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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注射器内的死亡讯息(2 / 2)


我立刻抓起手边的电话,接到外线,按下电话号码。短暂的呼叫声过后,线路便接通了。



“鹰央老师吗?我是小鸟游!”



“哦哦,小鸟啊。怎么了?”



“鸿之池出事了!她……”



我向她讲述今天发生的情况。



“……情况就是这些。现在不知道用了什么毒药,不知道该怎么治疗才好,也不知道鸿之池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毒。”



我语速飞快地说明,舌头因焦急而不停打卷。数秒的沉默后,听筒中传来了鹰央的声音。



“……转到ICU病房。”



“咦?ICU?”



“没错,把小舞转到ICU,进行集中治疗。”



“可是,外科患者转入ICU的,一般只有接受了大型手术的……”



“现在小舞情况很危急,她的病症严重,而且随时可能遭到毒手。把她转到ICU病房进行全身管理,正好也能避开外科的住院楼。不然……小舞可能会没命。”



我倒吸了一口气,忘记了话语。



“听好了,小鸟。无论如何都要把小舞送进ICU病房。去找那个叫辻野的麻醉科部长。ICU是归麻醉科管的,那个部长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一定会同意。”



“明、明白!”我尖声回答。



“拜托了。小舞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的了。”



鹰央沉甸甸的话语,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真的没关系吗?我用指尖轻轻敲打自己的办公桌。极度的紧张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十一点。半个小时之前,我刚刚去ICU检查了鸿之池的情况。



数小时前,我按照鹰央的指示,去找辻野商讨将鸿之池转入ICU一事。看了鸿之池的化验单后,表情严肃的辻野立刻下达许可,同意了转移病房。转移完成后,我再次联系鹰央,询问需要做的处置,并依言行事。



我抬起头,环视医局。已近深夜,办公室内几乎不见人影,户隐也早早回了家。不远处,魁梧如熊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朝我看来。今天外科的值班是八卷,他和我一样表情严峻,一直候在自己的座位上。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叹了一口气,这时单调的电子音再次奏出《小小世界》的旋律。我立刻从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无线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小鸟游。”



“请立刻到ICU来!鸿之池小姐出事了!”



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叫。我猛地起身,立刻跑向门口。八卷也旋即跟了上来。



我出了办公室,从旁边的消防楼梯一口气爬到四楼,身后是八卷的脚步声。来到四楼,将胸前的职员证贴在读卡器上,打开自动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



冲进去后,我立刻高声叫道。只见病房最深处的病床周围的窗帘被拉开,床上躺着双目紧闭的鸿之池,她的身旁是护士秋津野乃花。



“鸿之池小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野乃花叫道。我瞪大了眼睛,和八卷快步赶到病床前。床头的监视仪正发出刺耳的警告声,屏幕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我眉头大皱。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听到我的怒喝,野乃花泫然欲泣地回答。我将手指搭在鸿之池的颈部,确认脉搏。



“摸不到脉搏,心跳停止了!快点开始心肺复苏!”



野乃花急忙拽过来急救推车,拉上了病床两侧的窗帘。八卷从手推车中取出了实施心肺复苏必要的器材。我扯开鸿之池身上盖着的毛毯,跪在病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她的肋骨上,开始按压。



“静推肾上腺素和阿托品!”



“是!”



听到我的指示,野乃花立刻取出装了药物的注射器,接在输液管上。我们涨红了脸,埋头做着一切必要的措施,然而监视仪上的心电图始终没有出现波动。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野乃花手握秒表,轻声说道。我缓缓松开按压鸿之池胸部的双手,看着屏幕上延续不停的水平直线。



我紧咬着嘴唇,翻身下了病床。野乃花断开监视仪的电源,耳边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消失了。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鸿之池,只见她双目紧闭,表情安详,仿佛沉入了永恒的睡眠。



我紧握双拳,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宣布死亡时间吧。”



5



狭小的房间中,那个人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缓缓仰望天花板,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那个人重新坐正了身子,目光落在填满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那个人站起身,来到书架前跪下,从最下面一排书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辞典。



那个人将辞典放在桌上打开。辞典中央一块已被挖掉,形成一个空洞,里面装有小小的药剂瓶。那个人取出药剂瓶,又拉开抽屉,取出一支一毫升容量的一次性注射器,撕开密封包装,将针头刺入药剂瓶的橡胶塞,拉动活塞吸取药液;接着取出橡胶止血带缠紧手臂,露出静脉,然后将针头扎了进去。推动活塞,将液体沿着静脉注入体内后,那个人松开止血带,长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脸上洋溢着恍惚的神情。



“好,我们上!”



盯着显示器的鹰央叫道。随着信号,我们一齐冲了出去。



披着白大褂的鹰央打头阵,我和成濑、迫两名刑警紧随其后,穿过走廊,打开了数米前方的房门,进入房间内。鹰央大步流星地来到通往里间的房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同时扭头朝我们看来。见我们用力一点头,她猛地拉开房门。



“怎、怎么回事!?”



在狭小的房间内沉浸于幸福中的那个人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回过头来。鹰央挺着浅绿色手术服下的胸口,昂首阔步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CHECKMATE(将军)——别想逃了。你就是‘隐形人’的真实身份,杀害了汤浅春哉的凶手。”



面对鹰央的手指,那个人呢——清和综合医院麻醉科部长辻野咲江的表情,宛如被火焰炙烤的糖果般猛地歪曲。



“喂,还愣着干什么呢,快把她手里的注射器和药瓶收回来啊。那可是证物。”



鹰央回过头冲成濑和迫说道。辻野“噫”地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把手伸向桌上的药瓶,然而被抢先一步上前的成濑紧紧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我和八卷还有野乃花站在房间的入口处,看着眼前的一幕。



“对不起,辻野大夫,我们需要检查一下瓶子里面的液体。”



成濑低声说道。与此同时,戴好手套的迫将药瓶装在证物收集用的塑料袋里封好,放入口袋里;然后从中取出文库本大小的小盒子。



“这是用于检测违禁药物的简易装置。下面检测注射器内部的液体。”



迫用殷勤的语气说完,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细长的平板和试剂,将注射器内残留的少量液体滴了一滴在平板上,然后添加了少许试剂。等待了数十秒钟,盯着平板的迫抬起了头。只见平板上数个小凹坑中,有一个变了色。



“毒品检测呈阳性。辻野大夫,你涉嫌违反毒品管理法,现予以逮捕……”



“给我等一下!”



辻野发出凄厉的叫声,打断了迫的话。



“没错,那是手术用的医用毒品。但那又怎么样?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这里是医院的手术部,有医用毒品不是很正常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她,迫露出苦笑。



“很遗憾,辻野大夫,您这个借口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辻野恨恨地重复。



“没错。我们一直在监视你,看到了你给自己注射毒品。”



鹰央开心地说道。闻此,辻野惊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们从约两个小时前的午夜零点开始,便一直窝在位于手术部尽头的标本制作室(用于将手术中切除的脏器制作成标本,以供后续研究)里,通过监视器注视着这间麻醉科部长办公室内的一举一动。标本制作室晚上无人问津,正适合不被人察觉地长时间监视。



辻野半张着嘴,在屋内四处张望。



“嗯?你是在找摄像头吗?那儿呢。大约十二个小时前,趁你正在做一场大手术,我们溜进来安装好的。”



鹰央伸手指向摆在书架最上层的书本之间。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里被安了一台袖珍摄像头。



“开什么玩笑!这儿是我的办公室,谁允许你们进来了!?”



“院长袴田允许的。”鹰央立即回答。



“院长……?”辻野哑然失语。



“没错。我跟他说无论如何都有这个必要,院长马上就同意了。所以,你已经完了。你偷盗医用毒品自己吸食,杀害了汤浅春哉,而且三个小时之前……还杀死了小舞。”



鹰央略垂下头,只是扬起视线,瞪向辻野。



“等、等一下啊!”辻野双目圆睁。“毒品先不说,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小舞是刚才在ICU病房过世的那个患者吧,你的意思是她和汤浅都是我杀的?”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鹰央点了点头。



“胡说八道,那个患者明明是病死的,汤浅也是被她杀死的,除了这个以外没别的可能!”



辻野一口气说道。鹰央嘲讽般扬起了嘴角。



“嗯?你上次不是还说,小舞不可能是凶手,刚从麻醉中醒过来的患者不可能杀死人吗?”



“这、这个……”辻野彷徨着视线,像是在寻求帮助。“可是,那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啊。汤浅被害的时候,我可是和那边的八卷和户隐大夫一起待在麻醉科的准备室里!”



她说的没错。这也是我数个小时以来一直疑惑不解的问题。



在说明这次的计划时,鹰央只是说了辻野是真凶、她吸食毒品和在房间内可能藏有毒品这些内容。和迫一起被鹰央叫出来的成濑怒叫“就凭这点说明,我没法帮你!”想要拂袖而去,但被搭档迫“哎呀,机会难得,就好好看看传说中的天久大夫有多大本事吧”,才勉强留下。



“天久大夫,辻野大夫说的没错。汤浅春哉遇害时,辻野大夫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究竟是怎么割断了密闭的手术室里汤浅大夫的脖子的,您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



迫问道。鹰央想了片刻,挠了挠头。



“也是。反正证物也拿到手了,我就公布答案吧。”



听到鹰央的低语,屋内的气氛陡然绷紧。离奇案件的真相,终于要揭晓了。



“首先,在这家医院的手术部里,出现了两次像是‘隐形人’搞出来的灵异事件。一个是上上个礼拜的汤浅春哉遇害一案;一个则是去年十二月,在第八手术室门口发生的灵异现象。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鹰央环视屋内的众人。



“这两个‘隐形人’事件的目击情报有着很大的不同。上上个礼拜的事件,有四个人通过监视器同时看到,还留下了录像数据。但,去年十二月的事件中,目击者只有两个人。那么,问题来了。”



鹰央看向成濑。



“如果当时目击了十二月的灵异事件的只有一个人的话,别人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会以为看错了……”成濑显得不屑。



“没错!”鹰央开心地双手一拍。“正是因为目击者有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们才会相信灵异事件真的发生了。但,如果加上‘毒品’这个关键词,情况马上又有不同。”



鹰央斜眼看向辻野。后者垂下了视线。



“这家医院里,有人对手术记录做了手脚,以此偷盗了少量的医用毒品。因为被做了手脚的是汤浅春哉的记录,所以警方怀疑盗用毒品的是汤浅,但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汤浅的体内并没有毒品残留。”



“那又怎么样!去年十二月份,我和汤浅在第八手术室门口看到了‘隐形人’,千真万确!”



辻野像是走投无路一般尖声叫道。



“不,根本没那回事。”鹰央狡黠地一笑。“看到‘隐形人’的只有你一个人。准确地说,你不是‘看到了’,而是因为注射了毒品,在朦胧的状态下产生了幻觉。”



“毒品引发的幻觉?”



迫惊讶地叫道。鹰央得意洋洋地用力点头。



“没错。毒品会影响大脑,诱发各种幻觉。去年十二月的深夜,她在这个房间里给自己打了一针毒品。不过,可能是因为打的量比平常更多,或者是身体不适,药效比平常更剧烈,她变得比平常更兴奋,就来到走廊四处游荡,一直走到手术室门口的那条走廊里,结果看到了第八手术室门口的急救推车突然自己动起来、还有黑色的影子朝自己冲过来的幻觉,就吓得大叫起来。这一般被叫做‘恐怖体验(bad trip)’。那天麻醉科值班的就是汤浅,在手术室巡查时听到叫声,就马上赶过来了。”



“请等一下。”成濑打断了鹰央的叙述。“这不太对吧。警卫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汤浅说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一幕。如果说灵异现象是幻觉,汤浅又是怎么看到的?”



“汤浅没看到。”



“没看到?”



“对。看到因幻觉陷入恐慌的辻野,汤浅马上就明白了她吸食了毒品。说不定,他早就在怀疑辻野吸毒。然后,警卫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了。”



鹰央顿了一顿,然后看向辻野。



“如果喊叫着说看到灵异现象的只有一个人的话,警卫应该也能察觉到不对劲,怀疑她精神错乱,然后就会联系急救部进行救治,最后人们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吸毒导致的。医生如果吸毒被发现,后果非常严重。不仅要接受刑罚,还会被吊销行医执照。所以,汤浅才下意识地对警卫说‘我也看到了同样的灵异现象’,以免别人注意到辻野吸毒。结果,他救了辻野一命,同时也衍生出了一个鬼故事。”



听着鹰央条理清晰的说明,我明白了个中原因,同时心中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汤浅春哉就相当于是辻野大夫的救命恩人啊。那为什么还要杀死他?”



“你提问之前动动脑子行不行,别跟脊髓反射一样想到啥就问啥。那种事不是很简单吗。去年年底,医院里有人匿名举报说有内部人员偷盗了医用毒品,你忘了?”鹰央哼了一声。



“啊!难道,那个举报……”我睁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汤浅。辻野是他的大学前辈,也是他的上司,他希望辻野能戒毒,同时避免她的社会地位受影响。但,医用毒品虽说依赖性较低,但如果长时间使用,想戒掉也没那么容易。辻野不仅长期注射毒品,还篡改了汤浅的手术记录,把偷盗药品的罪名栽到了汤浅身上。察觉到事实的汤浅便警告辻野,说如果不戒掉毒品的话,就要举报她。可惜辻野已经深陷毒品之中,实在无力戒掉,终于决定动用最后的手段。”



“杀死汤浅来灭口……”



我低声接过话头。“没错!”鹰央快活地说道。



“喂,我说你少信口开河了!你说的那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根本没有一点证据不是吗!”



辻野尖声叫道。鹰央嘲讽般哼了一声。



“说啥呢。你刚才给自己注射了毒品,这证据还不够吗?”



辻野脸颊抽动,没有回答。



“那个,能打断一下吗?”插话的是迫。“确实从结果上来看,辻野大夫的确吸食了毒品,但天久大夫,您究竟是怎样想到这一点的?就像刚才辻野大夫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并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这很简单。”鹰央指了指辻野。“因为她杀死了汤浅。她为什么要杀汤浅?毒品被谁偷了?去年十二月份的灵异现象是怎么回事?把这些综合起来考虑,不难明白她是为了隐蔽自己吸毒一事而杀人灭口。”



“哎?您的意思是……”迫伸手扶额。“您是先明白了汤浅春哉被害的真相,然后才发现了她吸毒的事情吗?”



“没错。我之所以注意到了这一串事件的真相,就是因为明白了上上个礼拜星期五,在第八手术室里发生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的真凶是辻野咲江。”



鹰央挺着胸,朗声宣告。



“胡说什么呢!我不是说了案发的时候我在麻醉科准备室里吗!我还有证人,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辻野气势汹汹地向鹰央逼近,但立刻被一旁的成濑制止。鹰央走到辻野的面前,用力一仰脖。



“看了录像马上就明白了,你就是凶手。”



“看录像?我们也来回看了好几遍,可并没有看到能指向凶手的证据啊。您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迫歪头表示疑惑。



“四名医生发现不对劲后跑到第八手术室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一个人的行动显然可疑。”



“行动可疑……”迫低声嘟囔。一旁的成濑僵着面孔开了口。



“这不可能。医生们跑过去之前和之后的录像,我们也彻底调查过,里面没有行动可疑的人。”



“没办法,毕竟你们是警察,对医疗知识一窍不通,没看出来也不奇怪。但,在那段录像里,有一个地方显然在医疗行为上说不通。”



说到这儿,鹰央笔直看向辻野的双眼。



“就是你。四个人里面,只有你的行动不合情理。看到汤浅春哉倒在血泊里,你为什么特地跑回走廊里,把急救推车拽过来了?”



辻野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僵住了。与此同时,在场的我、八卷和野乃花三名医务人员一齐“啊!”地叫出了声。



“咦?怎么了,各位?有人受伤倒在地上,去拿急救推车不是很正常的吗?”



迫面露不解。我摇了摇头。



“确实,如果是在一般的病房,如果患者病症突然恶化,我们需要到外面去拿急救推车。但那个时候不一样。直到案发前,第八手术室里一直在进行着手术。也就是说,手术室里已经有了一台全身麻醉用的推车。”



听到我的说明,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全身麻醉用的推车里面,已经包含了心肺复苏时必需的一切药剂和器材。麻醉医的工作除了在手术中保持患者身体状态稳定,还有当出现意外情况时立刻进行抢救。换句话说,明明自己的手下正大量出血情况危急,这个女的却特地跑回走廊,拿来了一辆本不必要的急救推车。”



鹰央朝辻野投去挑衅的视线。



“好了,你来解释解释吧。在争分夺秒的危急时刻,你为什么特地跑到交叉口附近拉了一辆急救推车过来?何况那个推车是为了应对手术结束后患者被运送到ICU或康复区域的路上可能出现急剧恶化时的情况,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推车拿来?”



“我、我那个时候慌了嘛!确实现在看来,用手术室里的那个推车就好了,但看到汤浅倒在地上,我就一下子慌了神……”



“慌了神?你当了十五年的麻醉医,经历过那么多的场面,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慌了神?”



鹰央满是嘲讽地扭曲嘴角。辻野一时语塞,但很快便涨红了脸开始辩解。



“负责的患者发生病变,和认识的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能一样吗!再说了,我把急救推车拉过来怎么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汤浅的脖子被切开的时候,我没在第八手术室里,我根本没有杀害汤浅,这是事实!”



辻野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喊。



“那个,天久大夫。”迫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您是不是差不多可以解释一下,汤浅春哉到底是怎么被杀害的?”



“也是。那就开始上演压轴好戏吧。”



鹰央满心期待地说着,刷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解开杀人事件的真相,需要这么几把钥匙。首先,是辻野把急救推车拉了过来;其次,是去年三月份汤浅中断学业离开研究院;第三,是汤浅被恐吓信附带的剃须刀片割破了手指;第四,是案发后汤浅的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第五,是案发时汤浅推倒了全身麻醉用的手推车。然后,最后一个……就是这个。”



说着,鹰央指向辻野的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个马克杯。杯子的外壁印着某个动物的图案,像是松鼠。



“马克杯?”迫不解地问道。



“重点不是杯子,是杯子上面的这个照片。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那个动物背后还有桌子和电视。这不是在摄影棚里照的,应该是在某个人的房间里。杯子大概是在店里定制的,在外面印上了自己宠物的照片。对不对?”



鹰央问向辻野。“……那又怎么样?”辻野不满地回答。



“那个松鼠怎么了?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看了半天没看明白的成濑问道,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那不是松鼠,是南美竖毛鼠(degus),原生于智利山岳地带的啮齿类动物。竖毛鼠具有很高的智能,容易与人亲近,最近日本也有不少人把它们当作宠物来养。”



鹰央转过身看向我。



“顺带一提,冲绳有些地方饲养一种名为‘AGU’的品种的猪,意大利有一种名叫ragout(蔬菜炖肉)的料理。”



“咦,猪和料理,难道说那个像松鼠一样的……”



我指向马克杯上印着的像极了松鼠的动物。



“没错,就是去年三月汤浅想拜托小舞接管的‘听上去很好吃的动物’。遭到小舞拒绝后,汤浅转向辻野,她同意了,开始饲养一直由汤浅饲养的竖毛鼠。看她把照片都印在杯子上,想必是相当疼爱那只宠物吧。”



辻野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的沉默证明了鹰央所言之实。



“去年三月,也正是汤浅离开研究院的时候。汤浅不仅忍痛割舍了疼爱万分的宠物,还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曾经视为目标的基础研究。你们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鹰央环视房间内的众人,但无人能够回答这个谜题。



“我的天,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还不知道吗?动动脑筋想一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共同点?汤浅在研究生阶段研究的是什么?”



汤浅研究的是毒品的致幻作用……想到这儿,我顿时睁大了眼睛,嘴里自然流出一个词:



“老鼠(mouse)!”



“没错,汤浅在实验中用了老鼠。医学实验中所使用的老鼠通常是小家鼠(Mus musculus),和汤浅养的竖毛鼠同为啮齿类。也就是说,汤浅在三月份远离了啮齿类动物。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得不割舍心爱的宠物,甚至放弃了曾经的人生目标?”



鹰央的语气渐显强烈,暗示着即将逼近事件的核心。一直站在门口安静不语的野乃花略微举起了手。



“难道说……是因为过敏(allergy)吗?”



“哦哦,答对了!”



鹰央立刻伸手指向野乃花,然后又转向了成濑。



“对了,之前拜托你的内容调查了吗?”



“……啊啊,查了。”



大概是因听命于鹰央而感到悔恨,成濑显得很不爽。



“调查急救队的记录发现,去年三月四日深夜,汤浅春哉在自家时,全身突发红疹,并伴有血压降低和意识模糊不清。急救队赶到家里时,汤浅曾坚持要求不去陵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于是只好把他送到了稍远一些的综合医院。”



“……速发型超敏反应。”我呆呆地念道。



速发型超敏反应(anaphylaxis)——一种严重的、迅速恶化的全身性过敏反应。



“没错。去年三月四日的晚上,很可能是发生了以下的事情:汤浅春哉被自己养的宠物竖毛鼠咬了,引发了速发型超敏反应,恐怕是鼠尿蛋白过敏(lipocalin allergy)。啮齿类动物的唾液中含有尿蛋白,在部分人的体内会引发急剧的过敏反应。”



(永琳:鼠尿蛋白(MUP, mouse urinary protein)是一类载脂蛋白(lipocalin, 又称脂质运输蛋白),常见于老鼠的尿液中,亦见于唾液腺、乳腺等其它组织内。鼠尿蛋白中最常见的过敏原是Mus m 1。过敏反应(allergy)在免疫学上称为超敏反应(hypersensitivity)或变态反应,根据发生机制分为I~IV四型。文中出现的急性过敏反应指I型(速发型)超敏反应,通常在接触过敏原后数秒到数分钟内发生。临床上常见全身性过敏反应,严重者可至休克,在短时间内死亡。)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着鹰央的讲述。第八手术室内发生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的真相即将揭晓,心脏因兴奋而加速鼓动。



“汤浅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但,他不能被送到陵光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如果被送到那儿,自己对鼠尿蛋白过敏一事可能会暴露给学校,他可能将永远无法继续当前课题的研究。毕竟,如果一个人被啮齿类动物咬到就会发生过敏反应而性命垂危,就绝不能允许那个人使用小老鼠进行研究。不过,成濑,你跟当时诊治了汤浅的医生谈过了吗?”



听到鹰央的问话,成濑撇了撇厚重的嘴唇。



“我试过了,但对方坚持没有搜查令就不能透露患者的个人信息,结果没能得到情报。”



“嗯,没办法。”鹰央挠了挠鼻尖。“下面的内容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诊治汤浅的医生可能与陵光医科大学有某种关系。治好了汤浅的过敏症状后,那个医生警告了汤浅,说‘以后绝对不要参与使用老鼠的研究,不然就把你的过敏症告诉给学校’。”



“将患者的个人信息透露给校方不会造成问题吗?”



迫歪头表示不解。



“不能一概而论,毕竟这个关系到患者的生命安全。而且,如果真的那样警告了,我猜也只是口头上的威胁,并没有真的打算报告给学校。但总之,汤浅还是依言离开了研究院。不过看他跑去参加地方的学术交流,我估计汤浅或许是想瞒着那个医生,偷偷跑去别的学校继续之前的研究。当然,之前养的竖毛鼠宠物——就是那只,也只能放手了。”



鹰央指向印在马克杯上的眼瞳亮晶晶的啮齿类动物。



“汤浅恐怕是在托付竖毛鼠的时候,向辻野说明了情况。辻野不仅接过了宠物,还说服医院雇佣了从基础研究突然回归临床的汤浅,汤浅应该是由此对辻野产生了信赖。所以,他虽然发现了辻野吸毒成瘾,但并没有举报,而是设法想让她戒除毒瘾。可是……很遗憾,他想错了。”



鹰央的声音低了下去。



“辻野为了隐瞒自己吸毒成瘾一事,决定利用汤浅的过敏症来杀人灭口。为此,她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就向汤浅和黑部寄去了恐吓信。”



“什么,那个恐吓信也是辻野大夫搞的!?”八卷惊得瞪圆了眼睛。



“没错。整个计划从去年的十二月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可见她的恐怖和冷酷。顺带一提,她向黑部寄去恐吓信,是为了把这件事弄成像是事故中去世的少年的相关人员做的一样,从而把人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



辻野一言不发地瞪着鹰央,表情僵硬,目光中透着杀意。然而鹰央丝毫不予理会,径自说了下去。



“然后,汤浅警告辻野说,再不戒掉毒品就要举报她。这个时候,她就开始执行酝酿已久的计划。首先,她将封入了剃须刀片的恐吓信寄给了汤浅,恰好让汤浅割破了手指。确认了这一点后,辻野趁着他的伤口还没痊愈,立刻准备好了凶器。”



“您说……凶器吗?”迫显得不解。



“没错。就是涂了载脂蛋白的医用橡胶手套。”



鹰央一语道破天机。与此同时,从辻野的嘴中漏出了呻吟声。



“辻野一直在积攒鼠尿蛋白,就是为了有一天事情可能败露时杀害汤浅。看她这么疼爱宠物,都印到自己的杯子上了,应该没从它身上采集吧。那就是用了小白鼠了。去宠物商店的话,可以买到冷冻储存的小白鼠,作为蛇或猛禽的食物。不过,小白鼠的唾液腺很小,想积攒足够的量,大概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讲了一大通,或许是口干舌燥,鹰央舔了舔樱色的嘴唇。



“辻野身为麻醉科的部长,会在手术中巡查各个手术室,确认手术的状况。上上个礼拜的星期五,算准了小舞的手术即将结束,辻野来到了第八手术室,把手推车里面的医用手套换成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内侧涂有鼠尿蛋白的手套。看到小舞逐渐脱离麻醉,汤浅为了拔除导管,会戴上手套进行操作——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那双手套里面会涂有鼠尿蛋白。”



鹰央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



“手套中的鼠尿蛋白从指尖的伤口渗入汤浅的血液中,迅速引发了剧烈的过敏反应。大概是在拔除了小舞的呼吸导管,确认了患者呼吸状态之后,汤浅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体内出现了异常。速发型超敏反应从人体接触过敏原开始,最快仅需数秒便可引发症状。而且,对于鼠尿蛋白过敏的人,症状很容易快速恶化至极为严重的地步。再加上汤浅以前曾经有过一次对鼠尿蛋白的超敏反应,第二次发作时的症状通常会比第一次更加严重。急性过敏导致血管通透性异常升高,全身几乎是在同时出现荨麻疹、浮肿、血压降低、呼吸困难等症状。监视器拍到的汤浅的脸色变得通红,不是因为他在忍受疼痛,而是因为荨麻疹导致的红肿。”



我回忆起录像中汤浅的模样。这么说来,他的脸确实有些红得异常,但没想到竟是荨麻疹导致的……



“汤浅惊慌失措,一个人挣扎不停,从录像上看就像是在和‘隐形人’搏斗一样。但他身为医生,只用了几秒钟就明白了自己身上出现的是速发型超敏反应。你们说,他当时应该怎样做?”



鹰央斜眼朝我看来。



“他应该……立刻注射肾上腺素吧?”



肾上腺素是解除急性过敏反应的特效药,能够提升血压,恢复血管的通透性,从而抑制过敏反应。



“没错。汤浅也是那样想的,所以立刻扑向全身麻醉用推车。但,推车里面却怎么也找不到本该存放的肾上腺素药瓶。”



鹰央将视线转向辻野。



“恐怕是她在替换了涂有鼠尿蛋白的手套时,顺便把推车里的肾上腺素也拿走了吧。汤浅发现本该有的肾上腺素不见了,这时他的血压已经低下,可能还因为绝望,就把推车推倒了。”



我回想起录像中注射器撒了一地的那一幕。



“等一下!”



凄厉的叫声响起,声震屋宇。转头看去,只见辻野正紧握着双拳。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怎么?照你刚才说的方法,或许确实能引发速发型超敏反应,看起来像是和‘隐形人’打斗一样。但是汤浅不是过敏致死的,是被人切开脖子死的啊。我一直待在准备室里,怎么可能切开他的脖子?能办到那种事的,除了手术室里的患者还能有谁!”



辻野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地叫道。她说的不无道理。如何从密室外切开被害者的颈部——不能说明这一点的话,案件就无法得到解决,鸿之池的嫌疑也无法洗清。



我咽下唾沫,等待着鹰央开口。



“你们说,汤浅春哉为什么要挣扎?”



鹰央自言自语一般嘟囔。



“啊?您在说什么啊。刚才您不是自己说了吗,他的身体产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成濑一脸不满。



“没错。但,急性过敏反应的荨麻疹和血压降低导致的晕眩,并不会让人挣扎到像是和谁搏斗的样子。”



“您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了,快点说正事行不行?”



成濑忍不住抬高了嗓门。“知道啦,知道了。”鹰央摆了摆手。



“汤浅很痛苦,所以才会惊慌地挥动四肢。”



听到鹰央的解释,迫挠了挠头。



“可您不是说,速发型超敏反应不会让人挣扎吗?”



“我只是说荨麻疹和血压降低不会让人挣扎,但那些并不是最可怕的症状。速发型超敏反应的患者最常见的死因、同时也是带来最大痛苦和恐惧的症状,那就是……”



鹰央顿了一顿,将竖着食指的左手举至面前。



“窒息。”



“窒息?您是说,他没法呼吸吗?”



迫问道。“没错。”鹰央点了点头。



“产生速发型超敏反应时,血管通透性异常增高,水分会从血管渗出,导致全身浮肿。若浮肿扩散至声带,就会使声门闭塞,导致窒息。汤浅的身体浮肿导致了窒息,他的颈部留下的绞痕就是证据。”



“被人绞住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迫向前探出身子。



“人在窒息时,会本能地用双手用力扼住自己的颈部,这被叫做窒息标志(choking sign)。也就是说,那个痕迹不是‘隐形人’留下的,而是汤浅自己扼住喉咙的时候产生的。没有发现指纹也是自然,因为他当时正戴着手套,里面涂了载脂蛋白的手套。”



(永琳:窒息标志又称海姆利克征象,是世界上绝大地区通用的、表示一个人无法呼吸的手势。)



迫愣愣地听着鹰央的说明。大概是面对接踵而至的真相,脑袋有点跟不上了。



“顺带一提,还有其它证据表明汤浅的声门闭塞。在抢救中,一名医生试图向汤浅的气管内插管,但怎么也插不进去。那正是因为声带肿胀,阻塞了导管本可以通过的声门所致。”



鹰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到她紧绷的神情,我明白了——本案中最大的谜团,即将真相大白。



“声带的浮肿导致窒息,又没有特效药肾上腺素。声门闭合让他发不出声音,想要离开手术室寻找肾上腺素恐怕也来不及。汤浅除了等待窒息身亡,几乎是束手无策。但,他身为麻醉医,想到了最后的一种方法——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手段,然后放手一搏。”



“啊!?”我大声叫道,同时双目圆睁。遇到声门闭塞的患者,应该怎样做——在急救部工作的经验,告诉了我那一天第八手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啊,难道他……



看到我张开嘴愣在原地,鹰央露出笑容:“你也明白了?”



“气管……切开……”



气管切开——使用手术刀切开颈部的皮肤和气管,从切口强行插入导管,建立呼吸通路。



“没错!”鹰央兴奋地叫了起来。“因速发型超敏反应陷入窒息的汤浅从手术室的架子中取出手术刀,试图切开自己的气管以建立呼吸通路。虽然是很危险的方法,但也是唯一能够救命的手段。可惜,……过程并不顺利。”



“不小心、把血管……”野乃花掩住嘴角。



“没错。汤浅作为麻醉医,应该有过许多气管切开的经验。但那个时候没有镜子,而且意识也因血压降低而朦胧,想要切开自己的气管极其困难。手术刀虽然切开了气管,但没有掌握好力度,割断了颈动脉,结果汤浅因失血过多而身亡。”



“这就是‘隐形人密室杀人案件’的真相。”鹰央有些慵懒地挥了挥左手,补充了一句。



可怖的沉默降临,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房间。听到鹰央揭开的真相,所有人都惊得忘记了话语。



“然后呢,”鹰央打破了沉默。“案件发生后,最吃惊的应该是这个女的吧。毕竟,本该因急性过敏反应身亡的汤浅,不知为什么,竟然从脖子喷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看到鹰央的手指指向自己,辻野咯吱地咬紧牙关。



“你一头混乱地来到手术室,看到发生的惨剧,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同时陷入了焦虑。按照计划,汤浅应该是因速发型超敏反应而‘病故’,但他却是喉咙被割开倒在血泊里,怎么看都是‘被杀’。”



鹰央说得缓慢而清晰,像是在享受辻野痛苦的模样。



“如果是病故,最多只会联络警方简单调查一下,走个过场就完了,汤浅的死亡会被当作是原因不明的急性过敏所导致。但如果是杀人事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的尸体会被送去进行司法解剖,手术室也会被翻个底朝天,所有的遗留物品都会被送到鉴证科仔细调查。那样一来,手套内侧残留的鼠尿蛋白、以及汤浅因鼠尿蛋白导致过敏一事也会大白于天下,最后很可能会查到你的头上。你很快就想到了这些可能性,于是假装参加抢救,开始隐藏犯罪证据。”



听着鹰央的话,我回想起辻野跑到手术室之后的举动。



“首先,你特地返回走廊,把走廊里的急救推车拉到了手术室里,这是为了掩饰手术室内的麻醉用推车里没有肾上腺素药瓶一事。如果别人发现麻醉用推车里面没有肾上腺素,你的计划可能会败露。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我才注意到了你的真正意图。”



鹰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用急救推车掩盖了肾上腺素缺失一事,下一步就是藏匿凶器。你在汤浅的手背进行穿刺建立静脉通路的时候,顺便把他戴的手套摘下来了,毕竟隔着手套没法扎针,没有什么不自然的。你在他的双手都进行了穿刺,这样就把左右手的手套都收回来了。一次性手套不分左右,你没法控制他把哪一只戴在受伤的手上,所以应该是在两个上面都涂了鼠尿蛋白。收回手套后,你就开始了扫尾工作——”



我屏息凝神,专注地听着鹰央的话语。



“——掩藏汤浅过敏的痕迹。”



她摆了摆左手竖起的食指。



“多亏他的脸上满是血液,除了你之外没人注意到他的皮肤上起了荨麻疹。但,如果汤浅就那样死了的话,一旦进行尸检,真相就会败露。所以,在汤浅彻底死亡之前,你需要消除他身上的过敏症状,而手边恰好有合适的药物。”



“肾上腺素……对吧。”



我小声回答。“没错。”鹰央扬起嘴角。



“肾上腺素不仅能够有效抑制过敏症状,还具有强心作用,是急救时必不可少的药物。汤浅失血很多,濒临死亡,向他注射肾上腺素毫无奇怪之处。所以,辻野才一个劲儿地向输液管推入了大量的肾上腺素。一个人就算心跳停止,人体内的细胞也不会立刻死亡。大量输液加上持续的心脏按摩,使进入汤浅体内的肾上腺素遍及全身,抑制了过敏症状。在停止抢救三十分钟后,因输入体内的大量肾上腺素,超敏反应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



说了这么一大串,许是累了,鹰央长呼出一口气。



“这样一来,密室杀人的假象就完成了。汤浅切开自己颈部时落在手术台上的刀恰好被小舞握在手里,让她背上了杀害汤浅的嫌疑。”



“那个……”迫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事件发生后,被害者个人物品柜里的背包被人翻动,这又是为什么呢?”



“哦哦,那也是为了掩盖汤浅的鼠尿蛋白过敏症。多数易发过敏症的患者都会随身携带肾上腺素的注射套装,以便再次发生过敏时能够及时进行皮下注射。如果那个注射套装被人发现,同样会让汤浅的过敏史曝光,所以才赶在警察发现之前把它藏起来了。”



“哦哦,原来如此。”迫发出感叹。



“好了,以上就是上上个礼拜五,在第八手术室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想说的吗?”



鹰央略微抬起头,盯向辻野。后者一直僵硬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突然,毫无征兆地,辻野拍起了手。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竟然能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怎么,装傻吗?你可是吸毒被我们抓了现行啊。”



鹰央无语地看着依旧拍着手的辻野。



“没错,我是吸毒成瘾,汤浅也知道这件事。这我承认。但,你不能凭这个就说我杀了汤浅吧。”



“调查汤浅的医疗记录,就能知道他对鼠尿蛋白过敏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他对鼠尿蛋白过敏,不代表他在上上个星期五就发生了急性过敏反应,当然也不代表那就是我造成的。”



辻野显得游刃有余。鹰央抱起双臂。



“原来如此。作为凶器的涂有鼠尿蛋白的手套已经处理掉了,汤浅发生过敏反应的痕迹也用肾上腺素消除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从一开始就没什么证据。那个事件是刚从麻醉中醒过来的患者在朦胧状态下突然切开了前男友的脖子,就是这么回事。当然,那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嘛。”



辻野露出残忍的微笑,舔了舔嘴唇,宛如一条妖艳的毒蛇。



“证据……证据啊。”



鹰央抱着双臂嘟囔,回过头来用目光向我示意。我心领神会,冲门外招了招手。



“好了,那就上演好戏的最后一幕吧。”鹰央高声宣言。



“最后一幕?”



辻野讶异地眯起了眼,但下一瞬便要裂开似地睁得滚圆。一个人缓缓迈着脚步,走进房间。



“杀了汤浅学长的……就是你啊。”



鸿之池舞咬紧了嘴唇。



“为、为什么你会……”



辻野指着鸿之池,似是忘记了呼吸。然而,鸿之池只是盯着辻野一言不发,鹰央替她开了口。



“喂,不至于怕成那样吧。她又不是幽灵。”



辻野的目光缓缓从鸿之池转到鹰央身上。



“可、可她不是刚才已经死了……”



“很遗憾,她并没有死。我不是说了吗,看过案发前后的录像之后,我就明白了事件的全貌。两天前我就都搞懂了,然后就开始准备揭发你犯罪事实的陷阱。”



“陷阱……?”辻野只能呆呆地重复鹰央的话语。



“没错。为此,我必须让小舞转移到ICU病房,所以才设计让小舞看上去得了重病。”



“难道说,那个血液化验单是!?”



辻野倒吸一口气。见此,鹰央露出了仿佛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一般的表情。



“没错,那不是小舞的血液,而是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的一名患者的血液样本。那个患者得了败血症,没等把采血样本送到化验部就死亡了,所以就用那个人的样本代替了小舞的,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化验结果。”



“那,小鸟游大夫那么着急找我,拜托把她转移到ICU,都是在演戏吗!?”



辻野瞪圆了眼睛。鹰央一脸坏笑,伸出拇指指向站在身后的我。



“不,那不是演戏。小鸟是真的以为小舞得了重病,不送到ICU可能会死。”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不由得撇起嘴。



“我们家的小鸟太老实了,撒起谎来很容易露馅,所以我叫了八卷来替换血液样本。结果,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马上把小舞送进了ICU。”



没错。我是在小舞被转移到ICU之后,才知道了血液样本被偷换的事情。鹰央一声招呼不打地带着两名刑警闯进第一外科的医局,一脸贼笑地讲出了真相:她以不讲出八卷和野乃花引发的简单版“隐形人灵异事件”为交换,让八卷偷偷替换了血液样本。



早上八卷上班迟到,以及白天举止可疑,也都是因为这个。不过鹰央的准备也是相当周到,她料到了我会安排重新抽血检测,事先准备好了两个样本。



顺带一提,她已经通过电话把整个计划告知了鸿之池。也就是说,鸿之池从昨天早上起身体不适凸显病态,也全都是为了骗我而演的戏。



“影像检查不见异常,血液化验结果却那么严重。这么明摆着的矛盾你都没看出来,所以才会大意。当然,把小舞转移到ICU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也料到你肯定不会放过。”



鹰央得意地挺起胸膛。



“你、你胡说什么呢!”



辻野的声音在发颤。鹰央再次竖起左手的食指。



“看穿了密室诡计之后,我注意到一件事:整个计划太不靠谱了。”



“不靠谱……?”迫不解地问道。



“没错。确实,鼠尿蛋白引发的过敏反应会非常剧烈,可能会致命,但并不一定。倒不如说,患者很有可能被抢救回来。当发生急性过敏反应时,只要手术室里还有别人在;或者说就算没有人,只要采取得当的措施;又或者,如果过敏症状没有严重到导致窒息……无论如何,汤浅都有可能得救。这样一来,她杀掉汤浅灭口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鹰央顿了一顿,然后用满是讽刺的口气说:“不过重新一想,其实他死不死都无所谓。”



“您是说,汤浅有没有当场死亡都没关系吗?”



迫僵着面庞问道,似是没有理解。



“没错。如果汤浅没有因速发型超敏反应死亡,他会怎么样?很简单,他会入院接受治疗。他会被送到哪儿?就是楼上的ICU病房。”



听到她的话,众人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患者发生严重的速发型超敏反应,又是麻醉医师,那么就一定会被送入由麻醉科管理的ICU。而ICU的负责人……就是你,辻野。”



听到鹰央叫出她的名字,辻野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想到这儿,我就回忆起了一件事:你坚持主张小舞被冤枉了,不是凶手。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基于麻醉医的经验给出判断,但换个角度一想,就发现了其中隐藏的恐怖意图。”



鹰央摆起食指左右晃动,像节拍器一样。



“辻野是想尽快解除小舞的嫌疑,好让警方撤走病房门口监守的警察。不然,任何人进出病房,都会受到警方的监视。”



“那是说,她想偷偷溜进我的病房……”鸿之池一脸后怕,压低了声音嘟囔。



“没错,她想偷偷溜进去杀死你——就像汤浅如果没有因急性过敏反应身亡,她就打算溜进汤浅的病房亲手杀死他一样。”



“为什么,要把我……也杀掉?放着不管的话,我就会成为杀死汤浅学长的嫌疑犯啊。”



“确实,如果放着不管,你会被警方逮捕,但只是基于案发当时手术室里只有你和汤浅这一间接的理由。为了提起上诉,警方会收集相关证据,会彻底调查你和汤浅周围的一切——辻野怕的就是这件事。”



鹰央斜眼瞥了辻野一眼,后者的身体正微微发颤。



“只要对汤浅加以详细调查,首先就会发现他对鼠尿蛋白过敏这件事。他说不定还留下了其它情报,能够证明辻野吸毒成瘾。辻野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一点,所以她才想杀了你啊,小舞。”



“为什么!?我死了又会怎样?”



鸿之池忍着悲痛叫道。



“你是案件的最主要嫌疑人。在调查中,若主要嫌疑人丧命,警方只会记录‘嫌疑人死亡’,而不进行详细的调查。既然没有了能起诉的人,也就没必要继续搜集上诉用的证据了。对吧?”



鹰央转向迫,问道。后者沉重地点了点头。



“很遗憾,您说的没错。我们的人力资源是有限度的,而需要调查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不会也不可能集中精力去调查无法提起上诉的案件。如果嫌疑人死亡,调查就只能没头没脑地结束了。”



鹰央满意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辻野想让小舞在被警方逮捕之前死掉。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就制定了计划。”



她向辻野投去挑衅一般的视线。



“首先,让小鸟误以为小舞病情危急,拜托你把小舞转到ICU病房。你肯定会二话不说地答应,毕竟下手的目标主动送到眼前,没道理错过这个机会。ICU病房内的病人连家属都不能探望,警方自然也没法监守。然后,你就趁着护士不注意,从输液线投入了药物。”



鹰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其高高举起。



“你问我是不是亲眼看到了对吧。没错,我就是亲眼看到了——从这个屏幕上。”



画面中出现了盖着毛毯、双眼紧闭地躺在病床上的鸿之池。过了一会,辻野进入了视野,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快步接近了病床。



辻野从麻醉科医师的制服口袋里取出注射器,眼疾手快地接到了输液管的旁注口,然后一口气把活塞推到了底。很快,旁边监视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直线。确认了图像后,辻野立刻摘下了注射器,快步离开了病房。



“顺带一提,那个心电图不是小舞的,是我的。小舞的病床正下方就是我们藏身的标本制作室,我们从那儿把心电图的数据发送到了上面的监视仪。然后,从屏幕上看到你注入了药物后,就一下子把电极全都摘下来了。”



辻野盯着手机的屏幕,目光已失去了焦点。



“当然,那个输液管也没有接到小舞身上。你可能没发现,管子是连到了毛毯下面盖着的一个塑料容器上。那个容器已经作为证物收回,送给鉴证科了。通过静脉注射停止心跳,最先想到的药物应该是氯化钾,但注射后患者很容易被抢救回来。如果想确实让人致死,又不留下痕迹的话,应该是用了高浓度的利多卡因溶液吧?”



利多卡因(lidocaine)能够抑制心脏过剩的电位活动,因而常用于治疗心律失常。但,若通过静脉在短时间内注射高浓度的利多卡因溶液,会完全抑制心电活动,导致心跳停止。(永琳:利多卡因主要治疗室性心律失常)



辻野的双唇颤抖着,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从第八手术室里的监视摄像头没有拍到整个屋子而是集中在入口附近这一点起,就不对劲了。肯定是你事先调整了角度,让别人无法马上察觉到汤浅发生了急性过敏反应,从而提高他的死亡率吧?顺便告诉你,指示小鸟他们假装对小舞进行心肺复苏术的也是我。多亏了院长和手术部的护士长,演得很顺利。我帮助解决了外科部长对秋津野乃花的性骚扰一事,护士长可感谢我了呢。”



鹰央看向辻野左臂上的注射痕。



“为什么让小鸟他们演这么一场蹩脚的戏?就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让你相信小舞死了,你就会给自己来一针毒品。毕竟你毒瘾那么重,大功告成之后奖励自己一发也不奇怪。”



鹰央哧哧地憋着笑。同时,辻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浑身的骨头散了架子一样。鹰央毫不留情地对她说。



“这样一来,你非法持有并使用违禁药品,故意杀害小舞未遂,罪名是铁板钉钉了。杀害汤浅的罪名应该也能用间接证据控诉吧。估计你买了好多冷冻的小家鼠,用来收集鼠尿蛋白。”



鹰央用目光冲迫示意。迫和成濑交换了目光,便一齐拉着瘫坐在地上的辻野的胳膊,将她拽起。



“辻野大夫,您因非法持有管制药品,现予以逮捕。您有权保持沉默……”



念完程序上的说明后,迫给辻野软绵绵地耷拉着的双手戴上了手铐。冰冷的喀嚓一声金属音在室内回荡。松垮着脸庞的辻野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余岁,在迫和成濑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准备离开房间。我、八卷和野乃花为三人让开了道路,然而有一人仍旧挡在前方,纹丝不动。



迫和成濑停下了脚步。辻野动作缓慢地抬起了无力地低垂的头,看到那个人的瞬间,表情变得僵硬。挡在前面的正是鸿之池。



鸿之池用力咬着下嘴唇,即将渗出血丝。她用充满了愤怒与恨意的目光盯着辻野,紧握的双拳正不住发颤。



“算了吧,小舞。那个女的已经玩完了,不值得你下手。”



鹰央低声说道,然而鸿之池不为所动。我靠近她身旁,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手心传来细微的震颤。



“……小舞。”鹰央又叫了一声,同时向鸿之池投去悲伤的目光。鸿之池低下头,无声地向后退去。迫和成濑简单交换了视线,然后带着辻野离开了麻醉科部长办公室。



“天久大夫,感谢您的帮助。请容我事后一并报告和答谢。”



穿过麻醉科准备室,来到通往走廊的门前,迫握着门把手,转过身冲鹰央致礼。鹰央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快点去吧”。成濑、迫和辻野走出房间,关门的干冷声音在室内回响。



我轻轻松开握着鸿之池肩膀的手。事件已经解决了,真凶被逮捕,鸿之池洗清了嫌疑,结局圆满。然而,房间内依旧充斥着沉重到难以呼吸的空气,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说话。



“……鹰央老师。”鸿之池自言自语一般嘟囔,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鹰央,眼中不见一丝生气。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汤浅学长为什么想杀了我?”



“想杀了你?你指什么?”鹰央歪着头,显得很是不解。



“您别装傻了!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想要给我注射肌肉松弛剂,想杀了我不是吗!”



屋内回荡着鸿之池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她说的没错。真凶虽已被逮捕,但汤浅的那个行为仍然没有得到解释。他真的对鸿之池心怀恨意吗?还是说害怕一个人死去,想拉个人垫背?无论如何,对鸿之池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毕竟要对她下毒手的是她曾经的恋人。



面对鸿之池哀求的目光,鹰央缓缓开了口。



“汤浅想给你注射肌肉松弛剂……那是他遗留的‘死亡讯息’。”



“哎?可您不是说那种事是不可能……”



我不由得插嘴。鹰央向我投来锐利的视线。



“我说的是,突然濒临死亡的人不会在意自己死后凶手能不能被逮捕,而留下犯人姓名的线索。但这个死亡讯息和那个完全是两回事。”



我皱起眉头。搞不懂她的意思。鹰央走到鸿之池的面前,后者面露紧张。



“汤浅试图切开自己的气管来避免窒息身亡,但不小心连颈动脉也割断了。看着四溅的血液,汤浅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他倒在地上的同时,也清楚周围的状况。面对死亡的危机,大脑表现出远高于平常的反应能力,这是常有的事情。”



鹰央语气平淡地进行着说明。鸿之池用双手紧紧攥着住院服的衣角。



“手术室完全封闭,里面只有他和小舞两个人,他把自己的脖子切开了。而且很不巧,手术刀从手中脱落,正好掉到了小舞身上。汤浅马上就想到了事情的后果:小舞会被当成是杀了他的嫌犯。”



“实际上,警方也是这样猜测的。”鹰央补充了一句。



“那,学长他……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鸿之池痛苦地挤出问题,表情也随之扭曲。



“不,你想错了,小舞。”鹰央抬头看向鸿之池。“汤浅不是想要杀你,而是要救你。”



“要……救我……?”



鸿之池面露困惑。“没错”鹰央用力点头。



“在即将死亡时,汤浅注意到,这样下去你会被蒙上莫须有的罪名,于是决定做出一些改变,帮助你摆脱嫌疑。所以才会想要给你注射肌肉松弛剂。”



鸿之池睁大了眼睛。鹰央露出微笑。



“看来你明白了啊。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你就没法动弹,自然也就没可能用手术刀切开汤浅的颈部,从而不会是凶手——汤浅希望别人在看到事件现场时,能够这样认为。”



听着鹰央的话,野乃花小心翼翼地提问。



“但是……如果有人通过摄像头看到了汤浅大夫在颈部出血后想要注射肌肉松弛剂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看起来只能像是在被鸿之池小姐袭击后想要报一箭之仇而已。”



“在因急性过敏反应陷入窒息、又把自己颈部切开的状态下,他实在是没有余裕注意到摄像头的存在吧。”



“但这个真的有可能吗?”这回换成八卷开了口。“注射了肌肉松弛剂的话,确实不会有犯案的可能,但同时也无法呼吸了不是吗?再怎么想帮助摆脱嫌疑,如果让鸿之池小姐窒息身亡,也就没有用了啊。”



“当时小舞结束了手术,刚刚拔掉了插管,在那之前一直呼吸着纯氧,体内的血液携带着充足的氧气。这个状态下,即便十分钟不进行呼吸,也不会导致缺氧。而且,再过几分钟,就会有护士回到手术室,运送患者至康复区域。对吧?”



“没错,正如您所说。”听到鹰央的提问,野乃花点了点头。



“只要有人回到手术室,马上就能发现小舞没有在进行自主呼吸,从而及时采取必要的措施。就算是肌肉松弛剂,只要剂量不达标,就不会导致呼吸停止。汤浅是优秀的麻醉医,即便是在意识混乱的情况下,应该也能控制好剂量,让小舞无法动弹的同时还能维持自主呼吸。”



听着鹰央掷地有声的陈述,没有人表示反对。



“那……汤浅学长,其实不是想杀了我……”



鸿之池用颤抖的双手掩住了嘴。



“突然濒临死亡的人,通常会陷入慌乱,只考虑如何才能逃离危机。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死后凶手能否被绳之以法并不重要。所以,那种留下犯人线索的死亡讯息,只存在于小说故事里。”



鹰央顿了一顿,然后冲鸿之池露出柔和的微笑。



“但汤浅春哉很冷静。看到颈部喷出的鲜血,他明白了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那一瞬间,他最挂念的不是与死亡抗争,而是要拯救你的人生。”



鸿之池捂着嘴,从她的手中漏出一丝呜咽。



“对犯人的憎恨不可能胜过面对死亡时的混乱和恐惧。但,对珍爱之人的关切,却可以战胜恐惧。实际上,有不少濒临死亡的人会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留下对家人的话语,这,才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讯息’。”



泪水从鸿之池的眼眶中猛地溢出。



“汤浅试图注射肌肉松弛剂的动作,就是留给你的讯息。他想告诉你,就算他死了,你也要勇往直前,昂首挺胸,走出自己的人生。”



鸿之池用双手掩面,肩膀不住地颤抖。细微的呜咽响起,旋即化为悲情的恸哭。她哭个不停,似是要将心中的思念和话语毫无保留地倾诉,我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柔弱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十分钟吧——填满了房间的哭声逐渐停止,只留下耳边不肯散去的余韵。鹰央伸手搭在鸿之池仍然颤抖的肩膀,后者缓缓放下覆着脸的双手,露出被泪水浸湿的面庞。



“小舞,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鸿之池抽噎着问道。



“当然是我们的单位,天医会综合医院了。今天就先睡在我的‘家’里吧。”



“哎,可是……我还在住院……”鸿之池用湿润的双眼看向我。



“没问题吧,小鸟。反正她这周末就该出院了,早个一两天也无所谓吧。”



“好好,我知道啦。”我面露苦笑。“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说啥呢,你也要一块儿回去。”



“啊?我也!?”我指着自己,惊讶地问。



“那当然了。你是为了帮忙解决事件才被租借到这家医院的,现在辻野已经被逮捕了,你就不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而是天医会的人了。再说了,你不开车送,叫我们怎么回去啊。”



“这您打个车不就……”



鸿之池出院至少要办理出院手续,不然第二天早上发现病人突然不见了,会乱套的。



“少废话,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就对了。手续什么的交给他们去办不就好了,嗯?”



鹰央转头看向八卷。后者略一耸肩。



“没问题,交给我好了。就是麻烦一点而已。而且往后,我们医院的第一外科和麻醉科估计也要因为缺少人手忙得够呛了。”



“总之先加油撑着吧。过几天大学医局就会派人过来的。”



鹰央说出毫无诚意的鼓励后,重新转向我和鸿之池。



“哎,今天累死我了。快点回去吧。”



她轻轻挥了挥手,便向房间的出口走去。



鸿之池用手背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坚定地迈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