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法术资源』(2 / 2)
只不过想到要和哥布林战斗,在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那么,就不能在这里费太多工夫呐。」
他说得没错。
蜥蜴僧侣摊开双手,用爪子、牙齿与尾巴,蹂躏剩下的两只小鬼,撕裂了它们。
但这多半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因为里头还多的是哥布林。
「打得这么慢吞吞,没问题吗……?」
「因为要是不一间间扫荡干净,就太危险了。」
他们反复在两三间墓室进行了这样的扫荡。
由许多墓室相连而成的陵墓,构造虽然单纯,但房间很多。
要毫不遗漏地找出哥布林来清除,不免会大费周章。
少年忿忿地用杖朝石头地板上一顶,女神官安抚他。
「就算是这样!」少年噘起嘴。「那些被抓的人不是更危险吗……!」
的确,这话说得并没有错。女神官也很担心先出发的那群冒险者。
痕迹 ── 干掉的血迹与哥布林的尸骨 ── 是有的。然而,也就只有这些。
连这些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确定。
── 想必是没救了吧。
女神官心中,又响起了这个冰冷的声音。
即使如此 ── 女神官微微咬住嘴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折回。
「请问其他房间的情形如何?」
女神官拼命把翻腾不已的负面情绪赶到脑袋角落,对妖精弓手提问。
「没上锁,也没有敌人在。」
她把长耳朵贴在木板上倾听,试了试门锁后,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是,你看那个。」
她美丽的手指笔直指向门的上端。可以窥见上头夹着一些像是带子的东西。
多半是一开门,固定在门上的带子就会掉落,让某些东西掉下来吧。
「陷阱吗。」
「大概啰。」
哥布林杀手小小唔了一声。
他抛去已经烧尽的火把,换上一根新的,用余烬点燃。
然后拔出插在哥布林尸骨上的短枪,检查枪尖后往旁一扔。
比起枪尖不管用的棍棒,插在哥布林腰带上的短剑还比较好。
他抢走短剑,往鞘内一插。即使已经生锈,只要插得进去就没有问题,反正是用过就丢。
最后再从散了一地的战利品中,抓起了一把称手的战斧。虽是单手用,但分量很沉。
「真麻烦啊。」
他扛着这把斧头丢出这句话。妖精弓手以优美的动作耸耸肩回应:「就是说呀。」
女神官也快步走到他们两人身旁,踮起脚尖看向门的上方。
带子不怎么粗,构造也很简单,但并不表示安全。
哪怕是生锈的铁钉,只要刺在脸上,就会出人命。又或者是淬毒也行。
她悄悄皱起形状漂亮的眉毛。有太多想得到的可能了。
「说到这个,记得他们说过……哥布林偷走了工具,对吧?」
「只是我实在不想去想象,这些小鬼偷走工匠用的工具打算做啥。」
矿人道士双手抱胸,沉吟起来。他将手平举在微秃的额头前,检视头上的带子。
「看上去,是没挂太重的东西。实在不像是什么大规模的机关。」
「倒也有走别条路的选项。」
蜥蜴僧侣甩动尾巴,在石头地板上一拍。
「唔嗯……」
该怎么办?该走哪条路才好?
女神官集众人的视线于一身,翻找包包,拿出地图。
是用尖笔记载在羊皮纸上的、简单的手绘地图。
这支团队里没有专门的地图师。
只要通过几间封锁起来的墓室,绕过这间门上装了陷阱的墓室……
「啊啊!够了,拖泥带水!」
少年的喊声,扰乱了她的思绪。
他毫不掩饰焦躁,放粗了嗓子,用杖指向门。
「那些哥布林不就住在这里吗!那怎么可能会有危险的陷阱!」
「啊!等等,喂!你不要乱来……」
「让开!我来开!」
妖精弓手虽是银等级,但身材苗条,少年硬把她推开,手放到门上。
「咦……啊、啊、呃……!」
得阻止他才行。想归想,女神官的喉咙就是吐不出话来。
该说什么才好?要怎么说才好?
仔细想想,这支团队的成员,直到现在都一直听从她的吩咐。
对于不受她指挥的人物,又该说什么话来说服他呢?
「……」
她哀求似的视线所向之处,哥布林杀手却什么也不说。
看不出他藏在铁盔下的表情。是漠不关心,还是……
── 要是,被他放弃……!
这个念头已经太足以让女神官打从心底怕得发抖。
内心深处一个冰冷而平静的声音,嘲笑似的对女神官轻声细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思考翻腾不已,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心想总之得先阻止少年再说,伸出手去,少年却已经推开了门……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紧接着掉下来的物体,少年发出了惊叫。
他的叫声回荡在墓室内,甚至让人觉得会响彻整座陵墓。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会有这种……!?」
是手脚。
被连根截断,凄惨得简直像是从屠宰场分割出来的女性手脚。
经过锻炼的四肢微微看得出肌肉隆起,十分美丽,现在却只有一句凄惨可以形容。
这些手脚的主人有着什么样的结局,恐怕连想象都是白费工夫。
「是那些哥布林的恶作剧。」
哥布林杀手啐了一声。
「它们就算误触也只会吓一跳。」
「呜、呜……」
女神官不由得低声惊呼。
她感觉到喉咙深处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上冲,含着眼泪硬吞了下去。
然而现在不是腿软的时候了。自己不是已经看过类似的光景好几次了吗?
她拼命说服自己不要慌乱,用发抖的双手牢牢握住锡杖。
「情况不妙喔。」
妖精弓手像要替这样的女神官打气似的在她背上一拍,尖锐地说道。
她也一样不舒服。只见她拉起外套的衣领,像是要遮掩苍白的脸与唇。
「刚刚的惨叫,成了警报啊。」
「就是这么回事。」
哥布林杀手说得不慌不忙,毫不大意地举着战斧戒备。
「会大举涌上来吧。」
「虽然不是很清楚……」
就在妖精弓手摇动长耳朵的这个时候。
「 ── 呜、啊……!」
尖锐而悲痛的女子尖叫声,响彻了整座陵墓。
冒险者们全身一僵,但立刻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
其中唯一有着不同反应的,就是少年魔法师。
「……这边!」
「啊,不可以一个人过去……!」
少年对制止声置若罔闻,跑了过去。
他踢破墓穴的门,闯进下一个房间,环顾四周,找到要找的事物。
「这里吗……!」
少年用肩膀顶开了门。
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
这种气味比他抹在身上的哥布林秽物更臭,掺杂着血与呕吐物。
接着少年看见了。
看见小鬼。
以及女人。
女人 ── 一个被铁丝绑在椅子上固定的女人。
被铁丝割破的白嫩肌肤与肌肉。
渗出眼泪的大眼睛睁到极限。
小鬼手中握着的是有着红黑色铁锈的锯子。
而女子的手满是鲜血。
沿着椅子扶手滴落在地上的一滩红色液体。
上面漂着好几根又白又细的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大声吼叫。
他吼叫着,不明就里地用杖头指向哥布林。
意识红热到就像火焰住进了脑子里。
火焰就这么化为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从他口中道出。
「『卡利奔克尔斯……克雷斯肯特……雅克塔』!」
火球拖着燃烧的尾巴从空中飞过,精准地打在哥布林的头部。
脑浆、血液与头盖骨宛如熔岩似的喷发,失去头部的小鬼当场软倒毙命。
「呼,呼,呼……呜、知、知道厉害了吧……!」
── 明明就没什么,大不了,嘛。
连指头都没碰到就杀死了生物。感觉不像真的。
他如愿地一击宰了哥布林。感觉不像真的。
……就连拷问室凄惨的光景,也在四周绕转翻腾,变得模糊不清。
「总之,得救人才行……喂,你还好吗!」
但他应该要在意。在意自己做了什么。
他能够施展的法术,就只有一天一次的「火球」。
还有先前的警报,以及这里是小鬼巢穴的事实。
「啊……啊、呜……呜……」
「你等着!我马上救你!」
少年拼命用指甲去掐,想把将女子手脚绑在椅子上的铁丝扯断。
因此他并未察觉。
察觉里头有着足以让冒险者全军覆没的敌人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呜……咿、喔……」
「 ── !?」
所以这不是出于他的本事,纯粹是幸运。
少年打了个滚,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下一瞬间就毫不留情砸来的棍棒。
「呜、啊……!?」
脑子里的血气一口气退去。人真正害怕的时候,似乎连脚步都会站不稳。
「OLRLLT……?」
一个胀得鼓鼓的、满是肿瘤的巨大灰色身躯。一种令人作呕的体臭。
仿佛把愚钝二字画得具体成形的秃头脸上,挂着松垮的傻笑。
粗得有如大树一般的手上握着的,是一根简陋的棍棒 ── 不。
上头钉上了无数用以穿刺、撕扯血肉的钉子,所以杀意清楚明白。
巨人。
巨人举起棍棒,仿佛搞不懂自己这一棍为何会没打中。
只要看看棍棒上附着的红黑色脏污,以及疑似女子的头发……
「呜、呜、呜呜、呜……!」
少年赌气咬紧本要颤抖得格格作响的牙关,撑着杖站起。
他的背后有着一名受了伤、连是否有意识都很难说的,受到绑缚的女子。
不能逃。不能拔腿就跑。可是,该怎么做?
少年既然立志要当魔法师,在知识上必然对巨人有所了解,这是当然的。
巨大的身躯、怪力、愚钝,以及强大的治愈力 ── 需要火焰,又或者是强酸。
然而,可是。
他的法术,已经用完了。
「GRORB!」
「GRB!GROBRORO!」
岂止如此。
哥布林嘲笑似的哄笑声回荡在墓室内,让少年了解状况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插图07
他被引出来了 ── 他就是被引出来的。
为什么它们会特地挑在这种地方折磨俘虏?
而且,好死不死,就紧接在一个糊涂的入侵者发出尖叫声之后!
墓室四方的门开了。小鬼们大声哄笑,闯了进来。
── 要是我有仔细看着那个森人到处封门的手法就好了……!
然而后悔也已经太迟。
这是圈套。
对入侵后一个接着一个房间封锁的冒险者所设下的圈套。
当少年想通这一点,已经没有法术可用的他,该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个。
他舔了舔干涩至极的嘴唇,深深吸气,呼气。
「不要过来!是圈套 ── ……!」
对少年而言,这就是他的最后一个行动。
下一瞬间,短斧飞出,羽箭射出,牙刀划过。
「GRBRR!?」
惨叫声响起。哥布林被人像是割草似的砍倒。
「数目二十,剩十七。」
接着就在一阵于地底淡淡吹起的风中,哥布林杀手杀了进来。
他空出的右手就像机械般精密地动起,拔出短剑就朝陷入混乱的哥布林颈子上招呼。
「GROORORB!」
「啧……四。剩下十六。」
生锈的刀刃承受不住冲击而折断弹飞,同时哥布林的脊椎也弯折到致命的角度。
哥布林杀手啐了一声,同时放开剑柄,一把抓住毙命的哥布林所佩的剑。
他一边踢翻死去的哥布林一边拔出剑,手腕一转,毫不大意地戒备。
「还活着吗。」
「咦、嗯……活、活着……!」
少年魔法师茫然地连连点头,但哥布林杀手冷漠地应了回去。
「不是问你。」
「应该是问这边这位小姐吧?」
蜥蜴僧侣以爬行般的低姿势飞奔而过,挺立在发呆的少年身前护着他。
「还」少年吞了吞口水,扯开嗓子:「还活着!那还用说!」
「是吗。」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穿过铁盔上的缝隙,带着责怪的意念刺在少年身上。
不,少年看不出这个人的视线是不是在看他。
然而少年就是有这种感觉,辩解似的低下头。
「我是想赶快来救这个人 ── ……」
「我们这边也有女人。」哥布林杀手的回答尖锐而冰冷。「而且是两个。」
被他这么一说,少年惊觉地看向「女人们」。
「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哥布林嘛……!」
「……!」
妖精弓手看到拷问室的惨状后脸色苍白,但仍以弓箭朝向巨人来加以牵制。
站在她身旁的女神官,握住锡杖的手则似乎微微发抖。
「可是……!」
「没空啰哩啰嗦啦!连人带着椅子扛走!」
少年正要开口反驳,踩着沉重脚步跑来的矿人道士就大声怒吼。
矿人道士和女神官,是沿着两名战士与一名猎兵杀出的血路过来的。
「没时间啦!」
他说得没错。
「GROROB!GROB!GROORB!」
「OOOORLLLLT!」
已经没有退路。
哥布林十六只。巨人一只。要说十面埋伏是还差了点,但冒险者们仍然被包围住了。
这些怪物确信己方会获胜,露出下流的笑容,一步步慢慢逼近。
冒险者们朝四面八方戒备,把少年、被俘虏的侍祭与女神官围在中间保护。
「哪有这么容易扛……!」
少年生疏地将手放上椅子,女子口中就发出连是「呜」还是「啊」都分不出来的声音。
手上沾到黏呼呼的血糊,光这点就让少年的胃颤抖得随时都会吐出来。
蜥蜴僧侣以种族特有的宽广视野,转动眼睛捕捉到了少年的身影,伸了伸舌头。
「手指也别忘了。说不定还有办法治好。」
「啊……!」
少年赶紧趴到地上,捡起了散落在红色积水里的手指。
这些手指的骨肉,被生锈的锯子一起切断,伤口粗糙到了残忍的地步。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少年确实收集好差点脱手的手指,数清楚后,用手帕包起来。
他用沾上血的手,用力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咬紧嘴唇。
「捡完了!」
「好!你搬那边,我说那边!」
扛起椅子发出的喀喀声。女子的呻吟声。
妖精弓手把他们护在背后,拉紧弓弦,长耳朵一动。
「里头还有更多要出来了!」说着朝女神官一瞥。「怎么办!?」
「咦,啊……!」
女神官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握住锡杖的双手僵硬,还因为用力过度,发白得令人看了都觉得心疼。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在这里迎击比较好?还是该突破再说?
得立刻说出答案才行。啊啊,可是,但是 ── ── 中了小鬼的圈套。
何况还是主动踏进圈套。
『我们追上去吧!』这是她的提议。
所以她不后悔。那当然。可是,事态足以让她站不稳脚步。
女魔法师被拖倒在地,插上毒短剑。
剑士被小鬼围住,一刀刀砍死。
女武斗家被抓住脚,残忍地摔在地上凌辱。
要冷静。一想挥开脑海中浮现的光景,下一段记忆就苏醒过来。
差点被小鬼英雄捏扁时的恐惧、痛楚、绝望。
以前曾被咬破的脖子,隐隐传来酸麻。
「呃、呃……呃……!」
渐渐逼近的小鬼,以及巨大的巨人。
女神官拼命想说话,但舌头就像打结似的动不了。
眼角透出眼泪,牙关无法咬合,撞出害怕的声响。
她明明最清楚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小鬼杀手兄!」
救了她的,是迅速判断出状况的蜥蜴僧侣所发出的呐喊。
「好。」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回应。「可以吧?」
他问道。女神官无力地点点头,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用『圣光。』」
哥布林杀手的指示下得迅速,而且适切。
「我们往里头冲杀。前锋交给你。殿后,还有那个嚷嚷的大家伙,由我处理。」
「明白!」
「好、好的!」
女神官按捺住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念头,配合蜥蜴僧侣一拍即合的应答声,跟着喊叫回应。
「你明明是战士吧!?对手可是巨人耶!」
「傻瓜。」
妖精弓手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
「欧尔克博格就是会在这种时候搞出不得了的事。」
蜥蜴僧侣笑了。面对哥布林,这个人不可能输。
女神官没笑。至少得把交到自己手上的工作好好完成。
她双手抓住锡杖,让意识昂扬,对天上的众神直接恳求。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于是神迹显现了。
「GGRORRRROOB!?」
「TOOLR!?OORTT!?」
纯白的闪光强得宛如太阳爆炸,锡杖上亮起的白光,烧灼小鬼与巨人的眼睛。
磨耗灵魂的祈祷所带来的负担,让女神官累得小小的胸口上下起伏,但仍为了振奋自己而大喊:
「我们上吧!」
她举起发光的锡杖跑了起来,蜥蜴僧侣来到她身旁并肩奔跑。
眼前,通道与墓室涌出哥布林,他的爪、爪、牙、尾毫不留情地扫向它们。
杀开的血路上,跟在后面的是扛着俘虏的矿人道士与少年。他们没有余力施展法术。
妖精弓手毫不大意地弯弓搭箭,一边奔跑,一边朝前方进行支援射击。
接着 ── ……
「巨人?」留在后头的哥布林杀手,低声自语。「不是哥布林啊。」
「OOOORLLT!」
棍棒上的铁钉闪出朦胧的光,挥了下来。
但既然眼睛被闪光照得睁不开,巨人的钢臂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哥布林杀手不慌不忙地跳开,翻找杂物袋,拿出一只小瓶子。
砸在巨人身上的陶瓶碎裂,碎片四散,不过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这当然无所谓。
重要的是里头装的东西。
「TOORL!?TOORL!?」
来路不明的黑色黏液泼洒出来,沾上了巨人高大的身躯。
一阵冲鼻的臭气。巨人想挥去这些黏腻的液体而挣扎,反而洒得到处都是。
这些怪物不知道这是美狄亚之油,由石油提炼的可燃之水。
「先走了。」
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地将火把砸上去,开始转进。
「TOOOOROOOOROOOOOORRRT!?!?」
「GROROOB!?」
巨人被火焰舔拭全身似的覆盖住,被牵连进去的小鬼发出哀号。
哥布林杀手背对火焰奔跑,从同伴杀死的小鬼尸体上抢过武器。
是短枪。哥布林杀手左手持剑,右手握枪,在跳跃的同时扭转身体。
「半数都卷进去了吗。这样……」
短枪飞出。掷出的枪直插上越过火焰而来的小鬼腹部,精准地解决了它。
「GGRORR!?」
「就是十五。」
哥布林杀手立刻转身,为了跟上同伴而再度奔跑。
他对路径毫不迟疑。只要跟着打开的门、散落一地的小鬼尸骨,以及战斗的刀剑声前进即可。
问题是从两旁的门或墓室涌出的小鬼,然而……
「GBGOR!?」
「GRORB!GORORRB!?」
这些小鬼被远方飞来的箭毫不留情地射杀。追加三只。十八。
哥布林杀手越过纷纷倒毙的尸体奔跑。
妖精弓手跑得让已经绑起的头发甩得像尾巴般弹跳的身影,映入眼帘。
「等等,欧尔克博格!我怎么从后面听到一大群家伙涌过来的声音!」
「因为是紧急事态啊。」
「至少也先说一声!」
「我没想到。」
哥布林杀手一边奔跑,一边突然转身突袭。
「十九。」
好不容易追上的目标突然转身,让小鬼吓了一跳,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它的咽喉。
剑刃用力一剜,哥布林口吐血糊死去。接着他一脚踹在它胸口,拔出剑。
「前面如何。」
「和平常一样!打得正热闹呢!」
妖精弓手边说边碰运气似的,接连发射两三箭。
穷追的三只哥布林,被箭从眼窝穿进大脑,当场断气。二十二。
「所以,你有打算吗?」
「当然有。」
哥布林杀手趁机完成了转向,一边和妖精弓手并肩奔跑,一边点头。
「随时都有。」
冒险者们逃进的墓室里,只有一扇门。
另外三方都是墙壁,此外则有那些哥布林存起来的破铜烂铁散了一地。
小鬼什么都不想,只会利用现有的东西。它们想不到这个房间的用途,所以闲置着。
少年一边放下束缚尚未解开的女子,惊愕地大喊:
「这下不是无路可逃了吗……!」
「这点恐怕还很难说喔。」
蜥蜴僧侣一边毫不大意地在门旁戒备,一边应声。
双手握住研磨过的牙刀,上头滴着血。
他实实在在杀出了一条血路,这点已无须多提。
「哥布林杀手先生他们呢……?」
至于女神官,则靠在里头的墙上,粗重地呼吸着。
维持「圣光」的祈祷一路跑过迷宫,对体力不好的她来说,想必十分艰辛。
她的脸上已经有着浓厚的疲劳神色,血气消退,甚至略显苍白。
矿人道士用力摩擦沾到血的双手,翻找包包,拿出药水瓶。
「如果是长耳丫头跟嚙切丸,要不了多久就会跟上了吧。来。」
「不好意思……」
她双手拿好瓶子,拔去瓶塞,沾湿嘴唇似的一口一口慢慢啜饮。
每次喝得喉咙发出声响,就觉得身体渐渐恢复了热度。
虽然不如诸神赐予的神迹,但药水的药效也绝对不容轻忽。
她闭上眼睛,轻轻呼气。嗯,多少轻松了些。女神官重新握好锡杖。
「……得赶快,也帮她治疗一下才行……」
「歇着吧歇着吧。这伤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
女神官立刻就要祈求小愈,矿人道士用力把她推回墙边。
个子娇小的她脚步踉跄,轻轻碰上墙壁。
「不好意思」她再度小声道歉,「别在意」矿人道士摇摇手。
不管怎么说,凭她的本事,应该很难把被切断的手指复原。
既然这样,还远不如保留神迹来得有用。
「小伙子还好吗?」
「没问题……!」
「是吗?」
矿人道士冷漠地这么说。相信少年的逞强也早被他看穿,只见他眯起了眼睛。
「话先说在前头,紧要关头要是累垮,谁也无能为力喔。」
「……我才不会累垮。」
不过「才不像那边那个女人」这句话,少年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他也靠在墙边,只是和女神官离得很远,目光落到手掌上。
血已经干掉、发黑,手掌一互搓,就纷纷剥落。
── 神官就只会躲在后面害怕地求神。
事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实在说了很离谱的话。
她可不是指挥大家、举起锡杖、亮起圣光、拼命奔跑吗?
朝旁边一瞥,只见她一边大声慢慢呼气,一边有点喘地喝着药水。
连少年也看出她是在恢复体力,好应付下一场战斗。
少年刚要开口,又闭上了嘴。舌头都要打结了。他吞了吞口水,再次开口:
「对、不……」
「来啦!」
他说到一半的这句话,被蜥蜴僧侣尖锐的吆喝打断。
少年连连眨眼,凝神细看通道远方的黑暗。
没过多久,从远方接近的火把光线映入眼帘。
「等等,欧尔克博格,那东西明明就还活着嘛!」
「没想到命这么硬啊。」
妖精弓手有如雌鹿般,轻快地飞奔。
哥布林杀手在她身旁直线奔跑。
而在他们背后……
「OOOLRTTTTR!」
可以看见全身冒着烟,但仍挥舞着棍棒的巨人。
巨人动作迟钝,所以速度的差距很明显。然而要是脚下一绊,弄得摔倒在地,可就没戏唱了。
他们飞奔的同时,还感受得到沿途击碎墙壁与地板的棍棒。
妖精弓手跳进墓室,大声呼喊:「我受够了!」
「那是怎样!我受够了!我想和更帅气的怪物战斗!」
「所谓更帅气的怪物,就表示还得更强一点才行啊。」
「贫僧觉得龙就不错。」
不管怎么说,还有心思讲这些丧气话或玩笑话,就不必担心。矿人道士呼了一口气。
「那么,嚙切丸,要怎么做?」
「我在想。」
哥布林杀手这么说完,目光往站在墓室内的团队成员身上扫过一圈。
蜥蜴僧侣、矿人道士、红发少年,没有问题。妖精弓手呼吸粗重。女神官疲劳。
他手伸进杂物袋,只用手指挑出两只瓶子,扔向两人。
「先喝了吧。」
「咦、啊……」
「是活力药水吧?谢啰。」
女神官还在不知所措,妖精弓手已经心怀感谢地拔掉瓶塞,一口气喝完。
他们都带了自己的份,不过现在没空客气或相让了。
「……我、我不客气了。」
看到妖精弓手的果决,女神官也终于把嘴贴上瓶口。
这样就是第二瓶了。血气恢复而让脸颊有了红润,表情却反而略显黯淡。
「好,聚起来了。」哥布林杀手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她们喝完,一边点了点头。
「我想要水。能用法术弄出来吗。」
明明不是在问自己,少年却「呜」的一声,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只会用「火球」,而且法术已经用完。
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让这个人知道这点,会非常屈辱。
「那种法术,学会了,又有什么意义……」
少年自然而然提出闹别扭的意见,哥布林杀手回答:「是吗。」
矿人道士一边瞥过去观察他们两人的情形,一边点头。
「与其说水,要雨倒是没问题。只是因为在室内,会有点弱。」
巨人的怒吼与地动声渐渐逼近。蜥蜴僧侣说了声「备战」。
「所以啊,嚙切丸。可没办法像你的拿手好戏那样喔?」
「无所谓。」哥布林杀手说得坚决。「只需要泼上去。」
「好唷。」
「之后再来一次『圣光』。行吗?」
「我……」女神官喉咙颤动,一句话吞了回去,用力咬了嘴唇。「……我可以!」
「好。」
哥布林杀手宣告就这么定了的同时,巨人终于抵达墓室。
「OLTROOOR!」
也不知道这陵墓的通道与墓室是造来让谁走动,大得足以让巨人轻松通过。
在吼叫声中挥下的棍棒,以致命的重量与威力扫过墓室。
「呀!?」
「危险……!」
女神官晚了一瞬间蹲低,妖精弓手以扑倒的方式护住她。
打在棍棒上的铁钉掠过森人的头发,扯下了绑住头发的发带。
「你还好吗!?」
「别说了!」妖精弓手披着一头散发大喊。「快点!」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女神官从被推倒的姿势下拼命挺出锡杖,对慈悲为怀的天神献上祈祷。
虔诚的信徒磨耗灵魂所发出的恳求,天上的地母神当然不会不回应。
「RRLLRTTOOR!?」
有如太阳般的强光爆发。闪光照亮了整间墓室,抹成一片全白的光景。
巨人受不了而退缩哀号,哥布林杀手立刻呐喊:
「水!」
「好!『奔驰吧雨马,从泥土到森河,从海到天空!』」
矿人道士紧握住从包包里拿出的一只小小的马玩偶,进行咏唱。
紧接着就在尖锐的马儿嘶叫声中,一阵湿润的风呼啸翻腾,转为一滴滴的骤雨。
矿人道士所言不虚,他使役雨马引发的,就只是「求雨」。
「行啦!嚙切丸!」
「接下来……是这个。」
哥布林杀手配合洒水,从杂物袋取出一只皮囊,砸向巨人。
「ORLTLRRLR!?」
一砸之下,巨人立刻发出哀号。
巨人肿胀的灰色外皮,从烧得焦黑的部位开始迅速龟裂。
整地过程中,遇到必须去除巨大岩石的情形时,有一种工程就是先加热,再淋上冷水。
这样一来,岩石就会自行龟裂、粉碎,之后只要用槌子敲打即可。
据说巨人是从岩石形成的,在日光下就会变回岩石,现在就实实在在处于这样的状况。
「TLRORL!?」
然而,巨人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它万万想不到淋了水,再被泼粉,竟然就会全身结霜!
「TTLLOOTTTTTL!?」
「单纯,但不坏。」
哥布林杀手面对按住颜面、痛得不断挣扎的巨人,查看效果如何。
不,即使是哥布林杀手,也未必精确地掌握住了原理。
重要的是行动所带来的结果,也就是会发生什么事。
火焰秘药 ── 炼金术中所说的硝石,吸收了水和巨人的体热,开始急速冷却。
「……你这招又是哪里学来的啦?」
「……啊。」
妖精弓手显得不敢领教,女神官脑中则忽然闪过在水之都里有过的一段对话。
── 对喔,他的确问过冰品的制作方式。
「ORLT!?TOORLRLOT!?」
这大概表示无论是否具备治愈能力,刚被加热之后又遭到冷却,都会承受不住吧。
伤口不见痊愈,让巨人痛得无以复加,胡乱挣扎着挥动棍棒。
蜥蜴僧侣双颚一歪,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副德行着实难看啊。好,那贫僧上了……!」
蜥蜴僧侣手持牙刀扑向前去,妖精弓手的射击随后补上。
「等解决了那只莫名的大家伙……」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掷出武器,拿起从大堆破铜烂铁中捡起的剑,跑了过去。
「就要杀光哥布林。」
巨人的命运已经不在话下,至于其余哥布林有着什么下场,也不必再多提。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势下,被赶到后排的少年,却始终瞪着哥布林杀手。
── 原来如此。我的确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可是。
应付巨人会嫌麻烦,杀哥布林就杀得高高兴兴的这个人。
自己大意是有的。火候不到是有的。责任是有的。可是。
── 唯独这个男人,我绝对不想认同他 ── ……!
「来来来,这种时候矿人怎么可以不带头干杯?」
「好,那,为我们的平安生还!为怪物的首级!为那个女侍祭的今后!」
干杯!众人高声呼应着举杯,碰得酒水飞溅。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冒险者和酒宴之间更加难舍难分的关系了。
公会内的酒馆,今天照样来了许多做完了工作的冒险者。
有人说这次的敌人很棘手,有人在讨论拿到的魔剑要给谁用,有人说那个村姑好漂亮。
你攻击没打中的代价太惨痛了。漂亮地完成了致命一击。施展法术的时机选得再好不过。
先庆祝成功,同时也要开反省会。对同伴的失败一笑置之,称赞同伴的成功。
平分得到的财宝,有装备则讨论要卖还是要用,大谈对下次冒险的期待。
冒险者在冒险中不提各种不平或不满是当然的,他们并不想跟伙伴闹翻。
这些小事,就该留到冒险之后。
冒险者们就是为了不在往后留下疙瘩,为了即使下次冒险就阵亡也不后悔,才要这样大吵大闹。
他们 ── 哥布林杀手的团队,也置身在这热闹的喧嚣中。
「来啦,欧尔克博格。为什么你每次连这种时候都不说话?」
「是吗?」
「当然是啊!」
妖精弓手一点一点地舔着自己杯中稀释过的葡萄酒,却一直帮别人倒酒。
比起服务更像是在倒着玩,这样的确有点恶劣,但也许是已经喝醉了。
与她面对面的哥布林杀手,默默从头盔缝隙喝酒,这点也一如往常。
「啊啊,不好意思,女侍小姐,可以帮我多拿些香肠来吗!」
「好好好,蜥蜴大爷!老样子对吧!」
兽人女侍在桌子、椅子与冒险者之间来回穿梭,露出笑容。
「是不是也洒上乳酪比较好呢?」
「喔喔,甘露!务必!」
蜥蜴僧侣点完了下酒菜后,用尾巴拍打地面,也是老样子了,然而……
「来,你也一样!杯子拿出来拿出来,喝吧!」
「……好。」
女神官垂头丧气,则和平常不一样。
真要说起来,换做是在平常,细心留意众人的需要,帮忙倒酒,是她的工作。
否则也轮不到妖精弓手马虎又粗心地分配酒与菜肴。
「我,这个,今天……」
她说话声音小得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种丧气的态度,比神职的身份更加不适合酒宴。
不过这也难怪。
第一次指挥团队的经验,做得正顺利时,却搞出了大失败。
当时因为有别的同伴能够帮忙指挥,所以并不要紧,但若非如此,相信全军覆没是在所难免。
就和对她而言的第一场冒险一样。
「真是够了……!我们都还活着,这样不就好了吗?」
但活了两千年的森人,不会拘泥这种小事。
「我说你喔,哪有可能一开始就能指挥得很完美啦?」
妖精弓手摇了摇一对长耳朵,以言语和态度表示女神官的说法太没道理。
「连森人也办不到。要是有那样的森人,不是抹了白粉就是耳朵是假的。」
「以长耳丫头来说,这话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没礼貌,我讲话当然大有道理。」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对矿人道士挺起平坦的胸膛自豪。
不过这也只有短短一瞬间,白嫩皮肤已经染红的她,紧接着就半翻白眼,看向另一边。
「倒是你这边怎么样?问你啊。」
这张桌旁静静不说话的,除了哥布林杀手与女神官之外,还有一个人。
正是不高兴地拄着脸,闹着别扭用叉子前端玩着香肠的少年。
的确,虽说是第一次冒险,但他的表现毫无可取之处。
莽撞地冲出去而落入圈套,他的王牌法术也用错了地方。
和许多冒险者心目中的「华丽冒险」完全无缘。
── 虽说这样才是现实,也的确没错啦。
妖精弓手叹了口气,对他失去兴趣似的舔起葡萄酒来。
「算了,你就别太沮丧了。第一次冒险能平安回来,你就为这件事高兴吧。」
「就是啊,小子。首次冒险就撞上巨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有的机遇。」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矿人道士在不高兴的少年背上用力拍了拍,喝了一口酒。
「要不是有巨人,我才不会输给哥布林这种货色……」
「别说啦,来,喝吧喝吧。酒可是好东西啊,好东西。」
矿人道士也老实不客气地从酒瓶倒了酒,放到少年面前。
他就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瞪着这杯酒,然后一口气喝干。
「呜恶!?咳!咳噗!咳!」
「看吧。这下你应该很清楚,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做得好才奇怪了吧。」
矿人道士半是坏心眼、半是安慰地取笑被烧灼喉咙的酒精呛到的少年。
少年怨怼地瞪着矿人道士,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结果一个装了一小份香肠的盘子就推到了他眼前。
「来来,贫僧分一点加了香肠的乳酪给你换换口味。」
还冒着热气的香肠上,洒着已经融化的半固体乳酪。
蜥蜴僧侣老实不客气地用手指捏起自己的份(比别人多),扔进双颚之间。
一口咬下,肠衣就啪的一声裂开,浓稠的油脂在口中流淌。
搭配辛香料咸味的香肠,衬托出乳酪的甘甜,这是何等美味。
「甘露!」
蜥蜴僧侣为了赞颂祖灵而合掌大喊一声,接着对女神官也递出了盘子。
「来,这很美味,也能搏个好彩头好兆头。味道好就是本事好。」
「……说得也是。」
女神官战战兢兢,客气地把叉子伸向香肠。
叉起,送到嘴边,小小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我也……想做得更好。」
「哈哈哈哈。」
蜥蜴僧侣快活地大笑,女神官抬头瞥了他一眼。
他说尾巴太长,坐起来会碍事,因此一直站着。因此身高差距很大。
女神官微微嘟起脸颊,蜥蜴僧侣便唔了一声,重重点头。
「有这等志向很好。若是不想办到,自然就办不到。所谓进步,指的就是往前踏步。」
说着转过身来,长了鳞片的粗犷手掌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画圆。
「我等父祖那么可怕的龙,也是从在沼地中爬行的生物,进化到以四脚踏地,最后才变成龙。」
这是蜥蜴人的神话,女神官并不清楚。
海中的尘芥化为鱼,鱼上了陆地,踏上地面,站起,成为支配万物的龙。
他们所说的是进步,是进化,是往前进的意志,讲的就是这么一种文化。
虽然耐人寻味,但女神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番话,含糊地笑了笑。
── 虽然他在为我加油,这点我是知道啦。
「说到这个。」
女神官吃起香肠想掩饰尴尬,结果妖精弓手从旁插嘴了。
想必不会是要帮忙缓颊。因为她经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个,呃 ── 是叫侍祭吗?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啊,是。」
女神官赶紧点头,轻轻擦去嘴边沾到的油脂。
「手指勉强接回去了。所以说是要等静养够了,再来打算将来。」
「这样啊,太好了 ── 这样讲也有点怪啦,不过只要活着,就还有下次机会嘛。」
妖精弓手这几句话,肯定是不经意说出的。
正因如此,有人回答这句话,才更让她吃惊。
「就算活下来,也一点用都没有。」
是少年。
他以几乎让人错以为只靠视线就能杀人的凶恶眼神,瞪着妖精弓手。
「输给哥布林耶?想也知道会被人看不起。」
「怎、怎样啦?」
森人少女被震慑住似的,噘起了嘴唇。
「又不是说一定会变成那样 ── ……」
「我姐姐就是这样!」
少年啪的一声,手掌重重拍在圆桌上。
妖精弓手吓了一跳,长耳朵连着屁股一起上升。
这一拍震得盘子摇动,饭菜洒出,酒瓶翻倒。
蜥蜴僧侣赶紧轻巧地端起大盘,矿人道士的动作也差不多。
看来对于这位喝醉的少年,他们两人都打算彻底作壁上观。
── 也是啦,年纪轻轻就喝醉,难免会有这种情形。
远比闷在心里好多了。人就是这样,是矿人就更会理所当然这么认为。
「大家笑她输给哥布林,被哥布林干掉了!」
「姐姐。」
低沉的喃喃自语声。
围坐在圆桌旁的冒险者们,视线都不知不觉往角落直视。
原来是先前一直默默小口喝着酒的哥布林杀手,沉吟似的说了这句话。
「原来你有姐姐。」
「有啊,我有!」
少年大喊。得到酒精支援而高亢起来的感情,让他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
「要不是中了哥布林的毒短剑而死,我现在还有这个姐姐!」
「咦……」
就不知道有谁能够注意到,女神官脸上的血气应声消退。
她心想,果然如此。
又觉得,怎么可能。
手微微发抖。纤细的喉咙咽下口水而发出的震动,听起来格外大声。
中了毒短剑。被杀。红发的。魔法师。
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我姐姐可厉害了!要不是哥布林用毒,她一定会赢!」
少年咒骂似的这么说完,愤而把杯子一扔。
杯子在地上弹跳,蜥蜴僧侣「啊哟」一声,急忙用尾巴缠住。
「可是,学院那些家伙,却胡说八道……」
全都去死吧。
少年喃喃说完这句话后,终于趴倒在桌上。
酒馆内吵吵闹闹的冒险者们,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难道只是错觉?
又或者,冒险者们其实一直在听少年说话?
塞在酒馆里的冒险者们当中,有人在看着少年吗?
不,即使有,相信他们也不会表示什么意见吧。
要当一个冒险者,就表示一切都由自己负责。每个人各自把某些事物背负在背上,或是怀拥在心中。
就看是财富、是名誉、是功勋、是修行、是金钱、是梦想、是理想,还是信仰。
尽管种类各不相同,意念的重量却没有两样。
寻求一天的温饱,和前往遗迹追寻未知的发现,这两者又有谁能去论断其中的高下?
初学者拼命扑杀下水道的巨鼠,与老手去对抗龙,这两者又有什么差别呢?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说。
要说有什么例外 ── 对,要说有例外,也只有这个明明已经是老手,却一直在杀小鬼的人。
「……是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因此更像是惊呼般的语调,喃喃说了这句话。
他抓起桌上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然后喀哒一声站起。
「我要回去了。喝到差不多就回房……」
他微微啐了一声。这个少年并未租用房间。
他从腰间的杂物袋里抽出一枚金币,扔到圆桌上。
「……帮他弄个房间。」
「喔,知道了。」
矿人道士并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粗粗的手指捡起金币。
「啊……」
不知道女神官对从她身旁走过的哥布林杀手,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开了口,但并未说下去,就只是用细微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哥布林、杀手先生……」
「……多少休息一下。」
粗犷的皮护手,放到了她苗条的肩膀上。
女神官正要把自己小小的手放到那手掌上,他的身影已经消失。
视线游移着寻找,结果看见他已经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门口。
「你给我等一下,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为了不被酒馆的喧嚣盖过,扯开了嗓子。
「明天要怎么办?放假!?」
「不知道。」
回答短而冰冷。
哥布林杀手推开弹簧门后,撞见了正要进来的冒险者。
「呃,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吗!?」
一名面容精悍的美男子,大大地皱起眉头。是使长枪的冒险者。
他多半也是刚结束冒险,全身满是泥土与灰尘,还微微带着血腥味。
「你这小子,不要突然冒出来,这不是吓了我……」
「一跳吗」这几个字,似乎吞回了长枪手的喉咙中。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都没发生。」
哥布林杀手推开长枪手,走向公会外。
长枪手站在公会门口不动,看着他的背影,就像在目送难以置信的事物离开。
他竟然会推开别人,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形。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冒险者和酒宴之间更加难舍难分的关系了。
公会内的喧嚣,穿透墙壁与窗户,传到了大路上,为夜晚增添了热闹。
所以即使有个冒险者蹲在连双月的月光都照不到的小巷子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他穿着廉价的皮甲,脏污的铁盔。就连初出茅庐的冒险者,身上的装备大概都还更像样点。
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从冒险的紧张中解放出来,大闹一场之后喝得烂醉,乃是家常便饭。
「……他说姐姐?」
这个冒险者脱下铁盔一扔,发出了低呼声。
还以为自己办到了什么。
还以为自己达成了什么。
「……蠢货。」
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胃仍然像塞了铅块一样沉重。
按捺不住上冲的一切,他当场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