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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1 / 2)



【拾壹】



你究竟在跟谁说话──?



他不晓得听到第几个领养家庭这么问了。



从小,他就常被说是不正常,可怕的小孩。



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他甚至被当面说过这种话。



他也是在这时理解,自己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器物的声音。这让他十分意外,也难以理解。年幼的他以为,能跟物品说话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受到了好几次挫折,自以为做的好事全都适得其反。



他警告众人危机逼近,却因此遭受人们排挤。



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应该不知道──别人隐藏的秘密而遭人怨恨,使周围的大人们疏离自己。



现在想起来,他们与其说是生气,比较像是恐惧、害怕。



最具决定性的,是他不会受伤的传闻。



在卷进巨大事故中,周围的人们受伤时,只有自己毫发无伤地度过危机。因为物品们保护了他,帮助了他。



然而,却没有大人理解他的说词。



没错,没有半个人。直到来到称为杠屋的店为止。



“喵呜⋯⋯”



耳畔传来可爱的叫声。



一只茶色虎斑猫趴在他的胸口上。正确来说,是化身为猫的付丧神。



晴回过神来,在沙发上坐起身体。经年累月遭到熏黑的天花板,古老洋楼风格的墙壁与骨董家具的内部装潢。这里是杠屋员工宿舍的客厅。



“早安,感觉如何?”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真绪探头看了看晴的脸,问道。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呢,晴边想边轻轻点头。虽然留有一些疲劳感,但昏倒之前感受到的意识混乱与压迫感已经消失了。



“是⋯⋯我没事。”



“太好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又要带你去诊所了。让大病初愈的人乱来,会害我被医生骂。”



真绪松了口气,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感觉到她是真心在替自己担心,让晴感到非常愧疚。记忆中几乎没有人这样关心他,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明无同学。”



“叫我真绪就好,我也会叫你阿晴。虽然这样对委托人有点没礼貌。”



真绪愉快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晴,莞尔微笑。



晴难为情地从她脸上别开眼,看着墙边陈列的老旧道具。



它们经历了何种过去来到这里,他全都知道。自它们而来的记忆至今还留在晴脑中。



晴就是因为无法处理那庞大的情报,才会失去意识。



“我⋯⋯究竟⋯⋯”



“抱歉,是我们的错。我应该更顾虑你的安全才对。”



站在窗边的水之江对晴深深鞠躬道歉。



真绪也在脸前面合掌。



“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你会一次同时降伏那么多特殊骨董。”



“降伏⋯⋯那就是降伏吗?”



晴回想昏倒前的异样感,声音不停颤抖。



那并不是支配。



晴只不过是被特殊骨董的记忆翻弄而已。



“成为付丧神的器物,上头都烙印着过去主人的技术与知识。使主就是借由继承那些经验与记忆,发挥特殊骨董的力量。妖怪的特别能力,不过是将器物原本的能力化为形体而已。”



现在内心动摇的晴非常感谢水之江平淡的说明。



付丧神的记忆,也是过去拥有他们的人的记忆。



借由暂时借用那些记忆,使主就能将付丧神当成工具使用,甚至发挥他们化为妖怪之后的特殊能力。就理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晴却认为这么做非常可怕。透过器具继承陌生人的记忆,等同于背负那个人的人生。喜悦、悲伤、恐惧、苦恼,以及他们无法实现的愿望──对晴来说,这些实在太过沉重了。



“和泉先生呢?”



晴环视房间问道,却到处都找不到和泉充满威吓感的大块头。



“他在屋顶,应该是在看星星吧。”



真绪望向窗外,百叶窗缝隙间依稀可见的天空一片昏暗。晴昏倒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我惹他生气了吗?”



想起失去意识前和泉说的话──不准碰我,那句强烈的拒绝,让晴感觉到体温骤然降低。



那时,晴试图单方面窥视和泉的记忆。不仅如此,晴还想接触他隐藏的秘密──他的本体,和泉会生气是当然的。



“生气?生你的气吗?怎么会?”



真绪傻眼地笑了,摇了摇头。



“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他一定是不希望你知道他的过去。别看他那样,他的内心其实很敏感的;不过藏起来也没有意义的说。”



“和泉先生的真实身份是⋯⋯”



晴战战兢兢地接着说,他有种接触局外人不该涉足之部分的恐惧。



但水之江却看着晴,平淡自若地回答:



“没错,我跟和泉的真实身份,和这些一样。”



“你们是妖怪吗?水之江先生也是?”



“没错,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晴一瞬间语塞,垂下眼睛。



“我吓了一跳。你们看起来跟一般人没有两样。”



“付丧神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就是这种意思。以人类形体生活的时间越长,存在就会越接近人类;但绝对不会成为人类。”



水之江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还有其他跟水之江先生你们一样的人吗?”



“没有,我们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咦?”



晴有些混乱地眨了眨眼。水之江默默望着脚下。



“原则上,一发现特殊骨董就会立刻封印,隔离到安全的地方。你在楼下看到的物品,就是特殊骨董应有的样貌。”



“可是,水之江先生你们却和一般人一样生活对吧?”



晴仰望水之江问道。不对,水之江摇头说:



“我跟和泉是特例。我们交换了某个条件,获得身为人类生活的许可。”



“条件?”



“捉拿,并封印其他特殊骨董。我们借由狩猎同类,获得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权力。”



“啊⋯⋯”



晴轻轻倒抽一口气。他反复思考水之江的话,感受到起鸡皮疙瘩的恐怖。他首次理解特殊骨董处理业这个职业的意义。



如果有化身为人的器物──不是人的妖怪混进了人类社会,一定非常恐怖。话虽如此,把他们找出来封印也未必是正确的事。同样是妖怪的人做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



“听我说,就算同样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道具,付丧神也未必对人类抱持友好的态度。也有危害人类的危险付丧神。”



真绪像是在找借口一般,急急忙忙地插嘴说道。



“想要捕获他们,就非得借助同为付丧神的力量不可,于是才会有我们杠屋这种特殊骨董处理业者。”



“⋯⋯对不起,都怪我什么都不懂。”



晴为自己的动摇向真绪道歉。



真绪摇了摇头,要他别在意。



“你不知道是当然的。知道特殊骨董存在的人,只有政府的大人物,还有警察的负责人而已。不过,杠屋本身是从室町幕府时代延续至今的老店就是了。”



“明无同学是──”



“真绪就好,阿晴。”



真绪硬是打断晴的话,如此纠正。



“我是使主。纯粹能和特殊骨董对话的普通人,跟你一样。”



看到晴惊讶的表情,真绪伸出右手。晴发现她在要求击掌,慌慌张张地举手,真绪便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明无家就是这种家族。虽然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但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在这么多特殊骨董的围绕之下长大,想不会跟它们说话也难呢。”



“从出生的时候开始⋯⋯?”



“没错,我是杠屋<这里>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是还在修行的代理当家。”



真绪略显得意地挺起胸膛。



随后,楼梯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宿舍入口的门打了开来,走进一名晴不认识的陌生女子。是长相类似外国人的娇小女性。



“辛苦了~”



她发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晴,笑盈盈地挥手。



尽管具有印度雅利安人的深邃五官,她却有着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稚嫩脸庞。不仅如此,她不知为何还穿着深蓝色的浴衣。这个组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却莫名地适合她。



“哎呀,欢迎回来,律歌。今天真早呢。”



真绪微微侧着脑袋,挥手回应浴衣女子。从她们的反应看来,名叫律歌的女子也是这间宿舍的居民──也就是杠屋的员工。



“加贺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水之江问穿着木屐直接走进客厅的律歌。



他的话还没说完,入口的门就再次打开,一名青年带著精疲力尽的表情现身,他的外表就像是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看起来不怎么可靠。



“我照你说的,去把店打烊了。反正也没有客人上门。”



“打烊?是阿陆说的吗?今天要提早打烊?”



真绪瞪大眼看着水之江。



店指的想必是位在元町的杠屋本店,真绪似乎没听说那边的营业时间要提早结束。



“嗨,你就是真继同学吧?”



律歌经过困惑的真绪身边,亲昵地对晴搭话。



“跟传说中一样美形耶。我是西原律歌,请多指教喔。”



“呃⋯⋯我是杠屋的员工,加贺美。加贺美祥真。”



加贺美也这么说,低头致意。



“我是真继晴。”



晴起身点头示意。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晴直觉感受到,他们应该也跟和泉与水之江一样是付丧神。



然而,他对这件事并未感到不快或是不安。两人态度友好又表情丰富,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普通人类还要有人味。



“他是重要的委托人<客户>,不要失礼了。”



真绪用手托著下巴,对律歌等人提出忠告。



慢了一拍,楼上传来有人下楼的气息。是和泉感觉到客厅一口气热闹起来,下来看看状况。



“唔喔⋯⋯为什么加贺美你们在这里啊?我可没准备你们的饭喔?”



发现加贺美与律歌的身影,和泉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咦咦,好过分~小陆叫我回来,我才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说。”



律歌出声抗议,加贺美也垂下肩膀。



和泉不理两人,走向水之江,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险恶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水之江?为什么把他们叫回来?”



水之江什么也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光是这样,和泉似乎就能看穿搭档的思绪。他压低音调又问了一次:



“追杀晴的那帮人要来了是吗?”



水之江依旧默默无言地点头。



和泉嘀咕了声“这样吗”,露出粗暴的微笑。



晴不知道为什么冷静地听著两人的对话。他不觉得恐怖,内心也不动摇。他思考了一阵子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



晴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情。



【拾贰】



古老的红砖洋楼以夜空为背景伫立。



龙爪帮成员把车停在路上,混入黑暗之中,静静地包围整栋建筑。



“这里是骨董店?还真大间啊。”



榎田把头探进高藤的凌志轿车,以意外的语气问道。看到不像是骨董店的建筑物,他想必是在怀疑目的地是否正确。



“这里是仓库,听说回收的骨董都保管在这里。”



狩野靠在护栏上,一面逗弄脚下的草原狼,一面回答。



榎田听了,感兴趣地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道:



“是喔,带回去能卖钱吗?”



“那得先找到愿意出钱买的笨蛋才行。”



狩野冷淡地摇头。



“美术品也好,骨董也罢,全都是积灰尘的垃圾。用正当手段没办法换钱。”



“你说这种话好吗?你不是他们的同业吗?”



榎田傻眼地看了狩野一眼,他讽刺地笑着耸了耸肩。



“毕竟这是事实,我们这行就是专找愿意付钱的蠢蛋。”



“哈哈,你叫狩野吗?你还真老实啊。我喜欢。”



榎田佩服地说,狩野则是冷淡地望着他。



“没有价值──但尽量别弄坏了。要是有危险物品就麻烦了。”



“危险物品啊。”



榎田舔了舔嘴唇。



“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了。反正打坏没办法卖钱的骨董也没什么意思。”



榎田失去兴趣似地哼了一声,就回到伙伴那边了。



时刻刚过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带正巧适合袭击。若是在人人安静沉睡的深夜,发出一点噪音就会引起戒心,交通量太多也会引人注目。



“好,铁撬拿来。我来破窗。”



榎田环视伙伴,俐落地做出指示。



“中野和武田用机车阻止保全公司的人,阿聪跟我绕到后面。香取和其他的家伙从正门冲进去。我们上!”



喔喔!暴走族年轻人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在黑暗之中散去。他们散发杀意的身影,令人联想到统率有序的野狗。



“那群人如何?”



高藤走下车,好奇地问狩野。



“就这个国家的街头混混来说,还真了不起。”



狩野说出客套的赞赏,态度像是完全不在乎他们。然而,他的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



“托他们的福,或许能看见杠屋付丧神的真面目。”



“付丧神?”



高藤对狩野投以疑惑的眼神。



狩野没理他,转身面向背后。



一名身穿不符季节之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身高不高,姿势却很漂亮,风貌宛如大学生,却没什么表情,带有一股可怕的气息。



“你来啦,村田。”



听到狩野的呼唤,名叫村田的男子默默颔首示意。



接着他像是狩野的护卫般,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脚步。



“那位是?”



高藤小心翼翼地看着黑衣男子。



“稍微馀兴用的小道具。想对付怪物,我们也得准备自己的怪物才行。”



狩野仰望杠屋的仓库,喃喃自语道。



随后,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响起。



暴走族开始入侵杠屋的建筑。



仓库后方传来玻璃粉碎的声响。榎田率领的队伍用铁橇敲破了玻璃,一听到声音,在仓库正面待命的队伍也展开行动。



他们打破窗户与百叶窗,大摇大摆地走进仓库,不需要挑锁这种不干不脆的方法,这是龙爪帮的一贯作风。



保全公司从察觉异状,到通报警察要四、五分钟。警察赶来又要再花五到十分钟。不仅如此,龙爪帮的分遣队会妨碍警方的车辆,能再争取到十五分钟左右。想杀掉一名花美男大学生,时间绰绰有馀。每个成员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的袭击居然会失败。



如果有什么隐忧,就是可能会有成员沉迷暴力做过头<、、、>──并因此错失撤退时机罢了。



香取身为龙爪帮的第二把交椅,必须注意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香取边抱怨,边冲进建筑物里。毕竟,最有可能做过头<、、、>的就是首领榎田自己。



“这啥鬼⋯⋯”



然而一侵入建筑物中,香取就困惑地停下脚步。



一起行动的伙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原地打转。



不是上了锁的门,或是货物封锁了前进的路,纯粹是建筑物内的构造太过复杂。狭窄的通道如同迷宫一般扑朔迷离,阻挡香取等人的去路。虽然不知道是谁刻意设计成这样的,但构造荒唐到难以想像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就算仓库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迷路吧⋯⋯怎么会这样?”



焦躁感越来越强烈,香取不禁呻吟道。



映入眼中的只有蜿蜒曲折的通道与墙壁。



再怎么说也太大了,香取想。这的确是栋巨大的洋楼,但绕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一间房间。



如果真有这种事的话,要不是建筑物的构造专为迷惑入侵者而设计,就是香取的感觉失灵了。



“畠中、田村,你们那边如何?”



香取怒火中烧,呼唤应该就在附近的伙伴。在复杂的通道中前进时,他们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然而,回应的却是模糊的惨叫。



类似殴打墙壁的钝响传进耳中,紧接着是某人倒地的气息。



“怎么了⋯⋯!?畠中,发生了什么事!?”



香取凭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回通道。



“畠中!?”



他发现倒在通道中间的伙伴,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鞋底传来沙沙的触感,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畠中全身受到无数割伤,右手臂的出血更是严重,但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猛揍玻璃留下的。



通道很暗,他可能没发现玻璃,一头撞了上去。



可是,这种地方本来有玻璃吗?香取怀疑地想。



“嘎啊啊啊啊!”



“!?”



新的惨叫在通道中响起,香取抬起头,那果然是同伴的声音。



同一个方向传来沉重的打击声、吼叫以及喘息。某人正不停用钝器殴打香取的同伴。



“可恶⋯⋯怎么会这样!?”



香取用比刚才还要谨慎的脚步,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负伤的畠中令人担心,但状况不明不白更加难缠。



“是田村吗!?”



看到倒地伙伴的脸,香取喊道。



身材短小精悍的男子头上鲜血直流,卧倒在地,另一个同伴手持铁管对他的背一阵乱打──龙爪帮的成员在起内哄。



“滨冈!?你在搞什么!?”



香取对手持铁管的伙伴怒喝。



听到声音,滨冈缓缓抬头。他因为恐惧与疯狂扭曲的表情,让香取感受到背脊结冰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



滨冈伴随一声尖叫高举铁管,朝香取打来。



现在的滨冈已经完全错乱,不仅没办法沟通,就连眼前的是同伴也无法理解。



“该死⋯⋯!”



香取反射性地摆出拳击架式。遭受恐怖囚禁的滨冈攻击时破绽百出,钻过乱挥的铁管并不困难。



香取使尽浑身之力的右钩拳重击滨冈的脸,鼻梁碎裂的恶心触感透过皮革手套传来。滨冈被打到脚步踉跄,香取又在下巴补上一拳,看到对方倒下,才呼出紊乱的气息。



三人身受重伤倒下,这下他带来的伙伴就全军覆没了。还没看到目标的那个大学生,香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混蛋!”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决定先带倒下的伙伴离开。



他会惊讶得倒抽一口气,是因为看到眼前突然浮现人影。



满脸横肉的光头穿着黑色皮革夹克。眼前出现的,是香取自己。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镜子?”



感到一股猛烈的不安,香取呻吟道。



随后,自己在镜中反射的身影突然扭曲。



脸颊的肉掉了下来,露出头骨,皮肤也布满爬虫类般的鳞片,唾液自血盆大口滴落,周围发出一阵恶臭。



“你、你是什么鬼──!?”



香取忍不住放声尖叫。眼前的怪物怎么看都不像假的,让他感受到本能上的恐惧与厌恶。



香取下意识地往后退,怪物慢慢追了上来。



“别过来!不准过来这边!”



他情急之下弯腰捡起脚边的铁管,朝怪物拼命挥舞,动作和自己刚才打倒的滨冈如出一辙;但现在他没有自觉的馀力。



“不准过来,怪物!”



香取挥下铁管,击碎怪物的头部。下一瞬间,传进手中的却是殴打石头般的剧痛。



他当成怪物痛殴的,是红砖建筑的墙壁。



冲击使双手发麻,铁管也应声落地。



“没用的。”



年轻男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在狭窄的通道中反射无数次,令人分不清声音的主人身在何方。



“你看到的是自己的灵魂──你绝对逃避不了自己。”



一度消失的怪物再次出现在香取背后。



一股栩栩如生的憎恶与杀气扑面而来,宛如映照出他自己内心的感情。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恐惧驱使,香取朝怪物打去。



然而,眼前的不是怪物,而是玻璃。



如同镜子般映照出香取全身,巨大透明的玻璃。



殴打的冲击使玻璃碎裂,飞溅的碎片刺进香取全身。



血管爆裂,喷出鲜血,香取发出悲痛的惨叫。



“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



从后门入侵的榎田听到香取的尖叫,低吼道。



龙爪帮的成员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武斗派,论打架强度,香取在伙伴之中数一数二。那个香取居然会尖叫,状况令人难以想像。



不过即使想去救他,建筑物的通道也错综复杂,他们就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晓得。



“可恶,这栋房子到底怎么回事?真继晴那死小子在哪里⋯⋯!?”



榎田怒气冲天,握紧右手的手枪。



他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心情糟到了极点。真继晴要是出现在眼前,不马上喂对方吃铅弹,难以平复他的心情。



他边想着这些,边在通道尽头停下脚步。



那一瞬间,钝重的冲击袭击榎田的后脑勺。



“呃⋯⋯!”



视野一阵摇晃,害他叫出声来,与其说是痛,感觉起来比较像是热。某人从背后打了他一下。



回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高举铁橇的金发男子。



“⋯⋯可恶,阿聪!你想怎样!?”



榎田凶狠地对殴打自己的伙伴龇牙咧嘴地怒吼。



本田聪是过去榎田相当照顾的小弟。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偷袭。



“啥?不是你叫我打的吗?”



阿聪看着怒气冲冲的榎田,面露错愕的表情。他不像是在说谎,顺从的态度和平时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



榎田将枪口指向阿聪,皱起眉头。这时,他的耳畔传来某个声音。是阿聪的声音。



“怎样,不敢啊?别以为自己能继续装前辈下去,死矮子!”



“⋯⋯很有种嘛,阿聪。”



榎田气到浑身发抖。由于通道很暗,他看不清阿聪的表情;不过这个距离不至于听错他讲的话。



“不是,榎田大哥,刚才的声音不是我说的啊!”



“开什么玩笑,去死!”



榎田用手枪的枪柄痛殴阿聪。阿聪的下巴往上一弹,肥胖的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等一下⋯⋯真的不是我说的啦⋯⋯”



“完全没用啦,死矮子!”



阿聪想继续辩解,却被新的声音盖了过去。



传进榎田耳中的,是盖过的新声音。



“我要宰了你!”



榎田任凭怒火踹倒阿聪,又一次接着一次践踏跪倒在地的小弟。



“完全没用啦!”



声音继续说,像是在嘲笑榎田。



听到阿聪嘲讽的语气,榎田放声咆哮。



他举起手枪,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擦过阿聪的大腿,顿时鲜血四溅。



“完全没用啦!”



即便如此,声音依然以完全一样的语气回答。



这时榎田终于察觉到异状。他毫不留情地狠踹,害阿聪已经意识不清,浑身是伤了;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异样地鲜明。



“怎么⋯⋯会?”



榎田握着手枪,喉咙不停痉挛。



此时,某个声音自通道深处传来,是吃吃笑着的女声。



“太没品了,西原。”



接着粗犷的声音劝戒似地说。



“抱歉,可是太好笑了。”



女子语带笑意地辩解。声音的主人是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以及看似外国人的年轻女子。两人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



“谁!”



榎田反射性地朝他们举起手枪。那一瞬间,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枪同时飞了出去。



黑色西装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把收在鞘中的武士刀,他就是用那把刀打落榎田的手枪。



“店员啊。你们非法入侵我们的骨董店。”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毫不费力地刺出手中的刀。胸部中央──横膈膜的要害受到重重一击,榎田顿时喘不过气,连尖叫都无法发出便当场倒下。



【拾参】



“水之江,这下就全部解决了吗?”



和泉看着自己打倒的暴走族年轻人,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打倒非法入侵的罪犯不会心痛,但一想到要交给警察的报告、安排救护车、修理被砸破的窗户──各种麻烦的善后工作就令人忧愁。



“那个男人是最后走进仓库的,加贺美也解决了正面进来的人。”



水之江用通道最深处的楼梯下楼。



晴与真绪也慢了一拍现身。



环视改头换面的仓库,晴瞪大双眼。



原本就已经非常宽敞的仓库内部,变成了看不见出口的复杂迷宫。建筑物的面积本身像是膨胀了好几倍,类似的通道朝四面八方延伸,犹如迷惑入侵者的堡垒。



“好厉害⋯⋯这栋房子居然有这种机关⋯⋯”



晴摸着眼前的墙壁,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不是仓库的机关,而是阿陆的能力。你听过奇门遁甲吗?”



真绪面露微笑,开始公布答案。



晴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是中国的兵法对不对?三国志中诸葛亮用的⋯⋯”



“没错,那其实是一种利用式盘的占卜术──属于式占的一种。”



“式盘⋯⋯”



晴讶异地看了水之江一眼。



预言袭击者的到来,并迷惑他们。水之江在晴面前施展的特殊能力,正有如真绪口中的式盘。



“西原小姐呢?”



晴看着正在捆绑昏倒的袭击者们的律歌问道。



“她的真面目是琵琶,所以会操纵声音,让他们自相残杀。虽然结果比想像中还严重,但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真绪俯瞰洒落在通道中的血迹,耸了耸肩。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朝同伴开枪,就连律歌等人也始料未及。



“真绪,你去报警。你报警心证应该比我来得好才对。”



和泉仰望楼梯中央的真绪说。



水之江也想起什么似地回头。



“麻烦你顺便连络太刀森老先生。虽然这个状况应该会是正当防卫,但有律师居中协调,办理手续时应该会比较顺利。”



“好好好,收到。”



真绪转身回到宿舍客厅。



下一刻,她却像是被雷打到似地突然停止动作。昏暗的仓库中再次发出轰然巨响,从加贺美所在的正面入口传来。



“枪声?还有别的混混跑进来吗?”



和泉握紧手中的刀,瞪向枪声的方位。水之江的幻觉使距离感觉起来很远,但实际距离不到仓库的一区。



想到有人持有手枪,这个状况就无法安心,哪怕对方只是不懂得如何使用枪械的暴走族也一样。



“不对,和泉。”



然而,水之江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比和泉还要认真。



他以压抑所有感情的冰冷语调说:



“他来了,是狩野。”



狩野愉快地笑看犹如死神的男子在眼前出现。



镜中映照的自己缓缓改变形体,幻化为黑雾笼罩的怪物。



“照妖镜吗。”



狩野呵呵笑了两声。镜中映照出的怪物,只不过是模糊的黑影,也就是虚无。没有杀意、愤怒、憎恨,空虚的灵魂──映照出恐惧的镜子,照不出不具有恐惧之人的心。



“没用的,没有使用者的道具,顶多只能吓吓人而已。对我没效。”



狩野举起巨大的雷管式左轮手枪,朝镜子扣下扳机。



子弹伴随轰然巨响射出,眼前的镜子粉碎殆尽。



镜子后方传来低声的呻吟。



幻影消失后,一名脚步踉跄的年轻男子在通道深处现身。看到他按著左肩落荒而逃,狩野踩着悠然的脚步追了上去。



“我是故意射偏的。”



枪中飘来为什么要放走猎物的不满气息,于是狩野对手中的枪说。



“那面镜子流的血会告诉我们正确的路。假扮成人的道具,有时候还挺有用的。”



他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了背后一眼。



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如同幽魂一般无声无息地伫立。



“水之江,怎么会这样?”



看到周遭的风景为之一变,和泉问道。



幻影通道消失无踪,建筑物内部变成一般的仓库。陈列著众多特殊骨董的光景十分熟悉,急遽的变化使晴再次吃惊。



“不行,阵被破了。我的障眼法对狩野已经没用了。”



水之江面露险峻的表情说。



奇门遁甲这种称呼相当严肃,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错觉的各种奇术。只要被看穿一次,就无法使用相同的手法。



“是我的错,对不起。”



跑回来的加贺美面露难堪的表情说。



他挨了狩野一枪,上衣袖子破裂,流出的鲜血染红一大片衣服。伤势虽然不严重,却令人不忍直视。



“对方是狩野也没有办法,不用在意,你还能动吗?”



真绪对加贺美说出温柔的安慰,却似乎不打算让他休息。



加贺美眼眶泛泪,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可以,勉勉强强。”



“好,真绪和水之江,现在马上带晴逃跑。西原跟加贺美负责对付外头的混混。”



和泉看着仓库的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做出指示。



“阿卫呢?”



真绪面带严肃的表情看着和泉。和泉轻轻举起手中的刀。



“我来阻止他的脚步。反正他的目标是我。”



“你打算自己对付狩野!?对方可是尼哈雷姆的使主耶!?”



真绪气极败坏地大喊,她的眼神透露出失去和泉的恐惧。



“我随便拖延一点时间就跑,警察跟保全公司应该快到了吧?”



和泉随便笑了笑迈开步伐,水之江对他的背影说:



“五分钟,和泉。”



“啊?”



和泉讶异地回头。



“我去开车,五分钟后从正面玄关离开。”



水之江省略了理由、目的与说明,以一如往常的冷静语调说。



但是和泉没有反问,反而大胆地扬起嘴角。



“五分钟吗?戏弄狩野那白痴一番刚刚好!”



听到和泉留下不负责任的话,晴面带不安的表情目送他离去。



晴几乎不认识狩野这个人的能力,但光看真绪等人的反应,不难理解那个男人多么危险。面对那种对手,和泉居然想单枪匹马阻止他,而且还是为了保护见面不到多久的晴。



和泉他们要求的代价是那个匣子,不论那有多么贵重,都不值得和泉冒生命危险。然而,即使心里百般理解,晴也无能为力。该怎么办才好──他难忍苦恼,紧咬下唇。



“真继同学。”



水之江忽然呼唤他的名字。非比寻常的严肃表情让晴下意识地端正姿势。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麻烦你帮忙吗?”



水之江的语气严肃。就连身为式盘的他,似乎都无法保证晴的安全,令人感觉他想说出不确定又危险的委托。



“只要能帮助和泉先生。”



晴毫不犹豫地说。



“抱歉。”



水之江面带放心与痛苦混杂的表情点头。



“阿陆?你想叫阿晴做什么?”



真绪瞪着水之江问。水之江望向仓库外短短说了一声:



“支配<Dominate>。”



令人联想到死神的纤瘦男子在杂乱的仓库中缓步前进。



与其说是行有馀力,不如说他没有着急的理由。



只有那群暴走族想杀真继晴,对狩野来说,今天晚上的袭击成功与否都无关痛痒。



分明如此,他却依然配合袭击,是为了确认晴的实力。



狩野发现晴可能是使主了。若是没有特殊骨董的力量,就无法解释晴为何存活至今。



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晴的力量具体而言到何种程度,于是他才利用今晚的袭击进行确认。



狩野没有急忙追上晴的必要。相反地,护卫晴的杠屋有可能会为了打倒自己严阵以待。和泉他们耍越多小手段,就越容易自曝其短。



和泉就是因为理解这点,才会选择只身阻止狩野。他们没有必要老老实实地配合狩野起舞。



“好久不见了,狩野。你还在当尼哈雷姆的走狗吗?”



和泉大摇大摆地在狩野面前现身,挑衅地说。



狩野停下脚步,右手握著海军左轮手枪的特殊骨董;然而,最该戒备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黑衣男子。



靠近到这个距离,不用特地确认也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的真面目是特殊骨董──而且还跟和泉一样,是刀剑的付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