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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六花(2 / 2)




柊少佐这个人物,是一个绝不可能和不过是一介小卒的矶丸,普通地进行一对一对话的司令部高干。他是出生于军人家系,叔父是将官的精英。但是矶丸过度的紧张,是出于不同的理由。



柊被说是三名幕僚中,最为残忍的人物。传闻说,他抓来的敌人不是收作俘虏,而是断其手脚再送回去。想也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矶丸自然是问不出口。



柊斜眼瞥着平民们,一边走着,一边低语:



“他们还真够肆无忌惮的咧。”



大概是觉得在战壕的旁边就安全无虞了吧。有少数还在谈笑的人在,空气中浮动着些许和谐的气氛。的确,比起身在炮击的暴雨和走在埋着地雷的道路上,这是兴许能算得上安全吧,不过真没想到,甚至还有把火生起来的家伙。



“火吗。”



“是!是火无误!……万、万分抱歉!我有忠告过他们不要生火了!我这就去灭了它!”



矶丸举枪冲过去,“无妨”柊如此叫住了他。



“反正战壕的位置早就暴露了。区区一两柱狼烟,不用管它。但是那群家伙心里没数吗?这里什么时候受到炮击都不奇怪。就算没有蜻蜓在脑袋上盘旋,铁雨照样下下来。”



“蜻蜓……?啊、您是指侦察机啊!”



“火是无所谓。但让他们别再说方言了。听不懂的语言令人不快。把那视作间谍行为。”



“是!啊……只是,年长者之类的人,他们有可能只会说方言……。”



“用枪口让他们闭嘴。如果就算是挨了子弹还要说话,那他就准是间谍了。”



“……是。”



柊来到广场上,打量着同山羊,还有一对兄妹一起嬉戏的六花,停下脚步。



和在司令部里面对军人们时不同,她的脸上洋溢着与其年龄相符的无邪笑靥。柊注视着那张笑脸,用带着皮革手套的指尖,搓自己的下巴。



“……古川,六花吗。”



士兵们对六花的评价各不相同。有许多士兵都对走特殊途径得到军阶的祈祷士们抱有成见。



祈祷士原先不是军人。而她们却因为“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样一个离奇的作战被使唤到战场上,把军人撂在一边大展身手,士兵们感到忿忿不平也在所难免。但是现在以“区区祈祷士”叫骂的士兵们,他们几乎都没有目睹过六花的战斗。



只论目睹过的士兵,他们的评价就被分为两种。



崇拜其匹敌神祇的强悍,亦或是为之惶恐。



后者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六花的祸津神”杀的不是“敌人”,而是人类。祸津神终究还是祸津神。他们的标的,无论什么时候换成己方的士兵都不足为奇。



“那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驯服祸津神的……?”



柊喃喃自语,身旁的矶丸高高的举起右臂。这个形似举手的行为,是在请示“可否让鄙人发言!”。



柊首肯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鄙人认为,其中的秘密在依代上。”



“……依代?”



“是!就是祸津神的核心。追根究底,为达成‘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一目的而启动的‘祸津兵器计划’就是以枪炮之类的兵器用作依代来人为催生祸津神的生物兵器制造计划!为此而从全国召集来的享有名声的祈祷士们——这也是祈祷部队的前身!他们依照军方的计划,设法将制造出来的祸津神收入自己的控制之下。然而,要是可以做到这件事情,这个国家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祸津神的威胁了!他们不断的重复失败,祈祷士们一个个被吃掉……。果然,这个是不可能达成的计划吧……。就在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时候——”



“太长了。讲重点。”



“就只有古川六花一人!”



“怎么了。”



“她是驯服了任谁都没有驯服的祸津神,独一无二的祈祷士。”



“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



矶丸挺胸抬头,行着礼作答。



柊厌烦地闭上眼。



“我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好不好。你就只会磨嘴皮吗。”



“是!……是……。那个,也就是说……鄙人觉得古川六花可能将依代藏在什么地方——。那个计划,好像原先就是企图将依代挟为人质,以此来驯服祸津神的……”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不像是带着枪之类的兵器呀。”



“即使不是枪之类的兵器也没问题。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蕴生出祸津神。”



“嗯……”



柊再次将漆黑的眼瞳转向六花。一边观察着六花的动向,一边将身边绽开的扶桑花揪下来,像六花一样把嘴凑向花托。



“请问这个甜吗……?”



无视矶丸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柊对他反问道:



“我的叔父是将官,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鄙人当然知晓。在之前的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予了名誉勋章的英雄,他还——”



“然而这个英雄,就被祸津神杀了。”



柊的话压过了矶丸的话语。



矶丸恍然地遮住嘴巴。这是何等的不慎呐。他的叔父正是指挥祸津兵器计划的将校之一。叔父所指挥的计划,柊不可能不知道。



“叔父他被祸津兵器计划殃及,死于祸津神之口。这本来就是事先预见好的事故。这可不是他们有所疏忽。他们不是没有拿武器。在设施齐全的军方内部,身上的九九式步枪走哪儿晃哪儿,即使是这样还是和其他的一群人一块儿,被吃了个精光。”



柊漠然地阐述着,矶丸为此感到迷惘。虽然读不懂这个长官的情感,但从话的内容来看,他对祸津神的憎恨此时正在胸中沸腾吧。他矶丸垂下视线。



“……那个,这确实令人叹惋……”



可是柊的话语中并没有悲怆感。不仅如此,他说的话里反而蕴含更高的热度。



“何来叹惋之说?他得以身着军装,为国捐躯。没有替他悲叹的道理。祸津神才更重要。堂堂一个从满洲、上海活着回来的军人,就给他们吃了。沐浴弹雨,挨过军刀都没有死的男人,就这么给他们吃掉了。也就是说——祸津神才是最强的兵器!”



从那张脸上,甚至还能看出类似笑容一样的东西。



“但是多么的可悲,能用兵器的就只有一个小姑娘。而且还厌恶前线的战斗,背对敌人,声称要带着老人小孩逃跑。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为了造出那个操纵祸津神的少女,究竟有多少祈祷士,多少军人殒命了。这才是令人叹惋的事情。我叔父的死,绝不是为了将这样一个愚昧之人送上战场。”



不是一个暴殄天物便能道尽。根据情况,这个小姑娘甚至还有成为敌人的隐患。



“你刚才有说,她携带着依代,并将其挟作人质没错吧。足以左右战局的压倒性力量——结果被那个小姑娘一人独占,这怎么说得过去。那应该为我等所用,你不这么想吗,四眼通信兵。”



“是……!”



柊在致敬的矶丸胸前的口袋里插入扶桑花的花朵儿。



把手搭在矶丸的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下达指示。



“在私底下召集军队。找那些不乏勇气,也没有负伤的人。有五六人就够了。要那些对祸津六花怀抱不满的人。还没有见过那小姑娘的战斗的人——”



说完,柊将欢声歌唱的孩子们和六花的笑脸映入他浑黑的眼瞳中。



“去把依代夺过来。像那样的东西,不配军人这个称呼。”



他在平民中,发现了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手下,用手帕押着被射中的腮帮,流着血一路狂奔的胖男人。



“让开、让开!”嘴里鬼哭狼嚎着,河豚多中佐跑向龟甲墓。



“快治好我,祈祷士!”



有七日睡在里面的龟甲墓的入口处,一个圆脸军人把头探出来。他一听说这里有一个能治伤的祈祷士,就一路奔了过来。



雪生为这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回过头,七日坐起身。



“快看看吧。多重的伤啊。快点治好它!”



“那个……。是让我治吗……?”



雪生畏首畏尾地站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看呐,出了这么多的血呢!”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在狭窄的墓穴中回响。



被这声音催促,“请容我失礼了……”雪生说着,将压在河豚多腮帮上的手帕掀开。从脸颊到脖子一块被血湿成一片,身上的军服也被血侵染。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生问道,河豚多嘟嘟囔囔地回答:



“是被柊打伤的……他突然就开枪了。打的还是嘴哩。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突然开枪了。”



眼睛充血,呼吸急促,河豚多俨然是陷入了混乱状态。雪生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柊是谁,但他还是形迹可疑地继续着呓语。



“……那家伙一定不正常。必须要把他杀掉,不然就是我会被杀……。怎么才能杀了他……?不,我想起来了,就用枪射他好了。绝对不会败露的。毕竟这里是战场。”



多么危险的怨怼之言,雪生只得对其报以苦笑。



雪生用指尖触碰伤口,“好痛!”河豚多把脸甩开。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河豚多开口讨要雪生的道具,歌留多牌。



“你在干什么!歌留多牌呢!?不是用歌留多牌来治的吗!快把它治好!”



“那个……,其实……没问题的唷?不需要用到歌留多牌。只是脸颊的皮破了,小心别得炎症,注意清洁的话——”



“你开什么玩笑!”



为了不要触怒河豚多,雪生已经在笑吟吟地说话了,但她却被撞开,脚步踉跄。



“呀!”



她的身体被站起身的七日扶住。



“古……古川君。”



“请不要对我们的卫生兵动粗好吗?”



七日扶着雪生的后背,瞪着河豚多。



“歌留多牌的数量是有限的。不是可以见谁就给谁用的东西。”



“我可是中佐!可、可比你们的队长来得更伟大哦!”



“海军的中佐还真是粗暴啊。在战壕里也应该是有军医在的吧。去让他们治呀。没必要跑到别的部队,而且还是隶属陆军的我们这里来吧。”



“你就救救我吧!互助精神不是很必要的吗!”



“明明自己都不肯把我们收容到战壕里?”



“你这……!”



河豚多的脸涨得通红,从墓穴外的士兵那里夺过手枪。



被枪指着,七日扶雪生坐下来。



“怎么样。不想挨枪子儿就把歌留多牌交出来。全部给我!”



在墓穴前,平民们为了一探究竟纷纷聚过来。是军人抓狂了,他们说着旋即开始骚动。将那群人拨开,柊走了出来。



“河豚多。”



“啊啊……!”



被人直呼其名,河豚多回头之际,枪口已经指在了眼前。



磅——,枪声在墓穴中回响,额头被击中的河豚多不支倒地。



“……我们这边的蠢货多有冒犯了。还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海军里都是这样的东西。”



柊一边收起枪,一边用低沉地嗓音说话。



七日藏住心中的惊愕,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长袖的军装和黑色的手套。他的眼睛也是一样的浑黑,深邃。他的礼数毕恭毕敬,但是被他的视线照到,便会为其压迫感窒气。这家伙不是自己人,本能如此诉说着。



对望持续有两秒、三秒。冷汗流过后脊。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



墓穴之外,住民们再一次让出一条路。走过来的人是六花。



“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柊的脚边倒着幕僚中的一人。知道之前的枪声不是射七日或雪生的,她暂且安心下来。



但是既然柊在面前,就由不得自己放松警惕。怀着满腔敌意,她看向柊。



回过头的柊,面不改色地淡然阐述道:



“古川六花军曹。就在方才,幕僚室空出一间了。请让平民们进来。”



“……”



“如此一来,就可以借您的力量用了吧。”



“……我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当然不成问题。我会尽力而为。”



两下、三下,柊微微地颔首,从六花身边擦身而过。



六花依旧面向着前方,向背后的柊问道:



“……谢谢您把房间让给我——我应该可以庆幸地如此向您道谢吧?”



“这可使不得。过去用过那个房间的,是一位优秀而伟大的海军中佐。就算是为了那个战死的人,还请您为他祈祷吧。”



柊微微地点头致意,扬长而去。



X X X



在战壕中度过的夜晚,远比想象之中还寂静得多。



虽然还是有呼吸和鼾声传来,但考虑到在被挖出来的凹陷和细长的坑道里挤作一团的士兵数量,这里真的很安静。



熄了灯的战壕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会无故地开口说话。让人体认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屏气慑息地潜伏。扼杀哀怨声和感情,士兵们在没有尽头的地狱里,无声无息地坚忍着。



七日将背靠在幕僚室的墙上,合着双眼。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没过多久,但因为是伤员,他比六花队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早地休养生息。



已经习惯了无法熟睡的处境的这颗大脑,即使已经发烧了,仍旧不肯停止思考。不过待着不动一段时间之后,睡意还是降临了。



然而,好不容易开始恍恍惚惚的时候,肩膀被猛力地摇晃。



“古川君,不好了……!”



为了不会吵醒躺着的老人小孩,雪生压低声音说道:



“六花小姐她不见了——”



和尚头的少年在死去的山羊身边哭泣着。



老婆婆屈膝蹲在少年的脚边。毫不顾忌山羊的血沾污自己的衣服,双手拍合,用岛上的方言祈祷着。



月亮高挂夜空,但被杂木林环绕的丘陵昏晦依旧,即使住民们用手持的火把照明,四周还是包裹于黑暗之中。



在夜风中摇曳的火光照亮瘫倒于血泊之中的山羊尸体。



在山羊的身边蹲下,定睛看着其脖子上割开的伤口的,是一个身着军装,携带着两把军刀的俊秀男子。年长六花一岁的第零三祈祷部队副队长,纸烛龙之介。



“唔嗯。……这吃得真是一片狼藉呢……”



用手抚摸尸体,还能感觉到温度,血现在还在流淌不止。山羊横倒着,其中一只后腿被用某种方式砍下来,被带走了。



把人群拨开,七日和雪生一起现身。



龙之介站起来,向七日说明情况。



根据受到袭击的少年所说,他年幼的妹妹被岛上的祸津神拐跑了。



“这座岛上的……祸津神?”



“啊啊。这是他自己说的。”



龙之介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换做别人这么做,一定会被怒斥有什么可笑,不过七日和雪生都没有放在心上。纸烛龙之介。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笑着。



“在睡觉之前,兄妹两人好像都会先喂山羊喝水。祸津神来得很唐突。据说从那里的杂木林中窜出来两只全身被叶片遮盖的祸津神,山羊眨眼间就被他们杀死了。”



而六花在那时也正好外出,听军方的人向她说明这一带的地形。这是为了从明天开始的防卫战而做下的事前准备。



在路过这附近的时候,最早一个听到了兄妹的惨叫,赶赴这里。



然而那个时候,山羊已经被杀死,没能保护妹妹的哥哥在哭泣。



向少年做出一定会把妹妹夺回来的约定,六花就和士兵一同进入了杂木林之中。



龙之介注视着漆黑的杂木林,手搭上军刀的剑柄。



“其他的人已经进到里面了。我一会儿也要进去进行搜索,古川,你就等在这里。”



“哈?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也是要去的吧。”



“带着那身伤去?必须留一个人等在这里,这是定则。走不了路的你应该待机。接下来的就交讬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六花小姐——”



“怎么让我放心交给你们!”



七日揪起龙之介的胸襟,“古川君!”雪生大声惊叫。



“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看好她,才会发生这种事!”



其他的队员没有做出过会担当她的护卫的约定,谬错理应不在他们身上,但龙之介还是道歉了:



“抱歉。都是我们不好。”



“……该死。别这么简单就道歉。这不是让人没办法撒气了吗……。”



七日恼火地把他的胸襟推开,龙之介的脸上漾起和缓的笑容。



雪生向龙之介表态道:



“我会跟着古川君一起去的,所以……”



“唔嗯。那么,古川。当心一点。对方不是祸津神。”



“什么……?”



龙之介卸下腰间的其中一把军刀,抛给七日。而后低头看向山羊。



“不管是脖子还是脚,都是被锐利的刃器切开的。看上去还切得挺漂亮呢。下手的不是被祸津神。不是是拿着菜刀的厨师,那就是军人了哦。”



X X X



黑暗一直、一直延续着。踩平茂盛的杂草,拨开蓊郁的树梢。任凭祈祷士的羽织凌乱,六花向山野小路深处前进。



走在前面的士兵提起煤油灯,确认路有没有中断。



“大概,就在前面了。喏,叶子上有山羊的血。这是祸津神路过这里的证据。”



“……有蹊跷。生于大自然,在大自然中生活的祸津神,真的会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痕迹吗……”



六花蹙起眉头,不知是不是被她的不安所感染,四名士兵的步伐也出现迟滞。



“这,难道很不寻常吗……?”



“不清楚……。总有种太张扬的印象。就好像是在说‘快追上来’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设陷阱的习性……?”



六花不安的声音,被吸入杂木林的黑暗,渐渐消逝。



“有关祸津神的事情是身为祈祷士的军曹您的专长。我们遵从军曹的指示。我们折返吗?”



“不。既然有一个女孩被抓走了,就只有向前进这一途。……就算已经被吃了,也一定要争取找回尸身。”



夜的寂静中虫鸣响起。四名士兵以六花为中心行走于森林中。四盏煤油灯,朦胧地照亮四周。



月光被树木遮掩,一寸之外便是黑暗。走到一定深度,霎时,“呀啊”响起悲鸣。回过头的六花发现煤油灯的灯火少了一盏。



悲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走在前面的士兵赫然消失。



“……?”



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在六花的视野外消失,最后灯火一盏也没有了。六花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环顾着四周。



是受到攻击了吗?但是很奇怪。在哪里也感觉不出祸津神的气息。



枝叶簌簌地摇曳。在活动的影子远不止一个两个。像是包围住六花一般,摇动着树丛,射来诡谲的视线。



啪锵,杂木林中响起声音,六花瑟缩起身体。那是棒子敲击树干的声音。啪锵、啪锵、声音从四面八方,如同驱赶六花一样回响着。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六花把手放在胸口上,试图调整紊乱的呼吸。



就像是被声音所驱赶一般,六花奔跑起来。无数脚步声和树丛摩擦身体的声音紧追在后。还有啪锵、啪锵的敲打木头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所指的前方能看到光亮。微薄的暖意,那是火焰的光芒。六花向着火光飞奔而去。还差一点就能离开杂木林了——就在这时,她被树根绊到,向前栽倒的六花翻滚着,来到树林之外。



那里是由赤土覆盖,宽敞的空间。



四周虽然被树丛包围,但这里有石头围起来的篝火,比起树林中要明亮几分。难民在使用的锅子吊在火焰上,隔着锅子,柊就在那里。



“竭诚欢迎您,古川六花。”



“……柊、少佐……!”



柊坐在岩盘上,双手拿着碗和筷子,正在用餐中。长长的军刀斜靠在一边,用筷子捡起肉来,一边蠕动着脸颊在嘴里咀嚼,一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六花。



“在这座岛上,好像有一种吃山羊的习惯呢。好像是叫山羊汁吧。这着实腥臊、好吃。光看就知道很有营养。”



咕噜咕噜滚沸着的锅子里,放着剃去毛皮,切成大块的山羊肉。



把碗里的东西扫干净的柊,没吃够,再次从锅里盛出肉块。



在柊的背后,矶丸抱着麻袋而坐。自六花身后的杂木林中,四个男人跳出来。头戴用戳了两个窟窿的大片树叶作成的面具,身体上也裹了一层树叶。手里的军刀收纳在剑鞘里,他们就是要那个来敲打树干的吧。



男子们摘下树叶面具,他们的真实身份就是把六花一路带到这来的士兵们。



六花察觉到自己被他们设计了。他们假装成祸津神,诱导六花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杂木林深处。



为此还杀了山羊,甚至不惜利用毫无关联的少女。



六花站起身,显露出敌意,怒瞪柊。



“……请问,你们是打算怎么样?”



然而柊默不作答。就好像是没有听到六花的话一样,继续自说自话:



“在刚来的岛上的时候,村民们经常会对我们说‘龟儿龟儿’。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揶揄我们是乌龟,但好像那是在说‘咬吧’。就是让我们快吃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岛国太小,所以他们很珍重邻人关系的缘故,这座岛上的人常常会带饭给我们。”(译注:日语“乌龟”和“咬”同音)



“我在问你打算怎么样!”



“稍安勿躁,祈祷士。你也龟儿(快吃)吧。很好吃喔,来。”



柊依旧没有表情地把碗递过来。



又有两个士兵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六花被八名军人团团围住。



咯哩一声,六花咬紧牙关。就在这时,矶丸抱住的麻袋里传出孱弱的声音。



“……六花佳佳?”



“小芽耶!?”



矶丸从麻袋里放出来的少女,其脸颊早已布满了泪水。矶丸见她正要往六花那里跑,“喂,停下”出声把她抓了回来。



“祈祷士。需要我对你讲‘别动’这句被用腻了的话吗?”



柊定睛注视着六花那因为悲痛而扭曲的脸庞。



“你应该明白吧。那个孩子是人质。要是你想要用祸津神,就杀了她。要是你动一下,一样杀了她。”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都说过了,我会助阵的。你们不是想要守住这座战壕吗?我会守住它的,会守住所有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脱。”



“嘎……?”



“身上穿的所有东西。由我们先收下了。”



六花推测这句话的意图,紧咬下唇。至今为止,也有过抱着这种想法的军人——意图夺取六花所拥有的不祥之力的人。



“……要依代,是吧?”



“正是。您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



“是想要祸津神的力量啊……。确实是那些被逼至绝境的军人会有的想法呢。不过我不认为你有能力控制祸津神就是了。最后一定会落得被吃掉的下场。区区一个你,是救不了战壕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那还请您务必试给我看——我很想这么说呢。真想看看你被咬着,叫喊‘救救我’的样子。但是很遗憾,那些孩子的依代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交得出来的。”



“我想也是。也因此,我们也是赌着性命的。”



嘶嘶,把山羊汁喝干净的中不紧不慢地将碗放在石壁上。



“正如您所见的,我脸颊的肌肉十分僵硬。表情几乎不怎么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幅样子的呢……欢呼、悲鸣、生、死,把这些一股脑扔进去,胡乱搅和的战场——硬是被我挺过了众多这样的战场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不明白柊到底说的是什么,六花颦蹙眉头。



“也罢,战场上也未必需要什么脸部肌肉。但是一碰到这样的交涉场合,就有出弊端的时候。我们也是堵上性命的。我们的拼死意志没办法表现出来,着实可悲。”



说完,磅——,响起枪声。



开枪太过突然。柊射出的子弹打中矶丸抱住的少女,少女的哭声和六花的尖叫声交迭。



“快住手!”



“下一次就废了她的另一只脚好了。再来是右臂,然后是左边。最后就是脑袋。如果你拒绝祸津神的转让,大概还需要开四枪,一个毫无罪过的少女便会命绝于此吧。啊啊,不过在此之前,也可能会死于出血过多呀。”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要轻视我。如果不清楚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倘若是为了保护祖国,我等敢开枪射任何东西。不管是敌人还是友军,不管是孩子还是山羊。做法别无二致。枪口瞄准,扣下扳机罢了。”



望不尽底的深邃黑瞳,令六花胆怯。



“……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哈哈哈。看得出你至今是活在多么温和的世界里。小姑娘,这就是人。”



X X X



越前进草木就越是繁茂,不知不觉间,四周霍然已被高耸的树木包围。



七日将军刀伸向前,扫开障碍物不断前进。没有线索就这么走在野路上,但他在道路分出三四个分支的分叉口前停下了脚步



雪生追上了伫立不动的七日。



“哈啊、哈啊……”



雪生在七日身后,手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屈。



七日也一样,用军刀代替拐杖支撑住身体。



“……古川君,还好吧……?”



雪生注意到七日呼吸的紊乱,探头窥视他的脸。涔涔淌下的淋漓大汗,在煤油灯光的照射下,面色铁青。



“哈啊、哈啊、哈啊……”



七日虽然点了两、三下头,却没有出声。恐怕是出不了声了。雪生先说一句“不好意思”,然后触摸七日的脸颊。原先已经退烧,但现在体温又一次升高了。雪生又蹲下来,撩起七日左腿的衣摆。



绑在上面的绷带已经被染成一片血红。



“伤口裂开了……。不能这么勉强自己,古川君!”



“……现在不勉强自己,还更待何时。”



七日像是想要把伤藏起来一样离开雪生,再一次环顾四周。



寂寥的杂木林仍旧昏黑,光靠两人手上的煤油灯看不到远处。黑压压的树林不留空隙地耸立在周围。走到哪里,看到的光景都一成不变。感觉稍有大意,就会连自己来时的路都认不出来。



本来发烧就已经让他的大脑无法运转,焦躁更是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必须要尽快才行。要动起来才行。哪怕是早一刻,也要尽早赶到六花身边。走哪条路才能找到六花。



——是那个家伙。准是那个家伙不会错。



七日回忆起那个在龟甲墓里遭遇的辅佐官的男人。回想起柊那读不出情感的眼瞳。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却确信不疑。以六花为目标,想要夺走六花的祸津神的人,只会是那个少佐,不做他想。



六花的敌人比起同伴要来的多得多。即使是祈祷士同僚或是军队内部,她一直沐浴在恐惧或是嫉妒的视线之下。在带着平民单独行动之前——作为陆军大队一部分展开行动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了一探六花的秘密、为了乘其不备夺取她的力量,六花的性命一直受到觊觎,而那些人正是己方的士兵。所以她才离开了队伍。



明明——,七日紧咬牙关。我明明清楚六花是没有同伴的。因为负伤这个理由,就不慎离开了她的身旁。因为进到了战壕里,绷紧的紧张感就松懈了。



“该死……。竟然弃六花一人不顾。”



他有过不好的预感。那个男人一定不会有一丝犹豫的吧。



六花会被杀。要是被他知道六花自身就是依代,他可能会放过她吗?那个男人会吗?解不出感情的男人,他的思路果然不得而解。



“该死、该死……”



七日拭去汗水,从分支中随便的选择一条路前进。



而雪生所担心的,是七日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走在前面的七日,就好像是在对自己施下诅咒一般,让人不忍卒睹。



“一定不会有事的……。六花小姐身边,不是还有祸津神在吗。”



“如果对手真的是这座岛上的祸津神就好了呢。然而不是如此。想要加害六花的是人类。六花她……那家伙是笨蛋,所以对手是人类就不会用祸津神。你真的以为那家伙能控制好祸津神吗?”



“……难道,不是吗……?”



“其实如履薄冰。把依代作为人质以威胁,才让她们听话而已,那群祸津神,只要有机会就会闪着炯炯目光企图吃人。而六花自己也知道。所以六花不会放那群家伙离开自己,也不会再战斗以外的情况召唤她们。”



“……可是,已经岌岌可危了不是吗?”



“那家伙,不会为了自己而使用祸津神。”



七日又加快了奔跑的脚步。他脚踝上的伤口明明已经裂开了,可雪生连追在他的身影之后也得竭尽力气。



霎时,一声枪响响彻杂木林。七日和雪生霍然停止脚步,侧耳倾听。——六花被袭击了。七日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抱歉,大坂。先走一步。”



“古川君,等一下!”



雪生不自觉地叫出声,抓住七日的军服。的确,六花可能就在有枪响传来的方向。然而毋庸置疑,想加害六花的军方的人们也在那里。



虚弱到如此地步的七日,真的救得了六花吗。



“……再等等其他人吧。我不要。古川君会死的——”



“刚才的枪声,说不定已经让我死了。”



“……?”



七日回过身,拉开雪生的手。



“我一直都在她的身旁。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都在、不曾离开。我为了那个家伙而活到了现在。所以说,要是那家伙死了,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也毫无意义。”



“……”



雪生哑口无言。如果刚才的枪声意味了六花的死,他也会死——这就是这个人所说的意思。能够将这样一个人挽留下来的话语,雪生想不出来。



把雪生留下,七日奔跑而去。他的身姿,转瞬之间就消失于黑暗中。仅靠雪生手中,煤油灯的不可靠的光亮,就连继续追赶那抹背影也无能为力。



X X X



“……我手上没有依代。”



六花瞪着柊,缓慢而深沉地吸入空气。要冷静、要冷静……。对、就要这样,脑海里浮现出如此夸奖自己的七日之脸庞。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冷静一点,把状况看仔细了。”。



在柊的背后,被射伤的女孩被士兵抱住,哭泣不止。自己还有不得不去保护的人在。根本无暇去陷进恐慌之中。



可靠的弟弟不在这里。必须只有靠一己之力来打破这一状况。



柊似乎没有相信六花说的话。



“如果依代不在手里,那你是怎么控制祸津神的。”



“有个方法,只有我做得到。你们也应该知道的吧。除我之外的祈祷士,谁都没能控制祸津神。驯服祸津神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我没在问你难易度的问题。我在问你是怎么控制的。”



“所以说……。这件事啊。”



闪烁其词的六花。勃然大怒的士兵中的一人拧转六花的手腕,将其向上拎。



“没听到吗!让你把依代交出了!”



“不要,放手!”



紧接着,周围的士兵们动身聚集在六花周围。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其全身,这还不嫌够,他们开始褪去六花身上的羽织和军服。



柊定睛观察着这一过程。即使众士兵之意不在依代,而在六花的身体,柊也没想要叫停。



“住手,别碰我!”



是放弃抵抗交出依代,还是召唤祸津神出来。他看着会发生什么事情,结果只是六花在一味地乱动抵抗。这样下去,就只是在聚众侵袭小姑娘而已。



“唔嗯。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了。”



柊开枪了。射的是矶丸抱住的,村中女孩的另一只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因剧痛而嚎哭,矶丸愕然地撒了手。



为枪声所惊动,士兵和六花将视线转过去。



柊拉起击锤,又一次扣动了扳机。——磅——。



枪声在杂木林中轰然作响,六花凄厉地惨叫。侧目看着猛裂地摇动胸膛,将士兵们甩开的六花的柊,将枪口瞄准了少女的身躯。



咯锵、第三次,击锤被拉了起来。



——住手手手手手手!



更加震耳欲聋的悲鸣声响起。风在呼啸,树木喧嚣。火舌在晃动,六花映在赤土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柊用肌肤感受到了六花激涌而出的憎恨和震怒。



不祥的气场,展露无遗地直冲而来。



“——挺会玩嘛。”



嗖,寒气窜过背脊。不知不觉间,身披白布的少女已赫然站在身后。没有两眼珠的娃娃头少女仰视着自己,笑着。



“你……就是‘六花的祸津神’吗……”



随即,从反方向有白色的头发赫然伸过来。发丝上上下下地蜷曲,扎穿柊周身的皮肤,缠住他的手足。



这才乍见有一个白发的少女站在六花的身后。那也是“六花的祸津神”。



包围住六花的六名士兵们都被突然现身的少女之头发缠住,动弹不得。



在六花身下的人,都被贯穿了喉咙,吐出大量的血而绝命。



栉结神莉可丽丝,覗神海德兰洁尔。召唤出两名少女的六花,啃住整根大拇指,耸动肩膀呼吸着。



“呼呜……呼呜……”



她的头发如熊熊火焰般火红,她的眼睛闪烁着青紫的光。



“小姑娘,你那个变化是……”



六花说过,依代不在手上。柊没有完全信以为真,但她确实没有携带着依代。



嗬,柊打量着六花的全身,口中漏出慨叹。



“……听说祸津兵器计划里的祈祷士,其中有许多是被自己催生出来的祸津神所吃了。其中唯有一个人。古川六花,之所以只有你没有被吃,原来是因为你自己就是祸津神的依代吗!”



的确,不可能交得出手。除了六花没人驯服得了。



因为“六花的祸津神”就是用六花的身体作为依代诞生出来的祸津神。



柊被白发捆着,将手里的军刀拔刀出鞘。



“……人类终究还是将祸津神收入自身,化身成祸津神……。小姑娘,这句话还你,你算人类吗?……咯。咯咯咯。”



事到如今,柊才第一次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多么美妙啊!”



抡起军刀,柊解开了白发的束缚。反射篝火之火光的灿然刀身上,刻有数根像白色的雨一样的斜线。对祸津神专用军刀——白雨。



围住六花的五名士兵也纷纷拔出白雨,从束缚之中逃出来。



“在战场上会遭遇到祸津神也不奇怪。部队里自然会分配对祸津用的武器。毕竟不知道使用祸津神的祈祷部队什么时候会暴走嘛。”



“……究竟是哪一边在暴走啊……”



额头上浮现出汗珠的六花用力抿起嘴唇。她原本是无意叫出祸津神的。无意同理应是同伴的日本军成为敌人的——。



莉可丽丝短短地、碎声地嘟哝道:



“……死杂碎……”



她的白发宛如裹住了风一样,轻柔地飘起。



“砍什么砍。区区人类,竟敢把老子的头发——!”



一瞬,头发像是弹飞出去似地向四周延展。一束一束的头发就有如具备自己的意识一样弯转,躲开士兵挥下的白雨剑刃。



无数分支开的发梢,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方向地串刺了士兵的身体。



“嘎啊啊!”



在响起惨叫声的同时,莉可丽丝飞奔而出。



“莉可丽丝!拜托了,快住手!”



“哈啊?你说啥?惨叫声太吵我听不见耶。”



佯装没听见六花的指示。莉可丽丝操纵发束肆意地来回奔跑,士兵们的身体一个个地被头发团团卷住。



海德兰洁尔则蹲在矶丸的面前。用手触摸在矶丸手臂中哭泣的少女的脸颊,眯细眼窝笑了。



“真好啊。我也好想哭泣试试。”



海德兰洁尔站起身,绕到腰杆脱力的矶丸背后。



颤栗着的矶丸用眼睛追着她的身影。



“……你、你是想杀了我吗……?”



“谁知道呢,该怎么办好呢。要是你可以让我‘视野Jack(驯服)’你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呢?”



从他的后背用手臂缠住脖子,海德兰洁尔甜美地咬上矶丸的耳朵软骨。



“咿!”



“……呐,愿意给我吗?那对眼珠。”



从后面转回来的海德兰洁尔夺下矶丸的圆眼镜,丢一边。



然后用双手盖住矶丸的眼睑,就像是掏出眼球一样,指尖一点点陷进他的眼窝里面。矶丸为恐惧而失声惨叫。



“啊、呀。不要啊!不要!快放开,你个怪物!”



“怪物……?怎么这么说人家……好过分。伤到人家的心了——”



说着,矶丸臂腕中的少女倏地高高抬起下颚,开口说出海德兰洁尔说到一半的话。



“——说~说的啦。我才不要呢,你的眼球啊,做工太烂。”



嘴角吊起的少女,她的眼眸被“视野Jack(驯服)”闪出青紫色的光。



视野被篡夺、身体也被篡夺了的少女大大地张开嘴,“嘎呜”地附在矶丸的颈部上。



少女把脖子上的皮撕扯下来,血沫随即涌出,矶丸惨叫着苦闷挣扎。



被海德兰洁尔篡夺了身体的少女尽情地沐浴着溅回来的血,用被枪射中而受伤的双脚站起来。踩着摇摇欲倒的步伐,跑向六花在的方向。



她还用娇小的双手放在眼睛下面,“嘤嘤嘤,六花大姐姐”地说着,装出哭泣的样子。



“海德兰洁尔!你也一样,快住手!”



六花对扑进怀里的少女厉声责备着。



“把那个孩子的身体还给她!快!”



抬头看着六花的少女,感到无趣似地褪去了笑脸。



“什么嘛,真冷淡。我煞费苦心帮你把孩子救回来了的说。”



青紫的眼眸褪色,眼睑合上。六花抱住视野Jack(驯服)被解除,颓然脱力的少女。



“你也一样,莉可丽丝!”



六花一喊,还在战斗中的莉可丽丝便停止了脚步。这时的她,也正打算把发束插进和自己面对面的士兵之内脏里。



“……啊啊?干嘛要叫停嘛。”



“这些不是敌人。没错吧,柊少佐!”



六花激动地喊道。我们的敌人不是日本士兵。不是为了杀他们而动用祸津神的。在战争已然展开的这一状况下,六花只身一人在倾诉着。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依代没办法交出去。快死心吧。我只是想要拯救这群孩子们罢了。绝对不会伤害到你们。我做保证……!”



六花紧紧抱住失去意识的少女,看向面无表情的柊。



“您不也是为了守护国家而在战斗的吗?求您了,不要让我动手杀你们。这份力量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为了保护别人而存在……!”



“别异想天开了。所谓的守护一个人,就是说要杀掉其他人。”



“我懂!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不杀生的努力!”



“……”



战斗遭到中断,周围回归默然寂静。只留倒地的士兵的呻吟声。



啪叽啪叽,在正中央响起薪柴燃烧的声响。



柊利索地确认战况。扭曲着白发的莉可丽丝让士兵有一半无法再战。矶丸一开始就不是战斗要员,但也在后方流血倒地。而没有眼球的少女就站在其身旁。



在让她召唤得逞的时间点,就已经注定了败北吗。“可惜了没能让白雨见血”这么想着,中收剑入鞘。



“不杀生的做法吗。您真是善良呢。愿意放我们生路吗。”



而后他慢慢地,迈步走向六花。



“但是你放我们活着真的好吗?我们做到这一地步,你还觉得我们会简简单单放弃你吗?有机可乘我们便会挖出你色泽艳丽的眼珠,扒下头皮,你不这么想吗?你没想过我们会让你无力战斗,束缚你的身体,挟你做人质吗?”



“……我向你保证。我在这里的战壕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协助你们的。所以就没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对吧。祸津神是同伴了。没有理由和我们战斗。”



“……要想掌控那个不祥的力量,你还太过年幼了。‘没有理由战斗’是吗——”



伫足的柊,将手伸进藏于军服之下的枪套里。



“可是啊,祸津六花。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你——”



——咯锵。对拉起击锤的声响做出反应,海德兰洁尔尖叫“他要开枪了”。



莉可丽丝操纵着白发,向柊攻击。然而赶在发梢之前,柊已经将枪口对向了六花。



下一刹那,赫然迫至的阴森杀气在柊的背后勃然膨胀。



回过头来的柊之眼瞳中,映出七日纵身跳出杂木林的身姿。



七日一边跑一边对着将枪口指来的柊,拔出军刀。



篝火的火焰摇曳,勾勒出圆弧状的军刀刀身闪闪发光。



——磅,枪声的回响荡漾在杂木林中之际,被横刀切下的柊之右手握着那把手枪,飞舞在空中。



咚呲。那只手掉落在地面的下一瞬间,莉可丽丝的头发便一根根贯穿柊的躯体,海德兰洁尔向着倒下的柊之脸,张开了大嘴。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部被咀嚼,柊的惨叫声震响。



莉可丽丝也飞奔过来,啃食柊的身体。



七日向后退,注视着两名少女吃食柊的场景。



“不可以……。住手。不能吃。”



七日制止了六花的细语。



“六花,别让她们停手。”



“不行!这不行!”



六花高声叫到,嘴巴一圈被血润湿的两名少女停手了。



七日为六花的天真感到恼火,回过头。



“这家伙他……刚才要杀了你啊!”



“不错。但是,是己方士兵。”



“……你是笨蛋吧?”



这个男人是敌人。



从见到第一眼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哪里有可能改过。如果不趁现在杀了他。他毋庸置疑会成为威胁。



“你刚才差一点就被杀了!即使这样你还要说这家伙是同伴吗?”



“……



六花用力抱着少女,缄口不语。



她的表情被垂下的赤红头发掩盖而无法看见。



“你倒是说啊!”



七日的声音变得激动,六花的肩膀猛然一震。



“……因为,人类是应该守护的。而我是守护他们的,英雄……”



用细若蚊鸣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挤出话语。



“在这个战场上……我使役祸津神,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了。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别人。即使听到临终的哀嚎,即使见到不成原形的尸体。都在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守护他人,没有办法’。”



“六花……”



六花咔嗒咔嗒地浑身打颤,七日注意到她的异变,在她的身边弯腰坐下。



把六花的脸庞抬起。只见她在用力地,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根。



想必是遭受了太过可怕的遭遇了吧。硬直的六花,其胸膛急遽地起伏,即使如此拼命地活动着嘴巴,可陷入恐慌状态的身体还是无法顺利的吸入空气。



失去焦点的眼睛,彷徨于虚空。



“……冷静点,六花。慢慢来就好了。要慢慢地吸气。”



“……不是、因为仇恨、才杀了、他们的。”



六花即使变成这样还想要继续她的话。



从眼眶中盈溢而出的泪水划过脸颊、滴落而下。



“是为了守护。……我想去这样相信。这样相信下去。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心、一定会因为憎恨而碎裂。心一定、会崩坏。”



“啊啊。……对不起。”



人类、祸津神,不管是谁都企图伤害六花。所以七日才会对这二者产生厌恶。然而六花却不同。分明应该怀抱和他一样的憎恶,但六花却努力着想要去爱他们。即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还期许自己可以爱人类。如果她做不到。如果不这么做。可怕的情感就会放纵祸津神的暴走。



七日将六花抱紧。



为冲她怒吼的事情而追悔莫及。



“可是……不是这样的,六花。无论你多么想让自己喜欢别人,别人是不会喜欢你。这个世界是不会允许你的存在的。”



六花是那么的顽固。就算怒斥她、告诫她,她也一定会一意孤行。



七日为无法阻止她的自己感到悔恨。



“要是你这样活着……。不管怎么做,到最后都会走向崩坏。”



六花离开七日的怀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了,你就来杀了我吧,七日。由七日来阻止我吧。”



七日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他道出一个恳求。



“……算我拜托你了,把自己保护好啊。”



六花说的“必须守护”这句话里,守护的对象就连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都被算了进去,然而只有自己没有算进里面。



“……就如同你惧怕我的死一样,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也怕你死去。”



雪生摆脱了树林,追上了七日。



篝火的火光将七日和六花的影子,长长地映射在地面。



雪花用手抵着树,从稍远的地方注视着二人。



七日说出这样懦弱的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