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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00mg含量(2 / 2)




「你明明知道她还在听,却敢毫不客气地那么说。」



而且,如果把女国中生的母亲大人也拉进来,搞不好真的不是玩笑话。



那位母亲大人确实很像会笑著逼女儿下海的人。



「就算被她讨厌,我也无所谓。那种穿制服的小鬼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西园一边说,一边抽著鼻子。仔细一看后,才发现他不只侧脸,连鼻子也因为皮肤乾燥而泛红。



「你是怎样?该不会是刚刚一直趴著在哭吧?」



「喔,你说这个啊?听说是过敏吧,医生说是因为尘螨什么的。」



西园擦了擦鼻子说:「别管这个了。」他转头看向女国中生的家继续说:



「我猜八成是有什么苦衷,所以缺钱吧。你就跟她买一下,当作是在帮助人吧。」



西园帅气地展露微笑,白牙随之泛起光芒。



「拜托……我要是买了,恐怕整栋公寓的人都会叫我内裤狂吧。」



「很好啊~」



「那你买啊!就算对国中生没兴趣,也会想要帮助人吧?」



「完全不会。基本上,看见你出钱买内衣裤,我会觉得心情愉悦,但如果换成我买,还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



「这件事哪里好玩了?」



西园一边学著警车的鸣笛声,一边靠拢双手往前伸出来。



「咦?买了会被抓喔?」



「做坏事当然会被抓啊。」



「只是买内衣裤而已耶?男生如果邮购女生的内衣裤会被抓吗?」



「问题在于跟谁买吧。」



「意思是,关键在于国中生的内衣裤?」



「没错。」



「那这样,如果有一个很厉害的内衣裤师傅是女国中生,买她制作的内衣裤也有罪吗?虽说不可以把穿过的内衣裤拿来卖,但如果有必要试穿看看好不好穿,那是师傅制作内衣裤的一环,也不得不那么做吧。」



「如果是那样,当然是无罪啰。所以说,不会被抓。」



「嗯。」



飞跃性思考和谬论满天乱飞之下,西园居然就这么接受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本质都很随便。



「你说师傅做的内衣裤是哪样的内衣裤啊?」



「就那个啊,应该会先把布料放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



愚蠢的话题就快完全偏离主题时,传来强烈表达自我主张的声音。「咚!咚!咚!」女国中生猛力拍门,声音相当剧烈,让人不禁有种错觉,觉得女国中生怀恨在诉说:「不是叫你忘记我说的话吗!」我和西园都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西园立刻开口轻声说:



「要不要换地方继续聊?」



「不要。我想到我根本没时间聊这些东西。」



「是喔,那晚点再聊吧。」



西园抽了一下鼻子后,迅速缩回房间里。可以的话,真想从外面把他的门锁上。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你还是乖乖躲在房间里写文章就好!



垃圾桶里时而也会冒出疑似西园写的无聊文章和小说草稿。我曾经试著读过,故事情节描述一个来自未来世界、长得像人类的鸡男,和少年一起饲养其祖先,也就是鸡只。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西园,这种故事到底想写给什么样的读者看?算是儿童文学吗?



刚才西园一厢情愿地说什么晚点再聊……算了,无所谓啦。



虽然我很想大声说和西园相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其实不尽然。



他刚刚听到我和女国中生的所有对话,如果他对「苍天凋落之日」心里有数,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也就是说,西园不是嫌疑犯。西园属于文学派,我本来以为搞不好就是他,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猜错了。这么一来,只剩下二楼的剪发男、米粉头男,以及臭脸女……对了,还有房东。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房东。诗篇的字迹和房东的草书字体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美丽诗篇有时是用文字编辑软体打成的,有时是手写的。有可能是看当下的心情或方便性,决定要采用哪一种吧。如果可以针对手写诗篇做笔迹鉴定就好了,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和公寓住户变得熟络,想办法去对方家玩,再若无其事地确认笔迹.



现在根本没时间悠哉地做这些事情。我一边挥开往这边飞来的蚊子,一边背靠著墙壁陷入思考。难道要我一间一问地去跟住户聊天,然后说出那句诗篇的标题吗……这的确是个难题,但至少可以考虑一下去拜访比内,观察看看她的反应。



既然女国中生已经从候选人名单中剔除,最可疑的人势必会是名为比内的女生。



乍看下,会觉得一个冷漠到极点的女生和充满少女情怀的诗篇完全搭不起来,但说到人类的表面,根本只是一层蛋白质。一楼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也是,她明明有著看似认真乖巧的长相,却说出「请买内裤」这种话耶!这世界就快走到末日了!以后恐怕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我沿著常春藤和铁锈若隐若现的户外楼梯爬上二楼后,来到最右边的套房门前,敲了敲门但没有反应。我想对方可能不在家,但发现屋内传来动静,于是把耳朵贴在门上。有人在屋内动来动去的声音隔著门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很像躺著在摆动双脚。二楼时而会传来噪音的原因该不会就是这个声音吧?除此之外,也传来沙哑的哼歌声。



「啊……」



剪发男正好爬上二楼,并以感到可疑的目光注视著我。我急忙从门上挪开身子,将身体倚在栏杆上。我决定先发制人,于是豁出去地打招呼说:「哈啰~」五官端正的剪发另有气质地点头说:「你好。」只不过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疑心。



我们注视著彼此,维持著奇妙的沉默气氛,直到剪发男走回房间。另外,我还发现一件事。剪发男他家似乎装了空调,我看见屋外有室外机在转动。好羡慕啊~这栋公寓除了他之外,顶多只有房东才有这般享受。



不管怎样,被撞见难堪的场面都让人感到郁闷。我搔了搔脸颊,自己找藉口说:「这下不妙了,我明明不是那种意思的。」当然了,没有人在听我说话。但这样真的不妙。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根本是想要贴近美女的变态。万一长相俊俏的剪发男特别有正义感,跑去跟房东或比内报告这件事,我马上就会被贴上变态的标签。如果再加上刚才的内裤事件而导致严重的误解,我极可能被冤枉冠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剪发男,千万不要啊!



我倚在栏杆上望著对面蓝白装潢的便利商店,陷入沉思。



「嗯……」



变态问题先放著不管好了。



我明明敲了门,比内却没有回应,她是故意装不在家,还是戴了耳机?



是不是应该更大声一点,她才听得见?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确实逼出真相,根本不需要想这么多。



只是,如果采用这个方法,我自身也会元气大伤。



所以,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这么做。但是,在这个人命关天的状态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而且,美丽的诗篇让我得以在无聊的日子里解闷,也差不多是时候向作者报恩了。好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哇!我真是个好人!



说起鲁莽行事,我的实力应该比月寒更上一层楼吧。没办法,我就是一个脑袋空空的人。



「比内小姐~?」



最后我还是试著再敲一次门呼唤比内,但没有人出来应门。



「有您的包裹~」



我假装成快递,但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决定先把如贵重品般捧在怀里的垃圾桶拿回房间。对啊,原来我还捧著垃圾桶。这下子可疑程度又增加了五成。这一切都要怪那首诗。



神的垃圾桶如果没有放在我的房间里,就无法发挥效果,这我验证过了。这么一来,必须验证是不是房间本身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做了大扫除后,顶多只找得到掉进地板夹缝里的零钱。



把垃圾桶放回房间后,我犹豫著要选哪一首诗。如果朗读出暗示自杀的诗篇内容,有可能反而推了对方一把。那可不妙,所以我决定选前面那首诗。



我紧抓著活页纸再次走到屋外,粗鲁地关上房门后,快步冲上二楼,在比内的门前站开双脚,一副宛如准备领奖似的模样,慎重地举高诗篇。



不久前也有过一样的想法,我根本没有会害怕失去的东西。



或许有可能一路坠落到低于原点的位置,但坠落时不需要担心掉了什么。



正因为如此,才会毫不排斥地做出这种如同脑袋坏了一样的选择。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内在空空如也的人,如今更没有女朋友藏在心里。空洞的胸口因为焦躁和紧张的情绪而加快跳动速度,我隔著衣服摸了摸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最后一次在人前大声喊叫,应该是在运动会上帮别人加油的时候吧。



我一边唤起那种感觉,一边紧握双面刀,大叫:



「苍天凋落之日!」



不仅整栋公寓,我希望连在路上行走的路人,甚至隔壁大楼的人都听见我的声音。



我不是用喉咙,而是用锻炼出来的腹肌大声咆哮。



从动静和传来声响的方位,可察觉到西园在楼下第一个冲出房间。那家伙只是爱凑热闹而已,不用理他。趁著气势还在,继续!



「夏日是针,在伤疤上扎出那天淌下的鲜血!不体贴!不重要!想遗忘!想爱!每当鲜血浸湿乾枯的谎言,裂痕一道道地出现!」



我用练得丹田有力的腹部发出声音,宛如在演讲似地朗诵诗篇,一点诗情画意的感觉也没有。不过,一个邋遢的男生低声念出诗篇,也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总之,我不去顾虑事后可能会喉咙痛的问题,抱著化身为啦啦队的心情奋力嘶吼。「天啊!哪一个笨蛋!」「先生!您有事吗!」「有人热到发疯了!」一旁传来吵闹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全是西园。炎热盛夏之中还这么有活力,真是服了他。二楼的剪发男和一楼的女国中生都只是一脸不安的表情跑出来观察屋外状况,但没有出声抱怨。他们都不是作者,反应太温和了,我要的是更激动的反应!



配合著我全力投出的球,眼前的房门猛力打开,女生从屋内冲出来。



看见对方头上戴著超大耳机,我心中的各种疑惑随之解开。从音响脱落的耳机线像老鼠的尾巴一样往下垂。



如此明显的反应,让我领悟到眼前的女生就是作者本人。她的眼珠动来动去,目光犀利地从正面捕捉我的身影,那表情相当狰狞。为了保护本人的名誉,我就不在这做生动的描述,只能说那不是女生该有的表情。小姐,你的样子像是快要口吐雷射光了。



我猜测是这个女生果然是正确的。比内像脚上装了弹簧似地迅速逼近,我心想差不多可以停止朗诵诗篇,使缩回活页纸和手。下一秒钟,比内的纤细手臂角度精准地朝我的喉咙刺来。好一个刺喉攻击!比内的动作实在做得太漂亮了,我惊讶地瞠大双眼后,才感觉到疼痛。比内使出突来的一击打断我的叫声后,瞪大眼睛频频挥出拳头。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我连痛苦呻吟的机会都没有,一边泪眼婆娑地咳个不停,一边用手遮挡无情落下的拳头。比内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的时候是个美人,但发型全毁、浏海乱翘地抓狂时,模样相当惊人。展现出让人联想不到会写下遗书诗篇的旺盛生命力,使出共计约二十记拳头后,比内先累得喘不过气来。



拉长人中咬住下嘴唇后,变成了一张马脸;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时,虎牙在双唇之间若隐若现——以上描述是针对比内,不是我喔。比内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只凶猛的恶犬,那模样像在吓人,也像被主人要求等待。不论是前者或后者,感觉最后都会扑上前来大咬一口。「等、等一下。」我用安抚的语调低声这么说,比内也有所回应地采取了行动。



她抓住我的肩膀,发出「喝!」的一声,手指用力抓住我的肩骨。这也就算了,她还就这么拉著我,把我拖进她家里。两人一起摔倒在玄关之后,我跳起来爬到流理台前方。比内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抬高脚,巧妙地用手抓住门把关上房门。天气这么闷热,可不可以开著门啊?我想要接受四周的冷淡目光,冷却一下内心。



我们俩都累得瘫坐在玄关。我的呼吸紊乱,汗水流个不停;冷汗像在呻吟似地,在乾燥的鼻头上晕开滑过,滴落在地板上。比内见状,带著责备的意思说:「脏死了!」



虽然比内嫌我脏,但她自己也大汗淋漓,一副满身疮痍的模样贴在墙上动也动不了。她的眉头紧锁,显得很在意右手手指的状况,似乎是刚才的刺喉攻击让她弄伤了手指。谁叫你一个外行人要做那样的动作,害我也喉咙痛得像被烫伤似地发不出声音来。



我和比内一个按著喉咙,一个按住手指,互相聆听彼此的急促呼吸声。



过没多久后,比内先复活。她用手肘顶住房门,利用反作用力站起身子后,毫不客气地向我逼近。接著,她毫不犹豫地踹了我的侧腰一脚,我被踹得滚进房间里。



如果就这么摊开四肢躺著,很可能会被踹到站不起来,于是我咬紧牙根站起来。我用屁股往后一跳,试图逃到墙边,结果不小心背部猛力撞上桌角。从女国中生提出内裤话题的那一刻起,我的身心片刻不得歇息。



比内在我的正前方蹲下来,脚踩在我的大腿上,保持单脚屈膝的姿势压著我。封闭的房里传来声响,我斜眼一看,发现是电风扇在转动。比内仲长手调整电风扇的位置,现在电风扇只吹得到她而已。调整好风向后,比内瞪著我看。



她有一头染成咖啡色的中长发,皮肤有些晒黑,或许是不太注重防晒吧。她的左右眼不一样大,左眼看起来比较大,感觉像足只有右眼在使力,左眼则看似毫无反应。左右两眼都有浓密的睫毛,增添了女人味。



不过,不管睫毛再有女人味,也被贴在脸上的浏海彻底破坏了。



远方好像传来了风铃声。



「你住在楼下,对吧!」



「对。」



可能是喉咙张不太开,我的声音显得含糊。比内似乎还记得我的长相。



「你准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



比内一边举高手臂摆出随时可使出刺喉攻击的姿势,一边发问。



「原来那个变态就是你啊。」



「你什么都没问耶!不,没事。是的。」



看见比内的黄金右手(夸大形容)做出刺向空气的动作,我只好中断找碴。



可是,当著别人的面骂人家是变态,会不会过分了点?



「你偷偷跑进我的房间吧?」



「这算什么推理。」



如果有人像蝉一样贴在公寓的墙壁上试图潜入二楼,那肯定是变态。请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做出这种愚蠢行为?比内的膝盖像钻头一样在我的大腿上钻来钻去,我痛得抬高下巴哀叫时,她顺势伸手抓住我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手指,她的中指根部变得红肿。



「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那首诗?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还在别人面前读出那首诗。」



比内的手臂和眼皮不停颤抖。这么说或许不太适当,但内容无趣到会丢进垃圾桶的作品竟然被公诸于世,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似乎是很痛苦的事。



「这个嘛~」



我准备拿出证据时,比内抢走了活页纸。



「啊!」



「你还啊什么啊!」



比内用力揉捏活页纸,大声吼道,还露出如肉食性猛兽般的尖牙。



「如果不是跑进我房间偷东西,你怎么会有这个?」



「说到这个嘛。」



我就是怕会这样,才不想让公寓其他住户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我这么回答,别人会相信吗?……不,只要反过来思考发生的现象,一定会相信的。



奇迹并非单行道。



「垃圾桶。」



「……垃圾桶怎么了?」



比内瞬间倒抽一口气。她的表情相当沉重,并说出她心里有底的事实。



「你的房间里也有垃圾桶……看到了,粉红色的很可爱呢。你会把垃圾丢进那个垃圾桶里……然后啊,垃圾桶里的东西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对吧?」



听到我指出的事实后,比内陷入沉默。她回过头看房间里的垃圾桶,僵住身子几秒钟后,再次转头面向我。



她脸上的血色和热气,随著沾在浏海上的汗水一起散去。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垃圾桶里的垃圾会自己移动。喔,对了!我可没擅自跑进你房里偷东西喔。你懂我的意思吧,难道你没亲眼看过垃圾消失不见吗?」



只要觉得好奇,就会主动确认才对。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尽管尚未获得比内的确认,我还是抱著笃定的态度,以实际发生过的事为前提发问。比内的内心似乎也相当动摇,听到我的询问后,她一反方才的态度,坦率地回答:



「我当然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我一直以为那肯定是『消失了』。我以为是可以让它消失的。」



「……原来你是这样解读的啊。」



比内会这么误会也是有可能的,一般应该很难想像自己的垃圾会跑到楼下住户的垃圾桶里。



不需要拿去倒垃圾的神奇垃圾桶——比内做了这样的解读,搞不好其他住户也如此看待这件事,才会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丢进垃圾桶里。我什么时候变成学校打扫时负责倒垃圾的同学?难怪垃圾桶里还会出现不可能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看见比内慢慢缩回随时准备咬断敌人喉结的利牙,我抓住好时机开口说:



「所以,我是无罪的。好了,可以放我回家了。」



尽管有种失去当初目的的感觉,我还是决定要求回家。「辛苦了~」我一副宛如打完工准备回家的工读生模样,试图从比内的脚下逃离。然而,比内瞪大眼睛,用力踩住我的脚。



「呜~~~~~~~」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说罢,比内从桌上临时抓来电视遥控器当武器。用遥控器顶住我的喉咙后,她也一副以为自己眼花的模样多看了遥控器两眼。



「你现在比较冷静了吧?有吧?很好,让我们保持镇静好好谈一谈。」



「少啰嗦!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虽然遥控器一点也不可怕,但这个女人很可怕。她或许不会发射红外线,但感觉会对人下咒。



这时如果说一个有趣的笑话来缓和气氛,应该就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对、对了!」



「啊?」



「前阵子我恰巧去大户屋吃饭,结果客满要排队。排队的时候不是都要写名字吗?然后啊,因为我姓神,所以在板子上写了神。结果你知道怎样吗?店员叫号的时候竟然称呼我『Kami Sama』(注3)。大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有多伟大呢,真是丢脸死了!」



「……所以怎样?」



「我使出浑身解数的玩笑话。」



顺道一提,内容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而且排队等座位的时候,一般都会用片假名来写名字,而非汉字。



注3◆「Kami Sama」为尊称神明的日文说法。



比内的表情没有一丝丝变化。连玩笑话都听不懂,这女人实在太可悲了。



「你的玩笑话和你的长相一样无趣。」



「说一个人长相有趣算是夸奖吗?」



「我是说无趣!」



真的是一个不懂开玩笑的家伙。她应该很讨厌迂回说法这种东西吧。



「你是怎样?垃圾桶和大声朗诵别人写的诗能有什么关联?因为你脑袋有问题?」



「我敲了门但你没有应门。」



「一直敲到我应门不就好了。」



「因为我觉得分秒必争!」



虽然我还听见你在哼歌。



「我以为你肯定是在做自杀的准备,像是绑好要上吊的绳子之类的。」



「自杀?」



比内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原本就显得相当威猛,现在凶狠的程度倍增。



「你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可能,当然是你送来的另一首诗。」



说明到这里,比内的表情起了变化。她似乎是因慢了一步察觉到某事而感到错愕。



「你到底读了多少我写的诗?」



「我全部读过一遍后再加以保管……啊!我是说再加以保护……呃……」



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保管」这个用词不当啊!



比内也有了明显的反应。她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彷佛老旧的空调初启动电源时会不停地微微震动一样,那模样很像搞笑艺人在学机器人动作的老掉牙表演。



现在必须做的是,说出适当的支持话语让她镇静下来。



在这种时候,只要以一个读者的身分倾诉想法就好。



「我个人是比较偏爱『红雨之梦』……哈哈哈!」



我试著笑了几声,但我和比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对喔,这一切的开头都是因为这女人写了暗示要自杀的文章。



糟糕,事态似乎朝非常不妙的方向发展,我很可能会不小心在背后推她一把。



「你放心,我的朋友顶多只有路边的小狗而已。对了,我念给小狗听,小狗也一直夸奖写得很好。」



我已经尽全力挽救了。还是应该把我自己比喻成小狗会更好?



暂且不提她刚刚大声热唱的事,我只是缓缓地左右挥手。她的眼睛也跟著左右移来移去。



之后,比内缓缓转过身往窗户边跑去,跑步时还没忘记要确实摆动手臂。看见她把手搭在窗框上,我可能是太慌了,竟然很有礼貌地大喊:「请等一下!」比内没理会我的制止,准备往下跳,我拚了命地想要追上她。最后,我不小心脚滑,以身体前倾的姿势飞了出去。在门牙险些撞上窗户边的墙壁之下,我抓住比内的手。此刻,比内早已往窗外跳出去。也就是说,我必须拉住她。



「呜~~~~~~~~~~」好痛!超~痛的!手肘一直被往前拉!快被拉断了啦!



在右手臂必须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之下,我大声哀叫。在几乎无意识之中也伸出左手予以支撑后,剧烈的疼痛感总算减缓一些。说是这么说,右手的手肘还是痛得像被火烧伤了一样。



被我抓住手臂的比内,双脚在空中摇来晃去。她真的浮在半空中耶!我真的拉著她耶!虽说是用两手拉著,但不得不夸奖我居然承受得住重量。我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无名英雄啊!在这般自我陶醉的心情支撑下,我的脸渐渐皱成一团,彷佛有人正准备烧我的眉毛似的。



「呃啊~~~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重!再五分钟就撑不住了!」



「放开我!我只是要去你的房间放火而已。」



这样谁还敢放手啊!为了以最短距离去别人家放火,所以选择跳楼,这女人的脑袋绝对有问题。我真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请勿触摸啊!因为深感耻辱而试图跳楼自杀,这种消极的想法似乎和比内无缘。



还有一件事,她打算抓著遥控器到什么时候?抓就抓,还一直操作遥控器。「暂停,哔!」「吵死人了!」因为面向上方,比内的浏海往左右两侧滑落。



虽然现在的状况危急,但看见比内又恢复成美女,一瞬间让我忘却暑热。



听见吵闹声后,西园精神奕奕地跑来,背后还跟著女国中生的妈妈。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俯视的视野里,看见女国中生妈妈依旧宽广的肩膀,忽然有种安心感。我可以接受她是个妈妈,但她的体格和女国中生相差甚远,实在很怀疑女国中生真的是她生的吗?每次看到她,我总会联想到《七龙珠》里的神龙波伦加。不仅体格像,长相也像。



这两人组因为好奇而前来,他们脸上的开心表情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恶。明明无法理解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却表现得如此兴致勃勃。西园更是夸张,一下子爱凑热闹地搭腔,一下子口出恶言。身为当事人的我也无法理解这如一场恶梦般的事态。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肯松开比内的手。因为我怕她会烧掉我的整间房间。二楼的高度不算高,跳下去也不会死,真正身处危阴之中的人其实是我。



「听好,我会救你的,你听话地乖乖爬上来。」



「不要!」



「我也不想这样!」



我踩著窗框,把重心放在腿部试图拉起比内,但比内不停挣扎。她的双脚和身体剧烈摇晃著。「暂停,哔!」比内又吵又闹,还一边按遥控器,吵死人了!你这个笨女人烦不烦啊!我张开原本紧紧闭起的嘴巴,很想这么大叫出来。嘴巴一张开后,不小心吐出一大口气,瞬间陷入一种肺部放松下来的错觉。



我是靠著紧张和焦躁的情绪紧紧绷住全身,才勉强支撑住,只要有一个部位放松下来,和其他部位的连结也会随之变得松散。随著肺部放松下来,我渐渐失去力量,身体就快被拉向窗外。可能是突然往下滑落让比内吓了一跳,她脸色大变地说:



「喂!很危险耶!」



你不是要我松手吗?刚刚还说想要掉下去,现在却抱怨差点掉下去,哪有人随随便便就变换立场的!窗框顶著我的腹部,剧烈的疼痛感袭来,而且我刚吃饱饭,感觉就快要吐出来了。我顿时懦弱地想:「乾脆就这样掉下去好了。」但是这回换比内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开我。如果告诉她我快吐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放手?



在比内毫不客气的拉扯之下,感觉肩膀和手肘都快发出惨叫声。底下的凑热闹家伙投来像在咒骂的加油声,那声音像挥之不去的蚊子一样烦人。现在这姿势想要重新挺起身子相当困难,我不禁有股冲动想对西园说:「不要光在那边看!快来救我!」为什么我非得一个人拉住这个说要放火烧房子的女人不可?



不过……



有个声音在说话。



虽说对方是脾气相当火爆的女生,但我伸出援手解救一个走投无路(本来是)的女生是事实。这状况百年难得一遇,同时是会让男生忍不住想像自己是英雄的场面,这全是事实。既然正好在场,是不是应该……



「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被朋友这么一问而抬不起头来的肌肉们!此刻不正是你们可以好好展现的时候吗?不正是你们化身为英雄的时候吗?这般询问声低喃著。其实说穿了,主要就是肉在说话。



毕竟在上一个年度,顶多只有练肌肉这件事,可以让我骄傲地说自己没有虚度光阴。当初为了轻松得到「我锻炼了自己」的充实感而选择练肌肉,现在是该展现成果的时候。



如果不这么做,我将变成跟女朋友分手后就变得懦弱的窝囊废。



休想让我变成窝囊废!我恨透那个女人了!



「嗯喔~~~~~~~!呃啊~~~~~~~~!」



我像是试图甩开所有郁闷情绪,不得要领地大声吼叫。带著想要藉由咆哮来唤醒肉体的强烈意念,卯起来地不停吼叫。



膝盖用力顶住墙壁拉回姿势后,我挺直背脊用力抓住比内的手臂。



三、二、一!



肌、肌、肉肉!



「马~~~力~~~夯……咳!咳!咳!咳!咳!」



我吸了一大口气大声嘶吼,但吼到一半时噎住了。看来牛磺酸似乎摄取得不够。尽管咳得厉害,我还是硬把比内拉了上来。到最后只靠右手勉强拉起她,肩膀感觉像是被砍了一刀似地疼痛不已。



比内被拉起来后,和我一起倒在地板上痛苦呻吟。因为一直处在被自身重量拉扯的状态,比内的右手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伤害。她保持额头贴地的跪坐姿势,不停发出「呜!呜!」的叫声。不论是我还是比内,都一副像在低声啜泣的模样。隔壁邻居若是听见了,说不定会以为闹鬼了。



这次又是比内按住肩膀先站了起来。怪了,明明是我比较有肌肉啊!



难道是寒冬过去后,在享受春天的温暖气候之间,我的肌肉也跟著衰退?



「你这个小偷?还是跟踪狂?真是会彻底阻碍别人。」



比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低喃。不过,可能是在窗外被吓到了,她似乎比刚才冷静一些。接下来只要小心别在即将熄灭的火上加油,或许有机会好好沟通。



不过,我有一半的心态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啊……虽然我不是小偷,也不是跟踪狂。」



不论说多少遍,比内都不会懂的。前女友也是一样,一旦这么认定了,就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对了,西园以前曾碎碎念过,他说女人就是这样,就算这方营造好气氛,试图做有建设性的谈话,她们也会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全破坏掉。



「我差点被你害死耶。」



「才二楼而已,哪可能会死!不是啊,你不是想死吗?」



「谁说过要自杀了!」



比内心中原本就快熄灭的那把火,再次剧烈燃烧起来。天气明明这么热,我却也忍不住随著她在腹部深处燃起一团怒火。很不幸地,喉咙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既然不是,就不要写那种会让人误解的文章!你休想跟我说『谁叫你看了』这种话!」



「要我问多少遍!为什么你会知道内容!」



「就跟你说过是垃圾桶的力量啊!」



我带著「给我好好听进去!」的意图,对著比内大声吼道。比内扬起右眼的眼角,手伸来捏我的大腿。她的捏功了得,痛得我一气之下也捏住她的脸颊。脸颊被我捏住后,比内也换来捏住我的脸颊,我们两人正式展开一场捏脸大赛。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脸颊的疼痛感挥走了心中的疑惑,我们互骂著「混蛋东西」,持续用力捏对方的脸颊。专心投入于捏脸大赛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应该是比内忘了锁门,剪发男和米粉头男正在门口偷看。虽然有种被看热闹的感觉,也确实感到丢脸,但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输掉这场捏脸大赛。



闷热的房间里,电风扇不知吹向何方的空虚声音显得温柔。



就这样,我度过了夏天里毫无建设性的一天。



「啊!爱诗狂!」



「你好,爱诗狂。」



「闭嘴!当心我也去你们房间前面朗诵!」



现在每次碰到比以前多话的女国中生妈妈和西园时,他们总会用这样的称呼法来挖苦我。



我太看轻这件事,被狠狠摆了一道。



那女人趁著我无意义地昏睡三天的期间,竟然使出陷害人的伎俩。



不知不觉中,在比内的房门前朗诵的那首诗变成了我的作品。因为我烦恼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到比内的房门前朗诵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人趁乱散布谣言,说我把脸贴在门上磨蹭。不用说也知道,剪发男绝对有参与。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过早下定论才惹来自作自受的窘境,但受到的伤害也未免太大了吧!



就连遇到女国中生的时候,她也会别开视线……不过,这应该是另一个问题。



总之,那场无聊的骚动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备受折磨的右手总算也渐渐康复。虽然喉咙里面和表层肌肤都严重受伤而变得声音沙哑,但好不容易也适应了鸭子声。



现在剩下的伤口就只有和其他住户之间的摩擦而已,房东对我的印象肯定烂透了。



我无力地躺在房间里想:「真是没一件好事可言。」自从前女友离开公寓之后,我就不曾在没有酒精发挥作用下那样大吵大闹。在那之后,我充满戒心地担心比内有可能展开夜袭,所以锁上了许久不曾用过的门锁,但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没有发生窗户被人用石头砸破的事态,我度过了甚至没有收到诗篇的无聊三天。



因为没听说那女人死掉的消息,表示那首诗应该真的只是她自我陶醉写出来的内容。虽然很想确认,但我只要一说出「诗」这个字,应该会立刻遭到刺喉攻击,所以我放弃再追究下去。只要不死人,怎样都无所谓。



从窗户仰望出去,看到依旧不变的夏日景色。感觉就快和白云融为一体的蓝空,以及随著微风摇曳的黑色电线。风铃和蝉只彷佛在为夏日宣传,各自在远方发出声响。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或许有点晚,但今年的夏天真的来了。在茫然接受季节变换的事实之中,我一边回想去年和前女友度过的夏日时光,一边对著天花板询问:「今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宛如在回应我,垃圾桶里又多出了垃圾。我用背部在地板上滑动,伸手抓住垃圾桶。让垃圾桶倒下后,抓起新来的垃圾一看,发现是活页纸。我感觉到背上迅速冒出汗来,战战兢兢地摊开活页纸。



「……我懂了。」



拿出其他诗篇比对字迹后,可以笃定说出是谁送来的活页纸。



活页纸上的内容是:



快转,去帮我买全家的炸鸡!



如果去买了炸鸡回来,比内就会知道神的垃圾桶是事实。



但是,如果买回来送去二楼,我就彻底变成跑腿。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二择一选择题。如果证明是事实,比内很可能会为了湮灭证据而纵火;如果说谎掩饰真相,她也可能为了那场骚动而纵火报仇。不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比内是纵火狂的事实,结局也几乎没什么不同。更恼人的是,看著看著,我也开始想吃炸鸡了。



「可惜啊……如果对面那家便利商店是全家,我一定马上跑去买。」



无奈对面那家是罗森(注4)。扶起倒在地上的蓝色垃圾桶后,我看著垃圾桶的底部。



光线穿透廉价的烤漆,聚成一块带著朦胧感的艳蓝色。感觉好像只要伸手一捞,就能捞起黑色阴影。我试著伸出手捞了捞,但当然不可能捞得起来。



这只垃圾桶实现了我的小小愿望。



为无处排解无聊而被苦闷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的我,带来小礼物。



这次的礼物恰巧贵重了一些,不过开端和平常一样是微不足道的事,只是被耍得团团转的我夸张地放大事情,还大肆宣扬而成了笑话。



注4◆罗森(LAWSON)为日本连锁便利商店的名称。



这个成为笑话的故事会继续下去吗?



我想像了一下,想必此刻脸上浮现的表情就是选择题的答案吧。



照镜子确认一下好了。



为了继续看「神的垃圾桶」所带来的故事后续发展,我站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