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濑名棹人的日常·表 ——(2 / 2)
它可爱的样貌,将棹人的紧张感化解了几分。棹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结果嗷呜一下,他的手掌消失在那谜样生物的嘴里。吃了几秒钟,棹人叫了出来。
「被咬啦!」
「吧库,嗷唔,嗷唔,嗷唔」
所幸并不痛。肉似乎没有被吃掉,只是手上都是口水变得黏黏糊糊。棹人继续被谜样生物嗷唔嗷唔甜美地咬着,有种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吸走的感觉。
正当棹人觉得不可思议,歪下脑袋的瞬间,生物突然开始猛烈膨胀。
「哇,没事吧你!」
「…………………………」
没有回应,黑白生物不祥地沉默着。而在此期间,膨胀仍在继续,就像正在被吹起来的气球。
那覆盖着短毛的身体越来越鼓,越来越鼓,
嗙
炸掉了。
「………………咦?」
棹人茫然地惊呼出来。但生物的肉体并没有破裂,只是毛皮自顶点剥落了而已,之后剩下了一个布着脂肪和血管的肌纤维球体。生物变成了一团恶心的肉块,就像这个世界的心脏一般,在空中搏动着。
丑陋的变化还在继续。肉块就像受伤的果实,从边缘逐渐崩落,向地上下起了黑色的雨。黏糊糊的肉液渐渐被吸收进花朵间。
不久,世界
停止了活动。
***
「…………什么、情况?」
无尽的轮回,突然迎来了结束。
扑打翅膀的蝴蝶,飘落的花瓣,都定格在半空中。
棹人在混乱之下向四周张望。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尽剧心脏的悸动却无法平息,而且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并没有要发生什么的迹象。
棹人细细地呼出一口气,解除身体的紧张。但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
世界开始动了。
就像在说,『掌握完毕』一般。
花瓣同时散落,分崩离析后,红色消失了,只有茎和花蕊留了下来。那些茎和花蕊冷冰冰地凝缩在一起,变成了其他颜色,其他材质。银色的针,完成了。
蝴蝶的翅膀也变成了锋利的刀片。整个空间被伤人的利器所淹没。
在这银色的世界中,棹人茫然地杵在原地。他实在忍不住大叫出来
「……不会吧」
哪怕往前走一步,脚恐怕都会被刺穿,皮肤被刀刃割破。
无计可施的棹人到处张望这个残酷的世界,但变化似乎不可逆。
谜样生物仍是融化状态,没有再出现的迹象。能成为行动指针的东西已经消失了,继续傻站着也不会让情况好转。棹人心想,该怎么办呢?
(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目前应该还有。如果能到达世界的边缘,靠近球体表面的话,说不定就能去喊外面的伊丽莎白了)
但是,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周围弄伤。状况堪称绝望。
棹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哎,没办法了呢」
用一句话,带过了一切。
棹人缓缓迈出脚步脚踩在针上前进,银色彻底贯穿了他的脚。
棹人低头看着刺穿鞋顶的针尖,表情略微扭了扭,把脚抬了起来。随着滋滋滋滋的恶心声音,针拔了出来。针上面脏兮兮地残留着油脂,脚上的伤口开始流血。
他体验着剧痛,又迈出一步。这次,棹人主动踩在了针上。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唱歌一般的声音。
『对疼痛虽然恐惧,但早已习惯。这矛盾便是你扭曲的根源吧』
「嗯……这个声音?伊丽莎白?」
棹人连忙四处张望,连自己的脚被针贯穿还没拔出来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这可不是好事,棹人的身体夸张地扭起来,脚被固定着失去了平衡。
他摔了下去,大量的针尖逼近眼前。
(啊……还是饶了我吧)
无止尽地在疼痛中
在疼痛中不能死去
这真的,太讨厌了。
棹人这样想着,无能为力地倒下去。但就在他即将被针刺穿的千钧一发之际。
有谁,从身后
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嗯?」
「嘿」
就这样,他被提了起来,被轻而易举地带到了半空。
就像心血来潮地
灵魂被异世界嗖地提上去似地。
***
「…………哈!」
棹人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黑白的某种东西上。
仔细一看,这东西是跟刚才那个相同的圆滚滚的生物。它还是原来的形状,但巨大化了。
巨大生物悠然地遨游在天空中。棹人正骑在它背上,被它驮着。这个情况莫名其妙,但不是对谜样生物吃惊的时候。
他飞快地转向身旁,在那里是一位意料之中的人物。
棹人朝对方搜地指过去。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哎哎!」
「嗨,棹人」
随着若无其事的声音,伊丽莎白举起一只手。她正盘着腿坐着,将内侧染成红色的饰布当裙子一样垫在屁股下面。棹人快气炸了,大声喊过去
「嗨你个头啊,你把我整得这么惨」
「向余抱怨也没用啊。你的『噩梦原因』是这样的形态,余也没有料到啊。而且你竟然不等汇合就擅自行动……还一路踩着针走,白痴啊你」
「唔,经你这么一说,还确实是……喂,等等,『噩梦的原因』?」
「对啊——是个相当的矛盾的场景呢」
伊丽莎白俯视着彻底变样的花田,轻轻地说道。
棹人坐着挪到她身旁。
他回过神来发现,脚上的疼痛已经不见了,伤口也不留痕迹地愈合了。但是,由针与刀刃构成的世界却没有复原的迹象。棹人被这冷冰冰的场面所震慑,硬是向伊丽莎白问道
「不……我的噩梦跟这个情景,有什么关系啊?」
「要确定他人的『噩梦原因』,就必须潜入记忆深处。但是,这个处于试验阶段的魔道具是办不到的。相对的,它会在把人吞进来之后,将成为其『噩梦原因』的恐惧,象征性地展现出来……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情景。你惧怕着疼痛,但却又完全习惯,并完美地接受了。这非常矛盾啊,即便在余来看都觉得扭曲」
「……是吗」
「针和刀刃的海洋啊——就像是无法逃离的,痛苦的牢笼」
永远的疼痛,让人讨厌。
棹人确实这么觉得,而他虽然恐惧,但也习惯了。
两人沉默下去。寂静在谜样生物的背上弥漫开来。两人默不作声,继续坐着。忽然,伊丽莎白伸了个懒腰,仅用皮带包裹的胸部惊险地上下摇摆。然后,她身体放松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说道
「其实吧,余根本就无所谓」
「会不会太直白了」
「哈,你的精神创伤又算得了什么。你恐惧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无法释怀,余根本不想细问,也不感兴趣」
「我想也是」
「不过啊,余现在要把这里破坏个稀巴烂」
「——————啥?」
伊丽莎白作出奇特的宣言。
棹人眨了眨眼,思考能力跟不上理解,不明白她对自己说了什么。他发出木讷的声音,同时四下环视。她说的『这里』,是『这个世界』吗?
察觉到后,他慌慌张张地问道
「伊丽莎白小姐,伊丽莎白小姐,那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办法啊!谁让这玩意原本就是为了这么弄的魔道具!」
「啊,你说我们不能保证平安无事,原来说的这个」
原来如此啊……棹人早早便顿悟了。伊丽莎白倏地起身,饰布像披风般在身后飞扬起来,双眼俯视下方的白银世界。几只蝴蝶停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在化为利刃的翅膀的装点下,她扬嘴一笑
「这个魔道具,会将做噩梦的对象吸进里面,将其原因象征性地重现出来——这是第一阶段,也是解决的起点。接下来,要通过其他人击碎重现出来的世界,以达到让对象的精神解脱的目的。就是这么个粗暴的机制」
「感觉都是歪理,这么做真就能不做噩梦吗?」
「当然没有任何根据!大规模魔道具的开发者基本都理性蒸发了!」
「又是毫无根据」
「尽管制造原理一塌糊涂,但也值得一试吧……由于这几天都没战斗,余的身体都迟钝了……而且正好净遇到不愉快的事情」
伊丽莎白低声说道,把脖子弄得嘎啦嘎啦响。
——嗯嗯?
棹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看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但他没空去问,伊丽莎白将要开始行动。在她脚下,谜样巨大生物「吧——库————」地叫起来,听上去似乎很不安,好像感到了危险。但伊丽莎白非但没有理会,反倒将那叫声当做蹂躏开始的讯号。
伊丽莎白向虚空中伸出手,手中生成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的漩涡。
然后,她从漩涡中猛地抽出一柄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
刀身之上铭刻着闪耀红光的铭文,强制性地将其含义灌输到见者的眼睛里。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魔女起舞〈Witch's dance〉』!」
伊丽莎白凌冽地挥下了长剑。
棹人仿佛看到从剑上释放出火焰,但那不过是错觉。
剑刃只是劈过了虚空。但是,下方的银色景色中,发生了变化。
空气因热量而歪曲,只见大地变成了被烤热的铁板。如果上面有人,肯定会忍不住疯狂地跳起舞来。铁板毫不留情地提升温度,银色的花渐渐发红熔化,蝴蝶也融化成液珠滴落在地。整个封闭的世界开始被强烈的热量所侵蚀。
当然,包括棹人他们也不例外。
黑白生物紧急上升,但难免受到异变的影响。巨大生物烫得拼命回复短小的手脚。棹人一边抓紧谜样生物的后背以防被抖落,一边愤慨地向伊丽莎白争辩
「喂,伊丽莎白!照这样下去,连我们都要被烤死吧!」
「嗯,这可伤脑经了……余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这应该是最先要想的吧!」
棹人暴露出混乱,大叫起来。但伊丽莎白不知为什么表现得不慌不忙。她再次将剑挥起。棹人感觉不妙,但这个不妙随即应验。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做出宣言
「那么————就把幕给直接砍了吧」
她的剑挥了下去,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迸发而出。冲击波带着几道锁链,被灰色的天空吸入。来不及阻止,伊丽莎白又进一步施加打击。
——究竟会发生什么?
棹人摆好了架势准备。在此之前,天空发生了崩裂。
「欸」
接着,响起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声音。
由疼痛构造而成的世界,破坏了。
天空的碎片如星辰般飞舞。
无数的光辉,烙印在棹人眼中。
数以千计的光芒如雨水倾泻而下。在那刹那。
——咻噗
「——嗯啊?」
随着短促的脱线声音,
棹人与伊丽莎白被吐到了外面。
***
「咚————————————————!」
「噶嚯慨!」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腹部攻击。
棹人吃了一记踵落还是铁肘,醒了过来。
他极度蜷缩起身体,一如既往地又倒回去,但这次瞬间就起身了。在他眼前,球体正黯淡地发着光,表面上出现了的裂纹,而且裂纹上正冒着黑白的烟,似乎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吧~库~」的不满叫声。这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似乎不是做梦。
伊丽莎白站在球体旁边。她望着这惨状,皱紧眉头。
「有够寒酸。不仅危险度高,没听说还只能用一次」
「不,我强烈觉得只是你用法完全有问题」
棹人愣愣地抗辩道,但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她寻思着什么,沿球体的裂纹抚摸,不留死角地检查了魔道具,最后点点头。
「罢了,待会儿随便粘一粘总会好的」
「我觉得好不了」
「说什么呢,要相信熔接。那可是万能的」
「只会弄得更糟糕吧」
球体的重伤,会漂亮地升级为致命伤吧——正当棹人准备这样忠告时。
伊丽莎白轻盈地转过身来,突然问棹人
「于是,你现在是不是神奇地觉得不困了?」
「啊、啊啊……毕竟刚刚经历过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嗯,都是余的功劳呢!快对余顶礼膜拜,崇拜感激吧!」
「说什么鬼话」
这哪里是无视人家抵抗,把人家扔进魔道具里的家伙有脸说的话……棹人眼神彻底凉了。但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确实帮他破坏了那个世界。
(……这家伙该不会是用自己的方法思考之后行动的吧?)
同时,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闪过。
后院里的爆炸痕迹,『净遇到不愉快的事情』的说法,似乎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莫非在进入球体之前,伊丽莎白也已经在行动了?
棹人准备将冒出的疑问说出来,但还没来得及,伊丽莎白便转过身来
「于是棹人啊,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晚了就『灌水椅〈Ducking stool〉』伺候好不好?」
「不好」
前言撤回。
伊丽莎白·蕾·珐缪今天依旧蛮横全开。
***
到了晚上,要做的事情同样出乎意料的多。
首先,要为伊丽莎白沐浴做准备。另外,还要检查各个地方的魔法灯有没有故障。对于这偌大一个城堡,虽然觉得没有意义但,但还是要一个不漏地确认门窗是否关好。
然后,在伊丽莎白要晚酌的时候,也要做相应准备。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工作量就变得相当大了。
棹人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后,回到了自己位于的房间。
他在自己的卧榻上坐下,抬头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嘟哝起来
「……累死了」
今天不仅有诡异的遭遇,工作量还跟平时一样。那个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也依然成谜。
吃完晚餐后,伊丽莎白信誓旦旦地说
『你今后该做噩梦的时候大概还是会做噩梦!只是频率感觉应该也不是不会减少呢!』
这话说得已经不是敷衍了事的水准了。但说不出为什么,棹人神奇地生不起气来。
(『将做噩梦的对象吸进里面,将其原因象征性地重现出来——通过其他人击碎重现出来的世界,以达到让对象的精神解脱的目的——这种机制』的魔道具……么)
这一连串事情都乱七八糟。但是,由痛苦构成的世界被破坏的样子,确实很爽快。棹人有种深深扎在心头的刺微微松动的感觉。
那如同数以千计的星辰,
散落的光辉也十分美丽。
(……嗯?我在后院看到的那东西,会不会也是成为噩梦原因的痛苦象征?)
棹人在疑问的驱使下,开始深思。那异样的幻觉究竟是什么,最终无法弄清。但要说是做了跟平时不同形式的噩梦也实在说不过去。他再次反刍之前所目睹的那东西的样子。
那东西,身处永不结束的痛苦。
虽然已死,但继续在动的尸骸。
「……我是不会去你那边的」
棹人嘀咕了一声。他可不想跟只会痛苦喘息的存在同化。他现在正侍奉着伊丽莎白。在『拷问姬』身旁的愚钝仆从,只有棹人一个。
不论今天、明天还是后天,都没有闲工夫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继续哀叹。
而且,棹人可受不了死了之后还要继续哭泣。
(如果要死……最好是笑着的,不后悔的状态呢)
——那样才好。
——能够为了谁而露出微笑。
棹人漫无边际地畅想着,随自然而然地倒在卧榻上,摊成大字,闭上眼睛。伊丽莎白说,不清楚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
今天可能还会做噩梦吧。
棹人一时感到不安,但根本敌不过疲劳感,一下子便掉入了梦乡。
***
这天夜里,濑名棹人做了个梦。
他梦见个叫起来「吧库吧库」的生物在头上天上飞,伊丽莎白骑在它圆滚滚的背上。她一边悠然地在空中漫步,一边对棹人做饭难吃气愤不已。
棹人不禁心想,这『拷问姬』在搞什么啊。
总之,那是个古怪的梦。
但完全不是噩梦。
—— 关于一对亲子,又或是关于世界的敌人 2
醒来后,之前在场的人全都死了。
而且是变成了连『死』这种表述都不足以描述的碎肉。
这噩梦般的经历,是我就在不久前体验到的。
某天晚上,我选择花掉不足份的铜币在一个连床都没有的狭窄旅店留宿。
这是因为,傍晚开始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
下个城镇还很远,也找不到能够遮挡暴雨的大树来露宿,直接在外面过夜会得肺炎。
其他人应该也跟我一样,大家只求有个屋顶。
就在这么个房子里,挤满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各种人。
尤其是其中有帮眼神独特,很不安分的男人。他们毫不客气地占据着房子。
他们是人贩子。
当我明白后,我紧紧地用布盖住脑袋,缩紧了身子。
我就这样浅浅地睡着,等我醒来时,周围已经成了内脏的海洋。
他们连人的形状都没留下来。本来活着的人,全都被解体成肉、血和骨头,
还混杂着其他难以名状的污物和液体。在这样的海洋中,我茫然心想……啊,一塌糊涂。
刚才还在动的人,现在不过是堆脏兮兮黏糊糊不合理的物体。
我脑袋在恐惧与厌恶中冻结,都要疯了。
就在发疯的笑声快从喉咙里涌上来的时候。
「哎呀,还有活的?」
随着一个轻松的声音,一名少女站在了我面前。
她就像一只小兔子,白白的轻飘飘的头发,穿着那身蓝色长裙很好看。
那样的形象出现在惨剧现场,十分奇怪。她咕噜咕噜地转了个圈,微微一笑。
「嘿!」
就把我胳膊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