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鸟儿用枝叶筑巢，我们也被电子的巢穴保护。人们早就习惯以电器为基础的生活，倘若有人蓄意破坏呢？答案再明显不过。



自那天起，已经过了约两周。



电子产品故障的频率愈来愈高。



每一天，不便都侵蚀著我们。电视机一打开就嗡嗡作响，跟大型垃圾没两样。现在我连到底有没有电视节目都不清楚。哪天或许浴室的热水器还会自动烧水、害家里淹水，微波炉也金曰过度加热食物、引起火灾。



就现状而言，停电让它们都动不了反而还好一点。听镇上不知哪里流出的传闻说，只要中止电力供给就好，可是供电装置本身也是电子机械，想要斩草除根本不可能。



手机也不再满足我们的需求。虽然没再擅自响起，但也无法联系任何地方。



电视、网路，这此平常我们拥有的资讯源全都毁了、被遮蔽了。



只有肉眼可见范围的变化，成为我们的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若远方真的在打仗，我们也无从得知。



彷佛教科书上没读过的页数所写的课文。只有这种感觉。



混乱的世界彼端，是晴朗的天空。



我站在窗边，将清爽的凉风满满地吸入胸口。



不论吸多少，肺都无法清空，只充斥著浓雾般混浊的白。



学校自然而然就不去了。别说星期六、日，我连星期五也不出门，但爸妈没有责备我。没有人敢肯定镇上哪里还在正常运作，或许危险随时都会发生。



我从二楼窗户窥探景色变化，感受目前的城镇现况。



有时，远方会传来巨大声响。騒动的人声海啸掀起，连这里都遭余浪波及。人心惶惶之下，崩溃的人们成为暴民。



基于这些因素，爸妈应该会允许我一直关在家里。



再来就是能关多久的问题。现在物流也受到严重影响，身为小孩什么也不必做就能过活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到时候，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拼命活下去。



大人们对现状也得不出答案，只是忧虑地低著头，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们蜷缩的模样不再可靠，看起来只像大型的小孩。



至于大肆喧闹的大人，全都是那个什么教的人。有时他们会从我家门前跑过。为什么他们能那么高兴、那么有精神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他们看得到？



可是，即便真的看得到什么，也不代表就能防止世界末日。



一开始那离奇的开端，还令人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当雪球滚动起来，我们很明显地正在步向毁灭。三不五时升起的滚滚黑烟，数目可曾减少？



那些理所当然布满、垂落眼前的电线中，说至疋现在仍有什么隐藏在里头。



但即便把那揪出来，我大概也不舍薇什么。



我离开窗户，坐在椅子上面向便条纸，把那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或是别人送的便条纸组，从书桌深处拉到面前，写下对他的思念。



像延续以往作过的梦。一天又一天，不曾终止。



寄不到的信件愈积愈多。



原来我喜欢他的这些地方。



原来那么多小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一确认后，那种胸口满满的感觉，与现实中自己的落差，令人想哭。



在那之后，我跑遍了城镇。不愿相信眼睛看到、耳朵听见的，只是一味寻找他。



或许至今这一切都是我搞错了或是想太多，其实他只是单纯感冒，待在家休息。我发狂地在城镇里徘徊，直到接受现实为止大概花了三天。



就连那几天徒劳无功的日子，感觉都像好久以前的事。



一天太漫长，光是呼吸就让人精疲力竭。



哔助乖乖坐在窗边。最近它莫名安静的日子变多了，甚至令我怀疑它是不是和其他电子产品一样。可是，其他机械都是变吵闹，既然如此，说机器静下来不对劲又有点奇怪。该不会因为我心情低落，所以它也跟著安静下来呢？应该不可能吧。



写信的手停下来，噙著的泪水溢出来，我泪眼婆姿地望向窗户彼方。



他是不是也还在这一片天空下呢？



若他在，我想到他那里去。不论在哪里，我都要追过去。



我虽然这么期盼，但也知道不可能。



膝盖的擦伤痊愈后仍关在房里的我，就是答案。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传来收到简讯的铃声。



在确认寄件人之前，我就已经猜到是谁寄来的。



毕竟今天是星期五。



我犹豫著要不要打开来看，但还是把手伸向手机。



接著，立刻对映入眼帘，看到不能再腻的标题涌现厌恶感。啊，果然如此。



『哈啰，☆之子。』



手机讯号明明不稳，这封简讯却稀松平常地寄过来。引发这一连串异象的祸首，跟简讯寄件人是不是同样的东西？把世界搞得乌烟瘴气，竟然还向我们打招呼。



一定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终末」』



接在标题后头，一如往常的字句，更令人不耐烦了。



我不要空荡荡的明天到来。



不管是星期五还是周末，都最讨厌了。



怎么可能美好嘛！



这股愤怒，令我预料之外的抗拒心爆发。回过神来，我已经回覆了简讯。



『别开玩笑了！』



没有标题，只有纯粹的愤怒。我知道不可能寄得过去，但仍按下传送键。



寄件完毕后，我才为这种如同对飞往远方的鸟儿伸出手的愚蠢行为感到羞耻。我放下手机，拿起笔继续写信。如果有人问我，现在外头那么乱，就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吗？我会回答，除了这件事以外，没有。



其余能做的事，根本没有。



在世界大乱之前，个人的行为已经无所谓对错。



……咦？



我抬起头。刚刚一切都很平常，我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再度拿起手机，确认简讯的寄件一份，暗叫一声「果然」。



「寄出去了。」



明明最近不论怎么试都失败啊。



我对著无心之下引发的奇迹瞪大眼睛。



不过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对方立刻就回覆了。



出乎意料的事态发展，令我的脖子僵住。



我还以为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唉声叹气的生活，已经把我的心磨损了，想不到我还有惊讶的力气。



或许只是同一封简讯又寄一遍？



我如此猜想，心脏扑通跳个不停，打开简讯。



『你是☆之子吗？』



内容省略了过去的问候，明显是在问我问题。



「……寄件者一定和过去那此一简讯是同一人。」



我不晓得用「人」这个说法对不对，我一直以为另一边没有人。



我以为这些信都是用机械管理，是以恶作剧为目的寄送。包括这个邮件地址，我也直以为无法联系到对方。何况在目前情况下，能够互通简讯实在太不寻常。



尽是一堆离奇古怪的事。我烦恼著要不要回信，手指犹豫不决。



一开始我还很惊讶，但渐渐地连这股热度都冷却。



与超自然现象通简讯，对现在的我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我看不见这个行为的价值。钝重的眼皮垂下来，任时间流逝。



结果，对方写信来催了。



『☆之子？』



我知道自己的下唇噘起来。我有预感，如果不管他，他会一直寄过来。



毕竟是我先回信的，没办法，只好配合他。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我寄出后，回信快如闪电般地寄来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之子。』



对方自顾自地解答。就连国文成绩不太好的我，也知道问题不在这里。我愣住了，不晓得如何尽快答覆，只好在室内来回踱步伤脑筋。



『你是谁？』



才一问，答案立刻就来了。



『看著☆的人。』



『讲明白一点。』



『已经很明白了。』



对方的回信速度快得像用口头聊天，而且，还很奇怪。



虽然这封简讯超乎常理地寄来，怪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我没回覆他我不明白，而是稍微想了一下。看著☆的人，也就是说，他在☆——星球的外面？



「外星人？」



怎么可能？我轻易否决这个想法，但又犹豫地看向城镇。



如今这迷雾重重的世界，有异物混入一点也不奇怪。



遗是，在蓝天与白云之间，没有发现幽浮。



『你为什么要寄这样的简讯？』



『亲切。』



『亲切？』



『我希望你们能有个美好的终末。』



我摸不著头绪。他是故意不把「终末」的意思讲清楚吗？还是有其他意思？



『是你把外头搞得乌烟瘴气的吗？』



『问题真多。』



他突然扔下这句话。生气了吗？我心想，手指微微停顿一下。



简讯在这种时候不易解读对方情绪，真不方便。



不知道我的想法有没有正确传达给他，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看懂。



『因为每件事都令人一头雾水，才会这样。』



所以没办法嘛。我才刚这么解释，他立刻就反驳了。



『不明白不是很好吗？』



怎么可能好？我很想放任情绪回覆，但在那之前，他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不明白，才会一直凝视同一样东西啊。』



脆弱的心，因为这句话而动摇。



我还记得，在他身边时也有好多未知的事物。那些对我而言是新奇的，所以我总是看得目不转睛。



我的确也有这种心情，可以产生共鸣。



可是，即使如此——



『我不要。』



不论事情多么残酷，我都已经知道了，也一直想知道。



为了瞭解得更深，我始终待在他身旁。



即便未来只舍摄侮，即便受了从此一蹶不振的伤，这点也不会改变。



这次对方没有马上回信。代表话题就此中断吗？



无所谓，那样也好。



我对世界的谜团没兴趣。



才刚这么想，回信就来了。



『问题在于那个。』



他一副刚才根本没那些讨论似地回了简讯。



『那个是指？』



『就是那个。正在到处玩闹的那个。』



他故意把名词说得模棱两可，但我隐约察觉到他在指什么。



就是现在对电子产品胡作非为的东西。



这就是寄件者所说的「那个」。听他的讲法，那东西似乎非我族类。针对我问



道：



『不是你做的吗？』



『我是看著☆的人，不是出手的人。』



看来他不是犯人。虽然不能保证他没有说谎，但这个人真伪难辨，看不清庐山真面目，所以我反而觉得他没在说谎。



『那个是什么？』



『我没办法对☆之子说明，因为我是看著☆的人。』



是因为职业的关系，还是性格使然，这我无法判断，但他似乎很顽固。



这种择善固执的感觉，让我想起了班导师。



『我能说的，只有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个，被☆之动了。』



『启动？』



『第一次我们避免了这件事，但如今旧事重演，这次我们想看看以后会怎么发展。』



他好像回答了我的问题，又好像只是在说自己的愿望。



难道只有我觉得他一直自顾自地讲个不停吗？



他说他想看看，但明明很多地方都已经人仰马翻啦。



『再讲仔细一点嘛，机会难得。』



虽然我没有付你学费。



『那个东西没有名字吗？』



『我们没有这样的概念，毕竟那会妨碍我们观看☆。但☆之子有为它命名。大概是因为那个在你们那儿玩耍，结果大家对它有感情了吧。』



『啊、』



这声「啊」不是我打的，以上两封简讯都是他寄来的。



第一封也就罢了，第二封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打到一半不小心寄出来，从时间点来看，更像是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那个差不多要来了，一会儿就会连不上。要暂时与你告别了，☆之子。』



「咦？」



这不是简讯，而是我从嘴巴发出来的讶异声。



『祝你有个美好的终末。』



寄件者自顾自地祝福后，从简讯另一头消失。



虽然不是通电话，我的鼻尖却感到有气息在流动。



「……怎么回事？」



我唰啦唰啦地上下摇动手机，但很清楚这只是普通的行动电话。



不可能有妖怪或狸猫欺骗我吧？虽然我有种被装神弄鬼的感觉，但不对。我把耸起的肩膀放下，吐气，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对方真的是外星人（假设），嗯，这是很惊人的体验呢。



但不对，不是这样，我想接触的不是这个。



我想多靠近一步的，不是什么宇宙与地球的秘密。



若能遍览整颗星球，我希望找到他，飞到他身边。



信件不能长出翅膀呢？每次写信，我都会这么幻想。



但这此梦一个也没实现。我没办法那样看星球。



『…………』



就像外星人（假设）说的。



因为我是☆之子。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终末简讯的寄件者没再回应。



手机成为有计算机功能、会发亮的摆设。



我试著寄信给其他人，但都失败了，连要寄给终末简讯的寄件者也发生错误。从未寄件拦将这此一信删掉后，我望向窗边。



不会飞的小鸟，今天也一样杵在那儿。



「你觉得有外星人吗？」



哔助似乎听到了。它回头，跳著说：「谁知道啊。」



它的口气跟以前相比好像变差了，还立刻转向窗外。



那么认真，到底在看什么呢？我也靠近窗边，向外眺望。



薄云掩盖了太阳，光芒黄澄澄的。好几道烟从愈扩愈广的炫目阳光下升起。是机械坏掉产生的烟吗？还是人为焚烧的呢？那看起来就像在为从地基崩塌的城镇举行火葬。



我愣愣地望著心想：啊，原来镇上还有人。



仅只如此。



在我发愣时，听到楼下传来敲打东西的钝重声响。一遍又一遍，还混杂了碎裂声。楼下只有爸妈在，该不会有谁闯进家里吧？



光是想像歹徒挟持爸妈的画面，膝盖就要发软跪下了。



我脸色发白地缩在房间角落，彷佛听见有人冲上楼的刺耳脚步声。但另一方面，一想到爸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又无法坐以待毙。我静悄悄地、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一阳也出来了。我们沉默地面面相观，小心翼翼地下楼梯。



在这种危急时刻挡在前面，让我感受到一阳的男子气概。



一阳靠近玄关，抽出一把雨伞，摆出架式当作护身武器。我也有样学样，但这么做真的有用吗？我撝住扑通狂跳、异常颤抖的胸口，缓缓地，被声音传来的方向吸引过去。



『……………………』



发出声音的是爸妈。



两人在客厅，破坏人型机器人。



那是RVTK-115，常驻在我家的家事机器人。



我与一阳互望，分摊著彼此的不安。



不会说话的人型机器人垂著头，盯著站在入口的我们



『你们……在做什么？』



我躲在一阳背后询问爸爸。



用钝器将机器人膝盖打碎的爸爸回过头他的额头如煮熟般泛红，而且满头大汗。



「把它处理掉，因为太危险了。」



「……危险？」



「听说镇上的机器人会擅自行动，做出根本没设定过的言行举止。它们和电视机不同，我们不晓得它们何时舍晨害人类，所以最好在那之前先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