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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她的原因(Scenario),他的原因(Scenario)』(2 / 2)




哥布林杀手连头都没回。他觉得这个词跟自己无缘。



无论如何,不是哥布林便与他无关。



§



实际上,孤电的术士可以说言出必行。



「很好……很好,很好!」



因为她在下一层楼也与诸神的泡沫交锋,顺利获胜。



「只要搞懂法则、方式,剩下就只有计算!活该啦!……嗯,不会有错!」



书写算式的粉笔及黑板,在第二层楼一下就被她扔掉。



她把手指抵在下颚,自言自语,刚陷入沉思不久就大叫道:「八!」



不定形的细胞翻了一圈,如星辰似的闪烁著,变成钥匙形状,打开通往前方的门。



负责抵挡从后方逼近的小鬼的哥布林杀手,迅速扛起她冲进门后。



「我不是叫你温柔一点吗!」



「没兴趣。」



全是在重复这个过程。



在第三、第四层楼时,她已经连摆出计算的样子都不用。



孤电的术士使劲踢击地板,用源源不绝的魔力操纵卡牌,转眼间就打开了锁。



「十六──」然后,「──二十四!」



宛如魔法。



托她的福,哥布林杀手保留了许多体力。



哥布林的数量并没有随楼层减少。



若不能将其一网打尽,他的体力就会一直消耗下去。



使尽手段,想尽方法,用尽武器,绞尽脑汁,恪遵守则,不断化解难关。



砍断喉咙、刺穿眼窝、击碎头盖骨、踩烂内脏、殴打面部。



步骤越少越好。



从这角度来看──第五层可以说有点艰辛。



「呣,呣,呣……不简单啊。」



「很难吗。」哥布林杀手踩断不晓得是第一百零二只还是一百零三只小鬼的脖子。



「GOROOG!GBBGR!」



「GRB!」



他气喘吁吁。勉强调整好呼吸,接著用盾牌敲死小鬼。



尽管中途有稍事休息,还喝了药水,疲劳仍然持续累积。



只有金等级或白金等级的强者,才能够不眠不休地探索广阔的迷宫吧。



那是还停留在低等级的哥布林杀手,完全无法想像的世界。



──不过,比在村庄战斗来得轻松。



他想起之前为了守护一座村庄经历的苦战,如此断言。



没什么大不了。跟那场战斗比起来,现在只需要警戒前方。也没下雨。



该保护的只有一个人。武器会由敌人自己送上。问题在于体力,以及集中力。



「很难?亏你敢对我讲这种话!」



孤电的术士再度放声大吼。



她瞪著高次元的影子,翻过卡牌,眼神有如一名环视战场的军师。



「看好了!──区区一百二十,只需一步就能构筑完毕!」



细胞在空间中绽放,萌芽,如同花朵盛开似的制造出钥匙。



钥匙转动。门静静分成两半,孤电的术士得意地哼气。



「来吧,道路已开!快走,没时间管哥布林了!」



哥布林杀手没有回答,说著「一零五」,拿剑刺中小鬼的喉咙。



「GOOBGGRGRG!?」



哥布林惨叫著倒下,他顺势放开剑,捡起脚边的棍棒。



「没办法轻易歼灭啊。」



「我不是说过他们源源不绝吗!我方的资源是有限的!」



哥布林杀手低声咂舌,迅速转身。



孤电的术士已经钻到门后,大概是学到教训了。



「因为我不想被扛起来!」



哥布林杀手在这句话的迎接下跟上她。



「GOOBGRG!」



「GB!GBOOR!」



背后传来的哥布林尖叫声,也在门关上的瞬间消失。



眼前同样是漫长的螺旋阶梯,哥布林杀手站在起点,深深吐气。



「不痛快。」



「什么东西?」



孤电的术士坐到楼梯上,微微歪头。



她不舍地啜饮所剩无几的苹果酒。



「要是这些哥布林跑到外面。」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在担心回程。」



哥布林杀手摇头。要做的事没有差别,只是从上楼变成下楼罢了。



「放心吧。他们等于是在塔的影子里。」



「无法离开塔?」



「太阳下山,影就会消失。他们只存在于塔存在的期间,恐怕……」



她露出陶醉的──彷佛在作梦的眼神,望向螺旋阶梯的前方。



「……等我抵达目的地,这一切就会结束。」



「是吗。」



他的回答相当简洁。



孤电的术士错愕地看著他,笑出声来。



而且是捧腹大笑,让人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都不会好奇吗?好奇有什么东西,或是我要做什么之类的。」



「没兴趣。」他摇头。「不对……」



孤电的术士把手撑在大腿上托著腮,兴致勃勃等待他继续说。



哥布林杀手再度沉吟,然后平静、缓慢地开口:



「……老师说过,事情全都分成『要做』或『不做』。」



「那位圃人老师。」孤电的术士眯起眼睛。「不是分成败?」



「成功或失败,都是做了才有的结果。不去做就不会有。」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对人说。



没错。他喃喃自语。当时他没做。没有试图去做。所以才。



「我不会对别人决定要做的事有意见。」



「只要不妨碍你除掉哥布林?」



「没错。」



孤电的术士点点头,一副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样子。



「委托你真是太正确了。哥布林杀手。」



「是吗。」



「哼哼。」她用手指搓了搓人中,轻快地站起来。



「那么出发吧!委托人的目的地就快到啰,冒险者!」



你知道目的地快到了?面对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她回答「那当然」。



「四、六、八、十二、二十。这五个是我们所知的事物形体的基准。」



两人爬上楼梯,进入有哥布林徘徊的回廊。



他们压低脚步声,屏住气息,杀掉小鬼,往深处前进。



不同楼层也只有细部不同,构造似乎是一样的。



显而易见,他们该前往的墓室在塔的中央,委托人与冒险者毫不犹豫地前进。



不,是只要她指上的灯(Spark)仍在闪耀,就不会迷路吧。



「到目前为止,落在塔内的影子分别是五、八、十六、二十四,以及一百二十。」



「五个。」



哥布林杀手从背后摀住小鬼的嘴,横向一划,割断他的喉咙。



血液发出类似笛声的咻咻声喷出。等到小鬼断气,他才将尸体扔出去。



「所以我认为快要走到底了。关卡数量大概同样是五道吧。」



「是吗。」



「虽然要等抵达目的地才会知道啦……」



这句话果然没错。



也就是说,疑似终点的墓室果然有扇黑檀门──门前又有影子。



虽不想承认但是我计算错误,孤电的术士皱眉说道。



「不过基本都一样。总会有办法的。」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头。「那么,我该做的事也不会变。」



「GOOBOGR!GOOROG!」



「GGOBOGOB!」



连从背后逼近的哥布林叫声,都一成不变。



哥布林杀手逼迫有点沉重的身体行动,守在门前。



从杂物袋取出活力药水,只剩一些了。他一口气喝光它。



「GOROOGB!」



「……数不清了。」



他咂舌扔出武器。武器和小鬼头盖骨一同碎裂的声音,为战斗揭开序幕。



「一只。」



「加上一百零五再加十二。」



孤电的术士头也不回扔出这句话。哥布林杀手轻轻哼了一声。



「一百一十八。」



接著挥下手中的棍棒,砸向下一只哥布林。



「GOOBOG!?」



「一百一十九!」



§



砍、刺、敲、打、投掷,然后杀掉。



「GGOBOGR!?」



「GOOGRB!GBOG!」



若用一句话描述,堆起尸山的哥布林杀手逐渐落于下风。



因为是影,又或者哥布林本来就是这种生物?



从狭窄的门口涌进来就只会被杀,制造出一具又一具尸体,哥布林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不仅如此,小鬼还学会拿同伴的尸骸当盾牌,从后方扔石头。



「…………啧。」



石头发出沉闷声响,击中盾牌和头盔。手臂发麻。头部摇晃。



即使隔著铠甲,打中肩膀的石头还是会造成伤害,移动盾牌的速度渐趋迟缓。



「喔、喔!」



「GOROOBG!」



哥布林判断这是个好机会,立刻从遮蔽物后面跳出来。



但哥布林杀手以半是脱手滑出的方式扔出剑,先发制人。



剑射中喉咙,小鬼吐著血泡仰倒在地。



值得庆幸的是,地上的武器要多少有多少。



哥布林杀手踢起棍棒抓住,像在喘气般不停吸吐,调整呼吸。



不晓得是有意为之,还是基于本能,哥布林很清楚该如何利用数量优势。



为了独占利益而打头阵,或是将那愚蠢的同胞当成诱饵。



并非不畏惧死亡,而是本著毫无根据的确信,相信只有自己不会死。



毫不间断的饱和攻击,逐渐消耗哥布林杀手的体力。



然而就连在塔内的车轮战都比不上。



经历过之前的村庄防卫战,他才能坚持到这。



不过当时有足够的时间采取防御措施。早知道就做个路障。



──人手不足啊。



敌人是区区哥布林。最弱的怪物。这项事实无可动摇。



然而其数量有时甚至能磨溃整队冒险者,更遑论一个人。



哥布林杀手学到了。暂且不论有没有运用这个知识的机会。



「可恶……这是,什么啊!」



孤电的术士也理解当前状况。她很聪明。不可能不明白。



这令她更加焦急,额头渗出汗水。



她对著飘在空中的影子绞尽脑汁,阻挡她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太花、时间了!」



她知道。



她能理解。



她明白这代表什么涵义。不小心明白了。



「远超过刚才的一百二十。这是……这是六百!」



正六百多胞体──这存在远远超出了她所想像的极限,轻而易举地。



她能理解。也能想像。



但是,然而──究竟得花上多少时间计算?



至今耗费多少时间才走到这一步?



在棋盘上获得生命,与师父邂逅,钻研知识,如狂奔般抵达此处──



「时间,还不够吗……!」



双眼泛出泪水。她知道。这并非悔恨的泪,也不是悲伤的泪。



只是情绪激动造成的生理反应。她这么告诉自己。



是故,孤电的术士连拭泪的时间都嫌浪费,毅然挑战神的意志。



正因如此,哥布林杀手必须尽量帮她多争取一分一秒。



「GOROBBG!?」



「喔喔!」



不晓得第几只了。他逐渐遗忘孤电的术士刚才告诉他的数字。



喘不过气。氧气送不到大脑。



师父好像笑著说过,大脑这种东西是用来制造鼻水的。



人不会因为没有鼻水而亡──…………



「GBB!GOROBG!」



「……啧!」



他遭到偷袭。



哥布林混进地上的尸山中爬过来,朝他的脚挥出短剑。



再怎么计算杀敌数,战斗时都不会有那个心思连尸体数量都去关注。



以防万一,哥布林杀手当然也有加强腿部的防御。剑刺不进去。



但他一踏出步伐,就踩到又黏又滑的液体──是哥布林的血。



他单膝跪地以稳住打滑的身子,这时,小鬼们蜂拥而上。



「GOBB!」



「GROGGB!GROB!」



「啊!」



他咬紧牙关,滚向旁边挥下棍棒。



一只、两只,小腿被打中的哥布林哀号著倒地,一只小鬼从上方跃过。



他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不能让他过去。不能让他到对面去。



哥布林冲向毫无防备的她的背影,脸上八成带著下流的表情。



哥布林杀手捶了下地板,伸长躯干。



背部传来冲击。其他小鬼在妨碍。无视。



他放开棍棒,右手抓住哥布林的脚。抓住了。把他拽过来。



「喔喔!」



「GBBBOR!?」



他用左手的盾攻击小鬼后脑勺。圆盾边缘击碎头盖骨,鲜血四溅。



情况刻不容缓。哥布林正在逼近,武器,武器──



「这样,如何……!」



他扛起仍在抽搐的哥布林身体,连同盾牌一起砸向小鬼群。



「GOOBOGR!?」



「GOOB!?」



数量无论何时都有效,重量亦然。



装备铠甲的冒险者,加上尸体重量使出的身体撞击。



好几只哥布林被他一起撞倒,又被挤出墓室。



「唔……!」



哥布林杀手深深吐气,看见脚底有一滩新血迹。



看来背上的闷痛不是棍棒类的打击武器造成的。



他把手伸向背后确认,斧头敲裂装甲,砍伤背部。来得正好。是武器。



哥布林杀手毫不在乎伤口还在流血,拔起斧头。足以令人窒息的疼痛传来,而他屏息忍住。



「还要多久?」



即使如此,他仍下意识这么问,或许是因为有点撑不住了。



「不……知道……!」



那声音彷佛是硬从喉咙挤出的,哥布林杀手觉得她随时会哭出来。



「我解得开。我想得通。我会找出答案给你看──可是,时间……不够!」



哥布林杀手吸气,吐气。



「不够吗。」



「嗯……!可恶,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啊啊,可恶……」



孤电的术士暂时陷入沉默。



她浅浅地呼吸了两、三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吐露话语。



接著,她开口说道:



「这明明是我的冒险(Scenario),却把你也牵扯进来……抱歉。」



「是剿灭哥布林的委托(Scenario)吧。」



哥布林杀手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有问题。」



问题可多了。哥布林杀手在铁盔下扬起嘴角。



眼前是大批哥布林。后方是委托人。自己遍体鳞伤。濒临极限。



活力药水的效果也只不过是预支体力来用,不存在超过极限的力量。



如果逞强或乱来能杀掉哥布林,就用不著那么辛苦了。



啊啊,不过──……



──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这是师父出给他的谜题之一。



答案至今仍不明。里面放了戒指还是什么东西吗?



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口袋里有什么。



「我有计策。」



无论何时。



重要的都不是能不能做到。不是会不会顺利。



而是要不要去做。



哥布林杀手首先掷出斧头。



斧头在空中旋转,握柄命中小鬼的脸,弹飞砍入旁边那只小鬼的脑袋。



「GOROOOOBB!」



「GGGB!GOOBG!」



哥布林愤怒地大叫。



哥布林杀手把手伸进杂物袋,握住那东西。



「争取时间。」



他连武器都没拿,笔直走向哥布林的漩涡中。



「GOOBOG!」



「GBBB!GBGO!」



赤手空拳。看到他全身负伤的狼狈姿态,小鬼们纷纷大笑。



孤电的术士觉得这阵笑声听起来像在嘲笑自己,抬起脸。



「争取时间?」



眼前是不定形的黑雾。



脚下是血──流过来的哥布林血,或是哥布林杀手的血。



回头八成会看到一片血海。但她没有回答。



「我──真傻!」



时间不够的话,去争取就行了。



为何没发现如此简单的道理!



为何没有更早想通这个事实!



她用力踢击脚下的暗红色血泊。



任凭从体内溢出的红色魔力驱使,拿起她编纂的魔法书──那叠卡牌。



「疾步奔行,雷鸣相伴──!」



红色闪电从她脚下涌现,绽放光芒,彷佛要祝福她的意志。



灯(Spark)的光辉在手上闪耀。



「──《提速(Expedite)》!」



孤电的术士将世界留在原地,让肉体、思考、头脑加速。



因此,待她发现、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是在一切完全结束后。



哥布林从墓室的入口涌现。蜂拥而至。进逼而来。



哥布林杀手走向哥布林群体,举起紧握在手中的物品。



远方似乎传来骰子滚动的声响。令人不快。



他丝毫不打算将那位委托人的性命,交给那种东西。



「GOBBGR!」



「GOR!GROOOBG!」



大批哥布林如怒涛般涌上──不。



哥布林杀手知道真正的怒涛为何物。他从未亲眼见过,但学过。



「吃我这招(Take that you fiend)。」



下一刻,哥布林杀手解开的卷轴炸出白光。



不,是看似爆炸般。



白色水花填满视线范围,潮腥味扑鼻而来。



不曾看过海的他,做为知识理解这就是大海的气味。



「GOOBOGR!?」



「GGO!?GOROG!?」



然而,哥布林不可能会知道。



他们想必连思考发生什么事的心力都没有。



小鬼作梦都没想到,眼前这名男人手中的卷轴竟会喷出水。



高压涌出的大量海水冲走哀号的小鬼们,撕裂身躯。



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这股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哥布林杀手确信。



这道水流肯定会把整座塔由上到下洗过一遍。



从魔女口中得知《转移》卷轴的效果时所浮现的用法,堪称上上之策。



先前委托心情很好的魔女这个任务时,她的评价是「很有趣呢」……



「嗯,真的。」



哥布林杀手扔掉被超自然火焰点燃的卷轴,坐倒在地上自言自语。



「真的,很有趣。」



§



眼前是一片异样的光景。



哥布林杀手觉得,自己第一次目睹了不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四面体结晶错综复杂,一边蠢动,一边像要伸出触手似的,呈放射状扩散开来。



看似沸腾的混沌泡沫,又似幻影,直盯著它也无法理解出形状。



这就是六百多胞体──孤电的术士所说的话,他也听不太懂。



只要知道门锁打开了便足矣。



「是说,你也真够乱来的。」



她推开黑檀门,慢步走在漫长的螺旋──金黄色的螺旋阶梯上。



「水攻?塔垮了怎么办?洞窟也一样,会被活埋喔。」



「我第一次用。」



他像在辩解般回答。



「有效,但不能常用。」



「没错。」



孤电的术士不满地嘀咕道。



「怎么能把性命赌在不稳定的王牌上。」



一步、两步、三步。



她踩著小跳步往上爬,像在跳舞似的转过身。



淡淡的苹果香窜入鼻尖,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



孤电的术士伸出食指,用力指向铁盔的面罩:



「如果逞强或乱来就能赢,人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啰。」



「是啊。」



哥布林杀手点头。



「我会注意。」



「很好。」



她满足地挺起胸膛点头,宛如一名教师。两人再度迈步而出。



无尽──真的是无尽的阶梯。



只听得见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也没有窗户,唯有黑色的内墙持续绕著漩涡。



不晓得爬到多高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天差不多快亮了吧。不过,夜晚应该还没结束。



哥布林杀手心不在焉地想。



他不明白原因。单纯是这么觉得。



孤电的术士和哥布林杀手都精疲力竭。



步伐不稳,模糊的视线在摇晃,气喘吁吁,双腿彷佛拖著重石。



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休息。



大脑明白自己处于疲劳状态,却不会想休息。



两人默默爬著楼梯。



为什么呢?明明正在往上爬,却有种要掉进螺旋中心的感觉。



哥布林杀手突然闻到怀念的炖浓汤香味。



肯定是错觉。八成是因为太累。



他将所有的疑问以此作结,拋到脑后。



因此──虽然这两件事毫无关联──待他回过神时,螺旋阶梯走到了底。



两人抵达螺旋阶梯最后的楼梯口,眼前又有一扇黑檀门。



「……」



孤电的术士静静抚摸那扇门。那扇双开式,却看不见接合处的门。



「……要开啰?」



哥布林杀手点头。孤电的术士将颤抖著的手掌覆在门上。



用不著花太多力气,门便自动敞开,彷佛在邀请他们前往内侧,然后──



一阵风呼啸而过。



是天空。



从深蓝色到红色、白色,颜色逐渐清澈的黎明天空。



宛如薄绢的彩霞在空中流动,被风拉长的卷云延伸至天际。



楼梯口正是这个世界的尽头。那么前方就是遥远的彼方。



孤电的术士带著泫然欲泣的笑容,凝视通往虚空的那扇门的另一侧。



啊啊,是这样的景色吗。或者是,我来到这里了吗。



这两种感情、表情的界线很模糊,哥布林杀手无法分辨。



「满足了吗?」



「嗯,不。」



她眨了几下眼睛,轻轻擦拭眼角。



「还没。」



「是吗。」



「因为我想去的是更前方。现在才开始呢。」



哥布林杀手又点头说了一次「是吗」,目光移向天空。



他觉得过去和师父一起爬雪山时,从山顶看见的景色跟这很像。



记得师父吟了一首诗。



他不懂诗,所以不记得──早知道就记一下。



「啊啊,是吗……原来如此。」



孤电的术士忽然轻声呢喃。



她把手放到丰满的胸部上,吸气,吐气。



在指上闪耀的灯(Spark)配合上下起伏的胸部闪烁。



接著,她露出澄澈如天空的柔和微笑看著他。



看著脸被铁盔、被面罩遮住的他。



「抱歉。看来我好像不小心因为私人原因(Scenario),把你牵扯进来了。」



这句话她刚才也说过。所以,他也回以跟刚才一样的答案。



「是剿灭哥布林的委托(Scenario)吧。」



没错。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



哥布林杀手若无其事地说。



「你的话虽然不好懂,重点都有讲到。没有问题。」



孤电的术士错愕地睁大眼睛后,「伤脑筋」像在闹别扭似的噘起嘴说。



「你……真是个怪人。」



「是吗?」



「是啊。」



「是吗。」



他点头,她笑出声来。



跟初次见面时类似,却又不一样的笑容。



「欸,你。」



孤电的术士唤道,他歪过头。



「你知道古老的神话中……有个耗费无尽岁月、试图用贝壳捞光湖水的巨人吗?」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后回答:



「不知道。」



疑似有听姊姊提过,但果然没有印象。



师父也是,姊姊也是。不知道的事、被他遗忘的事太多了。



「怎么了吗。」



「……听说巨人最后终于把湖水捞光,取得了水底的珍宝。」



「是吗。」



「所以,我不会笑。」



「……」



「不会笑你成为专杀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哥布林杀手什么都没说。



孤电的术士满意地眯起眼,明知无法触及,依然将手伸向天空。



灯在她的指尖摇晃。



「之前我也说过。你的知识是一盏灯(Spark)。」



──你有可能从未点燃那盏灯,安然无恙地结束一生。



──也可能在某个时机前往冒险,死在深沉黑暗中,就此告结。



言语重叠在伸向天空的手之上。



「就算这样,还是有灯。」



与立志要当个冒险者的许多人一样──……



「你也拥有灯唷。」



所以──我不会笑。



哥布林杀手没有马上回答孤电的术士。



他抬头望向天空。开始透出金色光芒的,黎明的天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你的呢。」



「我……」



哥布林杀手总算挤出一个问题,孤电的术士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不知道,所以要去确认。」



她缓缓摘下灯的戒指,递给哥布林杀手。



「回程……不对,在你未来的路途上,会用到它吧?」



之后就拜托你啰。她笨拙地拋了个媚眼。



「就当成预付报酬吧。」



「报酬。」



「嗯。」



孤电的术士点头回答哥布林杀手。



「这次的事和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



「详情去问柜台小姐。你们关系不错吧?」



是吗?哥布林杀手不清楚。



真的有跟他关系不错的人?



所以他想了一下,决定只询问对自己有必要的问题。



「……杀哥布林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吗。」



「希望可以。」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头,然后收下那枚戒指。



据说,灯的戒指潜藏著《呼吸》的力量。



若之后还会用到水攻──不,即使不会用到,有这东西也没坏处。



能否派上用场全看自己。师父是这样教他的。



好好善用它吧。他下定决心。



见哥布林杀手点头,她用取下戒指的手轻抚他的头盔。



「再见啰。」



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像走出家门似的跃向虚空。



就此消失在哥布林杀手面前。



哥布林杀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下,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他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也没兴趣。



恐怕再怎么说明,自己也连理解的能力都没有。



她并非伙伴。他们也没有一起冒过险。



若问起两人的关系,是委托人与冒险者。不是朋友,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硬要说的话,就像她之前提过的。



──出外靠旅伴。



哥布林杀手望向掌中,戒指散发昏暗的光芒。



灯(Spark)的光辉彻底消失,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已经只是个《呼吸》的戒指。



他将戒指塞进杂物袋,转身慢慢离去。



背后传来关门声,但他并不会想回头。



他走下漫长的楼梯,发现高度不怎么高,没花多少时间就移动到下一层。



然而塔内到处都是积水,小鬼尸骸在水中摇荡。



原来如此,确实需要戒指。



哥布林杀手戴上戒指,毫不踌躇跳进水里。



然后像在游泳似的于水中行走,上岸,再度潜水,重复这个过程。



不久之后,他下到一楼,走出塔外回过头,塔如同影子般消失得不见踪迹。



黎明的天空广阔无垠,太阳自棱线下方探出。



他眯眼看著金黄色的太阳,心中不可思议地确信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返回镇上,向公会报告任务完成,前往酒馆。



点了杯苹果酒,一口气喝光厨师不发一语送上的酒,离开。



形形色色的街道对面,是清澈的天空。



他眯起铁盔底下的眼睛,把戒指举到阳光下看。



──果然没有灯(Spark)光。



她说,朝顶点迈进,是为了那处地点,那片景色,或是前往更前方。



那么──她的目的地,想必是这片天空的另一侧,天空的彼端吧。



他不清楚棋盘外有什么。



也不清楚她在那里追求什么。



棋子无法想像天上棋手的领域。



正因如此,她才会前往确认它吧。



她所企望的,难道是让自己成为棋手?



思及此,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迈出步伐。



去想像这些,未免太不知分寸。



那是她的冒险(Scenario),而非他的冒险(Scenario)。



仅仅是个旅伴的自己,擅自推测她的成果并不适切。



她经历过的苦难、得到的成果,全是只属于她的宝物。



不过,他的脚步很轻盈。



疲劳压在全身上下,不习惯的酒精令脑袋酩酊。



但他的心情十分晴朗,一如这片天空。



他也有一件可以带著确信说出口的事。



──她肯定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