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7话 狼或人(2 / 2)


石墙有一部分彷佛向墙内凹陷般消失了。但是换用右眼一看,石墙依旧挺立在眼前。这是只存在于视觉上的幻术,隐藏著秘密通道的入口。



菲莉让托罗回到头纱上,穿越那虚假的石墙。秘密入口的后方是一块走没几步就会撞到墙的狭小空地,似乎是中庭石墙与其他建筑间的空隙。被高耸石墙切割成四方形的夜空朝著裸露的泥土地面洒下如雨的月光,同时也照亮著在右手边最里侧的古井。



菲莉走到井边,伸手扶在生苔的井边。她首先用右眼看向井底,看见井底有一潭彷佛已在此静度百年的黑色水面反射著月光。但是换用左眼一看,就看见乾燥的空间中有一道漫长的螺旋阶梯通往井底。



摇曳著白色头纱,菲莉毫不迟疑伸出脚踩上阶梯。呼吸著充满霉味的冰凉空气,她表情纹风不动注意著别让自己踩空,慎重地踏出一步又一步。



喀、喀、喀、喀!



短促的脚步声响起时,阶梯也来到尽头。站在石铺地面,菲莉观察左右。左手边有一间摆著桌椅的小房间,右手边则是一条明亮的地下道。墙边插著点燃的火把,但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菲莉先检查过小房间之后,拖著在火光中摇曳的扭曲黑影,走进了地下道。渐渐地,空气中开始飘荡著恶心的黏腻感与气味。



「…………血和腐臭的气味。」



菲莉刻意以言语描述那气味。她抿著嘴唇走在有如地下墓穴的空气中。最后,她站在一扇边缘镶著带刺铁边的木门前。她握住代替门把的铁圈,使劲拉开了门。室内的空气随之扰动,在墙边发出声响,令火光摇曳。在房间的中心处,菲莉以外的人影摇曳著。



苍白的少女尸体悬空被吊在房间内。



在铁炼晃动的嘎吱声响中,金发摇曳的同时,倒吊的年轻女孩也跟著摇晃。



少女的双脚铐上了枷锁,以铁炼倒吊在房内。枷锁扣住的脚踝处的肌肉已经失去弹性,一部分已经腐烂而断裂。她的全身上下都是刀伤,变色的肌肤上沾满乾涸的血液。咽喉处被划开一道弧月状伤口,深到露出血管与颈骨。



遭到杀害的少女,全身的血都被放乾了。



菲莉缓缓吐出哽在喉咙中的一口气,静静地挪动手。她将托罗从头纱上放下后,突然把他塞进皮包中。托罗还来不及出声抗议,她已经盖上皮包盖并扣上钮扣。同一时间,刺剑的细长刀刃轻轻靠上她雪白的颈子。



菲莉并未惊慌,依旧面对前方轻声说:



「…………您来得真快啊。难道已经发现我溜出被窝了?」



「虽然不大好意思,但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不是追著你来到这里,而是有其他事得办,偶然间来此罢了。不过,老实说我很吃惊。你居然有办法找到这地方。我真没想过有人能穿过那面墙又走过那道阶梯。」



发自内心感到敬佩般,雷欧纳德公低声说道。察觉事态有异,皮包中的托罗开始挣扎。菲莉用手按著他,语气平淡地回答:



「我的可爱孩子告诉我的。况且人的幻术对我没有效果。涂上四叶幸运草软膏的眼睛,就连妖精的幻术都能识破。」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抵达了我的秘密房间啊。不过常言道,好奇心有时会害死人。话说回来,旅行中的调查员遭遇意外身亡应该不是太稀奇的故事吧?」



「杀了我之后,你接下来还打算继续这种事?」



突然间菲莉不再使用敬语。那欠缺抑扬的平板语调,让雷欧纳德公微微蹙眉。



「你好像不怕啊?这种事是指什么?」



「为了你自私的目的,杀害这些女孩。」



蜂蜜色的眼眸直视著尸体,菲莉笃定地断言。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野兽的咆啸声。高亢响亮的长嚎自通风口传来,撼动了地底下混浊的空气。那是令人的动物本能自然感受到恐惧的肉食野兽的长啸。然而森林里应该没有那样的野兽了。菲莉抬起脸,随著她的动作,利刃更深陷进她的肌肤。割裂了她颈侧的皮肤,雷欧纳德公摇摇头。



「调查员小姐,你真是可悲啊。著实可悲至极。如果你没来到这里而是赶往村庄的方向,说不定还能拯救一名女孩啊。」



「果然你甚至没办法乖乖等到我明天离去吧。你今晚打算照样杀死下一位女孩,明早不让我有机会在村庄停留,就这么一脸若无其事送我离开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事物,就会束手无策地死在这里。不过,我会好心再让你多活一段时间的。要是太急躁的话,可就白白浪费了你的血啊。」



雷欧纳德公像是要折磨菲莉,缓缓推进剑尖。红酒般的血珠在菲莉白皙的喉头留下一道鲜艳的痕迹。但菲莉像是没感觉到疼痛,只是以哀伤的眼神注视眼前尸体脸上那副骇人的痛苦神情。



「伤口有一部分愈合了……这个人,大概在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吧。」



「哦,果然你看得出来啊。如果每天晚上都抓一个来,尽管数量多的是,但久而久之领民还是会死绝的啊。尽可能让她活久一点,开源节流才是重点。」



「真可怜。肯定很痛苦吧。」



「你之后也会变成这样就是了。你不怕吗?」



「与其说怕,不如说讨厌。」



菲莉突然挪动手掌,雷欧纳德公发出警告般将剑锋刺得更深。鲜血流得更多更急,染红了白色贯头衣,但菲莉无动于衷。她只是不断轻抚皮包,试著安抚不断挣扎著想冲出皮包的托罗。



「因为我身旁有个弱小的小孩子,也有个强悍的大孩子。这些孩子们都需要我,我也需要这些孩子们。」



她的话语声中充满了奇妙的平稳。菲莉以自然而然的动作转身向后。随著她转身,压在她咽喉的细剑尖端随之划破肌肤。一横红色伤口浮现在白色的颈项。任凭更多血从颈部流淌,菲莉正面凝视著雷欧纳德公。对著彷佛受到震慑而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的男人,菲莉凛然说道:



「我可不愿意拋下心爱的家人们,一个人死去。」



雷欧纳德公感到晕眩般伸手按住额头。尽管在这地下墓穴般的场所目睹了那样凄惨的尸体,菲莉的说话声中还是没有一丝恐惧。她究竟有何根据能如此语气平稳地与自己交谈?雷欧纳德公完全无法理解。这时,雷欧纳德公扫视四周。



「强悍的大孩子……是指什么?你……看起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和那只蝙蝠啊。」



「嗯,是啊。你问库施那的话──」



菲莉轻闭起眼睛,露出置身梦乡般的甜美微笑,夸耀似的轻声说:



「他正在实现我的心愿喔。」



* * *



在夜幕之中,女孩逃进了四下无人的葡萄园。



白昼的脚步声已经不远。现在忘却了黑夜的天空正转变为深蓝,巡逻队也已经移动到村内。就算不在这时间,远离巡逻路线的葡萄园内本来就没有其他人影。自己正孤立无援的事实让少女感受到心脏彷佛要被捏碎般的绝望,但她还是不断奔跑想逃离直逼身后的死亡。



沾著露珠的叶片擦过身躯,少女奔跑在葡萄园中。



沉重的奔跑声直追在身后,野兽的尖牙正从她的背后迅速接近。



莫约十几分钟前,女孩在家中听见了诡异的声音。彷佛用尖爪搔抓著木墙的嘎吱声,少女起初以为是外头的野猫,但那声响越来越剧烈,最后彷佛震动著整座房屋。惊恐不已的她冲出屋外,撞见了正等在外头的巨大野兽。少女原本想往其他人家的方向逃,但在野兽的追逐下没有机会转向,就这么不顾一切地翻越了栅栏。冲进四下无人的葡萄园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村庄已经太远,放声吶喊也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在那之后,少女便不断奔跑逃窜,但体力极限已经逼近了。她拚命甩动著因为疲劳而失去感觉的双腿。最后她因为地面上些微的起伏而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野兽飞身跃起,扑向少女。就在这个瞬间。



「──────嗨,小鬼头。」



听见野兽的惨叫声,少女回头一看。她不由得敛起了眼泪与鼻水,仰起头愣愣地注视著眼前那无法置信的景象。有如上百条蟒蛇般的黑影束缚著野兽。



野兽疯狂挣扎,但野兽越是挣扎,藤蔓就更加陷入他的身躯。少女甚至忘了逃命,呆滞地半张著嘴。在她的眼前,一抹黑影倏地向上抽长。



那人影戴著高顶帽,以厚实黑布遮掩著脸部。只见他稍稍挑起帽沿。



「小女孩,你发什么呆啊?你只管继续逃命就对了。啊,对了。你可以告诉村民们,拯救了你的身影简直美形到超乎想像。不过我也不需要我的鲜花之外的任何人的赞赏,人的审美观恐怕也无法正确品评我的样貌吧。但如果能留下一桩愉快的谣传,倒也满有意思的。哈哈哈!」



男人以阴郁嗓音发出爽朗笑声,有如乐队指挥般挥舞修长指尖。随著他的动作,舞动的黑色藤蔓紧紧绑住野兽的全身。突然间,少女的胸口涌现了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冰凉恐惧。与背对野兽奔逃时的恐惧不同,那轻易玩弄著巨大野兽的男人令她害怕得转身拔腿就逃,头也不回地往村庄的方向奔驰。目送那背影消失,男人点了点头。



「……唉,终于走了啊。喔喔,可别动喔。我的鲜花已经下令不准伤及性命。虽然我非常冷静且精准地勒紧了你的全身,不至于有碍性命,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男人弹响指尖,消除脸前的黑布,紧接著他将帽子扔向半空中,弹响指尖使之迸裂。以影子承接从天洒落的黑色雨滴,一双兔耳灵巧地摆动。库施那踩著跳舞般的步伐靠近野兽。凝视那圆睁的灰色双眼,他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家伙啊。」



* * *



「────狼人。也有人称为人狼。」



菲莉注视著雷欧纳德公那双睁大的眼睛,如此断言道。



就狼而言体格太过庞大,有时以两脚站立,拥有洞悉人类行动的智能,同时吼叫声与习性跟狼几乎相同──这正是谜样野兽的真相。



「在幻兽种之中,特别难以分类的种族────狼人。」



狼人的资料并没有记录在幻兽书中。并非因为诅咒而由人变成狼,天生就能变身为狼的人类并非没有前例,但要如何定义狼人的存在──究竟该视为人,或是视为幻兽,在幻兽调查官之间的意见依旧无法统一。持有人类的理性与野兽的本能,又同时拥有双方的身体,凭第三者的角度时常难以定义。



无法轻率决定那究竟属于幻兽或人类。



回想起昨天白天时遭遇的那一幕,菲莉语气平静地说:



「你的儿子──雷纳德公子就是狼人吧?」



「居然能洞悉事实到这地步,该说不愧是幻兽调查员吧。为了当作日后的参考,让我姑且一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这么认为的?」



「白天在森林见上一面的时候,雷纳德公子戴著皮手套。那是为了隐藏狼人的特徵,长成钩状的指甲与手掌的毛。隔著手套,他的尖锐指甲还是陷进了我的掌心。此外在长发乱了的时候,他首先是急著掩住耳朵。尖耳朵也是狼人的特徵。白天他负责指挥『狩猎』并且划定巡逻的范围,晚上佯装回到城里但实际上利用职务之便,针对巡逻的空档袭击村庄……如此一来也能解释村民们的努力为何从未有成果。」



「哦,既然你明白这么多,那你应该也能理解吧,调查员小姐。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啊。」



雷欧纳德公的语气突然间转为柔和,收起了刺剑,向前几步走到菲莉的前方。他以左臂一推少女那不忍卒睹的尸体。血已经彻底放乾的尸体就有如吊在肉贩店面的肉块般,伴随著锁链声沉重地摇晃。



「许久以前,我在森林里发现并收养了雷纳德。随著成长,他渐渐无法按捺对人血的饥渴。若要保住我儿子的性命让他活下去,就只能狩猎这些女孩……那孩子带回来的猎物全由我管理,尽可能让她们活久一点减少必要的牺牲,同时维持儿子的理智……这一切都是为了雷纳德啊。」



他神色忧伤地使劲一推尸体,少女在锁链的嘎吱声中摇晃,最终回归静止。



雷欧纳德公将手掌自死去的少女肌肤抽离,将之按在菲莉的咽喉处。他安抚婴孩般轻抚著那淌著温热血液的白皙喉头,面露微笑。菲莉闭上眼像是试著确认那温柔的指尖触感般。雷欧纳德公柔和地耳语。



「能不能请你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呢?然后啊,如果今后幻兽调查官前来调查,你愿意使用你身为幻兽调查员的权限,协助我们父子的话,虽然我不能放你离开这个地下室,但我还是能让你活下去。」



「你就是像这样────欺骗了他?」



沉重的沉默再度笼罩室内。



雷欧纳德公脸上依然摆著那副微笑,手掌搁在菲莉的颈子旁。菲莉静静地睁开眼睛,以眼角余光对他投出询问的视线。



「人狼因为野兽的本质而有嗜血的一面。但是,并不是非要人的鲜血不可,鸟或野兽的血就够了。况且过去从未索求人血的孩子,会突然间进行如此频繁的狩猎,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雷欧纳德公依然一语不发,只是将力道微微注入指尖。不理会那无言的威胁,菲莉开始提出自从来到这村庄后,就一位幻兽调查员所发现的妖精们的异状。



「数个月前少女们开始失踪──报丧女妖们恰巧也是从那时开始哭泣。居住在森林里的妖精们夜夜都在埋葬『没有脸孔的人偶』。他们不断重复著一旦预言的对象死去就会结束的行为。换句话说,这里肯定有一个扭曲了死亡命运,一直活到今天的人……在你触碰我之后,我终于确定是谁了。告诉我──」



突然间,菲莉伸出白皙手掌,使劲扣住雷欧纳德公的手腕。尽管他的手臂因讶异而抖动,但菲莉像是确认著什么般紧握。



在他甩开菲莉的手之前,菲莉先松开手,那纤细的指尖按向雷欧纳德公那袭豪奢上衣的胸口处。



他的胸口没有心跳。



「你的心脏在哪里呢?」



「不准碰我!」



雷欧纳德公尖声叫道,与菲莉拉开距离。他在那惊慌中差点连刺剑都离手。他连忙将剑尖再度对准菲莉,撑开紧绷的喉咙叫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是个幻兽调查员。大家都在哀悼你的死,而你却活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罢了……原来如此,你没有心脏吧。我知道有类似的手法。」



菲莉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与那平稳口吻不相符的年幼脸庞上,蜂蜜色的眼眸在火把照耀下反射光芒。雷欧纳德公则以凝视著深渊般的眼神迎向她的注视。



「烧瓶中的侏儒的制作技术……在学习主要与肉体培养有关的技术时,我曾见过某种邪法。取出自己的心脏放进注满人血的烧瓶中,当成另一个生物般养育……如此一来只要心脏还能动,心脏的主人就算原本的寿命到了也不会死去。」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少啰嗦!闭嘴!不准继续揭露我的秘密!」



「这个房间的入口处设下了错觉的幻术。你很擅长欺骗人的感觉。你一定是对著自己的儿子下了诅咒──若不定期摄取人血就会死的『错觉』的诅咒。若非如此,狼人根本没有理由如此渴求鲜血,也没有理由只对人类下手。」



菲莉向前一步。对方只是个柔弱的少女,但雷欧纳德公却像是与怪物对峙般倒退一步。菲莉一步一步向前,银铃般的嗓音振振有词:



「你只给了儿子一小部分的血,用剩下的血每晚为烧瓶中的心脏止渴对吧?若没有血你就非死不可。所以你只能定期掳人补充血液。你是为此利用了身为狼人的他。」



「我叫你闭嘴,你听不懂吗!」



「死真有那么可怕?」



「住口,你这小鬼!」



「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人们与野兽,甚至不惜杀害也想逃过一死?」



「闭嘴!」



「换作是我──」



有如新娘装扮的白色头纱摇曳。菲莉在雷欧纳德公的刺剑尖端正前方停下脚步。站在只消对方向前一步,自己的咽喉就会被刺穿的位置,蜂蜜色的眼眸中浮现前所未见的愤怒。她灌注了满腔悲伤与强烈的责难断言:



「非得如此才能活下去的性命,我不要。」



坚定不移的一句话。她的话语声中洋溢著一股有如守护幼子的母兽,扎根于自身本质的强大力量。像是受那压迫感所震慑,雷欧纳德公甚至忘了刺出手中的刺剑,倒退数步。直到肩膀撞上身后的墙面,他这才倏地回过神来。大概是终于回想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他露出充满愤怒的扭曲表情将刺剑再度指向菲莉。



「少啰嗦!少啰嗦!不准对我指指点点!你这死小鬼!就算你知道了这些,那又怎么样!你注定要死在这里了。没错,我现在就割断你的喉咙!然后用你的血继续活下去!」



「很抱歉,你办不到的。」



「你说什么?」



菲莉抬起头,白色头纱轻轻摇晃。她像是要仰望天空般,看向阴暗的地下室天花板。嘴角挂著骄傲的微笑。她缓缓闭上眼睛,甜蜜地轻声说道:



「────因为,那孩子最喜欢我了。」



下一瞬间,她脚下的黑影炸裂。



拥有实体,形似布匹的黑色强风以菲莉的白色身影为中心,有如花朵绽放般向四周伸展。被那黑影弹开,雷欧纳德公的背部猛然撞上墙面。屡次受到强风的殴打,他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惨叫。然而尽管置身于暴风之中,菲莉的头纱却纹风不动。彷佛守护幼子的黑狼般,狰狞的黑色在她身旁四周来回奔窜。



突然间,两条细长手臂自黑色旋风的空隙中伸出。彷佛稻草人细瘦得不自然的手臂,从菲莉背后将她全身连同头纱一同紧紧拥抱。



此时,地下室的暴风倏地止息。恢复平静的房间内,兔头的异形站在她身后。他无声地将脸凑到菲莉的脸旁。菲莉像是称赞又像是安抚般抚摸著他的头。



「库施那,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啊,我的鲜花。」



库施那伸出那黑色修长的手指,抚过菲莉颈部的伤痕。血液微微濡湿指尖的瞬间,那双兔眼倏地睁大为扭曲的形状。他以异样的动作将染血的指尖对准雷欧纳德公。雷欧纳德公倒抽一口气,尽管恐惧不已,但他还是激励自己般叫道:



「你、你、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听、听好了,反正你们绝对杀不了我!我的心脏放在哪里,谁也──」



「────爸。」



听见那努力压抑著情感的呼唤声,雷欧纳德公的表情为之冻结。他以快坏掉的人偶般缓慢僵硬的动作转身面对房门处。在入口处有一只巨大的野兽。以双脚站立的他只有四肢的形状近似于人类,浑身漆黑兽毛在火光中泛著光泽。而他高举的手中正握著一个圆底烧瓶。就像是装在瓶中的模型船一般,远比烧瓶入口大上许多的心脏浸泡在烧瓶中所剩无几的血液内,挣扎般规律搏动。



「……你这家伙……雷纳德……」



「爸,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一切。我现在知道爸骗了我,也知道我其实不喝人血也不会死。也知道了……爸并非为了我才不得已只好杀人,就只是……就只是利用了我。」



「住嘴、住嘴、住嘴!你当时不也是同意为了让自己活命而杀死别人?但你现在知道不是了,就马上要背叛我?你觉得父亲死了也无所谓?什么?你自己明明就不想死,让我去死就没关系?真是无情啊,你这恩将仇报的家伙!」



「爸。」



「我这么多年来好心养你这头怪物,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你们全都给我认清楚自己的身分!我、我可是……!」



胡乱挥舞著刺剑,雷欧纳德公嘶吼著。那张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抹过去那贵族般的从容。依然将菲莉紧抱在怀中的库施那对雷纳德问道:



「小鬼头你打算如何?现在那条毒虫的心脏就在你的手中。」



雷纳德的视线转向烧瓶。随著他的手掌颤抖,里头的心脏也像是跳舞般摇晃。目睹自己的心脏撞上瓶壁的情景,雷欧纳德公睁圆了双眼。



看著那彷佛缺氧的鱼一般不断开阖著嘴的难堪表情,雷纳德咬紧了牙,高高举起手臂。然而烧瓶却没有自他的掌中脱离。无论他再怎么挥动手臂,他的指头始终不愿意放开烧瓶。雷纳德最后放弃挣扎,粗暴地放下了手臂。就在这瞬间,雷欧纳德公拋下了刺剑,不顾一切地冲向雷纳德。



「啊!」



他从雷纳德手中夺下了烧瓶,一口气跑过了地下道,沿著井中螺旋阶梯往上方逃离。库施那咂嘴,就要伸出追踪的黑影。但他突然改变心意般停止了动作。他那双长耳朵左右摇晃,理解了什么似的浅浅一笑。



「城的背后是山壁吧。那要逃走就只能从正门穿越森林……既然这样,也无所谓了吧。」



「停下来!不可以这样!」



菲莉突然尖声叫道,自库施那的怀中钻出。她跑到正搔抓著自己脸庞的雷纳德身旁,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尽管钩爪从脸颊上拉开,他也毫无反应。雷纳德任凭脸颊不断喷溅著血液,注视著少女的尸体。



面对遍体麟伤,痛苦神情永远凝固在脸上的少女,他愣愣地喃喃自语。



「怎么会……我不知道,居然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法……这不是真的……」



「你没来过这个房间吗?」



「我把女孩抓来城堡后就交给父亲……这、这不可能,但是……这全部都是我……我决定为了自己杀人,才会变成这样,是我──」



雷纳德当场跪地,他用颤抖的巨大手掌包住野兽模样的头部。锐利的尖爪陷进了黑色毛皮底下的肌肤。脸上流淌著鲜血与泪水,他害怕地将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壮硕的身躯在惊惧中瑟缩。他彷佛失去理智般不断重复著后悔与恐惧的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我不想死,对不起……对不起……」



菲莉缓缓抚摸著他的背。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的谢罪。



雷纳德的哭声在房内回响,迟迟不散。



* * *



小心翼翼地将烧瓶揽在怀中,雷欧纳德公策马飞驰。



心脏强而有力的规律搏动为他注入勇气,他沿著林间道路赶往村庄。在幻兽调查员向国家报告前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打算在那之前在别墅清点财产远走高飞。若要办到这些事,首先最重要的还是血。



在村里掳走补给用的小孩子后踏上旅程吧──他如此下定决心。虽然他特别喜欢少女的鲜血,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挑剔了。他也十分明白,有时为了活下去也需要做出妥协。



在早晨已近的森林中有如一阵风奔驰,他重振不择代价的求生意志。



「我才不会死……没错,我才不会死……我会活下去。把所有的贱民当作垫脚石,永远活下去。」



雷欧纳德公以那蛞蝓般的厚舌濡湿乾裂的嘴唇。他一甩马鞭,驱策马更加快步伐。但是,当他看向早晨已近而染上一层淡蓝色的道路前方,他不禁皱起眉头,连忙停下马。



白色道路上躺著一具狼尸。



头部被猎枪打碎的狼四肢僵直,显然已经丧命。为什么白天狩猎时的尸体就这么弃置在道路中间?因为领民的怠惰而咂嘴的同时,雷欧纳德公熟练地操纵缰绳,命令马匹跃过尸体。他再度被迫停下。



白色道路上躺著一具狼尸。



胸膛被射穿的狼伸长了舌头,露出痛苦的表情。雷欧纳德公打了个冷颤,抬起脸。于是他看见了,在弯曲的道路前方,像是路标般每隔一段距离就摆著一具狼的尸体。目睹那异样的情景,雷欧纳德公为之屏息。下一个瞬间,马有如发狂般剧烈挣扎将他甩下了马背。一屁股跌在地面上,雷欧纳德公不由得惨叫。



「唔啊!啊,喂!」



马发出惊恐的嘶鸣声,有如一阵风般奔驰离去。手撑著发疼的腰,雷欧纳德公只好改以步行前进。胆战心惊地跨过路上的狼尸,他瑟缩著背一面前进一面紧张兮兮地扫视四周。但是他突然间震惊地停下脚步。



白色道路上铺满了狼的尸体。



像是墙壁般层层堆叠的尸体下方渐渐渗出了红色的血。油一般黏稠的血液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在那片腥红就要触及雷欧纳德公的鞋尖时,他尖叫著冲进了森林中。在恐惧的驱策之下如无头苍蝇乱窜,最后抵达一个看似广场的宽敞空地。



在广场上有一个大洞。



活著的灰狼成群排列在洞口边。野兽的视线同时贯穿了雷欧纳德公。他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但野兽们像是对他毫无兴趣般立刻挪开了视线。狼群们彷佛正等候著什么,遵守规矩般摇著尾巴耐心等候。



突然间,他们竖起耳朵转头看向洞口。



雷欧纳德公也不由得顺著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于是他看见了──



大量的苍蝇伴随著惊悚的振翅声飞出洞口。有如黑云般的蝇群笼罩头顶上。



失去苍蝇遮盖的洞底,一块长著零星灰毛的肉色团块正蠢动著。突然间,雷欧纳德公理解了眼前所见事物为何。那是被压溃的狼尸流出的腐肉延伸到了毛皮之外。下一个瞬间,死尸团膨胀起来,有如一座在洞底隆起的小丘,最终破裂。冒泡的腐肉开始凝聚形成某种形状。灰色的毛皮有如蛆虫般攀爬上那物体,覆盖在表面。最终,巨大的狼的形体在坑底完成了。



无数具狼尸彼此连结形成的怪物,对著雷欧纳德公高声咆啸。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充满野兽臭味的气息与唾沫,伴随著强烈的腐臭与腐肉的碎片扑向雷欧纳德公的脸庞。那彷佛点燃著地狱烈焰的双眼直瞪向他。置身在超乎想像的恐惧之中,他颤抖的模样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十岁。巨狼的血盆大口缓缓张开。喉咙深处毫无空隙塞满了不知几个纯白的狼的头骨,狼的头骨欣喜地敲响它们的尖牙。



雷欧纳德公尖声惨叫。然而惨叫随即消散。



遥远的山间城堡内,报丧女妖们终于停止哭泣。



妖精们封起棺材盖,埋葬了容貌与雷欧纳德公神似的木偶。



* * *



自地下室经由古井回到地面上,菲莉等人走到中庭中。深深吸饱洁净澄澈的空气后,她缓缓吐气。



众人的头顶上是一片无垠的蓝天。早晨的金色阳光洒落在坐落于荒凉山丘的城堡。中庭的植物在清晨的凉风吹拂中摇曳,歌唱著宜人的沙沙声响。原本一片灰色的植物像是欢迎众人归来般迎风展现闪亮的翠绿。蔷薇也红得比夜里更加娇艳,花瓣上的露珠宝石般闪闪发光。



「…………太好了,能活著回来地面上。」



松了一口气的菲莉如此说道,打开了皮包的盖子。剎那间,托罗从里头有如箭矢般冲出。他先是一口气冲到众人头顶上,随后又急速俯冲,用翅膀不停拍打著菲莉的脸颊。这回库施那也只是束手旁观。



菲莉微笑著接受托罗的抗议。最后托罗一语不发地攀附在她脸上。虽然找不到施力点而摇摇欲坠,但他还是使劲紧抓著她。



伸手支撑著托罗的背,菲莉发自内心轻声说:



「对不起,托罗。」



「……!……!」



菲莉安抚般轻摸著他的头。托罗紧抓住菲莉,抽抽搭搭地哭泣。但他很快就再度以箭矢般的速度冲进皮包里头。



对著闹起别扭的他再度轻声道歉后,菲莉转身向后。



依然是野兽模样的雷纳德站在她身后。据说一旦兽化后,就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他将亲自运到此处的少女尸体平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驻足在她身旁一语不发。菲莉先是闭起眼睛,但她很快就做好觉悟,向雷纳德说道:



「我是幻兽调查员。我有义务保护被人捕捉,并受到不当使役的幻兽。您有权利以幻兽──狼人的身分向我寻求保护。不知您意下如何?请告诉我您的意愿──」



雷纳德愣愣地抬起脸。菲莉对他投出了艰难的疑问。



「──您是人类,还是幻兽?」



雷纳德倒抽一口气。他再度低头注视少女的尸体。残杀领民实属重罪,身为领主之子的他理应也明白。遭到逮捕就是死刑,再好也是终身禁锢。然而如果主张自己是狼人,至少能留住一命。



雷纳德紧紧握住拳头。但是他最后缓缓摇头。



「我……我想以人的身分,为自己犯下的罪过接受制裁。」



「嗜血是狼人无法逃离的天性。再加上您受到父亲施加暗示,在难以忍受的饥渴与面对死亡的恐惧中挣扎至今……我身为幻兽调查员认为有充分的条件证明您是应当受到保护的对象。」



「就算被欺骗、被利用,我还是凭著自己的意志决定欺骗相信我的领民们。不只这样,我为了让自己活命,动用知识与计谋猎杀弱者……这种卑鄙残忍的行径,也只有人类才会有吧?」



雷纳德笔直地凝视菲莉。她一语不发。雷纳德注视著那对无言询问他是否真不后悔的蜂蜜色眼睛,他的脸庞一瞬间揪成一团。但是当他闭起眼睛又再度睁开时,他的脸上浮现坚定的决意。



野兽的脸庞浮现了人类的表情,雷纳德回答:



「我是人类。当初我不受到兽群的接纳,也无法靠近有人烟之处……当时是父亲收留了我,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我都是养大我的雷欧纳德公的儿子。我想就算我没有受到暗示,也不需面对死的恐惧或饥渴……如果他拜托我,说他不想死,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也许还是会为他狩猎人类。」



「你居然这么──」



「杀害无辜的少女,是他的罪过,也是我的罪过。我不能接受你的保护。我想身为一个人,身为他的儿子背负罪恶。」



听他如此断然说道,菲莉紧闭起眼睛,轻声叹息。



幻兽书中没有狼人的条目。要将人狼视作是人类或幻兽,幻兽调查官们依旧各持主张而没有共识。狼人拥有人的理性与野兽的本能,同时也拥有双方的身体,凭第三者的判断难以定义。他将自己定义为人。



他希冀如此。决定身为一个人背负罪过,决定自己该接受惩罚。



既然如此,身为幻兽调查员的菲莉已无置喙的余地。但是在最后,她将自己心中怀抱的疑问投向眼前这个人。



「我明白了。我会尊重您的选择。在您前去向国家机关自首时,我就带著幻兽调查员的意见书与您同行吧……不过,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您当时会要我逃走?」



菲莉对此一直大惑不解。当时雷纳德的话语中甚至透著近乎诚挚的情感。在幻兽调查员面前表现出那般可疑的行径,自然免不了遭受怀疑,但他明知如此,为何那样激动地要她逃命?



雷纳德泫然欲泣。他迟疑了一瞬间,伸出手。与人类相似的五指小心翼翼地触碰菲莉的脸颊。她没有抗拒那只粗犷的手。他好似要将那触感隽刻在心中般,用那依然长著兽毛的偌大手掌包住菲莉的白皙脸颊。



「我……我那时听说幻兽调查员来了,于是就跟踪在你身后。想确认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必要事先收拾掉。」



「嗯,我之前就认为您会出现在该处的理由大概如此。所以您当时会那样说,才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那时,我看见你为了幼狼而跪下祈祷的时候,我……我……」



灰色的眼眸渗泪濡湿。自眼眶滴落的水珠无声地渗进类似于狼的毛皮。哭泣的他像是望著无比眩目又令人怀念的情景般,凝视著菲莉。



「我想,如果我有过母亲,肯定就是像你一样的──」



务农用的长叉贯穿了他的胸膛。



炽热的血滴喷溅到菲莉的脸庞。哑然的她瞪大双眼。雷纳德也愣愣地低下头看著从自己胸口刺出的铁叉。数秒后,他浑身失去力气向前瘫倒。库施那弹开了紧接著飞来的镰刀。



菲莉慌张地抬起脸。定睛一看,中庭的入口附近聚集了数名农民。一个人满脸胆怯地对著身后大喊。



「野兽在这里!就在这里!身上带枪的,快点来啊!」



「领主大人呢?只有马跑到村庄来,他一定是想逃走吧。」



「不晓得!雷纳德大人也不见了。一定是被这家伙吃了!」



「那是调查员大人!调查员大人!太危险了!快点远离那家伙!」



自他们身后传来更多脚步声。看来是察觉异状的村民来到了城堡。其中似乎也包含不知道领主秘密的侍者们。菲莉连忙站起身,想对众人解释事实真相。但野兽的手掌扣住了她的脚踝。



「没、没关系的……如果,没办法以人的身分接受制裁……就这样,让我……」



菲莉表情紧绷垂下头。瘫倒在地的雷纳德努力抬起眼,想用视线对菲莉传达自己的意志。他一度发出低吼声牵制村民们,随后一面吐血一面挣扎著继续说:



「只要让大家以为是我……是幻兽……杀了那些女孩……」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个人,是他的儿子,要与他一起背负罪名。」



「一旦知道,凶手是领主……大家对下一任领主,也会有抗拒……所以,这样就好了……如果身为怪兽而死……这样对大家也是一种赎罪……」



菲莉使劲摇著头。但雷纳德哀求似的握紧了她的脚踝。尖爪陷进菲莉的肌肤。他动用了全身力气向菲莉倾诉,但眼神已经逐渐变得空洞。尽管如此,雷纳德像是要连同自己一起说服般,努力挤出话语。



「我每天晚上……变成狼……抓人……吃掉……对,因为我是怪物……全部,都是我………呃啊……………啊……」



他将泪湿的双眼转向天空,颤抖著吐出那句话。



「爸,我好怕。」



那只手失去了力气。



菲莉愣愣地注视著已经不再动弹的他。最后她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在他身旁跪下。目睹野兽不再有动静,领民们纷纷一拥而上。



围绕著野兽的尸骸,他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在那欢声雷动之中,菲莉缓缓举起颤抖的双手。任凭蜂蜜色的眼眸止不住地流著泪水,她伸手阖上雷纳德的眼。



像是抚慰孩童般摸了摸他的头之后,她将自己的双手交握。



之后菲莉闭上眼睛,为他开始祈祷。



* * *



领主雷欧纳德与其子雷纳德,以埋在城下的少女们的骨骸为线索,查出了可怖野兽的住处。虽然将它赶进城内,但最终力有未逮反遭吞食。野兽最终死在农民们的手中。不过,领主与领主之子的英勇将永远留存众人心中。



为了永远流传两人的勇气,新的传说故事在村中诞生了。



在连忙赶到此处的领主兄弟的协助下,领主与其子的葬礼已经隆重举办。



成为新领主的他透过那仪式受到领民们的温情接纳。数名女孩逝去的伤痛虽然尚未完全抚平,但是在新的领主坐镇指挥下,村里很快就会取回原本的平静吧。



为了远离可怖野兽的诅咒,村民将它埋葬在弃置狼尸用的大坑附近。虽然设有墓碑,但日后恐怕不会有任何人为献上祈祷而造访该处吧。野兽的坟墓将被视作是被诅咒的场所,日后大概只有被害者的遗族不时打破禁止进入的村中规定,对那墓碑破口咒骂,有时甚至会对该处泼洒粪水污物吧。不过,现在那地方没有其他人在。



今天是为了正式欢迎新的领主而举办庆典的日子。



站在刚建好不久的野兽的坟前,菲莉听著正前往城堡的村民们的欢声。



在新领主的指示下,今天那幽暗城堡的大门也为村民们开启。城内将设下酒席任村民享用,肯定也有各式各样的表演助兴,当然同时也会举办纪念前领主与其子的宴会吧。菲莉从树林的隙缝间默默地看著人群欢天喜地走在山道上。库施那对著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于是勇敢的领主父子与被诅咒的野兽的故事将长久流传……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了。因为这就是他的期望。」



菲莉如此喃喃说道。她翻开了一直抱在怀里的书,与之前的相比,这本书显得没那么陈旧。



书中追加了一篇文章,记述著发生在某个村庄看似兽害的案例与事件的真相。那与为了向民众传授幻兽知识所撰写的条目不同,施加了额外的封印,不过内容保留了所有的细节。菲莉指尖抚过那文字,低声说:



「真相记在这本书中。我也会一直记在心里。」



菲莉将书本阖起,摆放在地面上。库施那的黑影将之吞噬。



她迈开步伐后,托罗从皮包中钻了出来趴在她头上。托罗像是要安慰她而细声鸣叫,菲莉伸出指尖搔著他的下巴,向前迈步。库施那的黑影亦步亦趋地陪伴在她身边。菲莉突然喃喃说道:



「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们,一定会的。」



「你在说什么,反了吧。是我们会爱护你。无论是我,或是这小不点。喂,很痛啊。我知道你想自己这么说,别撞了。有什么不好,无论是我或你说都没什么差别吧……喂,会痛啦!」



托罗拍著翅膀,库施那怒骂,菲莉看著两人间的嬉戏而微笑。他们继续踏上与过往无异的旅程,唯独少了那袭总是披在菲莉亮泽头发上的白色头纱。



埋葬在森林中的野兽,受人诅咒的墓地。



墓碑上挂著一袭有如新娘装扮的白色头纱,在微风中无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