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段 初学者猎人(2 / 2)
也会有人在半途丧命吧。
即使是以财宝为目标──大部分的冒险者都是这样──依然有机会被迷宫吞没。
「死」。
紧贴在你背后,如影般的词汇。
「听说是某个国家的密传法术。」
堂姊自然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笑咪咪地说,女主教在旁边点头。
「非常有帮助。」
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堂姊好像让她喝了酒。
代表她们在来这间酒馆前,去了其他地方一面看书一面吃饭。
──钱。没错,该思考钱的问题。
你缓缓摇头,驱散从中午开始感觉到的些微寒意。
不是连团队成员的个人财产都会交给你保管,所以每个人手上都有钱。
然而,两位不谙世事的少女跟暗人商队这种可疑的对象买东西……
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机密吧?你怀疑地望向那本书。
──噢。
原来如此,难怪再从姊那么投入。
先不管现在的你有没有办法驾驭,光是随便看过去,都有几个实用的法术。
学了不会有坏处。
无论那个商队是什么来头,商品确实是好货。
仔细想想,拥有鉴定权能的女主教也在场。不可能被骗。
「哼哼,怎么样?姊姊也是会自己买东西的!」
你无视得意地挺起丰胸的再从姊,阖上魔法书。
你多学点法术,对于今后探索迷宫时也会有帮助吧。
毕竟目前光拿刀应战就无暇顾及其他,根本没办法好好使用法术。
尽管非常不想接纳堂姊的意见,你同意应该多加学习。
虽然没什么干劲,你询问两人这本书是否也能让自己使用。
「那个,你想看的话……我不介意。」
「嗯,当然可以!姊姊会在旁边看著,直到你彻底记住。」
是再从姊。你看准时机制止打起干劲的堂姊,吐出一口气。
──之后得从团队的钱包里贴补堂姊的开销。
半森人斥候看著你们嬉闹──你没有跟她嬉闹的意思就是了──笑著说:
「不过,亏你们有办法看这种书。咱光看就头痛。」
说要去找朋友的他,也是将近傍晚才回来。
你笑著同意。哎,确实很难懂。
法术用到的古语──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跟人类使用的共通语不同。
再加上叙述艰涩难懂,通常是「看得懂的人看得懂就好」。
「看是看得懂啦,但总不能随便看看就说『喔──我懂我懂』吧。」
半森人斥候用力点头,大概是同意你的说明。
「可是老大,咱也想用用看一、两种法术。」
虽然没那个脑袋也没那个天分。他笑著说道。你也不禁苦笑。
法术不是只要理解语言就能用的东西,需要天分。
这样想的话,有点像再怎么熟读法典,也不知道祈祷能否传达给众神的神官。
你无视点头附和「很有帮助」的女主教,望向虫人僧侣。
「那不重要……」
面对徵求同意的你,虫人僧侣整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比平常还要随便。
「跟以为自己赢了,跑去买下酒菜,回来却发现自己输了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是吗?是啊。对你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因此你点头,拿起酒壶帮他倒酒。
虫人僧侣抓住杯子,喀喀喀地敲著嘴巴喝酒,晃动触角左右摇头。
「……我信仰的神明明喜欢赌博,为何不愿意授予我加护……」
那就是所谓的「宿命」吧。你随口应答,也帮自己倒了杯酒。
或者也有可能是「偶然」。唯有骰子的点数,连众神都──
「我说──?」
一只手有点突然地伸过来,抓住你的袖子扯。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想问大家?」
女战士直到不久前都在拿新买的铠甲给终于回到酒馆的众人看。
现在她正小口喝著酒,或许是炫耀过一遍后心满意足了。
她脸上挂著依然看不出情绪的笑容,斜眼瞄向你。
你想了一下,做好觉悟向众人开口。
──迷宫里好像有初学者猎人这东西。
「……啥?是指那些寒酸男吗?」
半森人斥候率先对你说的话有反应。你点头补充道「恐怕是」。
据说以地下二楼为根据地的寒酸男,会在迷宫里袭击初学者,扒走他们的装备。
「难怪。」
斥候闻言,面色凝重地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
堂姊「哦?」了一声,睁大眼睛,不著痕迹地从圆桌后面探出身子问:
「怎么了吗?」
「没啦,大姊。」他对堂姊说:「咱跟朋友在逛街的时候,觉得气氛怪怪的。」
怪怪的?你一脸疑惑,他点头,表情依然严肃。
「不晓得是没有中坚分子,还是没有培育新人冒险者……他们觉得迷宫就是那种地方。」
──原来如此。
聚集在迷宫的冒险者,大多已经放弃攻略,只顾赚钱的意思吗?
若冒险者的等级差距悬殊,一部分的原因或许就在初学者猎人身上。
当然,迷宫里的「死」起因还有怪物、陷阱、因迷路而中途丧命等各式各样。
不管有没有初学者猎人,这座迷宫都会不断吐出「死」。
「可是老大,你从哪听说这情报的?」
──嗯?
是从哪听说的呢。你想不起来,歪过头。
中午──不,中午跟你说过话的,只有武器店老板跟女战士吧?
八成是从酒馆里的喧嚣声听来的……也罢,情报来源并不重要。
若要说这个情报不可信,跟迷宫有关的传闻几乎无一例外。
亲自前去确认,远比怀疑来得好。
但问题是──究竟有没有那个必要。
冒险者在迷宫遇到什么事,责任都该由自身承担。
那些孤儿院出身的少女和其他冒险者,遇到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反过来说,你们的遭遇也与他们无关。
你是率领团队的头目,同伴们的命运是大是小,都担在你的双肩上。
要特地去对付初学者猎人也可以,不跟他们交战也行。
──通通是你的自由。
「…………」
你认真沉思,堂姊忽然神情严肃地朝你探出身子。
怎么了吗?你正准备询问她的用意──
「嘿──」
──好痛。
叩一声,你得知她轻戳了自己的额头。
「头目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要跟姊姊和大家讲清楚呀。」
你摩擦著阵阵发疼的额头,摆出一张臭脸回望堂姊。
就算这样,也用不著戳你吧。
「因为你都没在注意身边的人。这点惩罚刚刚好。」
身边的人。
经她这么一说,你乖乖环视圆桌,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拍拍胸脯。
「喔,怎么啦老大,有烦恼吗?都可以跟咱说。」
「啊,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我先跟你道歉,对不起喔?」
接著轮到女战士面带微笑,双手在丰满的胸部前合掌。
你边搔头边心想「我什么都还没说」,女主教咕哝著开口。
「那个……」
她支支吾吾的,隔著眼带望向你,认真点头。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听你说……喔?」
「哎,我都可以。」
虫人僧侣递出水给她喝,开口说道。
「有什么要讲的就说吧。」
……哎呀呀。
「看吧?」
堂姊对你微笑,你实在敌不过她。
你被珍贵的同伴们包围,下定决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想处理掉那群寒酸男。
你不会说这是为了世人,不会说是因为自己看不惯。
也不会讲什么善恶论、无法饶恕这种蠢话。
再说,这件事与你无关。没人拜托你解决,也没必要特地去战斗。
但你靠著自己的这把剑,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企图挑战「死」的人,怎么能逃避面对区区地下二楼的小混混呢?
当然,真正的专家不会选择驯服悍马,而是一开始就会询问哪条路不会遇见它。
可是你不想逃避面对弥漫迷宫的「死」的前兆。
你无论如何都觉得应该要排除阻碍,迈向前方。
「……」
「……」
听见这番话,同伴们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十分可贵。
他们没有回答「你说得没错」,而是仔细思考,真的十分可贵。
「真难抉择……要说对咱们来说有无好处,当然是有弊无利。」
不久后,率先下达结论的又是半森人斥候。
那句话让女主教遮住红通通的脸颊,一面整理思绪,一面困惑地问:
「咦……是这样吗?」
「是啊。」
他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点头肯定。
虫人僧侣听了,开口说道:
「嗯,以我们的情况来说是这样。那些家伙的目标是初学者。与有能力探索二楼的冒险者为敌,风险太高了。」
也就是说,只要顺利踏进迷宫深处,就不会被他们视为猎物吗?
你在脑中组织两人的发言,为现状下达结论。
如果照当初的计画进入二楼,他们就不会攻击你们。
连四处乱炸的火星都撑不上,真的没必要飞蛾扑火。
「只不过……该怎么说呢。喂,你意下如何?」
将你的思绪再度拉回议论中的,是虫人僧侣的声音。
怎么会跑来问咱咧。半森人斥候依然面色凝重地点头。
「哎,现在新人培育不起来,要补充新成员时,应该会很头痛……」
──这句话的意思,你也明白。
他们在讲的是在场某人丧命时的情况。
要是得花时间培育后进,拖延探索速度,代表会脱离最前线。
地下二楼以后的地方,迷宫究竟有多么幽深,任谁都无法想像。
更遑论能否以目前的班底抵达该处──
「可是,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你当然知道堂姊八成会这么说。
她的个性比你还──你也有自觉!──滥好人。
「明知其他人会牺牲,还假装不知情……」
「我也,那个……呃,觉得这样应该比较好。」
如你所料,女主教接在堂姊后面说。
她似乎还没酒醒,语气带有些许稚气,咬字不清。
然后像在谄媚人似地微微歪头,神情恍惚却冷淡地说道。
「而且,不是哥布林吧?」
嗯,大概。
你简短肯定,她「嗯」了一声,开心地点头。
她的语气令人没来由地不安,但现在该处理的是寒酸男的问题。
──不管怎样,你早已料到她们俩会赞成前去讨伐。
「咱不太想去。」
半森人斥候愁眉苦脸地拿著酒杯咕哝道,也如你所料。
「长期来看也就算了,眼前的事也很重要。」
「但探索迷宫本来就会有风险。差别只在现在去面对,或是继续拖延。」
虫人僧侣接著说。
「这次能避免,下次就不一定了。看是要保留余力,还是累积经验。」
他的意见,你也大概猜得到。
──也就是说?
「我都可以。」
听完众人的意见,你深深吐气。
虫人僧侣也没有积极赞成。目前是二对二。
虽然不是要用多数决决定,看这情况──
「………………」
女战士沉默不语,坐在桌子角落发呆。
必须问问她对这件事有何意见。
平常谈正事的时候暂且不提,每次讨论事情时,她经常会开几句玩笑。
被你叫到的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
「咦,我吗……?我……我──」
你点头催促她继续说,不久后,她低声咕哝道。
「──我想解决这个问题……」
她难得用这种十分温顺柔弱的语气说话。
她抱著双膝坐在椅子上,像小孩子一样点头。
「嗯……我想帮忙……因为这件事不只关系到我们。」
──原来如此。
这样所有人就都提出意见了,你点头表现出在深思熟虑的模样。
女战士发现那个动作,跟平常一样扬起嘴角。
「……不过头目说不行的话就没办法了。」
「对啊!」半森人斥候立刻附和,你也忍不住笑出来。
「是咱们选择老大当头目的,别管那么多,自己决定就行哩。」
虫人僧侣一语不发,女主教只是带著意义不明的笑容晃动身子。
「──对不对?」
看到姊姊一脸「姊姊说得没错吧?」的态度,你感到无奈。
这几位旅伴真是弥足珍贵。
你可以跟他们一起潜入地下二楼,和寒酸男战斗,也可以避免这场战斗。
该由你自己决定,选择权握在你手中。一直都是自由的。
──就这么办。
你果断地宣言。
漠视犯罪,与犯下过错同义。
再说,你们迟早会跟迷宫最深处的「死」交战。区区小混混何足为惧?
「决定了吗!」
「看来是这样。」
半森人斥候、虫人僧侣和你互相点头。
既然方针已定,之后只需要按照计画,付诸行动。
反正你们本来就打算在下次探索时进入地下二楼,这一点没有变化。
通往地下二楼的路线,只要等女主教酒醒应该就没问题了。
关键在于面对与强敌的战斗,路上能节省多少精力──
「……嗯。谢谢。」
女战士轻声说道,你摇头表示没什么好谢的。
因为你只是做了对团队的未来更有帮助的选择。
「呵呵呵,姊姊很高兴弟弟长成了一个温柔的孩子喔?」
吵死了,这个可恶的再从姊。
你如此抱怨,提高音量叫住女侍。
明天又要进迷宫了。再喝点酒打起干劲也无妨吧。
同伴们看你这样,纷纷笑出声,被酒馆的喧嚣声吞没,逐渐消逝。
「对了老大,明天金刚石骑士那伙人好像也要去二楼。」
这样啊。你毫不克制地举杯灌酒,专心聆听斥候说的话。
刚才的情报也是,亏他有办法听说那么多传闻。
「因为咱是斥候、盗贼嘛,耳朵不灵一点怎么行。」
他抱著胳膊,得意地靠向椅背,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态度。
「说实话,不在这种地方多做出一点贡献,咱就只是个开宝箱的。」
你回答「我并不觉得」。
因为你在各种小地方受过他相当大的帮助。
「勤快点就是生存策略的秘诀啰,真的。」
他笑著耸肩。
原来如此,用这个道理来说,他巧妙地让你中了他的生存策略。
「对呀。所以你只要把开宝箱的工作做好就行。」
听见这段对话的女战士,以格外明亮的声音插嘴。
转头一看,不晓得这是第几杯了,喝酒喝得不亦乐乎的她脸颊泛红,目光迷离。
「啊,不过怕的话要讲清楚喔?反正很多人能代替你。」
「我来。」虫人僧侣马上开口。「『预见』的神迹也能看穿宝箱的陷阱。」
「哎呀……」
半森人斥候表情僵硬,你们哄堂大笑,吃饭、饮酒。
──尽管可供使用的只有钱包里剩下的零钱。
你们各自度过假日,提升力量,祈祷明天的迷宫探索行能够成功。
所有人聚在一起举杯狂欢的机会,弥足珍贵。
下次未必是同一群人。
若一直将与这座城市比邻的死与灰放在心上,连生存都有困难。
因此冒险者才会狂欢。而你们也仿效了他们。
★
不过,你可不想死于宿醉。
你将喝得烂醉的半森人斥候与虫人僧侣扔进稻草堆,独自来到马厩外。
满天星斗中,看得见明亮的夜空有一条白线延伸至远方。
大概是遥远的彼方,据说有龙居住的那座山的山岚。
你连同刀鞘抽出腰间的无铭刀,盘腿坐在小屋旁边。
初夏的夜风温柔拂过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
你在星光下拔出弯刀。
仔细检查刀刃,确认钉扣是否锁紧,调查缠在刀柄上的鲨鱼皮的状态。
师父教过你,刀剑不只是单纯的武器。
而是位于自己的身体、技术、心灵的延长线上,乃自身的一部分。
就算不是这样,你明天也将把性命寄托在这把刀上。
连万分之一的疏忽都不能有──千万不可疏于保养武器,你一直谨记在心。
「……哦,你睡在这种地方呀。」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你猛然抬头,握紧刀柄,又放松。
「──啊哈,我来了。」
在星光的照耀下,女战士像个孩子般愉快地笑著。
她无视困惑的你,坐在稻草堆上。
没什么动物的体味,大概是因为比起马匹,冒险者更常睡在这里。
女战士好奇地用手掌压稻草堆,确认触感。
「哎呀,比想像中还软。真想在上面睡睡看。」
你无法掌握她的真意──好吧,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侧身面向她。
女战士移动柔软的身躯,靠到你身旁。
「呵呵,你该不会在期待什么吧?很遗憾。」
她轻笑出声,你苦笑著摇头。
看见你的反应,女战士兴致缺缺地哼了声。
擅自离开房间,堂姊跟女主教不会担心吗?
「因为,她们酒量都很差。」
──醉倒了吗?
哎,十之八九是再从姊害的吧,她们中午就在喝酒,这也没办法。
「我觉得很无聊,从窗户看出去,发现看得见马厩。所以就来打发时间了。」
原来如此。你点头。
你本来是顾虑到同伴们和其他冒险者都在睡,才在月光下磨刀……
结果反而引起她的兴趣。
算了,你也还睡不著。陪她聊聊天也不是不行──
「……这是表面上的理由啦……」
你抬起视线,对上女战士清澈的双眸。
仔细一想,她曾经像这样笔直看著你过吗?
「……刚才谢谢你喔?」
她露出柔和的微笑。
不是平常那种掩饰感情的笑容,而是与年龄相符,少女般的表情。
从衣服底下伸出的白皙双腿、她的微笑、身旁的体温、柔软的身躯。
你努力将视线从这一切上头移开,仰望天空。
双月及袅袅白烟映入眼帘。
──对你来说,她的意见占了一部分,但不是决定性的原因。
提议的人当然是你,但该列入考量的不只有个人的感情。
而是对团队的未来而言,哪个选项较有益处。
因此她不需要放在心上。
而且就算发生意外,责任也在你这个做出判断、下达决定的头目身上。
你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告诉她这件事。
「哦……很会耍帅嘛。」
女战士一边观察你的模样,轻声呢喃。
「你果然挺爱面子的。」
你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不是爱面子,是你的坚持。她笑出声来,然后就没再说话。
只听得见些微的呼吸声与风声。远方还传来酒馆及街道上的喧嚣声,但也只有这样而已。
她一陷入沉默,你便将弯刀收进刀鞘,仰躺在稻草堆上。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传来,你隐约察觉到女战士在看你。
过没多久,你听见少女的笑声。
「……欸,你有点期待对吧?」
──什么东西?你笑著闭上眼睛。
明天也要早起。除了要除掉那群不法之徒外,也是第一次挑战地下二楼。
对我们的团队来说事关重大,睡眠不足就糟了。
她听了也「是啊」点头赞同,你感觉到她站了起来。
接著是拍打衣服的声音,稻草散落一地。
「不过,我说不定有点期待哟?」
这次你没有回答,她也一语不发,回到旅馆。
那一晚──就这样结束了。
§
「呜、呜……头好痛……」
城塞都市迎来早晨。
你对走路摇摇晃晃的再从姊叹气,来到大街上。
白色雾气、清爽宁静的气氛,过没多久就会被捎来人们谈话声的风吹散吧。
刚醒来的街道杳无人烟,不久后却充满活力。
虽然大概只有这座城市看得见冒险者团队走在路上,装备晃得喀啷喀啷响的景象。
──话说回来,为何要喝成这样?
「我、我想说有『解毒』的药……」
哪能把珍贵的解毒剂用在宿醉上。
堂姊万分沮丧地垂著头,所以你决定不再多说。
仔细一想,她住在老家时,没什么跟朋友、同伴喝酒的机会。
而你们都是隔天就有可能丧命的人,这一点也无须多言。
「还好吗……?」
「嗯……没事。」
怎么看都是良家妇女的女主教却一副没事的样子,你感到意外。
她手持天秤剑小步走著,甚至还有心思担心堂姊。
不过,嗯,每个人都有过去。
「呵呵,早知道去寺院的时候多拿点药。」
老样子带著捉摸不定的笑容的女战士也一样。
你觉得跟她讲太多话也不太对,于是只有点头。
她也没有要提起昨晚事情的迹象。
明明不是多虔诚的信徒,女战士却经常出入寺院的理由,你也不知道。
然而,挑选同伴不需要身家证明。所以这样就行了吧。
「咱也听朋友说过,在喝醉的情况下睡觉,精神不会恢复。」
半森人斥候在你旁边严肃地说,他昨天也醉得很厉害。
但半森人、圃人这些种族,和凡人的身体构造不同。
「无所谓,别念错咒文就好。」
至于虫人僧侣,你知道他在咀嚼醒酒的药草。
你默默伸出手,他啧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根药草。
你接过它,同样默默递给身后的堂姊。
她愣了一下,双手拿著药草嚼起来。
「……好苦!」
所以才能醒酒。
你一语驳回她的抗议,穿过街道,走向城外。
要挑战宛如龇牙咧嘴的野兽的深渊,却喝到宿醉,未免太有勇无谋。
你们该对付的敌人是「死」,从迷宫深处向四方世界伸出魔爪的某种存在。
对于只会在地下一楼徘徊的你们而言,是无法触及的敌人,但今天起就不一样了。
今天要探索的是地下二楼。尽管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距,可以说你们正在按部就班地缩短距离。
你努力将这一点放在心上,穿过大门,走向迷宫入口。
担任门卫的近卫骑士已经认识你们了,但她认识的冒险者肯定很多。
不过,在跟近卫骑士混熟前就没命的冒险者也很多──没错,「死」。
愈靠近迷宫,「死」的气息就愈来愈浓烈,简直像铁锈味──
「……有股血腥味。」
女主教率先喃喃说道。
声音非常平静冰冷,因此你没有立刻发现是出自她口中。
你们停下脚步,看守迷宫入口的近卫骑士纳闷地看著你们。
她的表情彷佛在说「怕了吗?」,你急忙摇手。
若你真的在害怕,你甘于接受那样的评价,但事实并非如此还被人这样看待的话,有损你们的名誉。
名誉受损即为失态,最后还得选择自我了结生命,所以你想避免这种事发生。
不过,虽说迷宫内的惨状足以用尸山血河形容,味道竟然传到了地面,代表……
「不好意思,麻烦让开点!」
这声呼喊,在连你都闻得到血腥味的时候传来。
从迷宫飞奔而出,装备晃得喀啷作响的,是熟悉的团队。
包含红发冒险者在内的队伍成员,搀扶著金刚石骑士。
每人都遍体鳞伤,铠甲满是脏污,也有人背著全身无力的同伴。
走在最前面的金刚石骑士同样面无血色,实在称不上平安无事。
因为他身上的铠甲,喉咙部分用染成红褐色的破布压住。
──明显是败退。
用不著多说,你们便主动让路,他们轻轻低头致谢,从你们身旁冲过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金刚石骑士和你对上目光,看著你想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在你明白他的意图前,一行人就迅速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你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望向近卫骑士。
她困惑地耸肩,仍然一语不发。
「……是哥布林吗?」
「感觉不像史莱姆。」
女主教和女战士以掩饰不住紧张的声音交头接耳。
你极其严肃地说可能是哥布林,也可能是史莱姆。
「喂。」堂姊鼓起脸颊,从背后轻戳你,你毫不介意。
「……他们的团队今天是去二楼对吧?」
你点头对半森人斥候表示肯定。
恐怕──是遇到那群寒酸男了。
看来对方比想像中更难缠。尽管不能大意,这是个好机会。
毕竟敌人肯定也有消耗战力,想解决他们就趁现在。
「可是,那样……」
听见你那句话,堂姊不知所措地说。
「那样简直跟剿灭怪物没两样不是吗……」
虫人僧侣嘴巴敲得喀嚓喀嚓响,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已经是不祈祷者了。」
★
从结论来说,史莱姆出现了,哥布林也出现了。
「……呜。」
「讨厌,不要啦……!」
女主教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牙齿打颤。
旁边是表情泫然欲泣的女战士,正在赶走缠在身上的黏液。
只看得见白色轮廓线的迷宫中,以楼梯为目标的路途当然不会安全。
即使不进墓室,也很可能撞见在迷宫徘徊的怪物。
你踢散脚边分不清是血液或黏液的黏稠水洼,回望身后询问「还好吗」。
先不说那两人,其他同伴受伤可就糟了。
「……我吓了一跳,结果症状有点好转了!」
再从姊精神百倍地回答,她所说的应该是宿醉。
你告诉她八成是醒酒药草的功劳,将弯刀上的血甩掉,收刀入鞘。
「是说,这座迷宫的主人D u n g e o n M a s t e r真够恶劣的。」
斥候搜著倒在污水上的小鬼尸体,不屑地骂道。
「同样得赌上性命战斗,这些家伙却跟墓室里的怪物不同,不会有宝箱,感觉好亏。」
「八成是不想让眼中只有钱的人进到深处。」
虫人僧侣跟你一样擦乾净小刀,收进刀鞘,边说边点头。
「既然同样有危险,比起继续探索,每天在一楼的墓室互相残杀更好。」
你从行囊里取出水壶漱口,询问女主教和女战士的状况。
「……是的,我没事。」
「讨厌,人家新买的铠甲耶……」
女主教僵硬地点头,女战士则嘟嘴闹起脾气。
先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既然她们表现得很正常,那就没问题了。
你向同伴发号施令,走往轮廓线绵延的迷宫深处。
总而言之,你们节省法术来到了楼梯旁边,可以说有个好开头。
你将周遭的环境交给斥候观察,询问接下来的路线。
「啊,好的。」女主教摊开战斗时连忙收起来的地图。
堂姊从旁边探出头,用拿著短杖的那只手抚过地图表面。
「刚才我们在的地方,是这附近吗?」
「是的,在那边发生了战斗,所以……往东一格,往北……」
墓室中也就算了,在走道上也会发生战斗,所以很可怕。
毕竟战斗这种行为,未必会停留在原地。
拉近、远离、展开乱斗,或者突破重围。
你可不想因为位置在战斗途中改变,在没发现的情况下重新开始探索,导致迷路。
尽管还没发生过这种事,要是不小心踩到旋转地板,改变了方向,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重点在于,让她专注在其他事上,也能帮忙转移注意力吧。
你一面调整因战斗而变急促的呼吸,一面等待女主教画好地图。
「嗯,我们避开暗黑领域绕了远路,应该过不久就会抵达楼梯。」
你点头表示明白,接著轻拍女战士的肩膀,迈步而出。
她的衣服紧贴在湿润的肌肤上,你却毫不介意。
女战士不晓得有没有发现,哼了一声,小跑步跟在后头。
不久后,你们抵达与其说是楼梯,以绳梯称之更加贴切的设施。
能供人攀登的绳梯,挂在贯穿楼层的竖穴旁。
无法判断是第一个抵达迷宫最下层的冒险者留下的,还是一开始就有。
再说,抵达迷宫最下层的人是否真实存在,你并不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肯定是冒险者赖以为生的移动手段。
你走到洞穴旁边,往下窥探。
──一片黑暗。
开口呈四角形的黑暗彷佛在注视你的双眼,狠狠瞪著你。
「掉下去就没救啰。」
半森人斥候探头看了眼,旁边的虫人僧侣说:
「未必。待在迷宫里五感会变得不正常。也许只是距离感受到扰乱了。」
虫人拥有不同于凡人的眼睛,眼中的世界肯定也跟你不一样。
然而,他说得对。
在这座迷宫看见的景色只有黑暗,以及浮现于空中的模糊轮廓线。
搞不好非常浅的地方就有黑色地板可以踩。
「那我从后面吓你一跳……」
你冷冷望向再从姊。
「……我不会这么做啦,嗯。」
那就好。
「二楼会有什么东西呢?」
你知道女战士这句呢喃有何意图,回答「怪物吧」。
尽管这样分类很粗糙,怪物就是怪物。不管是哥布林,还是史莱姆。
他们栖息在有那些怪物徘徊的空间中,所以虫人僧侣刚才所说的话,也算正确答案吧。
等等,你们必须与可畏的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交战。
──队列跟以往相同。
你、女战士、虫人僧侣在前,堂姊、女主教、半森人斥候在后。
既然如此,理应由你先下去,确保安全的著地点。
你握住绳梯提议,感觉得到众人纷纷点头。
「那咱最后下去比较好。毕竟上面也得有人负责看著。」
「不好意思,麻烦了。」
半森人斥候拍拍胸脯,担下这个任务,女战士不停鞠躬。
前卫要先下去的话,必须保持在发生什么事都能立刻折返的状态下。
你调整弯刀刀鞘的位置,将它放到背后,以免妨碍你降落。
「我说,先下去的人应该不会从下面偷看吧?」
用不著多说,突然扔出这句话的正是女战士。
她微笑著把手放在丰满的胸部前,望向你。
「对不对?」
「没兴趣。」
你想找人求救,虫人僧侣却依然冷漠。
怎么会这样。
「不可以偷看喔。」
再从姊也仔细叮咛你,女主教目不转睛地看著这边。
她的双眼当然黯淡无光,不过其视线有时会变得相当冰冷锐利。
──算了。
你苦笑著重新抓好绳梯,用力一扯,确认是否牢固。
明白绳梯不会轻易松掉后,你缓缓跳进洞穴。
脚尖碰到绳子,先喘口气。然后慎重地开始往下方移动。
上方的伙伴转眼间从视线范围内消失,只剩下你独自留在黑暗中。
害怕归害怕──但紧张不能带来胜利。
边前进边跟同伴聊天放松精神,应该是最好的。
一个人被隔离在这块黑暗的空间中,感觉就是这么差。
你做好觉悟,一层层爬下绳梯,前往仍未涉足的地下二楼。
★
──地下二楼的景色同样毫无变化。
空气冰冷。一片黑暗,以及空中浮现轮廓线的迷宫。
你身在中央,呼唤上方的同伴,摇动绳梯。
首先是虫人僧侣俐落地爬下梯子。
你称赞他动作熟练,他简短回答「还好」。
不晓得是种族优势,还是基于过去的经验,总之十分可靠。
「等我一下喔?」
女战士似乎花了点时间,原因应该在于长枪的拿法,而非绳子的高度。
她本来在思考要如何在不让长枪掉下去,又不会卡到绳子的前提下拿著它,最后好像放弃了。
她用绳子绑住长枪,斜挂在胸前,背著它终于爬下绳梯。
「久等了?」
她踏著轻快的步伐降落,动作完全感觉不到铠甲及身体的重量。
你点头回应。她是以敏捷度为武器的战士,因此你并不意外。
──问题是下一个人。
「慢、慢、慢一点……!」
「不、不要摇喔……!?」
视力不佳的女主教也就罢了,堂姊动作也很缓慢。
你知道她们的出身,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是否该想点对策?
绳梯应该没多高才对,两人却战战兢兢。
你告诉她们就算掉下来也有人会帮忙接住,可惜没什么用。
「恐怖的是掉下来这件事,跟掉下来后会不会受伤无关。」
原来如此,说得对。既然虫人僧侣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
你摇头表示无计可施,决定观察室内。
看来那里是回廊的一部分,怪物没有立刻出现的迹象。
问题在于这里是地下二楼的何处。
虽说迷宫直达地下深处,未必是垂直往下挖的。
以步数来计算的话,构造似乎是统一的,但无法判断是不是地下一楼的正下方──
「对、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终于下来了……」
不久后,女主教和再从姊总算抵达。
再从姊瘫坐在频频低头致歉的女主教旁边。
你笑她这样很难看,她噘著嘴鼓起脸颊。
「可以爬树的你和姊姊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如果小时候她也能爬树,就会跟你不相上下了吗?
你对不服输的堂姊摇头,问半森人斥候「你怎么看?」
「嗯──战士跟魔法师没法比吧。」
没发出半点声音就下到地下二楼的动作,只能说不愧是专业的。
斥候俐落地检查好装备,「行啦。」点点头说。
「无论如何都会有技术差距,不必那么介意。」
「看,你就是缺乏这种贴心的部分!对不对?」
堂姊似乎很满意斥候帮她说话,一逮到机会就转守为攻。
她还向女战士徵求同意,搞得人家不知所措。
「我们还学了魔法书上的新法术喔,小心不要漏看!」
她信心十足地挺起丰胸,好吧,她的技术本身确实挺可靠的。
你提醒众人差不多该出发了,制止他们继续嬉闹,切换心态。
终于要开始探索地下二楼──以及与寒酸男对决。
敌人应该不可能知道你们的存在,不过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没来由的战斗。
若在这座迷宫遇到怪物或冒险者,等待你们的只有胜利或「死」。
「所以,要从哪开始搜?」
虫人僧侣的问题令你陷入片刻的沉思,判断那些家伙目前不会在太远的地方。
就算是跟怪物同等的存在,理应也会考虑到便利性才对。
猎物是探索地下一楼的冒险者的话,推测不会在离楼梯太远的地方埋伏。
「我同意。前提是没有其他楼梯就是了。」
若有其他楼梯,又能解开一个迷宫的新谜团。
不管怎样,既然金刚石骑士一行人对他们造成了伤害,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应该不至于一刀都砍不中敌人,所以照理来说,敌人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
治伤的时间自不用说,连害怕追击,将据点移至深处的时间都不会有。
万一敌人强到金刚石骑士的团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落荒而逃──
──很遗憾,你的冒险将在此结束。就这么简单。
「那赶快出发呗,老大。那些家伙八成藏了一堆宝物。」
半森人斥候咧嘴一笑,你向他点头,催促众人整队。
堂姊跟女主教似乎也已经调整好呼吸,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们跟平常一样排好队,与伙伴们一同踏进迷宫的轮廓线中。
「往北……一、二……」
听得见女主教摊开羊皮纸,铁笔在其上绘制地图的声音,以及你们的脚步声。
你认为自己已经很习惯探索了,迷宫内部却比想像中还安静。
或许该说起伏剧烈吧,至少并非随时都有声音,处在激昂的状态下。
尽管不能大意,无时无刻都绷紧神经的话,紧要关头反而会疲惫不堪。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你转头说道「地下二楼好像没有小鬼」。
「这……呵呵,我该庆幸吗?」
女主教突然停笔,露出参杂困惑、害臊、安心的笑容。
「这里没有是很好,可是地下一楼有……」
并不是不存在。原来如此,你从来没这样想过。
不过,迷宫就是怪物源源不绝的地方,小鬼亦然。
想驱逐迷宫里的哥布林,除了讨伐最底层的「死」外别无他法。
「……原来如此。」回应你的呢喃十分认真、严肃。
「我也没这样想过……」
「欸,那史莱姆呢?」
女战士突然拉扯你的袖子,轻声问道。
你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回答「难说」。
「呣。」很刻意的声音。她大概是鼓起了脸颊。「不觉得你态度很冷淡吗?」
「别在意。」
半森人斥候笑著从后方插嘴。
「我看老大已经对自己能砍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了。」
别把我跟剑鬼混为一谈。这次轮到你抱怨。
女战士大概是因此出了口气,询问斥候:「那你呢?」
「这个嘛。」半森人斥候想了一下,悠哉地回答:「史莱姆和哥布林身上都没什么钱,咱也没兴趣啰?」
「眼中只有钱的意思。真没志气。」
「哎呀……」
半森人斥候刻意表现出无言以对的模样,女战士笑出声来。
眯起眼睛笑著看大家聊天的堂姊喃喃说道:
「这个嘛,人形生物可以用来测试新魔法,所以我倒是挺欢迎的……」
「对呀。」同意她的是语气变轻快的女主教。「好不容易学会了。」
「真可靠。」
女战士像在唱歌似地说,以轻盈的动作挥动长枪。
你跟著驻足,蹲低身子,穿著皮袜和草鞋的双脚在地面拖行,寻找适当的位置。
「看来没那么顺利。」
虫人僧侣开口说道,从挂在腰部后方的刀鞘中,拔出弯成ㄑ字形的小刀。
你们停下脚步,视线前方的通道上,充满颜色十分恶心的气体。
若单纯只有气体,应该只是陷阱,那东西却蠕动著逼近你们。
明显是生物的动作──是游荡的怪物!
「这个……用刀砍用枪刺会有用吗……?」
女战士会有这个疑问很正常。
在你们眼前妨碍通行、蠢蠢欲动的,是一团气体。
没错,颜色看起来有毒的那东西似乎是复数的个体,只能用「一团」形容。
怎么看都是活著的,但明显是魔法的产物,而非寻常的生物。
既然如此──光看看不出刀刃或棍棒是否能对其造成伤害。
「对不起,我想……新学会的法术大概没什么用。」
你叫愧疚的堂姊不必放在心上,拔刀出鞘。
双手稳稳将弯刀拿在下方,拖著步伐向前一步。
无论是刀刃、法术抑或其他,没有光凭一种武器就能应付所有敌人这种事。
若你们的物理攻击无效,剩下就只能依赖堂姊跟女主教的法术。
新学会的法术派不上用场,有什么好责备的?
你对女战士及虫人僧侣使了个眼色,咆哮著向前踏步。
维持上半身后仰的姿势,单脚绕到身后,由下往上一挥。
刀刃滑进气体之中,直接划过虚空砍到上方。
你迅速抽回弯刀,站起身,瞪大眼睛。
──有用!
蠢动著的气体中了你那一刀,如云朵散去般变小了。
不仅如此,还跟被砍中的动物一样痛苦地挣扎!
「看起来没问题……!」
女战士回应道,单手持枪,敏捷地拉近跟敌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在你感觉到根本没刺中实体的瞬间,气体猛烈膨胀。
「CLOOOOOUDDDD!!!!」
比起鸣叫声,那仅仅是风吹过时发出的声音。
然而气体罩住脸颊的同时,你忍不住跪到地上。
像脖子被人掐住一样喘不过气,以及活力被瞬间夺走的感觉。
那东西彷佛要烙印在你脸上,明显是活生生的气体的攻击。
你胡乱挥手,试图驱散雾气,迷宫冰冷的空气一口气灌进肺部。
「嘿!」
女战士从拚命咳嗽的你旁边冲过去,代替你上前。
枪尖伴随可爱却锐利的吆喝声划过空中。
如字面上的意义驱散气体,可惜敌人没那么好解决。
四散的雾气飞沫化为粒子,黏在女战士脸上。
「呜、啊!?」
女战士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脚步不稳,身体后仰。
看见她脸色立刻刷白,你在战场上睁大眼睛。
──毒气!
「别、担心……!我没事!」
女战士用长枪撑住身体后退,你清楚看见她点了下头。
后方的堂姊、女主教急忙准备行动,你伸手制止两人。
「小心,跟一楼的怪物不同!」
虫人僧侣一只手反手拿起小刀,另一只手结起风之神──交易神的法印,一面吶喊。
「『我等绕行世界的风之神,尚请为我等消去旅途中的声音』!」
瞬间──风停。
让气体动作明显变迟缓的,是「沉默」的神迹,防风的祝福。
这样就用不著祭出其他法术了。
原来如此,确实跟一楼的敌人不同。不过──
你将弯刀拉向肩头,踏进气体的聚集处,同时高高举起它挥下。
「CDDLOOOUDD!?!?!?」
──很弱。
斩断虚空的那一刀,让蕴含毒素的雾霭彻底烟消云散。
弥漫走道的雾气散去,金币喀啷喀啷地掉在地上。
法阵的核心,恐怕是被给予生命的硬币。
因此你们根本没有经历到战场上的勾心斗角,就赢了这场遭遇战。
★
──这个起头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我怕苦……」
你和愁眉苦脸的女战士平分珍贵的解毒剂喝,喃喃自语。
就算是迷宫的一角,也能用圣水画圆阵扎营。
当然维持不久,但足够用来稍事休息了。
你环视在圆阵中随意休息的同伴,将喝光的瓶子放到地上。
「欸,欸,要不要吃点烤饼乾?旅馆的人给我的,他们说很好吃!」
「啊,谢谢……我不客气了。」
堂姊及女主教分著粮食吃,两人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似乎不是体力方面的问题。
果然是因为从城里长途跋涉到地下一楼、地下二楼的关系吧。
但法术并没有用掉。你没忘记,所以不成问题。
「是说,都是随机遭遇Random Encounter的话,就没咱的工作哩。」
同样担任后卫的半森人斥候无所事事地把玩著小刀,咯咯大笑。
他只要戒备后方即可──虽然这个工作极度重要──因此没消耗多少体力的样子。
可是,太过松懈也有问题。尽管这部分的分寸他拿捏得很好……
「哎,放心啦。搞不好走道的哪个地方有隐藏门。」
他察觉到你的视线,扬起嘴角。你点头回应。
「…………唉。」
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女战士和你。
集中力这种东西并非无穷无尽。
目前女战士就带著略显疲倦的表情,懒洋洋地靠著枪柄坐在地上。
如果问她是不是累了,她八成会回答没问题。
或者──带著一如往常的轻浮笑容说她累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明白讲出真心话。必须由你来判断。
突破地下一楼、地下二楼的第一战也胜利了。
因此算是个好的开始──但考虑到众人的消耗量,历经两战实在称不上好。
你陷入沉思,突然听见喀嚓喀嚓的敲嘴声。
「哎,苗头不对的话撤退就行。」虫人僧侣瞄了上方一眼。「和那些人一样。」
你对虫人僧侣这句话表示同意。前卫不只你和女战士,还有他在。
你没有凡事都要依赖他的意思,但不依赖同伴,组成团队又有何意义?
你提议「要撤退的话,用猜拳决定谁殿后」,他默默耸肩。
「…………?」
这时,女主教忽然抬起脸抽动鼻子。
「怎么了吗?」
「……啊,没事。」
堂姊疑惑地盯著她的脸,帮她拿掉嘴角沾到的饼乾屑。
女主教红著脸低下头。大概是从气息感觉到堂姊把饼乾屑送入了口中。
「怎么说呢,那个……好像,有股血腥味……?」
「搞不好不是错觉喔。」
半森人斥候明白肯定女主教缺乏自信的这句话。
「就算去掉咱们刚才在上面遇到的那些骑士,那些家伙应该杀了不少人吧?」
那么即使迷宫里遇不到其他冒险者,总会留下痕迹──的意思。
你产生小混混的巢穴里堆满冒险者尸骸的幻视,将其驱散。
这样的话,果然该说有个好的开始。
你们击退了毒气体G a s C l o u d,逐渐逼近不法之徒的根据地。
只要踏出去的那一步确实有在前进,在迷宫里就称得上最好的结果。
毕竟脚下有个落穴,于此处是再平凡不过的事。
你们原本就跟地下二楼不熟,就遵照女主教的感觉前进吧。
「我吗?」
听你这么说,她不安地垂下眉梢,不久后握紧天秤剑。
「……知道了。」
她认真地点头,虫人僧侣简短回答「我来画地图」。
原来交易神是风之神、旅行之神,也是地图之神吗?
你这么问道,他敲了下嘴巴回应。够明确的答案了。
你稍微调整呼吸,轻拍神情忧郁的女战士的肩膀。
女战士茫然地仰望你,接著「嗯」轻轻点头。
「是啊……看起来是跟一楼的敌人没什么差……」
她单手持枪,站了起来,其他同伴也各自做好准备起身。
确认自己装备齐全,检查武器及防具。你当然也有帮忙。
因为以行动表现团队头目有仔细看好所有人,能给大家带来安心感。
检查完女战士的铠甲──崭新铠甲的扣具后,你迅速检查自己的护具。
「不过,感觉得出敌人挺惹人厌的。」
虫人僧侣突然喃喃说道。
除了僧衣外,他腰间挂著部族特有的弯刀,随时处于备战状态。
你握住刚才轻拍女战士湿掉肩膀的手掌,问「黏液吗」。
「对……不,不对。」他敲了下嘴,板著脸摇头。「是气体。」
刚才的毒气块,会蠢动的气体吗?你咕哝道,皱起眉头。
再怎么告诉自己起头不错,都无法改变你们出了差错的事实。
若那是别人──先不管是谁──派来看守二楼的杂兵……
「不是单纯的力量L e v e l问题。那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生物。」
这个嘛,的确。
于地下一楼徘徊的是小鬼、黏菌、活尸、骸骨战士之流。
地下二楼则突然出现那个有生命的气体。
而且还会散播毒气,这样看来……
──原来如此,代表事情没那么简单吗?
「是啊。我们还没有治疗中毒、疾病的神迹。万万不可大意。」
「可是老大一刀就把它砍了耶。」
半森人斥候前来通知你他准备完毕了,随口说道。
就你看来,他的皮甲和短剑都保养得很好,没有问题。
以为这种装备通常会涂成黑色的人,看见那抹淡淡的红褐色肯定会惊讶。
跟他一起共同行动后,你才知道那样比较容易融入黑暗。
「既然砍得了杀得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简单啦。」
「哎呀,说不定会有只能用法术打倒的怪物喔?」
堂姊从后面插嘴,彷佛要斥责笑著附和「说得有道理」的你。
说到堂姊,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若要打近身战,她的胜算不会高到哪去。
因此除了最低限度的防具,只需要检查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法杖。
话虽如此,这当然是指装备方面。术者的脸色及身体状况也必须确认。
你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半森人斥候严肃至极地点头。
「到时就拜托大姊的法术哩。」
「呵呵,交给我吧。不如说不只有我……对不对?」
堂姊笑著将手放到女主教的肩上。
虽然她只有紧张地点头应了声「是的」,女主教似乎鼓起干劲了。
认真握紧天秤剑,静静迈步而出的模样,十分令人心安。
你为此扬起嘴角,呼唤同伴。
──走吧。
整队完毕的你们踩乱用圣水画成的结界,重新开始探索。
沿著在黑暗中延伸的白色轮廓线,一步步确实地往深处前进。
「……我认为是右边。」
每当经过转角,女主教就会停下脚步集中精神,告诉你们前进方向。
没有其他路标可供你们在未知的领域中前进,你们毫不怀疑地听从她的指示。
你效法应该在背后集中精神的女主教,抽动鼻子。
你根本搞不清楚气息是什么东西,这也是当然的。
森人或魔法师暂且不提,身为凡人的你,眼中的世界平凡无奇。
现在在你眼前的只有黑暗中,轮廓线绵延无尽的迷宫。
既然如此,你哪有可能敏锐地感觉到气息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
你该留意的,应该是声音,是风的触感,是气味,是阴影处,是呼吸。
对你来说,光是定睛凝视、竖耳倾听,告诉自己不要大意,就得费尽心思了。
而重新注意迷宫的气氛,会发现淤塞的空气情报量不怎么多。
该用无味无臭形容吗──没错,是无。
只要离开一步,弥漫于战斗刚结束的墓室的尸臭也会立即消失。
彷佛在逼你们只要想著在黑暗中前进即可。
身在其中的女主教一下指示「右边」,一下指示「……大概是左边」,发挥优秀的直觉。
也许你跟她认知到的世界并不相同。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这名看似不幸的少女拥有天赋,感觉到潜伏于迷宫深处的某种生物的天赋。
蠢蠢欲动的怪物,从最深处向世界散播灾厄的某种生物,以及那群小混混。
一旦遇见他们,无论胜败如何,必将迎来其中一方的「死」。
既然如此,在舌根扩散开来的无,是否就是「死」的味道……
这样的想法闪过脑海,你苦笑著摇头,将其驱散。
早该注意的。这样简直像被「死」囚禁住不是吗?
反正冲进墓室就避不了战斗,随时有可能遇见徘徊的怪物。
避不了的话,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思及此,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活力传遍紧绷的身体深处。
比起看不见的威胁,你该关心的是沉默寡言的女战士。
「…………」
决定要与那群不法之徒对决后,女战士就经常露出忧郁的表情。
你没打算随便过问她的私事,但如果她的动作因此变迟缓就糟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啊,对了。」
这时,与你的不安极不相衬的开朗声音传来。
用不著说明,当然是堂姊,她窸窸窣窣地搜著肩背包。
「我在街上看到好吃的糖果。走在路上都不说话也很奇怪,大家要吃吗?」
可恶的再从姊。这种事刚刚休息时就该说了吧。
堂姊无视你的抱怨,笑咪咪地递出装满糖果的袋子。
你迫于无奈,从袋子里拿了颗糖果扔进口中,皱眉。
──是薄荷。
「哎呀老大,你真不走运。」
笑著把糖果含在口中玩的半森人斥候敏锐地看见你的表情,推测他吃到了甜的糖果。
混帐东西──你噘起嘴巴,斥候仍然面带笑容,瞥了旁边一眼。
你跟著看过去,发现虫人僧侣伸向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面色僵硬。
「……薄荷。」
对,薄荷。你点头,他故作镇定,缓缓摇头。
「我不用……因为现在不能让味觉受到影响。」
这样啊。好吧,就当成是这样吧。
他点头回答「没错」,表情依旧严肃。
「那我也不用了。」
女主教把虫人僧侣的态度当真,坚决推辞。
「是吗?很好吃耶……」
「那战斗结束后我再吃。」
表情蒙上阴霾的堂姊,听见女主教这句话立刻露出笑容。
然后雀跃地小碎步走到女战士面前,将袋子递给她。
「来,你也吃一颗如何?」
「咦……」
明明没什么好意外的,女战士却显得惊慌失措,目光游移。
你对困惑地望向这边的女战士点头,堂姊脸上还是挂著笑容。
不久后,她一副放弃挣扎──或者说略显犹豫──的模样,战战兢兢把手伸向袋子。
「……有没有草莓口味的?」
「有呀!我看看,是这个,大概!」
原来你不确定啊。你从旁调侃她,堂姊反驳道「因为很暗嘛」。
好吧,先不管再从姊说得对不对,不选白色的就能避开薄荷口味。
虫人僧侣闻言,咕哝道「原来还有这招」,半森人斥候笑了出来。
「薄荷也很好吃呀?」
女主教帮你说话,你不禁扬起嘴角。
大概是受到其他人的影响,女战士默默从袋子里拿出糖果,含入口中。
「……嗯,好甜。」
你斜眼瞄向含著糖果、乐得眯起眼睛的女战士,无奈地叹气。
──真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敌不过那个堂姊。
之后,你们边吃糖果边走了一段时间。
舌头上只剩下薄荷的余香时,你们抵达了墓室漆黑的门前。
★
「……看起来没上锁,应该也没陷阱。」
半森人斥候用挂在腰带上的道具调查了一阵子,下达结论。
虽然他的讲话方式及态度吊儿郎当的,个性却十分慎重。肯定不会有错。
你点头回答「是吗」,轻轻伸出用护手包覆住的手抚摸那扇门。
金属制门扉与其他墓室并无二异,就你看来,构造太过一致了。
你不是在怀疑女主教,然而,那群小混混真的在这扇门后面吗?
──这座迷宫不正常。
即使不久前这里才发生过战斗,弥漫内部的瘴气也会将痕迹盖过。
假设这里是那个金刚石骑士今天早上跟他们开战的地方,也没办法确认真伪。
「……那个,血腥味……」女主教无法断言,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哎,打开就知道了。」
虫人僧侣耸耸肩膀,反手拔出弯刀,已经准备就绪。
「管他是怪物或盗贼,我都可以。」
「对啊对啊。」
暂且不管悠哉附和的半森人斥候,你现在担心的是女战士。
你问她「你可以吗」,她先是「这个嘛」回以意义不明的呢喃,挥舞长枪。
「……嗯,没问题。走吧?」
女战士「喀哩」一声,咬碎口中的糖果。
好。
你轻轻点头,从腰间的刀鞘拔出爱刀。
连在昏暗的迷宫中都散发出澄澈的刀光,无铭,却是把好刀。
你朝刀柄吐了口口水,用手掌抹开,拎著它重新面向门扉。
「……终于。」
堂姊轻声说道,不晓得她知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失紧张感,听起来却有点放松的语气,跟平常一样。
「所以,有什么计画吗?」
你扬起嘴角,以略显做作的语调宣言。
──可以了,开始吧。
下一刻,你使出浑身的力量踹破墓室的门,一面大吼著报上名号,一面冲进去。
团队的同伴们立刻一拥而上,跟在后面杀进墓室。
「什么!?」
「冒险者又来了吗……!」
大吃一惊的是聚在里面的──那群寒酸男!
冲进昏暗的墓室后,果不其然,充斥呛鼻的血腥味。
连偏僻荒废的酒馆都没那么臭。
满地都是不明的污垢及厨余,骨头及财宝一起塞在锅子里。
敌人的数量──有多少?你的视线快速左右移动,观察局势。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不过,有个人因你乱了手脚,匆忙举起短剑。
──得手了。
你稳稳踩在地板的暗红色污渍上,一步、两步拉近距离,举刀挥下。
「呃啊!?」
在空中描绘出银线的刀刃,轻易砍进盗贼的脖子,斩断血管,血沫飞溅。
裂开的喉咙发出类似笛声的气音,盗贼喷著血倒地。
不瞄准缝隙的话,再厉害的人都无法从铠甲上将人体一刀两断。
你在拔刀的同时甩掉上头的鲜血,迅速移动到墓室的中央区域。
只有一扇门,意即出口在背后。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掉!
「交给我……!」
女战士轻盈地跳到你旁边,把长枪当成延伸出去的手脚刺向敌人。
「噗、呜!?」
锐利的枪尖像蛇一样由下往上弹,贯穿小混混的喉咙,取其性命。
她拔出枪尖往旁边一挥,牵制敌人,双手牢牢握紧长枪。
这样就解决掉两个了。剩下六──不对。
「真是。今天客人怎么那么多,刚才那一批也是。」
一具巨大身躯从墓室深处的阴影底下站起来。
身上穿著不适合他的闪亮炼甲,手上挂著大刀的蛮人。
──是头头吗?
你谨慎地计算距离,缓缓将弯刀拿低。
这人想必不简单。姿势虽然随便,若没有两把刷子哪能统率盗贼。
敌人共七名,数量我方占下风,再考虑到敌人的实力……
「……背后交给我了。」
虫人僧侣轻描淡写地说,彷佛要为你打气。
他用反手拿著的弯刀挡住盗贼的攻击,担任前卫。
你轻轻点头,望向身后。
半森人斥候手拿短剑,瞪著盗贼戒备,保护术者。
女主教紧张地拿著天秤剑,旁边手持短杖、闭上双眼的堂姊镇定地说:
「请给我一些时间……!」
没办法。
你做了个深呼吸,调整气息,计算脚底的石板数量测量距离,瞪向头目。
「哦──三个男的,三个女的。不错喔,刚打完一架,我正好肚子饿。」
疑似头目的炼甲男把大刀扛在肩上,龇牙咧嘴地威吓你。
然后用欲望表露无遗的下流声音大吼,撼动整间墓室。
「行,你们几个!把这些家伙的头砍下来当玩具!」
欢声四起,你身边瞬间充满武器的碰撞声。
墓室没有多大。就算要同时发动攻势,也不可能七个人一起。
只要女战士和虫人僧侣守好,后卫应该不至于遭受攻击。
万一真的被敌人跑过去,半森人斥候也会拿刀应战,维持战线吧。
因为那是她们、他们的职责,而你的职责是──
「好,开打啰……!」
──……尽量在这个头头手下撑久一点。
§
在他挥下大刀的瞬间,你就看出从正面袭来的一击沉重无比。
虽说刀刃磨损算不上多大的问题,整把刀断掉可就糟了。你用刀背挡住大刀,让攻击路线偏移。
手麻掉了。一眼就看得出不能硬接。想要刀锋刀锷砍进额头里一命呜呼的话,倒是另当别论。
唰。你调整呼吸,草鞋在残留血与污垢的深黑色痕迹的石板路上滑动。
──不简单。
「唷,厉害喔!」
原来如此。虽说是小混混,身为率领团队的头目,自然会有点实力。
铁锈味及骯脏的装束、闪亮的炼甲、大刀,全是历经过战斗的装备吧。
当然也可能是虚张声势。不过炼甲男强壮的身躯,否定了这个推论。
你心想这可能会是场硬仗,目光左右移动,谨慎地寻找敌人。
「嘿!」
旁边的女战士发出不合时宜的轻快吆喝声,长枪在同时咆哮。
在封闭场所使枪会卡住,仅限于新手,内行人不可能出这种差错。
长枪如同生物般,在女战士小小的手掌中上下、前后移动,划过空中。
「唔!?」
「包围他们!枪没办法在狭窄的地方用……!」
「哎呀,不一定喔?」
就你看来,女战士的战斗方式与其是用枪尖刺,不如说是用枪柄打……
「东张西望地没问题吗?虽然我也忍不住往那边看了。」
你没空观察她的技术,只要不让这群小混混靠近即可。
另一方面,你也听见堂姊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女主教则始终沉默不语。
她们俩必须专注在施法上,你不想带给她们多余的干扰。
你侧过身子,护住待在身后的女主教及堂姊,观察敌人的动作。
将大刀当成玩具扛在肩上的男子目露凶光,眼神宛如野兽。
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的模样,跟在迷宫徘徊的怪物并无二异。
「我要吃了你们。噢,别误会,我可是很绅士的。」
你的视线没有从那把大刀上移开。
那么大一把刀,动作应该很好预测──照理说。
当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种说法,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刻板印象。
巨汉的臂力是力量,肌肉即为力量。万万不可小觑。
「我说的吃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心想「啊」的瞬间,惊人的冲击袭来。大刀看起来像在发光。
你反射性把刀高举至头顶──骑士受伤的模样闪过脑海──手放在刀背上,将弯刀竖起来挡在脸旁。
清澈的金属声!
手麻得彷佛有电击透过刀柄传来,尖锐的摩擦声刺进耳中。
你像被槌子击中般,身体摇摇晃晃,双腿施力站稳步伐。
攻击不是来自头上。是横扫的猛烈──瞄准脖子的──致命一击!
「──!」
堂姊从身后呼唤你的名字,你却听不清楚。
不过你点头。能够点头,还活著,没问题。
金刚石骑士喉咙被割伤了,光是看过那个画面一眼,就决定了你的生死。
「噢,又失手了吗?我是不是也犯糊涂了?」
炼甲男悠哉地转动手臂。
你瞄了自己的弯刀一眼。没有断,没有弯曲,刀刃也没磨损。很好。
──他不会再使出同样的攻击。
假装由上往下劈,实际上是横砍。厉害归厉害,也只不过是第一次才管用的虚张声势。
只要一直偏移打点Hit Point就行。
然而,就算只中一刀,人类照样会死。虽然敌人也一样──
「看招!!」
你拖著步伐,逃出咆哮著逼近的大刀的攻击范围。
正面交锋的话,不晓得你的刀何时会被弹开。手掌的麻痹感也仍未消散。
但这样不行。必须进攻。不进攻就不会赢,想赢就得下杀手。
你向后退去,将双手拿著的刀拿在下段,往右下移动。
穿在身上给人看的炼甲,刀子砍不断。要瞄准的话就是双脚、手腕、腋下、头部。
男子将大刀挥到底的瞬间,你俐落地滑上前。
将快要倒下的上半身撑起来,刀刃向前伸出,从肩膀往斜下方砍。
「噢……!」
锵一声,你感觉到刀尖擦过了炼甲。没有击中的手感。
炼甲男利用挥下大刀的反作用力,逃过一劫。
证明他熟知武器的优缺点,以及自己的战斗方式。不过无所谓,你也一样。
你没有重新拿好弹到斜上方的弯刀,而是放松右手,左手抓著刀柄末端一转,将刀刃翻面。
然后直接踏上前,瞄准脖子挥刀。
然而,这一击因为男子斜拿著的大刀而滑开,是错开攻击轨道的常用手段。
你立刻抽回刀,男子从下方往上挑的攻击紧接著袭来。
你毫不犹豫跳开。
屈膝从大刀上面跳过去。
因为男子的武器不擅长连击,不用担心在空中或降落时遭受攻击。
不过敌人也不简单。你的脚底刚碰到石板路,男子的拳头便近在眼前。
刚才那一刀是用单手挥的吗!你为了减缓著地时的反作用力,迅速屈身,闪过他的拳头。
不妙。你感觉到拳压带起一阵风吹过头上,往后方滚动。
下一刻,大刀直接砸在你刚才所在的位置。石板路碎成粉末。
你起身将刀拿在正前方,不停喘气,肩膀上下起伏。
放松僵硬的身体,让积蓄在体内的热度散去,吸入氧气,以帮助集中于脑部的血液循环至全身。
汗水冒出,却连眼睛都不能眨。但多亏缠在刀柄上的鲨鱼皮,手并不会滑。
照理说,四周应该充斥著兵器碰撞声,却无法传入你的耳中。
视线范围瞬间缩小,世界彷佛往炼甲男身上收束。
「呼──呼──呼──!」男子笑了。「看来你开始累啰!」
不过那样就好。你心想。因为──
「沐西卡音色!」
「空奇利欧接续!」
「特尔普西柯拉舞蹈!」
──因为这男人八成也一样!
「什、么!?」
两位少女以如歌般的语调,朗诵「舞蹈D a n c e」的咒文。
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炼甲男的脚像在跳舞般不停抽搐,纠缠在一起。
他的脚大概只绊到了一瞬间。可是对你来说,这么一瞬间便足矣。
你吶喊三句真言,射出从刀柄里拔出的马针。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也就是「力箭Magic Missile」!
「──呃啊!?」
马针带有绝对命中的力量,有如卓越的弓术,深深刺进男子的眼窝。
炼甲男按住脸向后仰,大刀已不足为惧。
──杀!
你咆哮著一口气拉近距离,将弯刀高举至头顶。
刀刃流畅地从男子的肩头划至喉咙。
「呜、恶!?」
中了。鲜血四溅是造成致命伤的证据。
男子彷佛被自己的血液呛到,发出啵啵啵的哀号声,魁梧的身躯过没多久便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大刀喀啷喀啷掉出手中。
「成功了……!我们办到了!」
「是、是的!」
真是,真正可怕的果然是堂姊。
跟女主教牵著手,笑得天真无邪的她的法术有多具威胁性,本人并没有自觉。
你帮为自己撑过猛攻的爱刀甩掉刀刃上的血,环视周遭。
「绊到脚的话,连我都干得掉他。」
旁边的虫人僧侣已经解决掉一个人,用弯刀割开他的喉咙。
与炼甲男交战时之所以没遭到妨碍,推测是因为他帮你挡住了那些小混混。
你立刻道谢,重新拿好刀。剩下四名敌人吗?
「……要道谢之后再说。」虫人僧侣开口。「还没结束。」
「对呀,而且你也得跟我道谢呢。」
女战士用血化了妆的脸浮现笑容,枪尖刚好刺进小混混肋骨的缝隙间。
从铠甲连接处滑进去的枪尖,转眼间夺走小混混的性命。这样就剩下三个。
「看来咱果然要等战斗结束才有事做啰。」
你听见半森人斥候用因紧张而僵硬的声音,硬开了个玩笑。
你耸耸肩膀,冲进失去头目而惊慌失措的盗贼群中。
★
「饶、饶命啊!投降!我投降……!!」
过没多久,最后一个人扔掉长满锈斑的剑。
剑刃喀啷喀啷地在油腻腻的石板地上弹起来。你踢飞那把剑。
「拜托!别杀我……!我会离开迷宫,也会离开这座城市……!」
──没道理将盗贼、山贼之流视为人类,何况是潜伏于迷宫中的怪物。
你可以拯救这名强盗的性命,也可以杀掉他。
该如何是好?你谨慎地单手拎著弯刀,望向同伴。
「这个嘛……」
「我都可以。」
女战士及森人僧侣看起来有点放松,大概是判断战斗结束了。
半森人斥候默默耸肩摇头。堂姊──嗯,你知道她会说什么。
这样的话……
「可以饶他一命。」
最后的女主教,用十分平稳──感觉不到情绪的声音,直截了当地说。
哦?你睁大眼睛,她静静走到你前面,挥了下天秤剑。
山贼也有点难以置信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若这位先生真的改邪归正,可以饶他一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呣,你低声沉吟。好吧,是无所谓。大局已定。
你「喀嚓」一声将弯刀收进刀鞘。
女主教带著微笑点头,转身面向你。
山贼马上咧嘴大笑,从怀里拔出短剑扑向女主教。
「上当了吧,白痴──唔!?」
──下一刻,他的脑袋便像番茄炸开般,发出沉闷的声响碎裂。
「不知悔改的话,只能以死谢罪了。」
女主教像在跳舞似地优雅转身,使劲甩动手上的天秤剑。
兼具秤重功能的天秤,对山贼造成致命伤害Damage,击碎他的头盖骨。
血与脑浆溅到墙壁上形成一幅画,你听见堂姊的惊呼声。
「……很遗憾,这也是无可奈何。」
女主教看都不看仍在抽搐的尸体一眼,用依然平稳的语气对你说。
红褐色血液点点喷溅在她带著冷笑的脸上。
呣,你低声沉吟。好吧,是无所谓。怎样都好。
你想了一下,慎选措辞,告诉她「看来以后可以让你上前线了」。
「哎呀,怎么可能……请不要说那么恐怖的话。」
女主教的语气蕴含与年龄相符的稚气,她低下头,彷佛真的在害怕。
你轻拍她的肩膀慰劳她,招手对堂姊打信号。
「啊,那个……嗯!交给我吧……!」
她的态度表现出紧张及困惑,旺盛的精力却更在其上。堂姊毫不犹豫冲向女主教。
她先是对她说「辛苦了」,接著递出水袋,将她带到墓室的角落,无微不至。
你发自内心尊敬她的这部分。
「……欸,没问题吗?」
女战士看著她们俩,轻轻拉扯你的袖子。
你摇头表示不知道,至少还不到要你喊停的地步。
人类心中有大大小小的心弦,有时会触动情绪。
对女主教来说,山贼的行为──求饶就算在其中吧。
考虑到重创她内心的那段过去,不难想像。
只不过──既然本人没说,其他人也没必要主动干涉。
「你……」女战士摇头将讲到一半的话收回。「……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呀。」
你耸耸肩膀,走向山贼们拿来堆杂物的角落。
你拜托女战士负责戒备,她随口应了声「是──」。
算了,应该用不著担心。你相信她。
半森人斥候及虫人僧侣也跟在你身后,前去确认那些家伙储藏的财宝。
哎呀,就是因为有这东西,才让人戒不掉袭击与掠夺。
「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收入,想戒掉也没那么容易哩。」
冒险者就是这样。你点头赞同斥候,将戴著护手的手伸向垃圾山。
虫人僧侣敲著嘴巴抱怨「真麻烦」──你却对他们心存感激。
因为半森人斥候和虫人僧侣,都没有对女主教刚才的行为多说什么。
两人的贴心之举难能可贵,身为头目的你感谢他们很正常。
他们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地回问「你在谢什么」。
你笑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专注在搜索上。
从里面挖出来的全是冒险者的装备,或许该说理所当然吧。
崭新的铠甲、武器、被搜括过的空杂物袋,以及识别牌。
你将这些东西一个个扔进用来当尸袋的麻袋。
不小心踏进地下一楼深处的人,八成被他们吃得一乾二净了。
恐怕是真正意义上的吃。
在这座迷宫中,不可能找得到正常的食物。
那些家伙一直以来是吃什么维生,看塞在锅子里的怪肉就一目了然。
这样的话──或许女主教刚才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虫人僧侣说得没错,他们并非人类,而是怪物。
「……嘿,老大。」
半森人斥候突然叫住你。
仔细一看,他手中的是脏掉的碎布和皮甲。
碎布似乎是发圈,上面黏著几根金发。
皮甲也因为血迹和污垢的关系不留原形,但本来似乎是白色。
两者你都有印象。
你瞄向身后──仍在戒备的女战士,以及对面的女主教跟堂姊。
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但你看见堂姊在笑,女主教僵硬的表情也放松下来,露出笑容。
──没必要特别告诉她们。
你下达结论,将发圈和皮甲回收,扔进麻袋。
只是看过类似的东西罢了。金发冒险者和穿白色皮甲的冒险者,多得数不清。
你咕哝道,虫人僧侣慢慢摇晃触角。
「……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敲了下嘴巴,手放在挂在胸前的神的法印上。
「愿于此地逝世的人,下次能一帆风顺。」
你点头,站起来。该做的事做完了,无须久留。
──走吧。
「……好了,走吧?你累了,今天得好好休息。」
「是的……是的。」
你呼唤同伴,堂姊催促著女主教,与她一同起身。
望向女战士,她依然回以暧昧不明的笑容。
整理好队伍,检查装备。没有异常,也没人受重伤。
你点头,离开墓室,准备沿原路回到地面。
你催促女主教,她「啊,不好意思」急忙搜起行囊,取出地图。
她的引导既清楚,又没有不确定之处,让人觉得肯定万无一失。
幸好从通道走进墓室,从墓室前往通道的期间,没有游荡怪出现。
随著探索进度愈来愈接近深处,今后也得将回程路线纳入考量才行。
再熟练的战士,都没有无限的体力跟集中力。
连战会一点一滴磨损生命。就算不论这一点,在这座死亡迷宫里,又有多少生存的可能性呢?
「累归累……」
藉由绳梯从地下二楼爬到地下一楼后,堂姊忽然喃喃说道。
你们调整呼吸,补充水分,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一屁股坐到石板路上,彷佛松了口气似的,微笑著说:
「这样那些孩子也能放心探索了。」
你简短回答「是啊」。
地面近在眼前。
★
穿过迷宫的入口──出口时,与那片黑暗截然不同的柔和光芒降下。
双月及繁星在头上的天空闪烁,看来天彻底黑了。
负责看守的近卫女骑士从你们的模样看出端倪,默默行礼。
哎,你们扛著染血的麻袋,应该看得出激战的痕迹。
你微微耸肩致意,从她面前经过,缓步走在通往城镇的街道上。
「哎呀……累死啰……」
「走那么久,脚好痛喔……还被汗弄得黏黏的,好想擦身体……」
女战士愁眉苦脸地接在半森人斥候后面抱怨。
第一次踏入地下二楼,又经历一番激战,你点头说道「没办法」。
尽管你不认为有哪里判断失误,你还是觉得亏大家有办法跟上。
你可以诚心感谢他们,也可以感谢「宿命」及「偶然」让众人平安。
「……对了!」
小步走在你后面的堂姊两手一拍,脸上漾起笑容。
「刚经历过一场大冒险,明天要不要放个假?」
「咦,可是……」
──这个再从姊又在突发奇想了。
女主教困惑地皱眉,观察四周。
喷到脸颊上的血,大概是由堂姊仔细帮她擦掉的,现在她的脸乾乾净净。
不过疲态明显,也还残留著强烈的紧张感。
「……可以吗?」
「因为大家都很努力嘛。对不对?」
堂姊望向你。你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可以吧」。
首先,就你所知,你们的进度好像比其他冒险者快得多。
不如说……
「无妨吧。毕竟其他人通通只对赚钱有兴趣。」
──虫人僧侣不屑地说。此言甚是。
有意愿去确认迷宫最深处的「死」之源头的冒险者,不晓得有多少。
愈接近城镇,满脸通红、拿武器出来炫耀、有说有笑的人就愈来愈多。
经他这么一说,那些小混混也仅仅是被迷宫的财宝迷住。
被「死」……被魔宫迷住的人,等同于游荡怪Wandering Monster的存在,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们。
正因如此,你们才得进到地下二楼──总有一天,还必须挑战地下三楼。
为了继续前进,养精蓄锐没有坏处。
「对啊。体力还没恢复就进入迷宫未知的领域,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幸好大家都赞成。既然如此,今天乾脆先回旅馆休息吧。
明天再去卖掉捡到的装备──死人不会使剑──把识别牌送到寺院。
你自己也因为用过法术的关系,消耗了不少体力。
「休息果然很重要。」
不过你那位笑容可掬的伟大堂姊有多正当的理由,就不好说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你对于那抹浮现于疲惫的脸上的苦笑,感到心旷神怡。
没有什么事比遇见难能可贵的同伴更幸运。
你沉浸在有所成长的感动中,倒进旅馆马厩的稻草堆。
今晚肯定会睡得很熟──
★
──……然而,人往往会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浅眠。
连一点小声音听起来都格外刺耳,不知道是不是战斗的余韵使你特别亢奋。
你在躺起来比想像中舒服的稻草堆上坐起身,拍掉黏在衣服上的稻草。
睡在旁边的半森人斥候嘴巴动来动去,正在说梦话。
虫人僧侣在马厩的角落频频翻身,推测是睡不好。
你留意著别吵醒他们,一把抓住爱刀,慢慢离开马厩。
带著寒意的清爽夜风,捎来甜美的香气。
是肥皂吗?能察觉到这点细节,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你的等级提升了。
仔细一想,你在这座城镇待了几天呢?
带著得来不易的同伴,经历迷宫的冒险,在死斗中存活下来。
尽管是琐碎的经验,累积起来还是逐渐为你带来成长。
「……所以?你不找我聊天吗?」
而其中一名得来不易的同伴,站在马厩前面。
女战士对你微笑,你叫她跟之前一样,坐到其中一个稻草堆上。
「是──嗯,还是一样软耶。」
她发出意外轻盈的声音坐在稻草堆上,抱著双膝,看起来心情不错。
「欸。」她像小孩子般微微歪头。「今天你期待了吗?」
不。你笑著摇头。女战士兴致缺缺地嘀咕道「这样呀」。
她怎么会来这边?她应该也很累才对。
「嗯──?累的时候就是会莫名清醒。」
女战士的头发湿答答的,推测是一回到房间就马上去清洗了。
「所以我来这边打发时间──的感觉?」
原来如此。你点头。
你们应该都知道,这段对话跟前几天的夜晚有几分相似。
所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也相同。你早已预料到,却默默等待她开口。
「……这是表面上的理由啦……」
女战士斜眼看著你,微微一笑。
「我想趁开得了口的时候跟你道谢。」
你也看著跟那晚一样的双月,笑了出来。
──其实,你没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
你履行了自己的义务,率领团队行动,顺利让众人生存下来。
讲白了点仅此而已,反而是你该跟她道谢。
你悠哉地对她说。
「……是吗?」
女战士模仿你,跟著仰望明月,被夜风吹得眯起眼睛。
你和她都暂时没有出声。
你大可跟她搭话,也大可继续保持沉默。
经过片刻的思考,你冷静地告诉她「有想说的话就说吧」。
「什么啦。你的语气是被某位和尚感染了吗?」
她呵呵轻笑,你却不是在开玩笑,十分严肃。
有想说的话就说,不想说的话,你也不会逼她。
如果你希望我什么都不要说,我不会开口;如果你希望我说话,那我就照做。
又不是凡事都得坦诚相告,才能成为伙伴。
只不过──硬要说的话,你觉得她看起来有话想说。
实际上,她刚才确实说了「趁开得了口的时候」,所以你主动询问也很正常。
「哦……」
女战士疑惑地沉吟,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容。
「这种……也叫温柔吗?是多亏姊姊的教育?」
是再从姊。你说。
而且这跟堂姊没什么关系,意即是你自己的个性。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讲呢?」
那就到时再说。
可以默默赏月,也可以跟之前一样回房就寝。
你轻描淡写地回答。
女战士盯了你一会儿,不久后无奈地叹气。
「……真是。跟你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害我失常……」
你一语不发,耸耸肩膀。女战士见状,像在闹脾气似地哼了声。
「我呀。」她喃喃说道。
「觉得发生过两次的事,就会发生第三次。」
两次?你问,她「嗯」轻轻点头。
「第一次见面时,我不是在寺院托人埋葬尸体吗?──那是第二组。」
你默默点头。
的确,初次见面时明明同伴全灭了,她却十分冷静。
本以为是因为她进过迷宫好几次,但未免太夸张了。
「刚开始姊姊也在,我们是同一家孤儿院出身的,约好大家要一起成为冒险者。」
这种事很常见,你也听说过。那几位少女也是,并不稀奇。
当然,无论小孩或老人,所有人的条件都一样。
只能用上天给予的手牌决胜负,抱怨也于事无补。
「宿命」及「偶然」的骰子一视同仁,即使是在众神面前。
「哎,我运气是不错啦?」
──可是姊姊他们被强盗袭击,死了。
她边说边笑,你无从得知她的心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吧。你不会选择擅自去推测。
「本来想说,迷宫深处有『死』的话,说不定也有『生』。」
──可是,没那么顺利呢……
这句呢喃中,寄宿著多么强烈的思绪,你不会明白。
死者不会复活。
那是这个四方世界不成文的规定之一。
连寺院的僧侣引发的「苏生Resurrection」神迹,都只是将生命从死亡边缘唤回。
生死绝对无法颠覆,如同骰子的点数。
有能力颠覆生死的,若非神代的遗物,就是众神的──真正意义上的神迹。
然而,既然潜伏在迷宫最深处的是「死」。
她应该是赌在了超越人智的某种……些微的可能性上吧。
「所以我才觉得如果大家会全灭,我得赶快逃出去。」
因为自己不能在复活同伴前死去。
你听了,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回答「真过分」。
不过,新手冒险者究竟能在试炼场存活多久?
这件事她想必比自己更清楚,思及此,你便觉得这也是无可厚非。
「对不起喔。」
女战士如同一只猫,喉间传出轻笑。
「开玩笑的啦。骗你的,全──是骗你的。我只是想逗你一下而已。」
她轻盈地站起来,甩动修长的双腿,宛如在玩乐的小孩。
你坐著凝视她,问「好了吗」。
「……嗯,没问题了。谢谢你喔?我有点困……先回去了。」
她边说边「呼啊」发出可爱的声音伸懒腰。
虽说明天放假,你们毕竟刚经历一场冒险,是该休息了。
你如此说道,挥手目送她离去──
「啊,还有。」
月下,她转过身,朦胧月光照亮的白皙脸颊对著你,双唇像在轻声细语般一开一合。
「……这是真的哟。」
她轻笑著说,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你还没回应,女战士便离开马厩。
你将她的名字而非编号刻在心中。不能忘记。
回想起来……这一天,这一场冒险,发生了太多事。
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不时从旅馆外传来的声音,只有开门声与人们的脚步声。
城门在这么晚的时间开启,大群人潮涌入城内的理由,显而易见。
八成又有哪座村子或都市,被大批的「死」吞没了。
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徘徊过后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真奇妙。
这里明明是毁灭世界的「死」之源头,每个人都选择来到这座城市。
金币源源不绝地从迷宫涌出。无论要冒险要从商,都能在这里活下去。
人们无力地在街道上行走,即使如此,依然怀著渺小的希望潜入迷宫。
然后被「死」吞噬,再也没有回来。
你被极为冰冷的想法囚禁住,握紧手中的爱刀。
「死」为何物?迷宫又是什么?
──想确认的话,就必须前去挑战。
抬头仰望夜空,远方那座据说有龙栖息的山脉飘出山岚,乘风绵延至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