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你」会怎么做?(Choose Your Own Adventure)』(2 / 2)
「好。那,我去睡了。」
「快去。」
妖精弓手摆摆手,哥布林杀手不客气地开始松开防具。
然后用力靠到墙上,做了个深呼吸,闭上一只眼让大脑放空。
水、粮食、旅程,以及小鬼。休息,醒来后从厨房拿粮食。还有地图。然后是小鬼。
那些家伙怎么在如此严峻的环境下生存的。光靠成群结党有困难吧。附近还有山贼。
栖息地带重叠了。为何双方没有产生冲突。巢穴在何处。
他们如何得到粮食。娱乐不足。那些家伙的欲望深不见底,字典里没有忍耐二字。
在沙漠中不可能生存得下去。而他们也一样。
无法带领团队活著回去──实在没资格自称冒险者。
老师看到自己这副德行,不晓得会多失望。他会嘲笑自己吗。
他潜入不停打转的思绪中,又吐出一口气。
沙尘暴是在何时停歇的,他完全没印象。
§
想出到屋外,得费上一番工夫。
因为大门往内侧凹陷,沙子从窗户的缝隙间洒落。
「我看整个被埋住啰。」
矿人道士皱眉摇头,团队中也没人有歧见。
毕竟讲到土壤,没人的知识及经验比得过矿人。
既然如此,该如何是好?哥布林杀手著手确认手牌。
「挖出一条路……好像有困难。」
女神官不经意地从窗户及门缝间望出去,困扰地说。
虽说她并不精通土木工程,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用双手就能解决的问题。
要是沙子一口气灌进来就惨了,因为这样会不知道要如何挖、又该挖到何处。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能否用法术做出道路?」
「『隧道』吗?」
然而──矿人道士面露难色,不是因为他才刚睡醒没多久。
「也不是不行,但万一法术在途中解开,我们全会被埋在土里,一命呜呼。」
妖精弓手「唔呃……」板起脸来,因此不予采用。
虽然可以试著赌一把,但那仅限于没有其他选项的情况。
「旁边不行就往上。栖息地与进步的道路就该如此吧。」
蜥蜴僧侣卷起尾巴,彷佛在教导信徒般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这栋房子的建材是砖坯,用不著木工工具即可轻易破坏。
只要不待在洞穴正下方,也不会被掉下来的沙子活埋。
问题是。妖精弓手提心吊胆地看著天花板,喃喃说道:
「万一屋顶整个塌下来怎么办?」
「到时用『圣壁(Protecion)』挡住不就得了?」
再顺势让它们往旁边流过去──矿人道士说得轻松,女神官不禁苦笑。
「虽然神迹不是那样用的……我会努力。」
妖精弓手露出错愕的表情仰天长叹,重重地摇头。
呃,神迹确实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不过──
「……真的被荼毒了。」
「……?什么意思?」
女神官一头雾水,妖精弓手像在对待妹妹似的,抚摸她的头。
沙子随著她的动作落下,两位女孩却笑得乐不可支。
「那就从上面吧。」
哥布林杀手站起来,仰望天花板,伸手碰触。
他试著用手指去推,传来稳固的触感,没有凹陷。
「得慎重行事。」
「就我之前从外面看到的情况,屋顶是平的。」
矿人道士捻著胡须,双臂环胸陷入沉思。
「虽说上头堆著沙,不过应该不至于出不去。」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说?」
提议的人是女商人。
对于看起来紧张又疲惫的她而言,那只不过是忽然想到,随口建议的小事。
然而──脸很乾。口渴了。肚子饿了。
「是啊。」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吐气。「就这么办。」
一行人(Party)早就决定拿房子里的物资来用。
再说,从遗迹或坟墓取走埋藏品才是冒险者的作风,遑论屋主已死的民房。
他们怀著对死者的敬意找到的东西,是厨房里被沙埋住的水瓶,以及炉子里一片冷掉的硬面包。
随便找了个水壶倒掉内容物,拍去尘土,隔著一块布将水倒入,如此反覆几次便能过滤掉沙子。
硬面包也只要用炉子点火,烧热石头,重新加热即可。
只要动点脑袋、下点工夫,就能节省「净化(Purify)」、「点火(Tinder)」和粮食。
「这几天没空坐下来吃饭,现在是个好机会。」
哥布林杀手缓缓将面包切片,从铁盔缝隙间塞进去,一面说道。
女商人听了,疲惫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也很久没在不会晃动的地方睡觉。」
「如果能洗个澡,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妖精弓手忧郁地拎起一搓头发。脏污与森人无缘,所以她才会这么在意吧。
听见她的抱怨,女商人愧疚地说:
「如果我有蒙受能制造水的神迹就好了。」
「若是如此,在这片沙漠搞不好能发一笔小财。」
矿人道士在一旁应声,女神官面露苦笑,蜥蜴僧侣则用颇有深意的语气附和:
「毕竟『花钱如流水』一词,在这儿会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他将一小块面包扔进尺寸不合的大嘴。
「说起流水,听说有用小锅炖煮起司、将食物泡进其中食用的料理?」
「噢。」女商人眯起眼睛。「是用白葡萄酒跟起司做的……山地地区的料理。」
「真是梦幻般的食物。」
「但有需要吗?」
「当然,当然。」蜥蜴僧侣兴奋地对女商人点头。「需要可是由人创造出来的。」
饭后,他们使用沙子清理。
无论洗手还是清洗餐具,都用了沙子。
因为吸收了如此大量的日光及其波纹的沙,比随处找来的水更乾净。
这段时间平稳得让人觉得不合时宜。
外面是沙漠、他们处在危急的状况下、小鬼的隐忧,彷佛都要被遗忘了。
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还真是增加了不少。
哥布林杀手在思考如何剿灭小鬼的期间,忽然有这种感觉。
他发现女商人笑著吃饭时,不时会擦拭眼角。
但他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八成也发现了,却没人提起。
他们这个团队,不该随便踏进唯一的幸存者心中。
只有女神官贴心地照顾著她,彷佛刚多出一个妹妹的小孩。
那也是她的选择──既然女商人甘于接受,那就好了吧。
哥布林杀手没有依依不舍,收拾完毕便站起身。
「那么,开工吧。」
再说一遍,想出到屋外得费上一番工夫。
基于体型考量,由哥布林杀手站在椅子上动手。
他慎重拆下天花板,同样慎重地敲碎天花板上方的砖坯。
使用的道具是冒险者套件(门别忘记带!)的锤子及钉子。
沙子迅速掉进屋内,虽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还是令人内心一惊。
不过同时从缝隙间透出的蓝天,对女神官来说是值得欢喜的光明。
「这样就出得去了……!」
「那么,得慢慢拓开洞口啰。」
矿人道士挽起袖子,手指围成一个圆圈,透过那个圈凝视洞口,点头。
「啮切丸,换我上。长鳞片的,借个肩膀,凡人盖的房子大得莫名其妙,我构不到。」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弯下腰,矿人道士踩到他肩上,接手之后的工程。
他用粗大的手指灵活地使用铁锤,敲碎砖块,拆除,扔到一旁。
费工的只到这里,剩下就是时间上的问题。
洞口瞬间扩展到人穿得过去的大小,哥布林杀手率先爬上去。
「可以了。」
女神官抓住随著这句话扔进屋内的绳索,爬到屋顶上,映入眼帘的是──
「哇……」
四方世界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以及位在骇人高度的蓝天。
世界是多么广大啊。
蓝色天顶及浮在其上的云朵,远到伸长手臂也绝对无法触及。
四面八方只看得见红色的沙在流动。
吹在脸颊上的热风令她反射性眯起眼睛,按住头发,女神官感觉到自己呼吸加快。
呼,呼,呼,呼。像在喘气般急促又微弱。
忽然被扔到海洋中心,差点溺毙──不知为何,眼前景色使她产生这种感觉。
正因如此,第一个发现的人也是她──女神官。
「沙漠……在移动……?」
起初是些微的震动。沙子荡漾出的涟漪。然后是斩裂沙尘──形似尖塔的背鳍。
与沙尘一同窜上地面的大鱼,使人联想到大得吓人的外套。
一只──不,不只一只。两只。三只。
接连出现的巨影展开宛如雷鸟翅膀的胸鳍,于空中翱翔,长尾拖出一道道痕迹。
令人头昏眼花的一群大鱼从沙地飞出,覆盖天空,再度潜入沙中。
鱼群扬起的滚滚沙尘如同水滴,降雨般落在一行人身上。
「沙海鹞鱼的大迁徙(Sand Manta)……!」
忍不住吶喊的,是矿人道士?还是蜥蜴僧侣?搞不好是女商人。
不过在此之后,冒险者们彷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为那气势磅礡的景象看得出神。
因为这画面即使是森人,一辈子也未必能目睹一次。
「唉……现在要怎么办?叫我们踩著它的背穿越沙漠吗?」
又不是童话故事里出现的黑衣猎人。妖精弓手傻眼道。
「不过说起童话,这简直就像传说存在于古老往昔的无尽大蛇呢。」
「何以见得?」
蜥蜴僧侣好奇地回问,妖精弓手耸耸肩:
「遇见的森人,至今依然在等待它通过。」
妖精弓手板著脸回答,不久后,纤细的肩膀忽然颤抖起来。
接著,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啊──讨厌,真让人受不了!」
银铃般的笑声彷佛在证明她是发自内心感到喜悦,向天际延伸。
她用孩童般的动作仰躺到地上,毫不介意身下的沙子,伸长四肢。
「就是因为这样,冒险才有趣。」
有人因这句话笑了。笑声如涟漪似的扩散开来,瞬间感染了所有人。
或许是因为面对这个情况,只能以笑容带过,也有可能单纯只是被眼前景象震慑住了。
(插图012)
不过,他们并没有放弃。
没有马,没有物资,没有时间,只能等待沙海鹞鱼通过。
等待过后,必须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仿徨。
然而──不知为何。每个人,甚至连女商人都没有绝望。
连哥布林杀手都咕哝了一声「是啊」,究竟有没有人发现呢?
这就是冒险,已是不言自明之事。
而既然是冒险──「宿命」与「偶然」的骰子,此刻仍在喀啦喀啦地转动。
骰出的点数先不论好坏,往往带有戏剧性。
「……船。」
最后,看见骰子点数的是女商人。
她喃喃说道,在沙子中前进,跑到屋顶的角落。
女神官急忙跟在后面,搂住纤细的腰支撑她。
「船……?」她和女商人盯著同样的方向,眨眨眼睛。
那无疑是船。
热风扬起白色船帆,在沙地上留下白色痕迹疾驶的船。
好几艘三角形船帆鼓起的船只,竟然追在那群沙漠鹞鱼后头。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瞬间忘记这里是沙漠,甚至像幻影。
「那么身为遇难者,试著求助吧。」
蜥蜴僧侣悠哉地说,哥布林杀手点头赞成,举起不长不短的剑:
「大声呼唤。有携带反光物的人,举起来挥。」
「啊,是、是!」
「那就用这个……!」
女神官连忙点头,举起锡杖,旁边的女商人拔出腰间的细剑。
伴随清脆声响出现的,是由红宝石锻造而成的耀眼轻银光辉。
船团似乎注意到了在阳光下闪耀的光芒。
一行人看见带头的那艘船改变方向,向村落遗迹驶来。
「海贼──不,该叫沙贼吗?希望不是那类型的集团。」
「到时把船抢走就好啦。」
矿人道士愉悦地嘟囔道,妖精弓手立刻跟著开起玩笑。
不久后,船只扬起沙尘在废墟旁停下,船舷朝向一行人。
或许是渔船吧,体积没有大到哪去──但那是在跟沙海鹞鱼相比的情况下。
目测可供十人搭乘的船上,一名老者拿著一根长鱼叉站在甲板。
「你们是漂流者吗?」
「对。」
哥布林杀手默默点头。
「我们是……」他稍事停顿。「……冒险者。遇到了麻烦,可否载我们一程?」
他语气平淡,对方也用低沉平稳的声音回应:
「随你们便。」
疑似船长的年迈虫人(Myrmidon)说道,「喀喀」敲响下颚。
§
在船上感觉到的风不同于在沙漠沐浴的风,锐利且舒适。
大概不只是因为船的速度,虫人提供给他们的水及手帕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只是用湿布擦过脸,女神官就忍不住吁出一口气。
明明待在那块乾燥土地上的时间,只有短短数日。
「不好意思啊,虫人老板,帮大忙啰。」
「嗯,小事。因为我们不太需要水。」
矿人道士向他道谢,虫人船长平静地回答,嘴巴撞得喀喀响。
接著,船团俐落地改变阵形,围住位在群体外围的沙海鹞鱼。
虫人们掷出的鱼叉,接连刺中瞬间与队伍隔绝的那只巨鱼。
投掷技术当然比不上凡人,但虫人会用数量弥补这点缺陷。
简单地说,受过训练的集团扔出的一百根鱼叉,至少会有一根刺中。
话虽如此,那根鱼叉绝不可能取走在天空与大地行进的巨大怪物的生命。
再者,一根鱼叉能否对它造成伤害(Damage)都不好说,撒网也只会害船被拖著走。
虫人渔师却用钩爪抓住绳子,展开背上的翅膀,直接冲到沙海鹞鱼身上。
剩下就是看虫人们表演了。
鱼叉一根又一根刺进沙海鹞鱼的背,虫人们蜂拥而至,大开杀戒。
时间当然不够他们慢慢消耗沙海鹞鱼的体力,于是他们从壳的缝隙间钻进去,精准地砍下鳃和鳍。
没多久,沙海鹞鱼哀号著缓缓倒向一边,像在挣扎般降低高度。
最后伴随「咚」一声地鸣及沙尘,摔在地面上。
「再怎么大只,掉下去就会死。」虫人首领冷静地说。「理所当然。」
「漂亮。」
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虫人下巴敲得喀喀作响,说:
「我们就是这样生存的。现在这个时期是那些家伙的繁殖期,为了寻找雌性群体,它们会像那样成群四处游动。」
所以狩猎起来也很轻松。
虫人首领喃喃说道,触角随风晃动,忽然对船员举起手。
下一刻他们便转换船帆的方向,巧妙地转舵。
女神官觉得这跟魔法一样,女商人却有不同的反应。
她带著参杂紧张、困惑、兴奋的表情,专心凝视渔船和沙海鹞鱼。
「怎么了吗?」
「啊,没有,那个。」
女神官担心地问,她像在掩饰般挥了下手。
「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真壮观。」
「你在经商的话──」
虫人首领张嘴对女商人说:
「不是不能考虑跟你做生意。」
「……谢谢。」
疑似被人看穿自己的想法,令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潮,她绷紧身子低下头。
──话说回来……
女神官听著两人无关紧要的对话,难掩内心的惊讶。
本以为虫人这种生物是更加──无感情、冷漠的种族。
──果然要实际相处过才知道呢。
尽管不到偏见的程度,女神官仔细更正了自己心中先入为主的观念。
沙漠也好,虫人也好──冒险也罢,有成见都不是好事。
因为,这不是她在初次冒险时就学到的教训吗?
女神官瞄了他一眼,廉价的铁盔静静上下移动,不知是如何解读她的视线。
「……关于哥布林,你知道什么吗?」
啊啊,这个人真是的。女神官无奈地微微扬起嘴角。
「哥布林啊。」
虫人首领像在沉思般低下头,轻轻晃动触角。
「以前我常对付他们,但你想问的不会是这些。」
「什么?」妖精弓手晃动长耳,好奇地问。「难道你以前是冒险者?」
「哎,差不多。」
虫人首领不耐烦地摆手。
不……说不定是在掩饰害羞。女神官心想。
「事实上,要看你们对这个国家瞭解到什么地步。」
「听说国王换人后,就和其他国家断绝了交流──」
嗯。女神官手指抵在嘴边,开口说道,女商人接在她后面补充:
「……据我所知,国境周边有可疑的动静。」
「是没错,但不对。」
虫人首领缓缓在原地调整坐姿。
他盘腿而坐的姿势颇有威严,看得出果然有一定的岁数。
从衣服底下露出的甲壳,也带著许多小伤。
「王没有变。死了是事实,但治国的是宰相。」
「夺权吗?」
面对女商人的疑问,虫人首领耸耸肩膀,甲壳发出摩擦声。
「公主则留下来了。虽然应该有人阻止她。」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蜥蜴僧侣缓缓抬起长脖子。
蜥蜴人对战事十分敏锐,他的语气简直像开口前就已经知道答案。
「贫僧等人遇见的那群打扮成士兵的山贼,反倒该视为……」
「八成是假冒山贼的军队。」
听见虫人这句话,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毫不掩饰极度不悦的心情──尽管他一直都是这样。
不过,女神官也明白他的心情。这个事实实在让人不太想面对。
「意思是,士兵和哥布林联手?」
盗贼、山贼等恶党,与哥布林地盘相近并不奇怪。
然而堂堂的一国之兵──竟然在哥布林附近干与抢劫无异的勾当?
不过,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
装备齐全、驯服了恶魔犬、拥有一整队骑兵,规模如此庞大的小鬼群。
正常情况下,此等规模的小鬼群不可能在正规军周围活太久。
虫人首领什么都没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下颚敲了一下。
「王的死因不晓得是暗杀或病逝,但能肯定宰相很聪明。」
──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女神官忽然感到头晕,觉得站不太稳。
凡人在使唤小鬼。
邪教徒或侍奉混沌之神的骑士之流也就罢了,那人好歹是一国的宰相。
究竟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有办法沾手如此骇人的行为?
女神官在阳光底下不寒而栗,抱紧纤细的身躯。
「过去也有过使唤怪物的凡人,这并不罕见。」
哼。虫人首领从气门吐气,晃动触角:
「愚不可及……打个比方,你们听过用火之秘药射出石块的武器吗?」
「大炮、短筒之类的。」
矿人道士摆出一副知之甚详的样子回答,女神官却从来没听过,与妖精弓手面面相觑。
「是指铁炮呢。」女商人说,她只能纳闷地回问:「铁炮?」
「听过。」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
「就我所知,那与我的目的并不相符。是种用不到的武器。」
虫人首领接著说:
「然而,对某人来说不同。那玩意能射穿铠甲,打倒聚集在一起的敌军,组建成军队即可称霸。」
看样子在过去,这个国家似乎有人这么认为。
哥布林杀手追问,彷佛在催促虫人首领:
「结果呢。」
「敌方的骑兵散开来突击,闪避弹幕,在两军交锋时重新聚集在一起靠避箭挡掉子弹,阵形于是遭到瓦解,死光了。」
「不难料想。」
蜥蜴僧侣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喃喃说道,转动眼珠子。
「单凭一种武力不可能改变得了战场。取胜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带来沙尘的风发出声响,吹过甲板。
虫人首领用复眼望向天空,沙色盖过模糊的蓝色。
「意即……那些家伙完全没发现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德行。」
§
太阳稍微越过天顶时,沙船扬起沙尘,横向滑动,最后停下。
仔细一看,远方有个看起来像黑色小山的影子。层层叠叠,圆顶的尖塔──是城堡。
女神官从未见过这种形状的城堡,不由得看得出神,连要下船都忘了。
「那是国都……我们会避免靠近那一带,因为不想遇到麻烦。」
虫人首领的声音令她回过神,女神官连忙挺直背脊,鞠躬道谢:
「那、那个,十分感谢您……!」
「用不著客气。因为你们之后打算如何,都不关我们的事。」
虫人首领甩动钩爪,大概是因为女神官按著帽子不停低头的模样,令他感到不自在。
「我不清楚那些人怎么让小鬼听话的,但要收集情报的话就去那。你们有门路吗?」
「我有带通行证跟一些贴身财物……」
经他这么一问,女商人困扰地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标致的面容露出孩童般沮丧的表情。
「其他东西,因为沙尘暴的关系没了。」
「鲜红死亡之风吗,那东西相当棘手啊。有钱吗?」
「有一些。也有通行证……我想不至于进不了城。」
「不行的话塞钱就能搞定……哎,既然你们身上有财宝,应该能在城内交易。」
世上大部分的东西,只要支付代价即可取得,商品、情报、城门的通行权也包含在内。
发出呼啸声吹过的风证明了这点。虫人首领像在安慰小女孩似的开口:
「沙漠有风之神,交易神。被风夺走的东西,风会再将它带回来。」
他在衣服底下摸索,将触角对著一行人(Party),敲了下下颚。
「这个团队的制图人(Mapper)是谁。」
「是贫僧。」蜥蜴僧侣举起手。「敢问有何指教?」
「拿去吧。」
虫人首领随手扔出一叠疑似用莎草(Papyrus)做成的纸。
蜥蜴僧侣用钩爪在空中将其一把抓住,摊开来,工整的地图跃然其上。
「这还真是……」蜥蜴僧侣感叹出声。「多么详尽的地图……」
「是这一带的地图。只要别带到沙漠外面,随你爱怎么用。」
「感激不尽。」
蜥蜴僧侣以奇怪的手势合掌,深深低下头,矿人道士在一旁附和「真的感激不尽」。
他用粗糙的小手用力拍了几下鼓起来的背袋:
「老板还分了水和粮食给我们咧。」
「这样就算又遇到沙尘暴也撑得过去了!」
「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咱们跟那些吃霞就会饱的森人不同喔,长耳丫头。」
妖精弓手对矿人道士的抱怨回以大笑,轻盈地跳下船。
白色外套扬起,降落时一粒沙都没有踢散。
相对的,矿人道士则像摔在地上般「咚」一声著地,再度换来妖精弓手的大笑。
不过接著跳下船的蜥蜴僧侣溅起沙尘巨浪,连她都遭受波及。
「失敬失敬。」
妖精弓手气呼呼地扠著腰,蜥蜴僧侣彷佛不怎么在意,转动眼珠子。
然后,他将长尾伸向船身当成支柱,对女神官及女商人伸出手:
「来,两位也下来吧。」
「不、不好意思。」
「……失礼了。」
两人提心吊胆地牵著彼此,抓住蜥蜴僧侣的尾巴,轻轻降落在沙地上。
妖精弓手似乎还在记恨他把沙子泼到自己身上,用手肘轻戳蜥蜴僧侣的侧腹:
「我要下船的时候,你就没那么贴心耶?」
「贫僧被你飒爽的身姿夺去目光了。」
被人一笑置之,她做出不符合上森人身分的无礼之举,鼓起脸颊。
但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妖精弓手跨出长腿,走向沙尘的尽头,心情彻底恢复。
「欧尔克博格,快点~!」
她转身挥手。
「森人真活泼。」
站在甲板上的虫人首领,用带有亲近感的语气呢喃。
尽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图,哥布林杀手还是回道「总是受到她的帮助」。
「我没办法表现得像她那样。」
「喂。」
忽然被人叫住,哥布林杀手停下伸向船舷的手。
虫人首领用那看不出感情及表情的复眼,紧盯著他。
「你好像在迷惘。」
他语气肯定。
「……不。」
哥布林杀手正想否认,却说不出其他话。
他停顿了一下,沉吟,不久后「是啊」勉为其难地承认。
「亏你看得出来。」
「哪可能看不出来。」
虫人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是在笑。
「因为我以前常跟这种人搭话。」
「身为头目……」
哥布林杀手改口。
「我似乎被他们当成头目看待,不过──」
接著转动那顶廉价的铁盔。
被面罩隔开的视线范围内,是站在沙地上等待他的团队,以及女商人。
「是说那个像洋葱的屋顶是什么呀?好神奇喔。」
「那个啊。把石头堆成那形状,最后嵌上拱心石,就能自然而然盖成不会崩塌的构造。」
「每块土地都有属于当地的智慧吶……」
「我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惊讶连连……」
「……我也是。」
哥布林杀手看著他们与她们,叹气。
他从未想过要跟大家一起来到这种地方。
也从未想过到得了这种地方。
「不巧的是,剿灭哥布林以外的事……我不太擅长。」
关于今后的行程,自己能做到什么呢──他如此心想。
是否要前进?若有人说他在犹豫,无疑是事实。
「任何冒险者都会踏入全新的领域,不过──」
虫人首领斩钉截铁地对哥布林杀手断言。
「有人会在当地丧命,有人只剩半条命,也有人顺利存活下来。管他烦不烦恼的。」
「……」
「既然如此,只能尽己所能。」
「是这样吗?」
「对。」虫人首领摇晃触角。「就是这样。」
「……是吗?」
哥布林杀手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得出答案,也没有解决烦恼,仅仅是重新确认了事实。
真是,师父看了肯定会捧腹大笑,责骂他,痛揍他一顿。
一切全看要做还是不做。
明明师父一开始就教过他──竟然在为这种事烦恼,自己果然很笨。
没有才能,也没有天分,只有毅力。也就是只能动手去做。把力所能及之事统统做到。
哥布林杀手用力抓住船舷,撑起身子,跳到沙地上。
咚一声的著地声,不同于矿人道士和蜥蜴僧侣,轻盈,却强而有力。
「加油啊,冒险者。」
虫人首领用复眼目送那道背影与伙伴共同迈步而出。
通过顶点的太阳虽然仍在释放灼热白光,不久后就会转为淡红色吧。
那几位冒险者抵达国都时,肯定已经到了那个时候。
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帮了别人一把,虫人首领像要掩饰这个事实般,挥动触角。
自己已经很久没跟冒险扯上关系了,偶尔却会发生这种事,骰子的点数真是捉摸不透。
──这也是旅行之神的顺风吗?还是「宿命」或「偶然」呢……
「哎,对我来说……怎样都好。」
虫人僧正如是说道,敲了敲下颚。
(插图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