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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我们今天也是无赖之人(1 / 2)



过了半个秋天的天空,越来越晴朗蔚蓝。



樱桃盆栽的土被从窗外照进的阳光晒得乾掉了。美术社的某人好像偶尔会在收拾东西时顺便帮它浇水,不过帮看起来只有土的盆栽浇水当然没办法让人提起兴致,因此最近它被彻底遗忘,表面乾巴巴的。



我斜眼看著它,坐在窗边发呆晒太阳。



「你给我打起干劲喔。」



旁边的美园千冬愤怒地骂。



现在是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这里是美术教室,美园应该是管弦乐社的社员才对,她却不知为何在社团活动时间气冲冲跑过来,不停在我耳边骂人。



「每天都有个魁梧的男人坐在对面窗户正中央发呆,眼神空洞,像僵尸一样,会害人无法集中练习好吗。」



不只美园,连同属管弦乐社的雏崎弓华都来了。



「对呀!放学后一直被迫看那张痴呆的脸,真希望你顾虑一下我们的感受。你是因为营养不良才会一直呆呆的啦。吃、吃点这个补充体力吧。」



雏崎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我面前,里面装著系了点点缎带、包装得很可爱的杯子蛋糕。



「这是红萝卜蛋糕。上面的起司糖霜我做得有点好吃,所以想带来分社团的人,可可可可可是你看起来太可怜,让人看不顺眼,所以送、送给你。」



她红著脸,讲起话来支支吾吾。



「不想看见我的脸,把窗帘拉起来不就得了?再说美园啊,以你的视力应该看不出我眼神空不空洞吧?」



我冷静反驳,美园瞬间燃起怒火。



「看得出来啦!我还看得出你身边笼罩著一团非──常混浊的黑气。」



「你是灵能者吗?」



「而且拉上窗帘教室会变暗吧。为什么我们社要为了你待在黑漆漆的教室。」



「可以开灯啊。」



「天还亮著就开灯太不环保。」



「我、我认为红萝卜蛋糕的重点在加在蛋糕里的酥脆胡桃,还有这个酸酸甜甜的起司糖霜!绝对很好吃,不吃的话会后后后后悔的。」



雏崎两眼有点泛泪,噘著嘴插话,大概是觉得我无视她吧。



以前的我八成会觉得这是值得欺负的可爱表情,偷偷萌在心里。说是以前,其实也只是短短几天前。



露琪雅退社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却产生了许多变化。



我失去萌心,在电视上看到含泪的柔弱美少女,心跳也不会加速,血液不会沸腾。只会想著「啊──有人哭了」默默看下去。即使现实世界有个完全符合我理想的可爱美少女全裸戴著项圈,头戴狗耳及女仆发箍,跪在我脚边可怜兮兮地哀求「主人,请您欺负我」,想必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用来与露琪雅讨论下流的话题、倾诉双方的欲望,堪称属于我们俩的秘密基地的这间教室,如今成了只是放学后用来打发时间、像老人集会所的地方。我只是把黏土块放到桌上,一直发呆,没动手捏它,也不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美园说得没错,或许真的挺像僵尸。



我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也没力气因此生气、沮丧。美园和雏崎在旁边怒吼,我也只会觉得这两个人真有精神。



然而,我连回她们话都嫌累,衷心希望她们不要管我,因此我开口说道:



「红萝卜蛋糕我等等再吃,你们看不顺眼我跟僵尸一样的话,我会把这边的窗帘拉起来,所以你们可以回去了。雏崎,你不是下任社长吗?」



雏崎挺起以她娇小的身材来说意外丰满的胸部。



「不是下任社长,是现任社长。因为三年级引退了。」



她似乎挺骄傲的。



「社长跷课要怎么给低年级的做榜样?美园也是,不用监视我了。如你所见,我眼神空洞,不会有人因为被这双眼睛盯著看还以为我喜欢她吧。而且我也暂时不想谈恋爱。」



「唔!」



「呃!」



两人顿时语塞。



雏崎垂头丧气,美园也一样微微垂下眉梢,但她马上又竖起眉头,不耐烦地说:



「别看我这样,我对于之前刺激你行动还满自责的。因为我没想到蓝本同学竟然会退社。不过,你也很没出息耶。」



她朝我凑过来。



「被甩一次就沮丧成这样。那么喜欢蓝本同学的话,就硬把她拖回美术社啊。否则她会被化学社抢走喔。」



「等等。」



我的目光焦点这时才落在美园身上。



「什么化学社?」



「蓝本同学从昨天开始去化学社体验入社,你不知道吗?」



完全没听说。



看到我脸色僵硬,美园嘴巴瘪成了「ㄟ」字形。



「总之,去洗把脸做些什么如何?还有窗帘不用拉没关系。看到你的脸是会很火大没错,不过看不到你的脸更让人焦躁。这绝对不是第四次的告白喔!」



她撂下这句话,对雏崎说「走吧,社长」,带著依依不舍的雏崎离去。



我在她们离开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化学教室。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有化学社,既然叫化学社,应该就是在化学教室上社课吧。



──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露琪雅冷静地对我这么说,没通知我一声就退出美术社,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联络她。



她不是听得进别人劝的女人。可悲的是,我明白露琪雅讲那句话时是认真的。



露琪雅对我的排斥强烈到,如果要她在大猩猩和真田大辉选一个交往,她会选大猩猩的地步。



即使如此,看到露琪雅留在这里的盆栽,我还是有点期待她会不会某天突然晃回来,用酷酷的侧脸对著我,拿红色喷壶浇水。



会不会因为盆栽的土乾了,忍不住来为它凑水。



因为她那么照顾这个盆栽,每天会浇好几次水。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是不是代表她对这个地方还有留恋?是不是还有一点回来的意思?



知道她暂时去化学社体验入社,真想向她抱怨「喂,啊你那个樱桃盆栽怎么办?不打算回来就别把私人物品留在这里」。



对了,我不是要去求她回来,是要找她抱怨。



这个举动应该不至于太娘。我迅速站起身。美术社的人往我这边看过来,但我只是闭著嘴巴走出去,前往化学教室。



化学教室在照不到太阳的二楼角落。我来到那里,敲敲门,没等人回应就打开教室的门。



正好看见制服上套著一件白袍,将白金色发丝绑成一束马尾的露琪雅,用修长手指拿著试管,准备将里面装的液体倒进另一支手上的烧瓶里。



教室里充满像尿液一样的酸味,除了露琪雅外,没看到其他人。



「真田同学……?」



露琪雅瞪大眼睛。



「其他社员呢?」



「全部没来。」



「全部?这个社团总共有几个人?」



「加我三个。三年级的退社了,一下少了很多人,所以我同学拜托我加入。目前在体验入社。」



露琪雅冷静、流畅地解释。



我可是因为被你甩得那么乾脆,大受打击,这几天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你却一副在享受新生活的样子,害我有点火大。



我的胸襟还不够开阔啊。



「话说回来,真田同学,你来干么的?我听说我退社害你大受打击,在窗边跟行尸走肉一样翻著白眼,整个人超级阴沉。」



唔,美园那家伙不只来激励我,还跑去找露琪雅抗议吗?



「是那个人视力不好,看错了吧。」



「是吗?」



「嗯,就是。」



我不容置嗓地断言。



露琪雅神情冷漠,彷佛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又问了一次:



「所以呢?你来干么的?」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白袍的关系,她看起来更S了。



「樱桃。」



我板起脸,语气不悦。



「没人负责浇水,土都乾掉了。不快点浇水的话,连里面的种子都会乾掉喔。」



喂,我在说什么啊。



这样不是等于在叫她回来浇水吗?



我只是想跟她抱怨别把你种的盆栽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丝毫没有希望她回来的意思……



「只是浇个水,不用放学后来也可以吧。例如下课时间啦、早上啦,或是化学社的社课结束后。」



有如拿小孩当诱饵,要拋家弃子的老婆跟自己复合的丈夫。实在太难堪了。既然盆栽那么碍眼,只要把它拿到化学教室,告诉她有东西忘了带走不就好?为何我不这么做?



脑袋隐隐作痛,还有点想吐,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得出结论。



啊啊,原来如此。



我希望露琪雅回来。



「你要不要回来?」



一承认这点,这句话便轻易脱口而出。



「拜托。」



我看著那对天青石色的眼睛,诚恳地说。



露琪雅金色的睫毛、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



然而。



「不要。」



她回望我,给予明确的答覆。



和拒绝我的时候一样,意志坚定、冷静沉著。



「为什么?」



我焦躁地问。



之前我感觉到她很坚持,所以没继续纠缠。



可是最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露琪雅为什么拒绝我,烦恼不已。



我们是同类,所以我大概理解她的心情。



──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也知道那是她的真心话。



但不知为何,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对露琪雅有不明白的事,使我相当焦虑。



「我们不是一直是好伙伴吗?不是一直在只属于我们的鉴赏社,分享下流的秘密吗?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露琪雅垂下目光。



「因为是你。」



用比平常还要有感情一些──真的只有一些──的忧伤语气轻声说道。



「我们可以是共犯,却无法成为恋人。」



「所以我叫你告诉我原因啊。」



胸口在抽痛。明明能理解露琪雅的心情──明明知道露琪雅如大理石雕像的冰冷面容下,有著和我一样的焦虑,却不知道原因。



「好呀,我告诉你。」



露琪雅冷冷说道。



她将一张椅子拉过来,翘脚坐在上面。拿下用来绑头发的橡皮筋,轻轻甩了下头。



白金色发丝发出耀眼光芒散开,宛如一道金色瀑布,垂落在穿著白袍的纤细身躯上。



我屏息凝视这华丽的一幕。



「舔我的脚。」



露琪雅向我伸出一条制服裙底下的白皙美腿。



天青石色的眼睛冰冷、高傲地注视我。



我想起她在沙滩排球大赛的准决赛上扭到脚,被我抱到医务室包扎时,也做过同样的事。



露琪雅听见我问她想要奖牌是不是为了暮林,瞬间变得跟人偶一样面无表情,伸出腿叫我舔她的脚。



──是叫我用舔的帮你消毒吗?要舔你自己舔。



──你帮我舔。



飘荡在化学教室的阿摩尼亚味,彷佛变成了夏天海边黏腻的海水味。



那时我以为露琪雅是在开玩笑,打从一开始就没当一回事,拒绝了她。



可是,假如。



假如那个时候,我答应露琪雅的要求。



趴在地上舔她的脚,帮她消毒。



那一天,她是不是就不会一个人先回去,不会被暮林告白,也不会接受他的告白?



我是不是就会将附冠军奖牌的幸运绳送给露琪雅,露琪雅也会收下它,不会拒绝?



我闻著窜入鼻间的味道,思绪被这些想法囚禁住,跪在露琪雅面前。



「帮我脱袜子。」



抚上纤细的脚踝,手指勾住制服袜,慢慢往下拉。



露琪雅用如同冰之女王的眼神俯视我。



我将手指插进肌肤与布料间的缝隙,更加谨慎地脱下勾住脚踝的袜子,光滑的脚跟、脚背、脚趾便映入眼帘。



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美得有如透明的贝壳。



她应该感受得到我粗糙的手指碰到她的脚,在肌肤上移动的触感才对,露琪雅却不会发抖,也不会脸红。



只是用冰冷的双眼看我动作。



脱掉她右脚的袜子后。



「舔它。」



我听从她的命令,先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凑近她的小指指尖,把嘴贴上去。



然后按照顺序滑过无名指、中指、食指──最后是镶著最大最美丽的贝壳的拇指,用舌尖舔拭,接著仔仔细细舔过脚踩、脚跟、脚底,再往前面舔过去,移向上方。



露琪雅的脚跟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光滑冰冷,微微散发出成熟性感的香味,应该是她爱用的沐浴乳吧。



我单手抓著露琪雅的右脚,慢慢从小腿舔到膝盖、膝盖后方──再移动到大腿。



我突然抬起视线,发现露琪雅非常悲伤地看著我。



「你老实回答,舔我的脚会让你兴奋吗?」



她的语气平静且忧郁。



「不会。」



我冷静回答。



露琪雅露出更加难过的目光。



「我也是。」



这句话和她哀伤的语气,冷冷刺穿我的胸膛。



「你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我也一点都不开心。心跳不会加速,也不会兴奋得脑袋发热。只是冷静地看你舔下去。」



在我舔她脚的期间,露琪雅没有喘息,也没有忍不住叫出来。



「你也一样,真田同学。舔我的脚不会让你心跳加速、体温升高。」



我认为露琪雅的脚很漂亮。



不过,我并没有对它产生欲望。



高傲地俯视我的眼神,也不会使我心生动摇。



「因为我们都是S。我和你都会被比自己弱小、纯洁、纤细、敏感的人吸引。我们只会对那种人兴奋……就算反过来由我舔你的脚,你一定不会有任何反应。」



露琪雅这番话静静刺进心中。



并没有多痛。



像拿一根细针轻刺似的,不会带来疼痛,只留下冰冷的触感,直达我内心的最深处,伴随哀愁逐渐沉没的那种些微痛楚。



我终于明白露琪雅为何注定不能跟我交往。



我不会对她、她不会对我,产生对异性的欲望。



不会产生我对美园和窗子学姊、露琪雅对小笠原和暮林感觉到的那种悸动与兴奋。



我们无法从对方身上得到光凭妄想就能高潮、令人头晕目眩的恍惚感。



我想起在海边的医务室拒绝舔她脚,告诉她「舔你的脚我也不会高兴」时,露琪雅露出像现在这样的忧伤目光。



──是呀……



那个时候,她笑著咕哝道。



她肯定是在那时发现无法与我成为恋人。



「你懂了吧。」



穿白袍的露琪雅轻声呢喃,眼神及语气都与当时如出一辙。



「嗯,我懂了。」



我跪在地上回答,心情同样哀伤。



「可是蓝本啊。」



然后站起来,反过来俯视坐在椅子上的露琪雅。



「我也早就发现了。我不会对你兴奋,也不会拿你妄想。因为我虽然是S,却不是自恋狂,没办法对和自己太类似的你产生欲望。但我在夏天的沙滩排球大赛承诺要为你赢得奖牌时,我是打算把奖牌送你,跟你告白的。吸引到我的异性是窗子学姊,不过我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对象,是你。」



那一天握在手中的海蓝色幸运绳,绑在窗子学姊的手腕上后,断成两半。



如今,我紧紧握著露琪雅给我的另一条幸运绳,难过地继续说:



「可是,我无意间听见你答应暮林的告白,没能把奖牌送出去。虽然现在讲这些可能太迟了,我真的希望你收下它。」



我激动地看著目光忧愁的露琪雅说。



「这样还是不行吗?不能和我一起寻找把用绿辣椒做成的泰式酸辣汤,淋在用整根红辣椒做成的超辣咖哩上的方法吗?」



露琪雅被小笠原甩掉,我甩掉美园后的数日间。不能从我们悠闲地讨论能不能展开一段新关系的那一天重新开始吗?



「我想像以前那样,放学后在美术教室跟你面对面坐著,聊只能跟你聊的话题,一面和你一起寻找那个方法。」



我讲到泰式酸辣汤的时候,露琪雅露出怀念的眼神。嘴角浮现淡淡微笑,表情十分梦幻──



「回来吧,蓝本。现在回来的话,樱桃还不会乾掉。」



露琪雅开口说道:



「不可能。」



这次不是「不要」,而是「不可能」。



「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跟你在一起了。所以我选择逃避。因为和你相处的时候,会让人非常寂寞。」



我都把该说的话说完了,露琪雅的意志依然坚若磐石。



这让我有种胸口开出一个大洞,沙子不停从里面流出来的空虚感。



努力想表达的意思,没有传达到对方心里,是这么空虚悲哀的事啊。



和露琪雅待在一起的话,说不定我之后还会继续单恋她,品尝这寂寞的滋味。



「樱桃你可以处理掉没关系。它本来就不可能发芽。」



她默默将白金色发丝绑回马尾,站了起来。



然后冷静地拿起试管,开始做实验。



我又缠了她一会儿,最后甚至讲出「小心樱桃变成怨灵找你喔!」这种话也要说服她,可惜对露琪雅这个S来说,拿怨灵威胁她一点用都没有。



一个人来的我,回去时也是一个人。



◇  ◇  ◇



隔天放学。来到美术教室的我,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拿红色喷壶浇樱桃。



昨天从化学教室回来后,我也帮它浇了很多水,不过要多久浇一次才好?露琪雅只要有空就会狂浇耶。



她昨天说,樱桃我可以处理掉。



目光忧伤,语气平静却坚定。



说丢掉它也没关系。



遭到露琪雅二度拒绝的我,独自在其他社员都已经回去、染上暮色的美术教室看樱桃──还一度两手拿著它,准备走到外面。我打算把土倒进花圃。



然而,我走到美术教室门口就忍不住停下来,怎么样都无法再踏出一步,结果又把盆栽放回去,拿喷壶帮它浇水。



我不仅器量狭小,还不乾不脆。



现在我也在一边浇水,一边想露琪雅。



我都那么诚恳拜托她回来了,露琪雅的答覆却是「不可能」。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决定的露琪雅,在喜欢容易被别人影响的听话女生的我眼中,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她说跟我在一起,会让人非常寂寞。



我才寂寞好吗。



超寂寞的,混帐东西。



我们真的连以前那样轻松自在的关系都回不去吗?鉴赏社只剩下解散一途了吗?



我烦恼不已,表情凝重到其他社员都不敢看我,持续浇水。



「那个,打扰了。」



这时传来怯弱的声音,一名长得像女生的娇小男性走进美术教室。



是管弦乐社的小笠原忍。



美园不是叫他不可以来这里吗?



小笠原对我露出放心的笑容,像只小鸡似的小碎步走过来。



「真田同学,你好。蓝本同学今天还没来?」



他天真无邪地问。我随口回答:



「喔。对啊。她大概不会来。」



我懒得跟他说明露琪雅退社,而且感觉讲到一半气氛就会变阴沉。



是说,你知不知道露琪雅都退社几天了?美园和雏崎可是在她递出退社信的当天,就来向我确认耶。你没听说吗?噢,确实有这种不太会聊八卦的人啦。班上的人都在讲谁跟谁交往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始终不知情。



「我来还蓝本同学借我的书。原来她今天不会来啊。那真田同学,可以请你帮我还她吗?」



答应他的话,就有理由去见露琪雅了。可是才过一天就又去找她,八成会被人觉得烦。



那么,要叫他自己去还吗?



我为了区区一本书埋头苦思,小笠原开口提醒我:



「那个,真田同学。你是不是浇太多水了……都溢出来啰。」



「唔喔!」



我低头一看,吓得叫出来,拿开喷壶。



水从盆栽下面的盘子满出来了。土也因为吸了太多水,变得烂烂的。



我一把扯过放在旁边的卫生纸,急忙把水擦乾。想到露琪雅也发呆干过类似的事,胸口便揪了一下。



「可恶,种子没事吧?」



我盯著盆栽,思考盆栽里的水是不是也用卫生纸吸一点出来比较好,小笠原问我:



「你在种什么?」



「樱桃。等它发芽长大,我要把它移到庭院,让它结一堆果实。」



这样露琪雅说不定会来采樱桃。



因为她说樱桃是她最喜欢的水果。自己种的樱桃长成那么大的树,应该也会感动吧。到时我再跟她说「想吃樱桃的话给我回美术社来」。



虽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芽长成树。



「啊,是樱桃啊。清衣小姐最喜欢樱桃了。」



「对喔,你女朋友也是S。」



小笠原是M,和S女友是理想的情侣。令人羡慕。



「S是什么?」



小笠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柔和的表情说:



「清衣小姐跟我说过,樱桃有自交不亲和性,会排斥同品种植物的花粉。所以种樱桃得跟其他品种的植物一起种。」



「自交不亲和性」?



我著急地回问:



「意思是就算种两棵同品种的樱桃树,它们也不会结果?」



「嗯,清衣小姐是这么说的。她说同类不行。」



我将「同类不行」这句话,与露琪雅拒绝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因为我们都是S。



所以不能在一起。



就像两棵同品种的樱桃树种在一起,也绝对不会结出果实一样。



有种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头上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同品种的樱桃不会受粉。



「所以清衣小姐说要跟我在一起。因为我和她『不是同类』,『可以长出很多樱桃』。」



小笠原在面无表情的我旁边炫耀他跟恋人有多甜蜜,开心得脸都红了。



唔唔唔唔,好想踹他。这毫无烦恼、天真烂漫的表情真可恨。



「希望美术社的樱桃也能结很多果实。可是,要让樱桃发芽很难耶。我记得要先洗乾净再等它乾掉,然后保持潮湿放进冰箱冰,有很多准备工作……」



「是吗!」



我再度大吃一惊。



保持潮湿放进冰箱?听起来色色的,不过问题不在这里。美术社没有冰箱。因此露琪雅当然没做这种准备工作。



我记得当时我和露琪雅边聊茎啦洞啦之类的低级话题,边把满满一盒樱桃吃完,然后露琪雅就直接将种子埋进盆栽。



小笠原有点被激动的我吓到。



「对、对啊。清衣小姐说的。她说小时候她种过好几次樱桃,可是统统没有发芽。」



又一颗石头砸在头上。



没有发芽!



现在把整个盆栽塞进冰箱来得及吗?不,说不定种子早就死掉了。所以才过那么久都没发芽。



「那、那个……真田同学,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我表情僵硬、脸色苍白,小笠原紧张地关心我。



「要去保健室吗?」



「不用……没关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个,蓝本同学的书──」



「放那边就好。」



我仍然面色沉痛。



「嗯、嗯。那就麻烦你了。还有,保重身体。」



小笠原把跟露琪雅借的书轻轻放到桌上,走出美术教室。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书名叫《恶行的走运》。



是部有名的虐待狂小说。有名到作者的名字成为S的代名词,是经典中的经典。



小笠原看了这本书吗?不晓得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想像了一下他每翻一页就瞪大眼睛、脸颊泛红,想要阖上书,却忍不住偷偷翻页的模样,差点被萌到。



不过更让我震惊、难过的是,樱桃的种子不容易发芽,以及就算发芽了,只要不和其他品种的植物凑一起就不会结果。



连在植物的世界中,同类都不会结果吗?



身为S的美园姊姊,和小笠原这个M交往,是件幸福的事。因为他们在一起是自然的,是世界允许的。



同为S的我和露琪雅却不会有结果──有种被迫面对现实的感觉。



──你懂了吧。



露琪雅哀伤的微笑浮现脑海。



──我和你都会被比自己弱小、纯洁、纤细、敏感的人吸引。我们只会对那种人兴奋……



不会在男女情感的意义上被对方吸引。



不会被露琪雅萌到。不会因她兴奋。



即使我们全裸相拥,也一定不会血液沸腾,不会心脏狂跳。



那是事实。



──因为和你相处的时候,会让人非常寂寞。



我们两个处在一起,真的会寂寞吗?



待在鉴赏社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每天放学后有人可以陪自己聊低级话题,不是会让人感到喜悦与平和吗?我是这样的。你不是吗?蓝本。



在游乐园玩的动画被传到网上,和恋人的关系变得有点尴尬时,你不是还担心我解散鉴赏社?



听见我说绝对不会,你开心地笑了。



结果你却不想继续跟我相处,也不能继续跟我相处了吗?



两个S想在一起,是这么无意义的事?



窗子学姊哭著说我们俩看起来更适合。



尤莉卡高中的学生也相信我们在交往。



在别人眼中,我们可是颇相配的情侣喔。



这样还是不行吗?



不能和我在一起?



如果能再和你聊那些下流事,我可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耶。



头部不停抽痛。



堆积在胸口的泥巴也一直变重,烦恼源源不绝。



结果,这一天我只是坐在窗边忧郁地烦恼就过完了。



虽然比放弃烦恼的僵尸好,当僵尸还比较不累。今天我明明没怎么动,却累到不行。



小笠原留下的《恶行的走运》还放在书包里。



我郁闷地离开校舍,愁眉苦脸走在昏暗的小巷内,看到一对情侣悠闲走在前面。对喔,这里又名情侣之路。想亲密的情侣不会走外面的马路,而是会钻这条小巷子去车站──这是我们学校的常识。



我明知如此,又为什么要绕到这条路?



一定是因为我本能地避开光明热闹的道路,想要藉由独自沉思冷静下来。结果成了反效果。



对现在的我而言,全世界的情侣都是敌人。



反正你们全是S与M的幸福情侣吧。我这个喜欢上S的S有多么烦恼,你们是不会懂的。



是说情侣为何走路都这么慢?男方及女方都像在难为情,整个人坐立不安,扭来扭去,速度有如乌龟。由于这条路很窄,聊天时自然会离得越来越近,双方肩膀快要碰在一起时,他们瞬间吓了一跳,害羞地拉开距离。



可是两人聊著聊著又逐渐贴近,然后又害羞地离开对方,扭扭捏捏低下头。



这是哪个时代的情侣啊。



这条路太窄,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的话,会没办法从旁边超车。



我不耐烦地从后面瞪他们。



仔细一看,女方穿的是我们学校的制服,男方则是西装,看起来像社会人士。男方身材矮小又很瘦,导致西装外套乍看之下像学生制服的外套。



原来如此,是上班族与女高中生的情侣啊。约在学校附近见面,晚上要去约会吗?



但他们连手都没牵,用轻声细语般的音量交谈,始终心神不宁。



我心想「那个背影好像我认识的人」,这时他们刚好转头对看,向对方展露温柔微笑。



带著腼腆笑容深情凝望的两人,岂止是像,根本是我认识的人。



窗子学姊!还有暮林!



「唔!」



大概是听见我的声音了,相视而笑的两人望向站在后面的我。



「你、你是!」



「大、大辉──不对,真田同学!」



他们都像看到鬼似的瞪大眼睛,往两侧弹开,暮林撞上墙壁,窗子学姊则拐到脚绊倒,蹲了下来。



「呜呜。」



「啊呜。」



两人同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又同时慢慢抬头,同时垂下眉毛,怯生生地说:



「你、你别误会……!」



「真田同学,你不要误会……!」



「我我我我们还没交往。」



「对对对对呀,还没交往。」



「这件事请务必保密。」



「求求你,真田同学。不要告诉大家。」



我板著脸低头注视那两个人。他们异口同声、眼眶泛泪,害我很想吐槽「你们是事先排演过吗」。



◇  ◇  ◇



他们俩在咖啡厅里也一直缩著肩膀低著头,静不下心,我对迟迟不开口的两人说:



「暮林和窗子学姊在交往啊。」



「没、没有啦,还没。」



「对呀,还没。」



又是同时红著脸回答。



之后我不停刺激他们,逼他们招供,得知两人在商量恋爱烦恼的过程中,对对方产生共鸣与好感,最后发展成恋情。



他们好像真的还没交往,从他们走在路上那焦虑不安、心神不宁的模样看来,八成连手都没牵过,接吻就更不用说了。



「我虽然只是代课的,毕竟是个老师……所以我跟她商量这次在明年的任期结束前,暂时不要正式交往。」



「我、我也是……我是考生,所以我请老师等我毕业后再说……啊,而且我才刚和大──刚和真田同学分手。」



「不用硬提到我的名字。」



「呜。」



窗子学姊缩起身体,快哭出来了。



要是我骂她「分手不到一个月就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你这个贱人!其实你早就劈腿了吧!」窗子学姊感觉会真的哭出来。以这个人的个性,她很有可能会认真烦恼「刚失恋就喜欢上其他男人,我是不是很不检点呀」。



我很不爽窗子学姊和我交往时,偷偷跟暮林见面。不过现在,就算听他们亲口说出之后要交往,我也没有生气,不会觉得空虚。



哎,所谓的现实就是这样啰。



失恋后不可能一直心系著那个人。看看身边的案例,刚失恋反而更容易开始一段新恋情。那段恋情进展得也会意外顺利。



我妈也笑著说过「我和爸爸在一起的契机是我失恋了去喝闷酒,醉倒睡在路边,结果路过的爸爸好心帮忙照顾我喔~三天后爸爸就请我跟他交往,我想说『单身好寂寞,总之先答应吧』就答应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啰」。



爸爸也是在和女友分手后没多久遇见妈妈,失恋过后果然比较容易展开新关系吧。



我爸我妈到现在还是黏到不行,小孩都看到傻眼了,假日还会两个人出去约会。



因此,暮林和窗子学姊也会顺利交往下去吧。他们在游乐园也聊喜欢的书聊得很开心……等暮林在我们学校的任期结束、窗子学姊毕业后,应该会成为一对相处融洽的情侣……



想到这里,我觉得不太对劲。



嗯?怎么怪怪的?



啊──是那个。暮林是露琪雅看上的M,窗子学姊是我一见钟情的M。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M及M──可是他们在一起了耶,没问题吗?会不会交往后直到结婚典礼当天都没做过比接吻更进一步的事?然后在度蜜月时迎接初夜,却做不了那种事,哭著疯狂责备自己「是我的错」、「不会的,是我不好」,导致分手……



「真、真田同学……那个,你果然生气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