说:「喔,这不是鹰央吗?」鹰央从小就经常跟着当时担任院长的父亲一起来医院,因此认识很多资深的医师。



「小鸟,这个像熊一样的人就是熊。」



鹰央指着熊川介绍道。到底是『像熊一样』还是『熊』,可不可以说清楚啊。



「我是小儿科主任熊川,幸会。」



熊川豪迈地伸出手。这个人是小儿科的主任啊,这种体型的人替小孩看诊,小孩会不会嚎啕大哭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住他厚实的手。



「我是统括诊断部的小鸟游,请多多指教。」



「啊,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小鸟医师』啊。我从鸿池那边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



熊川露出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鸿池这家伙,到底散布了什么谣言啊。我狠狠地瞪了鸿池一眼。



「不过,鹰央来这里还真是稀奇呢。有什么事啊?」



熊川越过鹰央的肩头,望着荧幕,脸部表情顿时扭曲。「宗一郎啊……」这句话从他丰厚的嘴唇中传出。



「没错,我是为了铃原宗一郎的事情而来的。我上个月诊断出这孩子身上的症状肇因于维他命A过剩症,因此禁止他再继续服用营养补充品。你认为我的诊断和治疗有错吗?」



鹰央抬头看着熊川如此问道。



「不,我想应该没错。抽血的报告显示,他血液中原本过高的维他命A浓度已经回复为正常值,四肢的肿胀和疼痛也有改善。但是……」



「但是呕吐和晕眩的症状却恶化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意识不清的情形。」



鹰央接着熊川的话,继续说下去。



「对,没错。宗一郎的身上除了维他命A过剩症以外,一定还有其他异常的地方。可是……我们却查不出来。」



熊川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要是诊断不出来,来找我商量不就好了吗?统括诊断部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呀。」



「是啊,因为检查总算告一段落,我正在想差不多可以去找你商量了呢。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先过来了,服务真是周到啊。」



「你这得寸进尺的家伙。」



鹰央瞪大本来就很大的双眼,再次凝视着荧幕。画面上跳出许多检查结果的报告和影像,接着又一一被关掉。以我大脑的处理能力,实在无法跟上她的速度。



「我记得铃原宗一郎有气喘和癫痫的病史,没错吧?」



鹰央望着荧幕,喃喃说道。



「对,可是两者都服药控制得很好,已经超过一年没有发作了。」



熊川如此回答。



「癫痫除了痉挛以外,也可能引起其他各种症状。铃原宗一郎的症状有没有



可能是癫痫发作呢?」



「这一点我也想过,所以我在他出现症状的时候进行了脑波检查,可是没有



发现癫痫波。」



「这样啊。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呢?」



「你是指气喘药茶碱(theophylline)吗?我记得那种药物在血中的浓度一旦上升,就会有想吐的症状对吧。」



我在一旁插嘴说道,结果鹰央白了我一眼。



「铃原宗一郎并没有服用茶碱,他只有服用白三烯受体拮抗剂(Leukotriseantagonist)。你曾经诊察过那个孩子,不要忘记了。」



怎么能要求我像超人一样,记住每个诊察过的病人正在吃什么内服药啊……真希望她不要认为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拥有媲美超级电脑一般的头脑。



一旁的鸿池还在说什么:「哇——被骂了耶——」



「你是说卡巴氮平(carbamazepine)吗?」熊川喃喃说道。



卡巴氮平是预防癫痫与三叉神经痛的强效药,但是相对也有许多副作用,使用时必须格外小心。



「嗯,对。刚才听到的症状,就是卡巴氮平中毒的症状。铃原宗一郎每天都会服用预防癫痫的卡巴氮平,会不会是它过量了呢?」



听见鹰央的话,熊川摇了摇头。



「我当然也怀疑过是不是卡巴氮平中毒。可是他从两年前就开始服用卡巴氮平,一直以来都定期检查血中的浓度,结果都没有超出标准值。当然,在他住院之后,我们也进行了检查,数值并没有高到足以出现中毒症状。」



鹰央像是在确认熊川的话一样,开始回溯过去的抽血检查报告。卡巴氮平的血中浓度的确都在标准值以内,这种数值实在不可能引起剧烈的中毒症状。



「也不是这个吗?我本来以为这个可能性最高呢。」



鹰央嘟着嘴喃喃自语。



「这三个星期以来,我们也不是一直在发呆。我们针对他的脑神经进行了各项检查,除了全身*MRI之外,也检查了所有内分泌,确认是否异常。此外也进行了超音波检查和生理检查,最后连精神方面是否有问题都彻底检查过。然而却还是找不出原因。」(编注:核磁共振摄影。)



熊川无力地摇摇头。鹰央像是想验证熊川的话一般,默默地继续浏览检查报告。



瞪着荧幕约十分钟后,鹰央伸了个懒腰,同时叹了口气。



「检查报告的确几乎没有任何异状。至少到目前为止的检查,都不能说明铃原宗一郎身上所出现的症状。」



鹰央从椅子上站起来,询问鸿池:「铃原宗一郎的病房在哪里?」



「啊,走廊尽头右手边的那一间。你要去看小宗吗?」



「既然检查报告没有异状,就只能诊察病人本人了。」



鹰央走出护理站,我跟在她身后,不知为何,熊川和鸿池也跟在后面。



「鹰央医师,我想确认一下。」



在走廊上时,我故意以后面的两个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问道。



「什么?」



「那个,不知为何,现在好像变成要去诊断了,不过你本来的目的,是要向母亲道歉没错吧?」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必须做那种事?」



鹰央停下脚步,不高兴地说道。



「不,可是……不这样的话,诉讼……」



我一边顾虑带着疑惑表情看着我们的熊川和鸿池,一边含糊地说着。



「听好了,所谓的认错,就是『承认』自己的『过错』。可是,我什么时候犯了『过错』?六个星期前,铃原宗一郎确实是维他命A过剩症,而这是我诊断出来的。现在却要我去道歉认错,这一点也不合理吧?」



啊,果然。我心中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为了避免诉讼,总之先做出形式上的道歉再说——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圆滑的举动嘛。



「那个,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鸿池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开口询问。



「没事。走了。」



鹰央愤怒地说道。我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就门也没敲地猛然打开铃原宗一郎的病房房门。



门内是大约三坪大小的空间,里面有病床、床头柜、小冰箱,还有厕所。这是个人房当中最便宜的病房。设置在窗边的病床上,躺着一名五官端正的小男孩。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有些阴郁的女性,她正怜惜地将手放在男孩的头上。他们就是铃原桃花和宗一郎母子。



「什、什么?」



铃原桃花瞪大了双眼,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我们。



「我们上个月不是见过吗?我是统括诊断部的天久鹰央。」



桃花张大了原本疑惑地眯起的双眼。与此同时,她的嘴角也往上扬起。



「喔,是你呀。刚才律师已经与我联络,说你要来道歉呢。」



看来矶崎抢先一步联络对方的律师,而这件事情也已经传到桃花的耳里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道歉?你把我们家宗一郎害成这样,光是形式上的道歉,我可不打算原谅你唷。」



桃花轻轻扬起下巴,用充满攻击性的口吻说道。



跟着我们进入病房的熊川和鸿池或许也发现了气氛不对劲,于是面面相觑。



鹰央坦然面对桃花的视线,挺起胸膛。



「不要搞错了,我并不是来向你道歉的。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理由道歉。」



「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儿子是因为服用过量的维他命A才变成这样的吗?」



「没错。你儿子是维他命A过剩症,所以在停止服用营养补充品之后,四肢的肿胀和疼痛,以及慢性的身体状况不佳都改善了。」



「别开玩笑了。那么,这孩子有时候状况差到连站都站不起来,还吐了好几次,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是因为你误诊,才会害他变成这样的!」



「不,不是这样的。你儿子除了维他命A过剩症以外,还罹患了别的疾病。只是因为维他命A过剩症痊愈了,所以另一个疾病的症状就浮上了台面。也就是说,多亏了我,你儿子的其中一种病症已经痊愈了。我应该要受到感谢,而不是责备。」



「你在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呀!你就是因为这种态度,才会被告吧!既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桃花歇斯底里的声音震动了墙壁。宗一郎可能是被这声音吵醒了吧,他睁开眼睛,对四周投以不安的视线。这时,桃花立刻改变态度,轻轻地抚摸儿子的脸庞说:「小宗,真抱歉把你吵醒了。」



「那个,铃原小姐,天久医师来这里,是为了协助诊断宗一郎的疾病……」



站在病房门口的熊川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协助诊断?你们竟然让被告的医师帮忙诊断提告的病人?这间医院到底在想什么啊?」



桃花轮流瞪着鹰央与熊川。



「呃……您说提告是什么意思?」



熊川不解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看来你们根本就没有做好风险管理嘛。听好了,我已经对这个女人提出医疗过失的告诉了。」



桃花用食指指着鹰央的鼻子。熊川和鸿池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鹰央粗鲁地将桃花的手拨开,走向病床。



「什么叫做只有这些……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我要检查。我必须替这孩子做出诊断。」



「什么?你凭什么擅自做这些事情?我不是说我已经对你提告了吗?」



「喔,随便你啊。提起诉讼是属于每一个国民的权利。不过,无论你告不告我,我都要检查铃原宗一郎,做出诊断。这是我的工作。」



鹰央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笔灯和眼底镜。



「等、等一下,你们可以让她做这种事吗?」



桃花对熊川说道。可能是吓了一跳吧,熊川并没有马上回答。



「对你而言,治好孩子和告我,哪一个比较重要?」



鹰央望着脸上带着畏惧神色的宗一郎,低声说道。



「……什么啊,当然是治好宗一郎的病啊!」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让我检查。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最厉害的诊断医师,为了治好你的儿子,让我来检查就是最快的方法。等我做出诊断之后,你再慢慢告我也没关系。要是听懂了,就给我安静一点,否则我无法专心。」



鹰央连珠炮似地说着。桃花咬着嘴唇,瞪着鹰央,但是却没有再继续抱怨了。



鹰央完全无视于投注在自己身上那宛如利刃般的视线,开始进行检查。宗一郎虽然以不安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又用笔灯照自己眼睛的鹰央,不过还是乖乖地接受了检查。



鹰央以眼底镜检查他的眼睛,用听诊器检测他的身体,又用叩诊槌确认他的反射反应,仔细地对宗一郎进行各种检查。



经过十几分钟后,鹰央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离开床边。与此同时,桃花立刻闯进鹰央和宗一郎中间。她背对着儿子,瞪着鹰央的模样,就像一只保护小猫的母猫。



「所以你检查出什么了吗?」桃花低声问道。



「嗯,我知道了。至少在目前的检查当中,你儿子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听见鹰央的回答,桃花的表情变得扭曲。



「这算哪门子的『知道』啊!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嘛!」



「不,没那回事。在出现症状以外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这个事实对诊断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而这种状况大多是……」



鹰央环视房内,接着走向病房的角落,开始翻找垃圾桶。



「等一……你在做什么!」



我惊讶地对她说道,这时鹰央从垃圾桶里拿出了某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个包装上画着苹果图案的二百五十毫升铝箔包。



「这是什么?」



鹰央将方形的铝箔包拿给桃花看。



「……那是专门给小孩喝的营养果汁。听说水果对身体很好,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让他喝了。这又怎么了吗?」



桃花愤愤地说道。鹰央打开放在病床旁的冰箱,只见里面塞满了包装上画着苹果、葡萄、橘子、水蜜桃'凤梨等各种水果图案的铝箔包。



「你又给孩子喝这种东西?之前不就是因为你让他摄取了太多营养补充品,



他才变成那样的吗?」



鹰央将至少有三十瓶的铝箔包一一拿在手上观察,惊讶地说着。



「之前是我不小心让他吃到了大人的营养补充品,但这是专门给小孩子喝的,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我每天只让他喝一瓶,而且也得到了熊川医师的许可。」



桃花大声反驳。鹰央白了熊川一眼。



「呃,那是因为铃原小姐坚持要让他喝嘛。成分表上面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我想应该也没有必要禁止吧……」



熊川缩起庞大的身躯,怯懦地说道。由这种情况看来,熊川很可能是因为拗不过桃花的坚持,才勉强许可的吧。



「听到了吧,我可是得到了小儿科主任的许可喔。我拜托这个病房的护理师每天让他在吃早餐的时候喝一瓶。你有什么意见吗?」



桃花以具有攻击性的口吻激动地说道。



「嗯,我是有意见。问题恐怕就是出在这个健康饮料上。」



鹰央将铝箔包一一从冰箱取出。



「啊?你为什么能这样断言?」



「我没有断言,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高。无论是身体外观或是所有的检查报告,明明都没有异状,可是却定期出现奇怪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因为中毒所导致的。」



「中毒?你说中毒?你的意思是说我对这个孩子下毒吗?」



桃花几乎要扑向鹰央似地激动大喊。



「不要那么激动。我知道你为了身体虚弱的儿子很辛苦,但就算是健康食品,只要摄取过量,或是跟体质不合,反而会危害健康,也就是变成一种『毒』。而且,这些饮料的内容物也不一定完全符合成分表的记载呀。」



鹰央将冰箱里的铝箔包全部取出。



「这些我全都带走了。我在大学的法医学研究室里有人脉,我会请他们进行检验,看看里面有没有会危害健康的成分。只是检查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鹰央对桃花说道。桃花并没有继续怒骂,但是瞪着鹰央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喂,小鸟,我要将这些铝箔包带走,快来帮忙。」



鹰央对我下达指令。我有点犹豫地走近冰箱,拿起放在地板上的铝箔包。



「这些就是全部了。好,走吧。」



鹰央以双手抱着十瓶左右的铝箔包走向门口,她用脚将门打开,来到走廊上。



「啊,那个,打扰了。」



我向桃花致意,以双手抱着铝箔包,离开了病房。我感受到从背后射来的视线非常锐利。



鹰央回到护理站之后,便将铝箔包放在桌上,我也学她这么做。



「有没有塑胶袋之类的?这样拿手很酸耶。」



鹰央左右张望,这时熊川和鸿池也回来了。



「鹰央,问题真的出在这上面吗?」



熊川拿起一瓶铝箔包。



「嗯,大概吧。多亏熊做了所有的检查,把所有能够判断的疾病全都排除了。最后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中毒症状。医院的伙食里绝对不可能含有造成病人定期中毒的物质,所以原因就只剩这个了。」



鹰央指着散落在桌上的铝箔包。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



一回头,只见带着愤怒表情的桃花从走廊上追了过来。



「如果!」



桃花站在鹰央的面前,愤怒的说话声大得连墙壁都仿佛在震动。



「如果这些铝箔包没有任何异状,你就给我记住。我不但会告你医疗过失,还会告你毁损名誉!不只这样!我还要将这件事情爆料给周刊,让你再也没办法当医师!」



护理站里的护理师们不约而同地看着鹰央和桃花。鹰央望着桃花,面无表情地低语:「随你高兴。」



2



「等一下,鹰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小儿科病房起争执的隔天下午六点多,下午的门诊结束后,我和鹰央一回到楼顶上的『家』,真鹤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啊,姊姊,你没有敲门喔。你不是每次都提醒我要敲门吗……」



「现在不是在乎敲不敲门的时候!」



真鹤怒喝了一声,让躺在沙发上的鹰央还有长在房里各处的『书树』都微微颤抖。我似乎可以体会鹰央害怕真鹤的原因了。鹰央连忙从沙发上起身站好。



「那个,真鹤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在将今天的看诊内容打进电子病历表里的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小鸟游医师。原来你在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见我失态的样子了。」



真鹤瞬间恢复为平常的态度。就算在阴暗的屋里,我也能看见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她那优美的姿态,让我不禁看得出神。



「姊姊,恭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鹰央站得直挺挺地说。因为不习惯的关系,她说的敬语有点奇怪。



「鹰央,你做了什么事?矶崎律师刚刚和我联络,说对方律师表示,撤回告诉这件事取消了。」



「喔,原来是这件事啊。」鹰央坐回沙发上。



「什么叫做这件事……你昨天不是去道歉了吗?」



「不,不是的,姊姊。我并不是去道歉,而是去替铃原宗一郎看诊。」



「那为什么当时你连一句道歉都没说呢?只要你道个歉,一切就能圆满解决啦。」



真鹤端正的五官微微扭曲。



「为什么我必须道歉?」



鹰央像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因为你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告啊!」



「……姊姊。」



鹰央抬头看着真鹤,慢慢地说。



「昨天听我说了那些话,你应该也明白吧。我并没有做出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可是……」



真鹤的表情有些动摇。



「我当然知道,就算只是口头上的道歉,也能避免无谓的麻烦,我也知道这么做比较聪明。但是我还是不会道歉。因为这不合道理,不合逻辑。」



真鹤用力抿起嘴,默默地倾听鹰央的话。



「姊姊应该也知道吧,对我来说,逻辑就是我的行动原则。出自本能地推测对方的心情、察觉现场的气氛,这种在社会生活中必须具备的能力,我非常不足,所以我才透过有逻辑的行为来弥补。也就是说,对我而言,扭曲道理这件事,就等于是扭曲了我这个人。我很感谢你担心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对那个女人道歉。请你理解。」



鹰央凝视着姊姊,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真鹤正面迎接她的视线。



经过了几秒钟的沉默,真鹤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温柔地微笑。光是这样,我便觉得整个屋子里仿佛瞬间亮了起来。



「对不起,鹰央。我差点就逼你做出你不想做的事了。」



「你懂就好。」鹰央也以微笑回应。



「如果真的必须打官司,我会和矶崎律师一起支持你,你不用担心。」



真鹤摸摸鹰央的头。



她们姊妹俩陷入了两人世界,我觉得自己在这个房子里似乎没有容身之处。



「没关系的,姊姊。我会替铃原宗一郎做出诊断,好好地治疗他。这么一来,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就会撤回告诉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过度乐观,但是现在也只能把一切赌在这个可能性上了。就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猛力推开。



「喂,鹰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彪形大汉冲进了屋里。原来是小儿科主任熊川。熊川一时刹不住车,不小心碰到了『书树』,推倒了好几叠书。



「怎么了,熊?干嘛这么慌张?」



鹰央疑惑地看着熊川。



「什么怎么了,你没看到下周主任会议的议程表吗?里面有个不得了的让题呢。」



熊川将一张纸递给鹰央。



「……这是什么?」



鹰央接过那张纸之后,高声喊道,以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张纸。



我绕过倒下的『书树』,走到沙发后面,从鹰央的背后探头看着那张纸。



『废除统括诊断部之提案  提案人 院长 天久大鹫』



鹰央手指着的地方,是这么一行粗体字。



「那个,我还没见过院长,我记得他……」



我对走到自己身边的真鹤说道。



「他是我们的叔叔,也就是家父的弟弟。两年前他继承了家父的职位,担任这间医院的院长。」



真鹤以不安的眼神望着前方;在她前方的鹰央正迈开步伐,大步往前走去。



看见熊川带来的议程表,鹰央大喊了一句:「开什么玩笑!」立刻冲出楼顶上的『家』门,跑到院长室所在的三楼去。



「为什么院长突然要废除统括诊断部?」



我走在鹰央后方几公尺处,对真鹤问道。我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不是突然,叔叔早就看统括诊断部不顺眼了。在家父为了让鹰央发挥她的能力,而设置这个统括诊断部的时候,反对到最后一刻的也是叔叙。」



「院长该不会和鹰央医师感情不好吧?」



「是的,从很久以前,叔叔和鹰央就不对盘……在家父从院长变成理事长』不再插手医院的经营时,家父特别指定由鹰央担任副院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咦?什么意思?」



「透过安置一个和叔叔想法截然不同的人担任副院长,就能避开叔叔任意妄为的危险。因为这样,叔叔和鹰央经常对医院的方针意见不同而对立。」



也就是说,对院长来说,鹰央大概就像是眼中钉一样吧。



「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名外科医师,直到两年前为止,都是这间医院的副院长兼腹腔外科主任。至于个性……该怎么说呢,他非常理性,是个彻底的理性主义者。」



「理性主义者……但是,鹰央医师不是也有这样的一面吗?」



「的确如此,所以或许他们因为同类相斥的缘故,更加深了彼此的敌意吧。另外,叔叔所重视的原则与鹰央所重视的面向不同。叔叔与其说是医护人员……倒不如说比较像是个经营者。」



经营者?我无法掌握意思,因此疑惑地歪着头。这时,走在前方的鹰央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有一扇对开的大门。鹰央没有敲门,直接用力地把门推开。



「叔叔,你想怎么样?」



鹰央一走进室内就大声怒斥。以这么大一间医院的院长室而言,这个房间算是很朴素的。在大概有四坪大小的空间里,两侧的墙边耸立着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医学书籍以及文件资料夹。门口放着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沙发与茶几,后面则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充满高级感的木制厚重办公桌,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前阅读资料。



「……是鹰央啊。」



男子扬起目光,望向这里。他的年纪大约是五十岁出头吧,一头短发混杂着



一些白头发。眼神很锐利,脸部轮廓有棱有角,散发着一股粗犷的氛围。



这个人就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院长,天久大鹫……



「有什么事吗?进别人房间的时候,至少也该敲个门吧。」大鹫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当然是有事啦。这个主任会议的议程表是怎么一回事?」



「喔,你是指有关统括诊断部的那个议案吗?如你所见,我打算在下一次的主任会议上,讨论统括诊断部未来的存续,并做出决议。」



大鹫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这个人是?」



「啊,幸会。我是今年七月开始隶属于统括诊断部的小鸟游优。」



我挺直背脊,向他鞠躬。鹰央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明显在说:「你这个叛徒!」



没办法啊,不管怎样,我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院长凶吧。



「喔,你就是传闻中的小鸟游医师啊。」



大鹫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相对的,我的表情却转为僵硬。又是『传闻』啊。我看八成又是鸿池到处散布的『不实传言』吧。没想到这个谣传竟然传进了院长的耳朵里……



「听说你每星期有一天半的时间,会到急诊室去帮忙对吧?而且还在急诊室帮忙值班。我还听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急救医师呢。」



「咦?啊,谢谢您的夸奖……」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评价,我一头雾水。原本以为他听到的是『其实他和鹰央正在交往』或是『他已经被好几个护理师给甩了』之类的无聊谣言。呃,后者有一部分是事实就是了……



「小鸟的事一点都不重要。你现在给我说明一下,为什么要废除统括诊断部?」



鹰央质问道,犬鹫粗鲁地将手里的资料丢在桌上。



「从以前就有好几位主任主张统括诊断部应该要废除。根据他们的说法,统括诊断部只会不负责任地对其他科的诊疗提出批评,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性。」



的确,鹰央每个星期有两天的『巡病历』时间,也就是到各科去查看病历,针对治疗或诊断有问题的病例写下毫不留情的批评。有许多医师对这件事心生不满。



「你是指巡病历吗?开什么玩笑,就是因为有问题,我才会批评啊。难道我的批评有错过任何一次吗?」



鹰央大声说道。



「不,你的批评都是正确无误的。这一点,包括我以及各科的主任都承认。」



「那么主张统括诊断部没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一个错误。我的批评对病人是有好处的。」



「你说的没错。」



大鹫重重地点头。



「所以一直以来,就算有主任要求废除统括诊断部,我也都会说服他们』要他们打消提出这个议案的念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次却是用叔叔的名义提出让案呢?」



鹰央瞪着大鹫。



「因为我压不住了。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主任跑来对我说』他们想提出废除统括诊断部的议案。」



大鹫淡淡地说着。



「好几个主任?是谁啊?」



「我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不过主要是外科的主任。」



内科的主任们和鹰央的关系比较良好,但是在外科,却有不少看不惯鹰央的主任。重视透过手术来治疗的外科,总不免有轻视诊断学的倾向。



「那些家伙为什么突然联合起来要求废除统括诊断部?」



听到鹰央的问题,大鹫将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鹫缓缓地开口说道:



「因为你被提告了啊,鹰央。」



鹰央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现在在小儿科住院的病童母亲控告你的事情,从昨天到今天,已经传遍整间医院了。而且那个母亲好像还说要将这件事情爆料给周刊对吧。」



「……那完全是她在故意找麻烦。」



「关于这一点,矶崎律师已经告诉我了。不过,这件事和你是否真的有医疗过失无关。问题在于只要吃上官司,我们医院的评价就会降低,也会让病人感到不安。这么一来,对医院的经营将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经营?叔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满脑子只有钱啊。」



鹰央大声地咂嘴。



「那当然。要是经营出了问题,我们所能提供的医疗水准就会下降。让这间医院稳健经营下去,是身为院长的我责无旁贷的义务,也是让这间天医会综合医院继续贡献地区医疗的必要条件。」



大鹫没有丝毫的犹豫,如此断言。我现在完全明白真鹤对大鹫『理性』的评价是什么意思了,同时也明白了他的价值观确实和鹰央截然不同。



对鹰央来说,医疗就是她的人生。利用自己过人的智慧,诊断出各种疑难杂症,拯救为病所苦的病人,就是鹰央的兴趣、社会奉献,同时也是她活在世上的价值;鹰央完全不重视从这些事情当中所获得的报酬。相对的,大鹫则是将医疗当作一份事业来看待,只要能够以医疗机构的立场获得利益,就能对当地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这也的确相当合理。



鹰央和大鹫的医疗观都没有错,正因如此,两人才会争执不休。



「难道你认为统括诊断部的存在,会对这间医院带来损失吗?」



鹰央以宛如低吼般的声音说道。



「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主张废除统括诊断部。但是我并不赞同他们的意见。鹰央,你的诊断能力确实非常突出,因为你的诊断而得救的病人也不计其数,我认为这间医院需要你的能力。」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议案呢?」鹰央疑惑地反问道。



「因为已经有许多主任提议,倘若我完全不将它放入议程,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我打算在主任会议中提出一个替代方案。」



大鹫说到这里,像是卖关子似地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缩编统括诊断部的方案。」



「……缩编?统括诊断部本来就已经很小了,还能怎么缩编?」



鹰央的语气充满了戒心。



「很简单,首先撤销统括诊断部目前的住院病床,同时废除门诊,将主要业务限定为目前的巡病历,以及当各科有需要时提供咨询。我认为这才是让你的诊断能力为这间医院发挥到极限的形式。」



鹰央和我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大鹫所提出的方案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换句话说,这也是剥夺了统括诊断部独立诊察病人的权利。这么一来,鹰央就会沦为一个让各科随心所欲利用的工具而已。



鹰央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她的怒气快要爆发——我这么想着。结果出乎意料地,鹰央竟然只是以压抑的语调说道:



「……如果变成这样,那么小鸟该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我才想到,假如真的采用了大鹫提出的方案,我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统括诊断部了。



「当然,我们会请小鸟游医师离开统括诊断部。」



大鹫干脆地这么说。听见自己如此轻易就被宣告开除,我不禁哑然失声,呆立在原处。



「小鸟是从大学医局派来的,我们不能随便开除他。」



「喔,像小鸟游医师这么优秀的人才,我当然不会把他赶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小鸟游医师能够担任急诊室专属的医师。」



急诊室专属?可是,我就是为了成为一名内科医师、为了在鹰央的门下学习诊断学,才来到这里的啊……



「……开什么玩笑,小鸟是我的人。」



「咦……?」



鹰央的这句话,让我惊讶得立刻回过神来。站在我旁边的真鹤也一脸错愕,她看看我,又看看鹰央。鹰央转过头来指着我说道:



「这么好用又值得调侃的男人,可是世上少有的呢。怎么可以让你们任意拿去使用呢?」



……喔,原来如此。我只是个『好用又值得调侃的男人』啊。唉,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了。



「既然如此,虽然很不好意思,那我也只好和对方医局商量,请他提早回到大学去了。无论如何,一切都要交由主任会让做决定。这次会提出这个议案,完全是因为受到各外科主任的请求,我只是把这个议案整理成比较妥善的形式而已。我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大鹫拿起书桌上的资料,仿佛在示意着「我们谈完了」。



「……你能做的就只有这样?……还真敢讲啊,你这个骗子。」



鹰央以低沉的声音喃喃嘀咕着。大鹫将视线从文件上抬起。



「骗子?你说我吗?」



「对啊。什么『各外科主任的提案』,外科的主任当中,有好几个家伙都是跟你沆瀣一气的。是你指示他们,要他们提出废除统括诊断部的护案对吧?废除诊疗科这种重要的案子,需要经过三分之二以上各科主任的同意才行。平常根本不可能通过。你就是料准了在我被提告的事情传遍全院的这个时候,转而赞成的人或许会比较多吧。」



鹰央红着脸激动地说道。



「提议缩编统括诊断部也是一样。先提出废除,再改成缩编,就比较容易获得赞同。可是这个议案的内容,说穿了就是将统括诊断部变成一个空壳,把我逼到边缘。等到我再也受不了,离开这间医院,你就可以掌握所有的权力了。这就是你的计划,我说的有错吗?」



听见鹰央的兴师问罪,大惊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就算是又怎样?」



「什么叫做又怎样,你……」



鹰央一时语塞。



「就算一切都像你所说的,又有什么问题呢?我是经过正规的手续,提出缩编统括诊断部的让案。无论你怎么说,只要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主任赞成,统括诊断部就会依照我的提案进行缩编。就只是这样而已,事到如今,你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大鹫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因为胜利而骄傲,倒不如说是单纯在确认事实而已。



「……不,我还有可以做的事。」



鹰央抬起下巴,对大鹫投以挑衅的视线。



「我会在主任会议之前诊断出铃原宗一郎的病症,让他母亲撤回告诉。」



3



「铃原宗一郎在哪里?」



和我一起跑到小儿科病房的鹰央大喊着。



「在病房里。位于尽头的单人病房。」



护理站的护理师指向走廊的尽头。鹰央用小跑步沿着走廊跑去,打开拉门,走进铃原宗一郎的病房。



鹰央在院长室和大鹫大吵一架之后,经过一个周末,已经过了四天。



决定统括诊断部命运的主任会让,将在今天傍晚六点召开。然而这四天以来,事情却完全没有进展。我们从病房拿出来的饮料,在毒物检验上花了很多时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结果。虽然对方说今天中午之前一定会联络我们,但状况非常严峻。



几分钟前,我们在毫无成果的状态下迎接决定命运的一天,在沉重气氛的围绕下结束了巡房。就在这时候,我的呼叫器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小儿科病房的电话。我用分机电话打过去,接起电话的是鸿池。她以高亢的声音激动地说:



「请立刻过来,小宗又发病了!」



病房里有熊川、鸿池、两个护理师,以及一名年纪跟我差不多、穿着西装的男子。我没有看见桃花的身影。



「状况如何?」鹰央问道。



「他从刚才就一直反覆呕吐,自己没办法走路,也没办法清楚回答问题。现在因为正在用点滴注射止吐药,所以稳定下来了,但他的意识还是很模糊。」



鸿池带着沉重的表情回答。



「症状是几分钟前出现的?」鹰央走近病床。



「大概是三十分钟前。对不起,因为我们一直忙着处理,所以太晚联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