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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夜祭』(2 / 2)




哥布林杀手又从腰带抽出自己的短剑,立刻展开作业。



首先以短剑使劲将木桩削尖,再把木材切出缝隙用力弯折,以绳索绑出奇妙的形状。



这些作业应该要算精细的手工,但他的动作却很粗鲁,况且以制作道具而言成品也太粗糙了。



假使妖精弓手在场,她一定会因好奇心而摇着长耳朵提出质疑吧。



或是女神官在的话,铁定也会怯生生又害羞地发问。



然而当他正埋首作业时,对他出声的并非上述两人。



「喔喔。」



「呵呵。」



回头一望,有两道兴冲冲的声音传来。哥布林杀手微微扬起铁盔。



身材像木桶的男子与另一名肌肉发达的壮汉。矿人道士和蜥蜴僧侣——原来是这两位同伴。



两人形状成对比的影子,把原本就在树荫下的哥布林杀手又覆上一层。



「哎呀,小鬼杀手兄。今天又见面了,天气真好啊。」



虽然在旁观察以久,但蜥蜴僧侣毫无愧色,以奇妙的姿势合掌道。



「明天的祭典,要是像今天这样阳光普照就好了。」



「嗯。」



哥布林杀手并未停止手边工作,只是点点头。



「希望是好天气。」



「诚然,诚然。」



在尾巴啪哒敲打地面的蜥蜴僧侣身旁,矿人道士抚摸下巴并蹲下身子。



「不过,看你做得很专心啊……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以备不测的措施。」



对捻须打量自己手边的矿人道士,哥布林杀手只是简短响应。



大小各不同的木桩加上圆铲,搭配铁丝跟木材组合而成的什么。



「你是打算对抗吸血鬼吗?」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一歪。「为何这么想。」



「提起吸血鬼,普遍都认为用白木桩可以消灭。」



「是这样吗。」



「好吧,至少你还听过吸血鬼的名字。」



矿人道士半无奈地苦笑道。



说起吸血鬼,几乎与龙齐名,可算是世上最知名的怪物之一。



当然关于亡者的知识大多都被隐匿起来,详情只有魔法师与圣职者清楚。



但就连巨魔是啥都不晓得的家伙也听说过这点,就值得对吸血鬼大书特书了。



「没兴趣。」



回答一如预期简短的哥布林杀手,再度喀哩喀哩地使劲削起木桩。



不过他突然「唔」一声停下手边工作,微微转动脖子。



「我记得吸血鬼,会透过咬人增加同伴吧。」



「这点你也知道啊。」



「……如果对哥布林也管用,还是事先准备比较好。」



矿人道士忍不住爆笑出来,但哥布林杀手却极为认真地看待此事。



「那么——」蜥蜴僧侣好像在思索事情般,吐出舌头舔了舔鼻尖。



「小鬼一死即成小鬼尸首。倘若还会动,与其说是小鬼,反而更接近食尸鬼一类吧。」



「首先,」矿人道士无法再憋笑地说道。「根本没人想吸小鬼的血呗。」



「是吗。」



不知是认同蜥蜴僧侣的答案还是矿人道士的回答,他垂直晃晃铁盔表示同意。



随后他再度展开作业,不知不觉就制造出一大堆木屑。



矿人道士用肥大的手指挥开木屑,顺便将喷到胡须上的也捻掉。



「所以是为了剿灭哥布林?」



「没错。」



「我就知道。」



尽管如此,听者并未动怒,换成妖精弓手铁定会对他这冷淡的态度激动到竖起长耳吧。



但他们已经认识半年了,对哥布林杀手的细微反应多少能掌握。矿人道士也没有介意。



「既然这样,要是能告诉我们详情就好了啊。」



「不能确保会不会从哪传进小鬼耳中。」



「说得也是。」蜥蜴僧侣缓缓摇着尾巴。「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他们虽笨,却不傻」



哥布林只是懒得学习罢了,如果真要学,他们不但能打造道具,也会演练战术。



眼前的矿人道士等人,之前才因哥布林们想尝试「海战」而感到棘手。



战术要是泄漏出去就麻烦了——只不过,这家伙未免也保密得太彻底了吧。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两人都是出身具备专家气质的种族。



矿人钻研锻造与手工艺,蜥蜴人则对战斗与变强极为执着。



对他们来说,偏执与顽固甚至可算是某种美德。



「那么,可否借用小鬼杀手兄身旁的位置?」



蜥蜴僧侣彬彬有礼地问,「无妨。」哥布林杀手则淡淡回答他。



「原本这地方就不是我的。」



「是啊,不过先打声招呼才合乎礼仪嘛。」



说完矿人道士便摊开一块大布代替地垫,一屁股坐在上头。



蜥蜴僧侣也解开自己抱着的行李系绳,迅速将东西摊开来。



乍看之下不知道他俩打算做什么,但应该是某种手工艺的准备。



包括细而柔韧的竹签,染成各种不同颜色的薄纸。此外还有油纸。



不经意把铁盔转过来的哥布林杀手,微微「唔」了声。



「灯笼……不,是天灯吗。」



「喔,真聪明啊,啮切丸。」



矿人道士以熟练的手艺将材料组合起来并肯定道。



以有节的竹子削出来的竹签既轻又细,但依然柔韧耐用。



而用这些打造出来的天灯也算是灯笼的一种,更是祭典的传统象征之一。



至于其构造则相当单纯,就是在竹编的笼子外,用纸贴成伞状盖上去而已。



接着再将油纸放进笼内,予以点燃——



「会浮上天空,是吧。」



彷佛难以置信的模样,蜥蜴僧侣左右慢慢摇晃他的长脖子。



「若未亲眼见识实在无法想象。说实话,贫僧还满期待的。」



「我的故乡就有这玩意,这次也是为了让长鳞片的开开眼界才刻意做几个。」



「嗯。」



哥布林杀手透着日光检查木桩的情况,一边点头。



「虽不知该怎么说……但不坏。」



「既然如此,就更教人期待了。」



蜥蜴僧侣这么说道,这位圣职者以彷佛在夸奖他人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摇着尾巴。



「因为小鬼杀手的话语值得信赖的缘故。」



「……是吗。」



哥布林杀手轻轻应了一句,又拿起下一根木桩。



矿人道士并非无法理解他沉默的用意。



「来吧,来吧,咱们也赶快开始。」



咧嘴浮现笑容,矿人道士意气昂扬地拿起材料。



「明天就是祭典了。不趁现在多做几个可不行。」



「唔嗯。那么,恳请术师兄多加指导及鞭策。」



蜥蜴僧侣卷起长尾巴,在矿人道士身边缓慢地坐下来。



话说回来,矿人道士的手指动作异常迅速。



那既粗又短的指头,竟然能进行如此精细的作业。



他以名副其实宛如变魔术般的手法,将竹笼一一编织完成。



果然类似这样的工作交给矿人,无人可出其右。就连森人都得刮目相看。



至于把这些编起来的竹笼贴上纸糊成的伞,就是蜥蜴僧侣的任务了。



他别扭的动作是为了避免锐利的爪尖将纸弄破,但老实说看起来很笨拙,也很危险。



然而同时,他的作业方式也极度细心。可以看出他的人格。



「有时不禁令人好奇,这类习俗想必是有什么由来吧。」



呼,蜥蜴僧侣擦了擦额头,即使他根本不会流汗。



矿人道士则倏地用单手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润润唇,喃喃应了句「天晓得」。



「我终究也是个外来客。虽说知道天灯,却不明白明天祭典要使用的理由——」



「……其实很常见。」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着。似乎感到意外,其余两人的视线都笔直对着他。



但哥布林杀手依旧径自削着木桩,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引导善魂,放逐恶魂。充当迎接死者的路标。就跟蔬菜灯笼是同一类。」



「你很清楚嘛。」



「故乡的——」哥布林杀手道,「附近的祭典。不可能没听说。」



「唔……贫僧却难有共鸣呐。」



蜥蜴僧侣用爪尖喀哩喀哩地搔着自己的鼻尖。



对他们而言,死亡即是尘归尘、土归土,抑或化为食用者的血肉,在世上循环不息。



亡者之流并不会自黄泉归来,多半是尸身沦为被恶灵附身用的空壳。



只不过——蜥蜴人僧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悼念死者不难理解。想像亡魂会返回故土,也是佳话一件。」



「……你说得对。」



哥布林杀手颔首。



「正是如此。」



哥布林杀手说完这句话,再度陷入沉默。



他的表情被铁盔隐藏起来,丝毫不流露任何情感,只是继续动手削木桩。一旦堆积太多木屑,他会挥手扫开,一直削到木桩的尖端变利为止。



始终注视他作业的蜥蜴僧侣,突然「呼」一声从颚部喷出一口气。



「看来关于这次祭典,贫僧也得更加细心投入才行了。」



「呵,长鳞片的。你终于有干劲啦。」



「当然,当然。贫僧所信仰的,乃血脉相连的父祖辈,令人畏惧的龙。换言之即是祖灵。」



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不能让祖先蒙羞。原来如此啊——矿人点点头,这道理并不难懂。



不过三个男人在训练场的角落围成一圈叽叽喳喳,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午餐时间结束后,又有人回到训练场。还有些人是刚从冒险归来,所以到公会附近闲逛。



只要稍稍擦亮眼睛竖起耳朵,要察觉到这三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啊——矿人跟欧尔克博格在一起搞些什么!」



何况上森人的感官又特别敏锐。



她清新凛然的声音简直像个小女孩般亢奋地响起,想也知道是妖精弓手来了。她就像一阵疾风跑近,将双手靠在膝上,弯腰探出身子。



矿人道士则视线朝上地白眼瞪她,一边捻须以嘲笑的口吻说:



「你是小孩子吗。」



「真失礼,人家已经两千岁啦。」



妖精弓手用短促的鼻息哼了一声,好像在炫耀年纪般挺出平坦的胸部。



不过很快又恢复弯腰撑膝的动作,将头凑到三人手边。



「……所以,你们在做什么?」



「结果你竟然不知道啊,长耳朵。这玩意叫做天……」



「做木桩。」



「才不是咧。」



不理会傻眼的矿人道士,妖精弓手一转眼就让自己扁扁的臀部滑上了地垫。



蜥蜴僧侣则抬起沉重的身躯,稍微往旁边挪开,让出给她坐的空间。



只见妖精弓手一副兴冲冲的模样,长耳摆动,双眼也闪闪发亮。她连珠炮般迅速丢出了好多疑问。



那是什么、这是什么、是干么用的道具、该怎么用、为什么要削木桩?



「为了剿灭哥布林。」



「我就知道。」



一下子就从三人手中掌握住主导权的她,简直像是一阵旋风。



俗话说三个女生凑在一起,声音胜过一百只鸭子,不过这里光她一个人就够吵杂了。



「难道你其实是圃人吗。」矿人道士的厌恶溢于言表。



气氛都已经热闹成这样了,其他人理所当然也会聚集过来。



「喔喔,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和几位大叔吗?」



「啊,真的耶。是在准备祭典?」



用过午餐的少年斥候与少女巫术师,还有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都来了。



仔细想想他们都还很年轻,或许还处于对什么事物都感到很新奇的时期。



对加入重战士小队活动数年的少年斥候而言,每年的祭典都很令人期待吧。



「欸欸,大叔们在做些什么呢?」



「唉呀,你不知道吗!?这个叫作……」



「是天灯吧,我知道喔!」



少年斥候得意地挺起胸膛,被抢走解说机会的妖精弓手不悦地嘟起嘴唇。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做做看?」



「贫僧其实也还不是很熟练呐。就边教大家边实作吧。」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随即亲切地鼓吹孩子们加入,招手让他们一起围成圆圈坐



至于妖精弓手大剌剌混进来也不会觉得不自然这点,不禁让人怀疑她真的是上森人吗。



「……」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朝越来越热闹的周围转了一圈。



这个圆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这群人——冒险者们的脸庞都放松下来,对彼此相视而笑。



当然,圆圏的中心是正在制作天灯的那两人。



即使没有他,大家也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吧。然而……



「唔。」



哥布林杀手依然默默不语,只动着他的小刀。



「咦,欧尔克博格,你还没吃饭喔!?」



「嗯。」



秋天的夜晚来得很早。



短暂造访的夕照不多时便悄然离去,天空就像染上一层淡墨般在夜空挂起了星斗与双月。



撇开三三两两踏上归途的友人们,留在原地的理论上应该只有哥布林杀手一个……



「你这样子不行啦……啊,该不会是没钱之类的?」



「不。」



「我请你!」



「不——」



「肚子饿的时候被哥布林偷袭怎么办?能打仗吗?」



「……唔。」



「好,那就决定啰!」



被不由分说的妖精弓手逮住,他在出乎意料的状态下被带进某间酒馆。



大多数酒馆都兼具住宿服务,所以挤满嘈杂的旅客也是很正常的。



妖精弓手随便选中的酒馆,更是一下子涌出了惊人的喧嚣与人群热气。



混进塞满座位的热情酒客中,酒肉的诱人香味不经意飘了过来。



「嗯、嗯——」妖精弓手光是这样就开心地眯起眼,一双长耳摇来摇去。



「我以为你不习惯饮酒吃肉。」



「话是这样没错。」她轻轻闭起一只眼。「不过我喜欢热闹的气氛唷?」



「是吗。」



「就是那样……啊,两位喔!」



妖精弓手朝气蓬勃地对接待的女服务生竖起两根手指。



他们被身着暴露制服、摇着屁股的女服务生带到了距离店中央有点远的外侧圆桌。



哥布林杀手先把东西立在一旁放好才就座,陈旧的木椅承受压力,发出叽的声响。



相对地,妖精弓手则表现出森人特有的轻巧动作,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体重。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妖精弓手的白皙纤细指尖,倏地指向哥布林杀手。



「至少吃饭的时候,可以把那个拿下来吧?」



「不行。」



被她指着的铁盔,缓缓地左右摇晃。



「哥布林来了怎么办。」



「这里可是大街上耶?」



「街上也会有哥布林。」



妖精弓手尽管有些厌烦,但还是说了句「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并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的建议也不是无法理解。



毕竟——哥布林杀手这身异常的装扮,实在太过显眼。



即便是在一群冒险者之中也能一眼认出来,他的装备就是如此奇特。



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不长不短的剑,以及套在手臂上的小圆盾。



幸好平日就全副武装的冒险者,在这个镇上不算少数。可是话说回来……「那家伙是啥……冒险者?」



「我还以为是不死族……」



「呜哇,他在看这边——」



「应该是你多心了吧……?」



这间酒馆并非冒险者专用。在以旅客为主的人群当中,他的模样明显截然不同。



其他看似冒险者的客人,真要说起来只有在店内角落不起眼之处的一人、不,两人而已。



其中一人很高大,另一人则是一眼就知道是圃人的矮个子。



明明是魔法师,却身穿毫不露出半点肌肤的大外套,在冒险者当中并不稀奇。



或许是在讨论冒险的事吧,尽管听不到说话声却呈现一副热烈议论的姿态。



妖精弓手虽有些讶异地摇着长耳朵,最后好像也失去了兴趣。



「所以,」她把一时转过去的视线又切回来,盯着眼前的铁盔。「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事。」



「明天,祭典。我听说啰。」



妖精弓手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像在捉弄人般以指尖对着铁盔。



「你上午要跟牧场的女孩一起玩吧?然后下午是跟柜台小姐。」



「不是玩。」



哥布林杀手以极为冷酷的口吻回答。



随后他的视线穿过头盔,盯着妖精弓手。



看起来简直就像在瞪人,但他的表情因为脸被挡住所以无从判断。



「耳朵真灵啊。」



「当然,我是森人嘛。」



妖精弓手轻轻摇了摇长耳,咧嘴露出猫咪般的笑容。



「下午那场对方好像已经早有安排,所以我没办法多嘴什么。」



「唔。」



「但难得有这机会,你上午准备了什么计划吗?我只是想知道。」



「是吗。」



「就是这样。」



「……没有。」



哥布林杀手慢慢左右摇晃铁盔,彷佛呻吟般挤出这两个字。



「完全没想过。」



「真让人儍眼耶。」



妖精弓手瞪大眼,彷佛在忍受头痛般压着自己的眉心,接着放弃似的叹了口



「……哎,不过,如果要说这就是欧尔克博格的作风,那也一点都没错吧。」



妖精弓手彷佛觉得很有趣似的迅速变换表情,一对长耳还不时上下颤动。



「总之,先带她去喜欢的地方如何?」



「喜欢的地方……」



「对,那女孩喜欢的地点或喜欢的东西之类的……你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这回哥布林杀手的铁盔纵向动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好,妖精弓手也点头回应。



「还有,严禁使用只有『是吗』、『对』、『是这样吗?』『嗯』、『不』的对话。」



「唔……」



不理会嘴里发出碎念声的哥布林杀手,妖精弓手的意识已飘向了墙上所贴的价目表。



「点什么好呢——」她咕哝道,就算不看她摇动的长耳,她的好心情也一目了然。



看来昨天的报酬还好端端地收在怀里,放着不管大概一下子又会花个精光了吧。



「欧尔克博格,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都好。」哥布林杀手静静地说道。「是你付钱,点你喜欢的。」



「……不知道你那样算不算是在体贴我。真难判断耶,老实说。」



「生性如此。」



「早就知道啦。」



妖精弓手支着脸颊叹气,不过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不好意思——」只见她举起手呼唤女服务生,指了价目表上的好几样餐点。



以蔬菜色拉跟其他食物为首,听说有上等葡萄酒时,她也毫不犹豫地回应「那个也要!」



「喝醉的话不送你喔。」



「晦」她好像很出乎意料般震动长耳。「还没喝就以为我会醉倒这点很让人不爽耶。」



「不会吗。」



「那只是偶尔而已啦,偶——尔——而——已!」



对嗤之以鼻表达不服气的她,哥布林杀手只是用斩钉截铁的语调继续说。



「我待会还有事。」



「哼……」



她似乎不感兴趣地把脸别开。



在摩肩擦踵的嘈杂店内,女服务生们互相闪避、交错身躯的动作简直就像在掠过陷阱。



她的眼眸原本盯着被服务生端着的料理热气,但最后还是顺势转向了哥布林杀手。



「……需要,帮忙吗?」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过了一会,经过思索后再度开口。



「……还不用。」



「……是吗。」



接着他们便陷入沉默,直到料理上桌前都无话可说。



默默不语的两名冒险者,看在其他客人眼里只不过是怪异的背景之一罢了。



冒着蒸气的汤,是将杂粮加上奶油煮成甜味的一道料理。



把烤得又焦又硬的黑面包浸下去,吸收汤汁后就会变软而容易入口。



分量饱满的奶酪咸味很重,搭上汤真是绝配,老实说好吃极了。



「那家伙应该会很喜欢吧」妖精弓手笑道,哥布林杀手也回了句「的确」。



「矿人一定不行,只会抱怨我们酒量差。绝对是这样。」



「火酒吗。」



哥布林杀手让杯中的液体流进铁盔缝隙,咽下一口葡萄酒。



「那个拿来让人苏醒或当燃料都不错。还能消毒。」



「欧尔克博格虽然不是在反讽,但也觉得那根本不能喝吧~」



呵呵呵——妖精弓手的笑声,宛若摇晃的银铃。



「话说回来……喂,欧尔克博格。」



把料理的盘子推开,妖精弓手倏地探出身子把脸凑过来。



她的表情很愉快,但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什么。」



「你知道那女孩今天去工坊买东西吧?」



「嗯。」



妖精弓手称的「那女孩」,除了女神官不作他想。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那么,你觉得她的装备怎么样?」



「不。」



他接着又摇摇头。



在少许酒精带来微醺的脑内,她回忆起白天女神官的模样。



哥布林杀手把茶壶的水倒入杯中,又喝了口水休息一下。



「我没过问。」



「哎呀。」



妖精弓手用力眨了眨眼,边玩杯子边喃喃说了句「真意外呢」。「哼嗯……那我要不要保持沉默比较好呢?还是你想知道?」「你想说我就听。」



「我是很想告诉你啦。不过,那女孩没有对你提起吗?」



「嗯。」



「既然这样,我还是别说好了。」



妖精弓手刻意眨了眨一只眼。



这并非森人的动作,是她来小镇后才学会的吧。



当下的她简直比凡人还像凡人,畅快地呵呵笑着。



「我猜,那样子应该会比较有趣。」



「是吗。」



「就是呀。」



哥布林杀手再一次「是吗」地点点头,并朝自己的杂物袋里翻找。



他拿出装了报酬的皮袋,松开袋口把手伸进去。



「趁记得先给你。」



啪哩、啪哩、啪哩——他发出声音地在桌上将三枚金币并排。妖精弓手原先散漫的眼阵顿时聚焦起来,死命瞪着他。



「我刚才不是说过要请客吗?」



「迟早。」



哥布林杀手突然吐出这句话。



他以连自己似乎都不太相信这件事的口吻,说道:



「……迟早,会拜托你帮忙…………或许。」



「所以先付订金?」



「对。」



「……哼嗯。」



——大概是喝醉了吧。



不管是欧尔克博格,还是她自己。



——不过,这样也罢,嗯。好吧。



「我才不要。」



「……是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颔首。



妖精弓手直挺挺伸出白皙的手指,轻巧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取而代之,我要一次冒险!」



「……唔。」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这位上森人的冒险者,说完便在嘴边倾倒葡萄酒杯。



「……啊,当然是除了哥布林以外的喔!」



「……」



哥布林杀手陷入沉默了。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想必也没头绪。



妖精弓手则毅力十足地等待他的回复。



原本森人就很擅长等待,只见她一副等上十年也不在乎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么,麻烦你。」



「很好。」



才刚取得承诺,妖精弓手的脸颊就整个笑开。



她像猫咪般眯起眼,喉咙深处发出银铃似的清脆笑声。



「既然这样,我们赶快吃一吃吧。东西冷掉就不好吃了。」



「嗯。」



享用美食途中,哥布林杀手的视线蓦然扫过店内一角。



不知何时,刚才那两名冒险者似乎已离去。



哥布林杀手不太痛快似的用鼻子「哼」了一声,将面包撕碎。



「对了。」



「什么?」



「你知道金木樨的花语吗。」



尽管每道菜都是妖精弓手的喜好,但哥布林杀手也没什么好挑剔。



随后他把妖精弓手送到酒馆二楼并付了住宿费,说明餐费记在她帐上,便走出店外。



§



该做的事总是非常明确。



时常思考、预测、警戒、研拟对策、付诸实行。



至于此时此刻哥布林杀手该采取的行动,就是挖洞。



夜晚——双月已高高升起,正是冷冽的星斗闪闪发光、遍布整面天幕的时刻。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挥动圆铲不停挖洞。



冰冷的夜风,把他微微发热的身体里的酒意全驱散了。



穿过大门来到小镇外,他甚至远离马路进入了兽径。



尽管是旷野,但也不像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样全都是平坦的场所。



当中有丘陵、茂林、草丛,一旦离开马路就是一片未开拓的土地。



恐怕就是因为人类不会通过这,他才选择在此处挖洞吧。



洞深约有一个人的高度。不过并非矿人或圃人,而是凡人的身高。



洞底埋入整排削得细而锐利的木桩,洞口则用挖掘前铲除的地表掩盖住。拉了块布支撑的洞口表面,乍看绝不会让人对底下起疑心。



重复好几遍类似的作业后,他在这一带撒下许多颜色鲜艳的小石头。



「那么……」



问题在大量的废土。



哥布林会拿去补强洞窟的墙壁等等所以不成问题,但他可没办法那样做。



冒险者一方要进行类似的土木工程,会遭遇许多棘手的难处。



哥布林杀手把多余的土一一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布袋。



变成了沙包。



他把袋口绑紧,将装满的沙包一肩扛一个,一次搬走两个。



搬到离地洞有点距离的草丛中藏起来,排成半圆形,堆积得很牢固。



这玩意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哥布林杀手也不敢肯定。



不过,事先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有益无害。



那种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想法,在哥布林杀手身上并不存在。



他将沙包毫无空隙地紧密堆在一起,最后还用圆铲拍了几下,使其更牢固。



「……唔。」



终于,他满意地点点头。



总之挖洞的工作到这里就行了。其他地点都已结束,这里是最后一处。



接下来只需要使用尚未组合起来的木桩、绳索与木材制造陷阱,但能设置的场所却不多。



包括移动过去的时间在内……



哥布林杀手仰望天空,透过双月的倾斜角度,推测剩下的时间。



即便秋冬的黑夜长而黎明晚,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慢慢来。



哥布林杀手迅速从自己的行李当中,取出被绳索穿过的几片木板。



将木板布置在茂密的树丛里,处理过几项细部的作业后,他终于站起身。



「得快点。」



哥布林杀手把行李之类的东西扛在肩上,在月下宛如一道黑影般奔跑起来。他穿越草丛,自矗立的树木缝隙间钻过——就在这时。



「喂,你在那边做什么!」



简直就像挥刀砍来的尖锐喊声冷不防袭来,哥布林杀手顿时停止。



沙——他脚底下的植被发出声响,装备也发出铿锵的撞击音。



哥布林杀手「唔」地咕哝一声,却没有把手搭在腰际的剑上。



没有一只哥布林能流畅地说出共通语。



「谁?」



他急促地问,树丛彷佛在回应他般窸窣摇晃着。



现身的是位全身被外套包裹,个子修长挺拔的人物。



从外套下襬可以窥见穿了很久的靴子,鞋尖经过补强。由此可知对方也是个冒险者。



然而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并未获得回答,尖锐的说话声再度传来。



「该问问题的人是我才对,你这家伙。」



从对方的声调判断,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句「女的吗」。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在夜色下也显得很鲜明的白色闪光,间不容发地闪过空中。



「哥布林杀手。」



对紧紧抵住自己咽喉的刀刃,他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推开。



彷佛嫌麻烦似的,他以强忍哈欠般的口气回答。



长剑——单刃——老手。



速度快到让自己无法反应是事实,但自己并不想行动也是事实。



问对方身分同时杀死对方,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论是否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杀气,这种简单的逻辑并不难懂。



在外套底下,那名女子愕然地眯起眼。



「杀小鬼……的家伙……?」



「对。」



「……听起来像个疯子呢。」



「是吗。」



从哥布林杀手脖子旁被推开的刀刃,像是在往下滑般开始寻找。



剑尖勾到一个玩意后被女子拉起,原来是系有链子的银色小板子。



「银制的识别牌……银等级的冒险者吗。」



「似乎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公会认定我是。」



「……原来如此。」



剑如旋风般快速离去,发出锵一声收进剑鞘。



女子就连收剑的动作都毫无破绽,以冒险者而言等级相当高。至少铜等级以上无庸置疑,哥布林杀手如此推测。



「看来是我太急躁了,抱歉。」



「不,没事。」



「毕竟我以为你是亡者还什么的……」



女子谢罪的口气很过意不去,态度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哥布林杀手缓缓摇了摇头,这点小事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问题在于……



「拜托,你这样不行啦——」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了简直就像黎明升起般极度开朗的声音。



「每次都爱钻牛角尖。我刚刚有阻止过她了唷?」



「不过,很可疑也是事实。」



第二个说话声则冷若冰霜——又出现了两个新来的家伙。



沙沙,他感觉到树丛在摇晃,穿外套且个子娇小的冒险者相继现身了。



其中一人矮小到会被误以为是圃人,腰间却挂着打造得十分气派的剑。



想必是凡人吧。以圃人肌力所能练就的范畴,应该挥不动那把武器。



另一人则手持巨大法杖,身法明显比其他两人迟钝。很明显是施法者之类的角色。



此外,三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像女的。



战士两名,术师一名,由三位女性组成的小队。



现今女性冒险者并不稀奇,但只有女性组成的小队倒也还算罕见。



「所以,你在做什么呢?应该说我也很想知道。」



提出问题的,是那名个子娇小的剑士。



哥布林杀手还来不及说,她就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跟她随意发问的口气很类似,她走向自己的步调也宛如在散步一般。



「唔……」哥布林杀手咕哝着,稍微想了想才说出答案。



「巡逻。」



「巡逻?哼嗯……」



她蹦蹦跳跳地在哥布林杀手身边打转,接着讶然地说。



「好奇怪的装备喔……」



「是吗。」



「啊,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喔,只是觉得很有趣。」



被兜帽遮住还能浮现出满脸笑容,由此可知对方有多么开朗。



然而即便对方如此解释,哥布林杀手还是不知该回她什么。



不论脏污的皮甲、廉价的铁盔或剑盾,他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有趣。



因此在少女观察哥布林杀手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对方。



她并非在这一带出没的冒险者。此外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哥布林。



「……我想,应该和他无关。」



终于,那位拿法杖的冒险者以冰冷的语调低声说。



「能明显可疑到这种地步的,反而就不是了。」



「确实……如此。把脸跟全身都包起来,是的话未免太刻意了吧。」



回应者是最先现身的女子。



腰佩长剑的她,以莫名自傲的口吻续道:



「能耐跟我有不小的差距。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真的吗?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了,就当作是这样啰。」



原本微微歪头听同伴对话的少女,此时啪一声在面前合掌。



「对不起唷,这位大哥。打扰你了。」



「不。」



哥布林杀手慢慢摇着头,把怀抱的行李放在地上。



「来看祭典的吗。」



「嗯?哎,应该算……吧。再往那边过去就到了?」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前面就是举办收获祭的小镇。」



稍微想了一会,他又补上一句「若要住宿,早点去比较好」。



「哇,糟糕。是吗是吗,毕竟已经这么晚了嘛。快点走吧。」



抱歉啰,少女又抛下这句,便踏着轻盈的脚步跑走了。



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剩下两人也慌忙整装。



「啊啊真是的,那家伙每次都……那么先告辞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



「失礼了。」



剩下两人的身影就像紧追先走的少女般,跟着飞奔出去。



被单独留下的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刚才那位娇小的剑士少女所伫立的地面上,散落着小石子。



如果他的记忆无误,那是自己不久前挖洞并隐藏起来的位置。



体术、步法、魔法,或者纯粹仰赖天运——究竟是何者造成的,他并不清楚。



真要说最可疑的,就是她们为何不走马路要走兽径,完全无法理解。



「……」



由于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哥布林杀手迅速将疑惑抛下。十之八九,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祭典的冒险者吧。



此外她们不是哥布林。光这点就够了。



只不过,自己原先打算尽量找人类不会通过的地方……



「……设置地点要更仔细考虑。」



待办的事项还堆积如山。



而他该做的事,永远都是非常明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