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1 / 2)
1
抬头看着耸立在面前的十层高楼,我整了整胸前的领带。这里是建于东京都东久留米市住宅区内的天医会综合医院,是一所有六百余床位的大型医院,也是我——小鸟游优的新的工作地点。
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后,我向医院的正门大步走去。
穿过自动门,来到一楼的大厅。眼下距离门诊开始还有约一个小时,但大厅内已有不少前来就诊的病人。我走到位于正面的问讯处,里面坐着两名年轻的女性接待员,脸上是标准的营业用笑容。
“那个,不好意思。”
“您好,请问是初诊的患者吗?”接待员立刻回答,脸上依旧是笑容。
“啊,不,我不是病人,是从今天开始在这个医院里工作的医生,姓小鸟游。部门是综合诊断部。”
“综…合……诊断?是吗?”
她脸上的营业用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呃……请稍等一下。”回答了一句后,她转过头轻声问向旁边的接待员。
“哎,我们医院有叫‘综合诊断’的部门吗?”
“哦,就是楼顶的那个地精灵部门。”
“啊?那儿的大夫又换了?没事儿吧?”
地精灵?什么情况?
“让您久等了。我去叫一下事务长,请您在那边的长椅上稍等片刻。”
接待员转向我,脸上再次露出营业用微笑。
“哦……”我暧昧地嘟囔一句,依言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
出于某些原因,我在当了五年的外科医生后,决定从今年四月开始转到内科,开拓新的人生道路。花了三个月时间在大学学习了基本的内科知识并接受培训后,从今天起来到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工作。今天是我作为一名内科医生踏出第一步的日子,情绪自然十分高涨,但看到接待员的反应后,却不由得下降了一些。
茫然回望四周时,我的视线忽然被吸引到一点上。延伸至远处的走廊上,走来了一位女性。
她穿着高级的西装和长裤,衬托出纤瘦的身材,有着高挺的鼻梁、柳叶似的双眼,以及泛光的漆黑长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魅力,从很远处也足以让人一目了然。看样子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在交错的人流中,似乎唯有她的身边有着媲美时装秀的闪耀光芒。
女子随着人群,朝我这边缓步走来。我只是愣愣地半张着嘴,盯着她的脸庞,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急忙垂下目光。马上就要见这家医院的事务长了,现在沉迷于美色怎么行。我缓缓舒气,盯着地面,这时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了视野。
“那个……”
清爽的嗓音从头上降落。抬起头,只见方才的美女正站在面前,脸上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动人笑容。
“在,请问有何吩咐!”
我气势十足地起身。见到个头超过一米八的男子猛地直立不动,女子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张开了樱色的双唇。
“您是小鸟游医生吧?”
“是、是的。”我有些困惑地点头。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优雅地点头致意,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飘扬,散发出一阵玫瑰般的芳香,刺激着我的鼻腔。
“我是本院的事务长,名叫天久真鹤。今后请多关照。”
“哎?”我呆呆地应了一声。在印象里,“事务长”一般是中年的男子,与眼前这位女性一时难以划上等号。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这就带您去部门办公室。”
真鹤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缓缓迈开脚步。我慌忙跟在她的身旁。
“那个……这家医院真不小呢。是新建的吗?”
无言地并肩走了数十秒后,我耐不住沉默,向真鹤搭话。
“是的,在约十年前,父亲担任院长时进行了修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您的父亲吗……”
“啊,我忘记解释了。这家医院的前身是我的祖父建立的小型私人医院。”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真鹤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事务长一职。
“您吓了一跳吧?没想到医院的事务长居然是我这样一个靠不住的小女孩。”
真鹤的笑容中掺着一丝小恶魔般的狡黠,实在是魅惑至极的表情。
“不,哪里……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吧。”
“谢谢您。”真鹤微笑着,略微低下了头。
“不过这儿的设备真是齐全呢。”
为了缓解走在超级美女身旁的紧张,我拼命寻找话题。
“是的,为了满足附近居民的需求,我们尽最大努力完善院内的设施,目前已配备有MRI(核磁共振仪)、多层螺旋(multi-slice)CT、伽马刀(gamma knife),以及单光子/正电子CT一体机(SPECT/P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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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鹤显得有些得意。这是自然,因为这些设备已经不逊于大学附属医院的配置了。
我和真鹤穿过外来就诊的患者,乘进了电梯。厢门关闭后,真鹤按下了最顶层“10”的按钮。
“咦,办公室在顶楼吗?”
“不,一般的办公室都在三楼……”真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暧昧。“那个,关于综合诊断部的部长,您了解多少呢?”
“呃,哦,我只知道名字,是叫天久鹰央吧。我记得还兼任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说到这儿,我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在楼顶,人家可是副院长啊。而且名字还是“天久鹰央”,和真鹤姓氏相同。看来副院长也一定是医院创立者的家属,与真鹤有血缘关系。
“前年家父辞退院长任职理事长时,指派了鹰央担任副院长。因为鹰央年纪还小,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但父亲还是力排众议下达了任命。同时,他建立了‘综合诊断部’这一新的部门,并由鹰央担任部长。”
听她的话,天久鹰央这个人应该是真鹤的叔叔或者是兄长吧。厢门打开,我和真鹤走出电梯。这儿是很普通的电梯厅,右手边约十米远的位置是护士站,里面有十余名护士正在开会传达今日的工作事项。
咦,那副院长的办公室呢?我正歪着头不解,只见真鹤说了一声“这边请”后,便登上了电梯厅侧面的阶梯。
“那个,真……天久事务长。”
我差点用名字相称,赶忙改口,干咳两声试图掩饰。
“您就叫我真鹤吧。毕竟这个医院里姓天久的有好几个人。”
真鹤回过头看向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啊……那就,真鹤小姐,请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楼顶。”
楼顶?去楼顶干什么?我皱着眉头不解,而真鹤只是不语地上楼,高跟鞋的鞋跟踏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绕过缓步台,登上顶端,真鹤打开了沉重的铁门,外面的阳光射入楼梯间。
“这……”
跟在真鹤身后来到室外的我,不由得发出呆然的叫声。
宽阔的楼顶上,建有一座“家”。红色砖瓦砌成的墙上,镶嵌着一扇厚重古朴的大门,门前的三层石阶周围是开满了五彩鲜花的花坛,宛如小巧的庭院。
“那就是副院长的办公室。”
“副院长办公室……咦咦!?”
我原地愣住。真鹤走近“家”,低头看向左手上的腕表。
“八点二十六分……”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没到八点半。”
“这有什么问题吗?”
“到八点半为止是音乐鉴赏的时间,现在贸然进去会坏了副院长的心情。”
“啊?”
我皱起眉头,同时竖起耳朵。从门后的确隐约透出庄重的古典乐的旋律。“那个,副院长是住在这儿吗?”
“是的,自去年四月起就住在这个‘家’里,几乎不会离开医院。”
住在医院里,几乎不外出?我陷入了混乱。
“那个,小鸟游医生。”
“是,您讲。”
听到真鹤郑重的口吻,我挺直了后背。
“鹰央是一个,呃……性格有点古怪的人。至今为止,被派到综合诊断部的医生有不少,但他们都和鹰央合不来,很快就回到原来的大学了。我想您一开始应该也会感到惊讶,甚至生气,但只希望您能理解,鹰央绝没有恶意。”
“明白了,请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同时回想起把我派到这家医院的教授说过的话。
“你这次的上司是个很古怪的人,你可能很快就会感到厌烦。如果实在不能忍,可以两个月之后就回来,跟医院那边也谈好了这个条件。不过,如果你受得了那个大夫,这对你来说可能会成为非常宝贵的经验。”
教授痛快地答应了我辞去外科而转到内科的突然决定,对我多有恩惠,我丝毫不怀疑教授的话。
我下定了决心,不论新的上司有多么不近人情,也要在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努力学习工作。经历了两年的外科初期临床实习,以及三年的后期实习,在稍有闪失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外科世界,我挺过了五年,内科的风雨惊雷应该算不了什么。
“啊,已经到八点半了。”真鹤看着腕表轻声说道。“现在没关系了,请进吧。”
“咦?您不一块儿进去吗?”
“是的,鹰央和初次见面的人谈话时,不喜欢有第三者在场。”
“哦……”我暧昧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看来这个名为天久鹰央的男性还真是个怪人。
“那个,小鸟游医生,……那个孩子,就拜托您了。”
我刚要踏上石阶,只见真鹤冲我深深低下头,足以看见她的发旋。
那个孩子?是我听错了吗?我狐疑地敲了三下门,然而没有听到任何应答。有些犹豫地转动把手,只听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打扰了。”
一进入房间,我便呆住了。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从其边缘费力透过的一缕阳光勉强照亮了房间内令人愕然的模样。
“书林”——这是我对房间的第一印象。近三十平米的宽阔房间内,书堆得到处都是。哦,说“到处都是”不太准确,应该是书本摞成好多堆,高度相当于小学生的身高,各自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极了一株株植物从地板上生长出来。
我愣愣地打量着四周。房间中央摆着一台硕大的三角钢琴,琴盖上又堆着许多书。
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向那些书的书脊。医学杂志,推理小说,国语辞典,漫画,生物图鉴,文学小说,英文的手术指导书……仔细一看,有的书之间还夹着电影的DVD光盘盒。
我该不会是被错带到仓库里了吧?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真鹤怎么可能搞错自家人、而且还是副院长的房间。
我来回张望,试图寻找房间的主人。视线被错综复杂地林立的书堆遮挡,好多地方都看不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书桌,桌上倒没有摆着书,而是三个巨大的显示屏,拼成三面镜的模样。
忽然,一股味道刺激鼻腔。是某种香辛料的味道,我被隐隐勾起食欲。是咖喱吗?正当我这样想时,拉着窗帘的窗下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我伸直后背,越过三角钢琴,看向窗下。从琴盖上面的书堆的缝隙间,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横躺在沙发上。
总算找到了。我绕过钢琴,向沙发走近。看清楚那个人的同时,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沙发上,是一个小个子的少女。
娇小而纤瘦的身子上,是整形外科医生进行手术时穿着的淡绿色手术衣。她正趴在沙发上,读着一本厚厚的书。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庞,不过年龄估计是高中生左右。
“是谁?”少女继续看着书,自言自语似地低低嘟囔一声。
“呃,那个……我听说这儿是天久鹰央医生的房间……”
我眨了眨眼。这个女孩儿是谁?是新上司的女儿吗?
“没错,这儿就是天久鹰央的房间”少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
“呃,那大夫呢?”
“你说的是哪个大夫?”少女将手中的书推到一旁,坐起身子。
“还能是哪个,就是天久鹰央……”
“天久鹰央不就在你眼前吗。”她在沙发上盘起了腿。
“咦?”
我回望四周,然而除了挂在墙上的巨大液晶电视和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古旧音响设备以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影。
“那个,我没看到啊。”
“你眼睛不好吗?”
“不,我眼睛很好的。裸眼视力左右都是一点二……”
“那就是脑子不好了。”
少女挠了挠头,带起波浪形的黑色长发,然后笔直地盯着无言以对的我的眼睛,比起说四目相对,用“怒目相视”形容更准确。我一边顶着其中的压力,一边观察少女的面庞。
不算高但端正漂亮的鼻子,樱色的薄唇,双眼皮下硕大的眼睛宛如一只猫。她的长相有几分像真鹤,但那不怒自威的目光和如人偶般漠然的表情却营造出与真鹤截然不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
“所以说,就是我啊。”少女继续挠着头。
“啊?”
“怎么,没听见吗?我就是鹰央,你在找的天久鹰央就是我。”
这个女孩就是天久鹰央?我的新上司?我实在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呃……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干嘛要跟你开玩笑?”
“因为你怎么看都……”
“都什么?”
“呃,还没到当医生的年龄……”
“我从出生起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一百零五天……”
女孩从我身上移开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四小时二十八分十八……十九……二十秒了。”
这孩子二十七岁了?和我就差两岁?可……
“可是,二十七的话应该还在实习……”
“过了一年零九十四天。”不等我说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一名少女、实际上好像是我上司的女性——天久鹰央便嘀咕道。
这人怎么回事?居然还记得自己实习结束之后过了几天?
“不过,实习结束才过一年多一点,怎么会当上部长?”
“你什么意思?”
“呃,就是说才用一年多点的时间就当上部长……”
“我们医院里有规定说当部长必须要到多少岁吗?”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一般来……”
“一般?什么叫一般?你是指平均值吗?那我告诉你,这个医院里各部门部长年龄的平均值是四十九点三岁,中值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不由得打断鹰央的话。立刻,鹰央便十分不快地眯起了那双大眼睛。
“烦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当上部长,是因为我的能力优秀,你有意见?而且,你是谁啊?”名为天久鹰央的少女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
“哦,我是从今天起到综合诊断部任职的医生,请您多多指教。”
我深鞠一躬。虽然对比自己年少的人使用敬语让我有些踌躇,但且不论年龄,眼前的这位女性好像就是我的上司。身为一个避免冲突的典型日本人,我选择了相对安全的敬语。
“任职?是说到综合诊断部工作吗?”
“呃,就……是这个意思”我暧昧地点了点头。
“唔……”鹰央嘟囔着,同时开始舔舐一般上上下下打量起我。
“……怎么了?”面对对方毫不客气的视线,我不由得畏缩。
“你是单身,没有女朋友,对吧?而且,和上一个女朋友分手还没到一年。”
听到面对初次见面的人过于探究个人隐私的发言,我的表情开始抽搐。然而,鹰央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只是继续说个不停。
“你衬衫的衣领沾着一些污渍,说明上次穿过之后没有洗。还有那身西服,对于刚入夏的服装而言太厚了,应该是冬天或者春天穿的吧。医生很少有需要穿西装的时候,八成是只在必要的日子里披在身上而已。如果你结婚了、或者是有即将结婚的恋人,应该会注意到衣领不干净,帮你换洗好。女人很在意这种细节的。所以我猜你没结婚,而且也没有对象。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的老婆性格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你身上的衣服?”
方才毫无表情的脸上绽放着好奇心的光芒,恐怕是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推理有没有说中吧。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诚如您所言,我还是单身。不过您怎么知道我和女朋友分手不到一年?”
“那条领带”鹰央伸出手,指向我的胸前。
“你的西服是便宜货,但那条领带却是高级牌子,说明它很有可能是别人送你的。一般而言,会赠送这种价位的领带的,多是恋人。”
听到她精准的推理,我皱起眉头。
“……是上一个女朋友送的礼物。可您又是怎么知道我和她最近才分的手?”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鹰央在那张小巧的脸蛋前啪地竖起食指。
“很简单,因为那个款式的领带正好是约一年前发售的。也就是说,你和女朋友分手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我说错了吗?”
她说得一点不错。去年送了我这条领带的前女友,在今年年初便与我挥手作别,互为路人了。
“一点都没错啦。您还看出别的了吗?”
我一边忍着心中些微的不快,一边自暴自弃般问道。
“唔,当然了。你手背食指和中指根部之间有特征明显的茧,这常见于练习过格斗技、尤其是空手道的人的身上。你那副高大的骨架和壮到没用的肌肉也能佐证这一点。怎么样?”
如鹰央所说,大学六年间我一直加入空手道社,勤于修炼,现在也偶尔会去参加练习。
“……猜对了。”
“接下来要不要猜猜你不能告人的特殊嗜好呢?”鹰央露出坏笑。
“不……不用了。”
我歪着脸颊回答。只见刚刚还在略扬起下颚得意洋洋地笑着的鹰央突然回到了最开始时的毫无表情。
“……名字。”
“嗯?”
“我说名字,名字啊,你的名字,叫什么?”鹰央不停地重复着“名字”。
“我叫小鸟游。小鸟游优。”
“小鸟游(たかなし)……小鸟游,たかなし。很贵的梨(高い梨)?”
“不,是小鸟在……”
“咦,是小鸟在游戏的‘小鸟游’?”鹰央的双眼开始闪闪发光。
“啊,是的,没错……”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常见,从小便经常被拿这一点捉弄。不过这位上司都老大不小了,不至于这么兴奋吧。
“小鸟在游戏所以没有老鹰(鹰无し)……搞什么啊,傻不傻啊。就算没有鹰还可能有雕啊……还可能有乌鸦呢。而且天气不好的话小鸟也不会出来玩……”
(译注:上文中「小鸟游」「高い梨」「鹰无し」发音相同或相近)
当着一脸不爽的我的面,鹰央抱着肚子咯咯直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呼吸逐渐平息,才抬起头看向我。
“不过啊,在这儿,你可就不是小鸟游了。”
“嗯?”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鹰啊,鹰央。这儿可不是‘没有老鹰’了,所以小鸟就没法游玩了吧。对了,在这儿的话,你就不是小鸟游,只是‘小鸟’了。”
看着用宛如歌唱般的节奏说个不停的鹰央,我只有呆然站立,同时脑海中回想起真鹤和教授说过的“性格有点古怪”的话。
这哪是“有点”古怪啊,我说。
笑够了的鹰央忽然又立刻变回严肃的表情。
“那,小鸟,你来这儿是做什么?”
你已经决定管我叫“小鸟”了吗?
“呃,所以说,我初来乍到,想来问候一下……”
“初次见面,我是天久鹰央。”“啊,您好,初次见面。”
猝不及防地,鹰央深深低下头,我也跟着一块低头。
“问候结束了,没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鹰央不再看向我,伸手向身旁的一本书。我看到封面上写着标题是《特摄基础》。为什么一名医生会看这种书?实在难以想象。
“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关于工作的说明……比如认识一下住院的患者……”
“我们科没有住院患者。”鹰央干脆利落地回答。
“什么,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综合诊断部不负责治疗住院患者。我只负责诊断病症,并不参与治疗的程序。”
“那、那平时的工作都是做些什么?”
“巡回诊察,每周两次门诊,还有为其它科室的问题提供参考意见。”
“这……”我感到头晕目眩。明明下定决心转到内科,却连内科最基础的病房管理都学不到……
“门诊是每周二和周四,从九点五分开始。明天九点之前到十楼电梯厅旁边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来。今天没你事了。”
鹰央瞟了一眼无言以对的我,继续趴在沙发上翻开书页。
“那个,请等一下……”
鹰央一边嘀咕着“干嘛?”一边眯着眼睛看向我。
“我今天该做些什么?还有,我的办公桌在哪里?”
“没事干的话就回家吧。你的办公桌的话,在那儿呢。”
她伸出手,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骗人的吧。”我不由得从喉咙中挤出这样一句呻吟。
在这个“家”的里侧,从通往楼上的入口处看不见的死角里,一座古旧的小棚屋(prefab)孤零零地伫立着。
2
“然后吧,我们就真的以为用竹枪能把老美的战斗机给打下来了。”
“哈……”我发出像是附和又像是叹气的声音。然而,眼前的这位老妇人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滔滔不绝。
“当时还拼命练习用竹枪把飞机打下来呢。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
老妇抬头望着天花板,眼前仿佛又映出了当时激战的场景。她已经像这样讲幼时的经历超过三十分钟。今天是我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就任第二天,却正在门诊室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患者的絮叨。
我听说,这个综合诊断部通常诊察病征复杂的、其它科室未能做出诊断的患者,通过各种诊察和检查,确定患者究竟得了什么病。我期待的正是这样的问诊,然而现实却与设想大相径庭。
诚然,到这里就诊的尽是些让人头疼的患者。只不过,让人头疼的不是他们的病征,而是性格……大概,被送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在各科室门诊发出蛮不讲理的抱怨的、或是一直讲与问诊毫无关系的内容的人。
“哎呀大夫你听我说,那个B-29啊……”
老妇人的演讲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我的精神快要撑不下去了。
“结束了。”突然,身后传来我的上司——天久鹰央的声音。转过头去,只见她从门诊室内一块屏障后面走了出来。老妇人只是“嗯?”地嘟囔着,不解地歪着头。
“我说结束了。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门诊时间结束了。”
如鹰央所说,时钟的指针指向门诊的结束时刻十一点十五分。
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形式极为特殊,采用预约制,一天只诊察八人,每名患者的诊察时间长达四十分钟,这在一般的门诊中难以想象。不过只要到了时间,哪怕话没说完,鹰央也会用她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宣告诊察结束,将患者赶出去。
“咦,可是……”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结束时间了吧。没有道理只对你特殊对待。所以结束了。”
对患者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看着老妇人求助般望向我的目光,我却是无可奈何。鹰央毕竟算是我的上司,而且一开始也确实明确告知,诊察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实在抱歉,虽然听您的故事很有意思,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下一位患者等太久……不过很高兴能听您讲这些。”
我拼命为老妇人打圆场。
“……是吗。哎呀真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这么长时间啦。那我就告辞了。能和大夫说这些事,我也很高兴。”
我基本上是一句话都没说……老妇人露出笑容,站起来深鞠一躬后便离开了门诊室。总算结束了为期四十分钟的修行,我长呼出一口气。到最后,老妇人都没有说自己身体到底哪里不舒服。
“你真是个怪人啊,小鸟。”
“我怎么了?”
转过身去,只见身着淡绿色手术衣的鹰央披着比自己的体格大了好几码的蓬松白大褂,正站在面前。
“居然觉得她讲的那些有意思。我是一点都没觉得。”她微微歪头。
“怎么可能觉得有意思啊。”
“你最后不是说‘很高兴能听您讲这些’吗?”
“那不明摆着是套话吗。”
“哦,套话……原来如此,是套话啊……”
鹰央一边嘀咕一边用力点头。这人怎么回事……?
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是位于十楼的一个十余平米大小的房间,里面被改装成可以接待患者的样子。位于一、二楼的普通门诊室内设有麦克风,医生可以在房间里呼叫在外等待的患者;然而这里却不见类似的设备,甚至连护士都没有。结果,只能是由我声嘶力竭地把走廊里的患者喊进来。
至于我在这儿的工作,就只有听患者的讲述,时不时地附和一两声。到目前为止的三名门诊患者都只是冲我这个撒气口每个人抱怨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回去。而身为综合诊断部部长的鹰央在这段时间内又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她在房间最深处的窗户旁放了一面屏障,躲在后面看着书而已。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鹰央说了一句“该叫下一个患者了”后,便再次躲进了屏障后面。我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屏幕中下一位患者的名字。接待这个人之后,上午的门诊就结束了。再加把劲吧。
“田宫淳子女士,请进。”
我叫道。片刻后,门把手便吱呀一声转动,门猛地被打开。
“你们能给我作证的吧!”
一名身体健壮的——应该说积蓄了大量脂肪的中年女性冲了进来。
“那、那个……”面对女子的气势,我张口结舌。
“既然把我送到这儿来,就说明你们能给我作证,对吧!”
“呃,不好意思,请您先坐下来。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拼命安抚。她不耐烦地咋舌,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
“呃,那个……请稍等一下。”
我看向屏幕上的电子病历。病历上显示,她于上周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就诊。我打开当时的诊疗记录,看到内容后,我便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因母亲在附近的诊所接受治疗时遇到医疗事故而准备起诉,为索求上诉用诊断书和医学证据而连日来到我院门诊处闹事,转交综合诊断部。”
什么叫“转交综合诊断部”啊,分明是嫌麻烦甩包袱。
“呃,您是来问有关母亲的事情吧。她没和您一起来吗?”
“怎么可能来啊!”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妈可是被那个医生害死了!”
“您母亲已经去世了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我惊讶地问道。然而,女子却用带着杀气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妈还活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是你刚刚说“被害死”的好不好!
“我妈胆固醇偏高,以前从附近一个庸医那里开药。结果,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我妈说她身子疼。一开始以为是上了年纪的毛病,没想到疼得越来越厉害……去外科拍了X片,也没看到哪儿有问题。我去找那个庸医问,结果他采了一管血后,就说一句‘上了年纪都这样’……”
女子紧咬嘴唇,显得很不甘心。
“我妈的身子越来越不舒服,每天都疼得直叫。她本来喜欢登山,结果现在连出门走路都没法走,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喊疼。去外科开了止痛药,可还是不管用。现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看得我心里直疼啊……”
她用双手捂着脸,双肩发颤。我刚要出言安慰,她突然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恨意,我差点向后摔倒。
“我想着只有我能救我妈了,就上网查,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妈是因为降胆固醇的药的副作用才变成那样的!”
哦哦,是说他汀类药物导致的横纹肌溶解综合征吗。我总算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他汀类药物是用于治疗高血脂疾病的一类药,一般来说安全性较高,可显著降低胆固醇含量,性能优异;但偶尔会产生副作用,引发骨骼肌坏死,称为“横纹肌溶解综合征”(永琳:横纹肌包括骨骼肌和心肌,因在显微镜下观察呈横纹状而得名,前者的横纹特征更明显)。此类患者的症状为肌肉无力或疼痛,同时肌细胞破坏产生的肌红蛋白会导致肾脏工作异常,引发肾功能下降。
“我去问外科的大夫,大夫说‘确实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导致’。所以我就去找那个庸医抗议,可他却说‘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如果那家伙能早点注意到问题,停止用药,我妈才不会病成这样。”
她紧咬牙关,我甚至听到了后槽牙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既然那个庸医不认错,我也只能打官司了。吊销他的行医执照,再叫他赔一大笔钱。一定要让那家伙吃够苦头!”
女子拿出数张纸。
“你看,这是在整形外科验血的结果。你是大夫,看这个就能知道是副作用的原因吧。然后就和我的律师见个面,商量一下起诉的……”
“请、请您等一下。呃……总之,我先看一下。”
再不打断,她恐怕就要一直讲到打官司的具体日程了。我慌忙从女子手中接过化验单,开始检查。
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肾功能障碍。尿素氮和肌酐(creatinine)的含量偏高,这是肾脏工作异常的表现;对比先后数次的化验结果,可以看到肾功能逐渐衰退。
接下来,我关注的是与炎症有关的指标。表示炎症轻重的C反应蛋白(CRP,C-reactive protein)的数值相当高。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会引发这么严重的炎症吗?
我一边在大脑中搜刮知识,一边睁圆了眼睛扫视其它的指标。可以看出患者有轻微的贫血,可能是炎症引起的。主治医似乎怀疑是结缔组织病变,进行了相关的检查,然而指标一切正常。看样子确实有可能是横纹肌溶解综合征。
呃,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患者本人不在场,得到的情报也只有验血报告和患者女儿(恐怕是充满了偏见)的陈述。这种时候我该说些什么?感觉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肌酸磷酸激酶(Creatine Phosphokinase, CPK)”
突然,从背后传来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鹰央站到了身后。
“我说肌酸磷酸激酶。CPK的数值有上升吗?”鹰央又重复了一遍。
“咦?呃……”我慌忙在化验单中寻找表示肌酸磷酸激酶的“CPK”一项。没错,如果真的发生了横纹肌溶解,坏死的肌细胞会释放出大量名为肌酸磷酸激酶的物质进入血液,并反映在化验单的数值上。这么基本的事情,我居然没想到……
我反复翻找,确认了三次的检查结果。
“上升了吗?”
“不……没有上升,三次都是正常值。”
鹰央百无聊赖一般问道,我小声回答。
“喂,那个‘肌酸’啥的是什么东西?”女子晃动着身子,显得有些不满。
“那个……这不是横纹肌溶解综合征。”
我缩着头说道。瞬间,女子猛地扬起眉角。
“你说什么——!”
“三次检测中,都没有发现肌肉坏死时会释放的物质,说明肌肉没有发生坏死。”
我战战兢兢地解释,然而她依旧面相可怖,指着我的鼻尖大叫。
“那个庸医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我知道了,你们这些当医生的都是一伙儿,互相勾结包庇。哼,那我就连着你们一块儿告……”
“吵死了!”
声震屋宇的怒吼响起。我呆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鹰央,她正两手叉腰,看着显示屏上的电子病历。
“……把嘴闭上,听你说话闹心。”鹰央冲女子冷冷地说。
我说,患者再怎么吵闹也不该用那样的口气……而且她为什么从不用敬语?
“你、你谁啊,和你有什么关系?护士给我一边儿去!”
不出所料,女子被鹰央的态度激怒,唾沫横飞地大叫。
“不,那个,她不是护士,是大夫,是我们综合诊断部的部长。”
“部长?……这孩子是部长?”
女子猝不及防一般露出讶异的表情。这也难怪,看起来与高中女生别无二致的鹰央居然是诊断部的部长,一般人怕是很难轻易相信。
“把检查结果给我看看。”鹰央伸出手。我慌忙将资料递给她,她一言不发地接过去,开始浏览。
“……风湿性多肌痛。”数十秒后,鹰央轻声念出一个名词。
“啥?你说啥呢?”女子怀疑地眯起眼睛。
“这不是他汀类药物的副作用。主治医的判断没有错。”
“不可能,我在网上……”
女子刚要反驳,看到鹰央锐利的视线,立刻噤声。
“引起肌肉疼痛的疾病有很多,你只是偶然看到一个符合病征的疾病,就想当然地认为它就是,然后只看那些能证明自己想法的证据,进一步强化了主观的臆断。就算是网络上,应该也写了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会导致肌酸磷酸激酶含量上升,但你却视而不见,只是挑选了肌肉疼痛、他汀类药物、肾功能下降这些对自己有利的内容。门外汉毫无头绪地看到网上大量的情报,很容易做出这样的行为。”
鹰央用毫无顿挫的声音说道。她的话固然没错,但说话也是有讲究的。用那种态度说话,对于已经临近燃点的女子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哦不,浇汽油。
“少睁眼说瞎话!我告诉你,别想替那个江湖骗子说好话,没用!”女子红着眼睛,变得越来越激动。
“我干嘛要替连这么简单的病都没看出来的傻子说话?”
然而,面对怒气冲冲的女子,鹰央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反问。
“你不也是医生吗?肯定和他是一伙儿的,暗中窜通……”女子畏缩了一瞬。
“我不认识那个医生,他只是陌生人而已,我没道理帮他讲话。我说这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因为那就是事实。”
“……那、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是说了吗,风湿性多肌痛。”
风湿性多肌痛——好像在医学院的时候的确学过这么一个病名。不过自行医以来,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这类患者,相关的记忆也已随风而逝。
“那……是啥?”
“风湿性多肌痛是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种,简称PMR(polymyalgia rheumatica),多见于六十岁以上患者,其中女性偏多,男女患者比例约为一比二。临床表现为躯干及四肢近端肌肉僵硬、自发性疼痛和诱发性疼痛,实验室检查可见CRP数值上升、血沉升高,但抗核抗体与类风湿因子检查呈阴性。患者伴有颞动脉炎(永琳:现多称巨细胞动脉炎)的概率较大……”
鹰央仿佛在背诵参考书一般,用单调的语气陈述关于疾病的知识。听到常人并不熟悉的专业术语,女子只有发愣的份。
听着她的说明,尘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缓缓苏醒。哦哦,对了,的确是这么回事。然而,在我逐渐回忆起来的同时,心中也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那个,风湿性多肌痛会导致肾功能障碍吗?”我小声发问。
“不会啊。”
鹰央的声音足以让女子听到。这也正是我惧怕的一点。果不其然,方才听着鹰央的说明哑口无言的女子立刻再次气势汹汹地起身。
“搞什么啊,那不就是说我妈得的不是你说的那个病吗!我妈的肾也坏了,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是NSAIDs。”鹰央用手捂着耳朵,小声回答。
“啥?你说了啥?”
“NSAIDs(Non-steroidal Anti-inflammatory Drugs),非甾体抗炎药,常见的有洛索洛芬钠片(Loxoprofen,又称乐松)。过量使用此类药物,易导致肠胃或肾功能的障碍。高龄患者本身肾脏功能衰弱,使用此类药物产生副作用的概率会增大。你肯定是在整形外科开了止痛剂后,给你患有风湿性多肌痛的母亲吃了太多,结果导致了你母亲的肾功能出现障碍。这次的病例是解热镇痛药的副作用导致的肾功能障碍和风湿性多肌痛加在一起的表现。”
鹰央结束了说明,房间被静谧笼罩,女子和我都一言不发地陷入沉默。鹰央说明的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其中却有令人无法反驳的威严。数十秒的沉默过后,女子畏畏缩缩地开了口。
“……如果是你说的那个风湿性什么的病,我妈会怎么样?”
“能治好。”鹰央挠了挠眼角。
“能治好?你说我妈能治好?”
“没错。根据有没有患上颞动脉炎,治疗方案会有些许不同,不过肾上腺皮质类固醇对此类疾病的疗效显著,这也是这种病的一个特点。口服类固醇,身体疼痛的症状应该很快消失,但之后一段时间仍需持续服药。”
说完,鹰央便准备回到屏障后。
“给我站住!”
就在这时,女子的尖叫再次响彻房间。鹰央转过头,眉头紧锁。
“好多比你年纪大得多的大夫都没弄清楚原因,你这么大点的小孩子,连我妈都没见过,怎么知道那是什么病?”
女子面露红潮,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鹰央叫道。
“因为我比之前给你母亲看病的那些医生要优秀。”
“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小毛孩子才几岁,敢说这种……”
“我优不优秀和我的年龄有关系吗?”鹰央歪着头,似是打心底感到不解。
“你说什么……”
“年龄和能力不成正比。我诊断了你母亲的病,你母亲能被治好,你为什么还要生气?还是说,你的目的是起诉医生获得赔偿金吗?那样的话,因为我做出诊断,你没拿到钱所以生气,我可以理解。”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少胡说八道了!”
“你说的那种事,指的是获得赔偿金吗?既然你否定了……就是说,你的母亲得救更重要,对吧?”
看到鹰央仿佛在求解复杂的方程一般逐项确认女子的话语,女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也是同样困惑。
“这是……当然了……”女子的语调放得平缓,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是吗,那就行了。喂,小鸟,去预约一下内科结缔组织部部长的门诊时间,我记得今天下午那边还有空位。再写一份院内转诊单,把血液化验单也贴上。我会和那个部长打个招呼的。”
“啊,好的。”我慌忙操作鼠标,预约了内科结缔组织部门的门诊时间。
“你现在就回家,等到预约时间把你母亲带到医院来。”
面对迅速进展的状况,女子只能“好、好的……”地回答。桌下的打印机吐出预约单,我将其递给女子。
“已经预约了下午四点二十分内科结缔组织部的门诊。这是预约单。”
“啊,好的。那个……谢谢您。”
女子一脸茫然地结果预约单,有些生硬地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留下这一句后,鹰央回到了屏障的后面。
目送女子离开门诊室后,我战战兢兢地窥向屏障后。只见鹰央坐在看上去很舒适的皮革沙发上,正读着一本国外的医学期刊。
“那个……非常抱歉。”
“嗯?怎么了?”鹰央从杂志上抬起视线,迎向我的目光。
“呃,就是刚才那位患者的事情。我完全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病……”
“你道什么歉?你本来就是来这儿学习内科的,刚开始什么都不懂,这很正常。”
“哦……”我暧昧地点头。还以为她会骂我连那么简单的东西都不知道。
“总之上午的门诊结束了。”鹰央低下头,继续看起杂志。“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就回房间吃饭了。你在下午门诊开始之前随意吧。”
“呃,那个,老师您在楼顶的‘家’里用餐吗?不去食堂吗?”
“食堂人太多,难受。而且那儿的咖喱太甜了。”
鹰央不快地皱眉。
“咖喱吗?哦,毕竟有人不能吃辣的,所以食堂一般都会做成甜味的。不过除了咖喱之外还有别的菜啊。”
“我只吃咖喱。”
“嗯?”
“我说,我一日三餐只吃咖喱,别的都太难吃了。”
除了咖喱以外别的太难吃了?这挑食有点太过分了吧。
“可是,只吃咖喱的话,营养会失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