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瓜生老师——桃田同学的妈妈喔。虽然她的外表是个大人，却完全不会装模作样，有时候还有点孩子气……她老是讲有趣的事给我听，听我说话时也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这样的瓜生老师，我最喜欢了。」



「……原来是这样啊。」



桃田同学像在深深咀嚼我的话，低下了头。



「我……还是完全想不起妈妈的事，也觉得要是我就这样说喜欢她，就跟在说谎一样——不过，我应该可以把这件事想得更简单一点才对。」



桃田同学说。



「既然是老姊跟老爸——还有织原小姐都喜欢的人，我应该也可以喜欢她吧。因为她是我重要的人们所重视的人……」



「……哼。那当然可以啊，你这个笨蛋！」



枫小姐粗鲁地念了两句，同时轻轻打了桃田同学一下。



「你也太逊了。亏你还是个男人，别哭哭啼啼的。」



「老姊……」



「还有，你这家伙到底是怎样……？以前我那么努力告诉你妈妈的事时，你明明老是不情不愿的……！现在换成女友跟你说，你就肯乖乖听进去了吗！」



「对、对不起，老姊……好痛、真的很痛啦。」



「你这个笨蛋、笨蛋、笨弟弟！」



枫小姐的拳头轻轻颤抖，她一下又一下地打著桃田同学。眼中泛著些微泪光。彷佛那些难以言喻的思绪，以及超乎我想像的复杂情感，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呼、呼……啊，话说回来。」



枫小姐收起拳头擦掉眼泪，接著调整好呼吸。



她朝我转过身来——



「我还得公布第一场考验的结果呢。」



她说。



枫小姐依然双眼泛红，不过脸上却浮现了恶作剧的笑容。



考验。



啊啊，这么说来，我原本的确是在考试呢。



「你合格了。」



枫小姐说道。



「完完全全地合格了。超级合格。由于你的成绩实在太优秀，所以剩下的考验可以全部免除。我作为桃田家的长女——在这里正式认可，你是我们家长男——薰的交往对象。」



「咦、咦？那个……」



枫小姐看著我疑惑的模样，低下了头。



「今后薰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好、好的。我、我也是，请多指教……」



我也连忙低下了头。



枫小姐抬起头来后，便转身看向佛坛的方向。



「嗯，怎么说才好呢。既然是妈妈都认同的对象，我也没有反对的道理吧。」



「……妈妈根本没有答应让我们交往好不好。」



「少啰唆。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天国答应了，直觉告诉我的。」



面对桃田同学的吐槽，枫小姐爽朗地笑道。



在这对姊弟背后的相框里，瓜生老师笑著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幸福。



epilogue　终章



那天晚上——



我跟老姊吃完了晚饭。我正在厨房洗碗时，去仙台参加研习会的老爸回来了。



「你回来啦，老爸。」



「嗯。」



老爸随口应了声，便打开冰箱，把啤酒跟老姊事先做的晚餐配菜拿出来，在餐桌前坐下。我擦乾手之后在老爸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拿过罐装啤酒，「噗咻」地打开拉环，比出让老爸拿杯子的动作。



老爸一脸稀奇地看著我。



「怎么了？真难得呢。」



「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你是想跟我要零用钱吗？」



「才不是咧。」



老爸举起杯子，我把啤酒倒了进去。为了不让泡沫溢出，我小心翼翼地倒著。老爸无比享受地喝了一口儿子倒的啤酒。



「老爸还记得我之前介绍到店里的那个织原小姐吗？」



我问道。



「啊啊，我记得是你朋友的姊姊吧？」



「那个女生……说她以前有去妈妈办的料理教室上过课。」



说完这句话，老爸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真的吗？」



「嗯。应该是真的没错。她之前好像也不知道妈妈跟我们家的关系。今天，她来帮妈妈上了一炷香喔。」



「……这样啊。实在是太巧了。」



就是说啊。



真的非常巧。



简直就是——命运般的巧合。



「织原小姐跟我们说……妈妈曾告诉她『自己最喜欢老爸』了喔。」



「噗哧……咳、咳咳！」



老爸把喝下去的啤酒喷出来，呛了好几下。



接著露出一副尴尬的模样。



「……小梢会说这种话吗？会不会只是织原小姐为了让我们开心才这么说的啊？」



「天知道呢，我也不晓得。不过——织原小姐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我喜欢的人知道。



老爸跟老姊，还有织原小姐——都认识妈妈。



「……哼。最喜欢啊。小梢在我面前，好像几乎没讲过这种话吧。因为老婆的年纪比我大，面对她，我总是抬不起头来。要说的话几乎老在惹她生气。我真的……不是一个可靠的丈夫，总是给她添麻烦。」



老爸的目光透著渺茫，他继续说：



「……因为她刚怀上小枫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是个没有经济能力的臭小鬼。真的是苦了小梢。我明明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东西，却……没能为她做任何事——」



「——她觉得、很幸福。」



我说道。



「妈妈好像说过她很幸福呢。她跟织原小姐说，自己有老爸、老姊还有我在身边，真的很幸福。」



「……是吗。」



老爸低下头，像是在深深感受这句话，接著喝了一口啤酒。



「哼。感觉还真奇妙。没想到我们会有机会像这样一起聊你妈妈的事。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跟小枫大吵过一次架。」



「这么说来，以前也发生过那种事呢。」



我再次拿起罐装啤酒，把酒往杯子里倒。



「不过，我现在也稍微长大一点了啦。」



有时是大人，有时是小孩。



有时拚命挺直背脊装成大人的模样，有时也会深刻体认到自己只是个孩子。



有时还会——重新感受到，自己是在疼爱之下降生于世的孩子。



我还在成长的旅程途中，活在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嗳昧不清的自我认同里，这就是15岁的我。



罐子中的酒被倒完、空了以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开始……觉得有点难为情了。



怎么说才好，就是已经忍受不了营造出『The父子』这种氛围的自己了。



「薰。」



我正要离开厨房时，老爸叫住我。



「上小号的时候，记得要坐著上喔。」



「……干嘛突然讲这个啊？」



我不懂老爸为什么这么说，不禁偏了偏头。



「这种事就算不提醒我也知道啊。从小老爸就是天天这么教我的嘛。」



「啊啊。这么说来好像也是。」



老爸自顾自地点点头，眯起了眼，静静扬起微笑。



▼



之后的某一天——



我跟平常一样跑来织原小姐家里玩。



「话说回来，从上次之后，你跟枫小姐处得怎么样？」



坐在我身旁的织原小姐问道。



「要说怎么样……很一般啊。没有什么变化。」



「哦——这样啊。」



「要说的话就是……老是在做玉子烧吧。是织原小姐教她的那个，妈妈的食谱。虽然是很好吃啦……只是真的开始吃腻了。」



「啊哈哈。」



织原小姐开心地笑了。接著看起来有些犹豫，停了一下才说——



「那、那个，桃田同学。」



她的语气有些紧张。



「你可以转过去一下吗？」



「转过去？」



「就是坐著，然后转过去背对我一下。」



「？喔，好的。」



我依照织原小姐的指示，在原地转过身子背对她。



接著——



「嘿。」



背后传来声音。



织原小姐——抱住了我。



从我的背后用双手环住我。



「欸，怎么……」



「别、别动啦！安静一下。」



织原小姐开口制止陷入慌乱的我，同时收紧双臂，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阵轻飘飘的舒适香气传来。



是织原小姐的味道。完全没有贴布的气味。也是啦，她今天应该没有贴贴布。还有更让人在意的是……胸部的触感太厉害了。我的背完全被两个压倒性的存在感淹没。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幸福，让我不由得冒出「现在这一刻背上有没有办法长出两只手呢？」这种愚蠢的念头。



「……为什么突然抱我，怎么了吗？」



「那个，就是……这是一个约定。我跟瓜生老师——桃田同学妈妈之间的约定。」



织原小姐在我耳边说。



「我们约好了，等她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后，我要抱抱他。」



「…………」



「虽然已经过了15年。我也没办法把你抱起来了，不过我想，至少可以试著拥抱你。」



「织原小姐……」



我内心深处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一种温暖甘美，彷佛让幸福扩散到体内每一个细胞里的、不可思议的情感。



「总觉得，让人很难想像呢。织原小姐竟然见过肚子里怀著我的妈妈。」



「……要说的话，这种状况本来就很少见吧。一对情侣中，当男方还在肚子里时，女方曾摸过男方妈妈的肚子。啊哈哈……」



讲起这种情侣间年龄差距必须很大才有可能出现的状况，织原小姐脸上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要是妈妈还活著的话……不知道会对我们交往的事有什么看法？」



「你是指如果她得知，你在跟年纪大自己一轮的女性交往吗？」



「要说的话，就是这样吧。织原小姐觉得呢？」



「欸……我、我怎么会知道。」



织原小姐先是用不确定的口吻说，接著道：「不过——」



「如果是瓜生老师……我觉得她应该会让我们交往吧。」



「…………」



「『既然都喜欢上了也没办法嘛。啊哈哈。』我想她大概会像这样笑著对我们说。」



「原来是这样啊。」



「我、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啦。毕竟我可能是因为私心才会这么觉得。」



「不……我也认为妈妈会是这种反应吧。」



我在心里描绘起仅在照片中看过的、妈妈的模样。



我房间的桌上现在摆著——老姊做给我的相框。我不会再把它收起来了。也不会避而不视。我回想著妈妈的笑容，同时在心里这么说道。



妈妈。



让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妈妈。



就算是在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你也一定曾对我照顾备至，像是喂我母乳跟牛奶，喂我吃离乳食品，又帮我换尿布等等。



我想你一定给了我很多爱。



然而尽管如此……很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你了。



所以我以前对妈妈的事——总是感到排斥。我不想要就这样默然接受。要是轻易地把喜欢说出口，那感觉就像谎言。会让我不由得对真正喜欢著妈妈的老姊跟老爸——产生类似愧疚的情绪。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可思议地能够接受妈妈的存在了。



会不会是因为，我也有了喜欢的人呢？



会不会是因为，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真心爱上某个人呢？



正因为瞭解了何谓爱人——也才能够去想像，妈妈以前爱著老爸、老姊，还有我的模样。会忍不住去想像并且希望去回应那份爱。



虽然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却开始想讲出『我也喜欢妈妈』这句话。



「可能就是命运吧。」



我说道。



「欸……？」



「没有，我只是想说……这个巧合真的很让人难以置信吧。偶然相遇的我们，竟然其实在15年前就有关联了——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以前，我们就已经被缘份连结在一起。这也只能说是命运了吧。」



「嗯……是这样吗。如果我跟桃田同学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情侣……那我应该再晚12年出生也可以吧……」



「要说的话，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啊啊，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的！」



织原小姐露出手忙脚乱的模样。



的确——要说是命运，或许有点太夸张了也说不定。



从出生前就有的缘分，光是这样看来或许很像奇迹——但说白了，也不过是在同一个县市里的、小小世界的故事。



同样一个县里，曾经在妈妈料理教室上过课的学生，除了织原小姐外还有几十个人吧。如果我是跟其中一人坠入爱河，最后可能也一样会觉得『这是命运』。



还有——一轮的年龄差距。



织原小姐在意的这一点，是我们今后不得不持续面对的问题，也算是一种障碍。当这个障碍出现在我们之间的那一刻，我们说不定就已经不是上天所祝福的情侣了。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就算只是巧合，只要我觉得它是命运，它就会是命运吧。



就像不知道《桃太郎》跟《瓜子姬》哪边才是原著时——正因如此，自己的判断才更重要一样。



我自己是怎么想的，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织原小姐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啊。」



我说。



同时握紧了织原小姐从背后抱著我的手。



「就算不是命中注定的对象，但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那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人了吧？」



「……！」



织原小姐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吓了一跳。



不过她马上又眯起眼笑了。



看起来笑得非常幸福。



「嗯，说得也是。」



她轻轻点头，再次紧紧拥抱我。只有单方面被抱住让我开始不耐，或者该说是忍不住了，我推开织原小姐的手转过身去，接著面对面紧紧抱住她。



她也回应了我的拥抱。



我们之间洋溢著满满的幸福感。



要是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我心想。不过也同样希望，自己可以跟她在时间洪流中一同走下去。



我想把这种矛盾的感情，试著称作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