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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岸边最近工作特别起劲。」马缔光也从旁看着办公室里正在讲电话的岸边缘,心里这么想。



尽管为秋天的花粉所苦,岸边仍对着话筒开朗得体地回应着。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皮肤和头发都泛着美丽的光泽。



不行!再想下去就要变成性骚扰了。马缔将视线拉回桌上摊开的四校稿,只留耳朵还听着岸边的话。不是因为爱慕岸边,而是电话那头是个难缠的家伙。



辞典编辑部常常接到使用者打来的客诉电话,指正错误啦、为什么不收录这个词啦,什么意见都有。为了做出更好的辞典,玄武书房辞典编辑部很重视使用者的意见,要求大家仔细听取并做成纪录。



但也有难应付的电话,正在跟岸边讲话的人就是其中之一,编辑部帮他取了一个绰号:「へ(※日文里的助词,发音为[e],有「动作的方向」或「作用的归着点」等意思,类似中文「到」、「往」之意。)先生」。



へ先生一到气候变换的时节,也就是春秋两季,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关于「へ」的问题。不论是说话时提到,或是在报纸上读到,他总是特别在意「へ」的用法。



的确,日本人很常用到「へ」这个助词,多半是信笔拈来或脱口而出,真要一一追究可是没完没了。这回八先生的问题是:「这种状况下的『へ』是《玄武学习国语辞典》中『へ』的第几个意思?」虽然很想直接回他「谁知道啊!」,但岸边仍拿出耐心,亲切回应。和曙光制纸的宫本交往后,岸边工作起来似乎更有斗志了。



「『射向月亮的火箭』的『向』是表示方向的『へ』,所以应该是说明①。『到家后,就被母亲骂』的『到』应该是说明④喔!是的,语意中带有『急迫』感。」



岸边这么回答,但马缔心里却响起「呃,应该不对」的声音。



如果句子是「才到家,宅配就送达」,那的确是④,因为有「急迫」感。马缔在心里分析。



但「到家后,就被母亲骂」的「到」则是说明②:「表示动作或作用的归着点」才对吧?



嗯,是这样没错……



马缔心想,应该告诉岸边正确的答案,便站起来准备离开座位。这时,刚好松本老师从洗手间回来,视线扫遍编辑部的老师察觉了状况,示意马缔坐下。



「岸边应付得来的。」



「但是,岸边回答错了。」



「へ先生真正想要的,是辞典编辑部的人陪他思考、一起找出答案。要是马缔接过电话、一一解答,反而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马缔觉得有理,于是重新坐下。松本老师也回到旁边的座位,继续处理四校稿。



看着松本老师的侧脸,马缔担心了起来。老师的脸色不好,而且似乎又瘦了一点,只是老师原本就清瘦如鹤,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



「老师,累了吧?」



看着时钟,正指在六点。松本老师今天一早就待在编辑部,午餐好像也没怎么吃。



「今天就做到这里吧,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餐吧!」



马缔相邀,老师总算放下红笔,从稿子中抬起头来。



「谢谢。但你吃完饭还要回来工作,不是吗?」



「不要紧的。」



马缔的确打算一直做到末班电车时间为止,但晚餐还是得吃。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后,马缔摸摸口袋,确认皮夹在里面。



「您想吃什么?」



询问松本老师的同时,一边帮忙把桌上的文具收好,老师慢条斯理地把铅笔和橡皮擦放回用旧了的皮革笔袋里。



「整天都坐着,肚子不太饿,荞麦面怎么样?」



「好,我们走吧!」



马缔提着老师的包包,跟工读生说:「我们去吃饭。」在一片「请慢走」声中,两人步出编辑部。



へ先生对助词「へ」的探究,似乎更起劲了。



老师缓缓踩着别馆昏暗的楼梯。



老师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啊!马缔紧跟在老师身旁,满心感慨。这也难怪,第一次见到老师,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本来就已白发苍苍的老师,现在到底几岁了?



真想早点完成《大渡海》。就是因为还有一步之遥,马缔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烈。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乌鸦嘴!」连忙打消念头。



松本老师的公事包似乎塞满了资料,跟以前一样沉甸甸的。提得动这么重的包包来玄武书房,身体应该还很硬朗吧!即使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去七宝园吃中华料理了。



马缔吃完饭还要回公司加班,老师也许只是不想耽误他太多时间。另一个可能是,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察觉到马缔的视线,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在楼梯转弯处停下脚步,稍稍调整呼吸。



「不服老不行啊,最近才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



「那……叫外卖吧?」



「不用不用,只有我吃完就回家,影响到大家的工作情绪就不好了。而且,我也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老师继续下楼,一边说:「今年夏天太热,我吃不消,身体不太好。不过天气已转凉了,体力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走出玄武书房的别馆,前往神保町十字路口的途中,正如老师所说,轻拂而过的微风已经带着凉意,天色也比之前黑得更快,大星星高挂空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常去的荞麦面店里,几个上班族客人专注地填饱肚子。老板娘体贴地让马缔和松本老师坐在看得到电视的位子上,顺便把电视音量调大。这是为了方便松本老师。老师每次来用餐,手里总是拿着用例采集卡,认真听着电视传出的声音。



这家店的菜色不多,马缔和松本老师都不用看菜单就能点菜。



「老师,喝一杯吗?」



「不,今天不喝了。」



果然是身体不适吧!平常老师一定会点二合温日本酒,慢慢享用。



「因为这礼拜在家喝过了。」



老师这样解释,马缔更担心了。



刚好老板娘来,马缔点了年糕乌龙面,松本老师点了山药泥荞麦面。



「马缔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点完餐后,老师对马缔说:「让你这样为我操心,真是惭愧。」



第一次见到老师,我就已经是大人了啊!马缔心中存疑,但突然想起当时的自己,确实是连一杯啤酒都倒不好啊!



刚被调到辞典编辑部时,对编辞典一窍不通,同事相处也不顺利,每天的心情就像被蒙住眼睛往前走一样,十分不安。



但现在,《大渡海》的编纂几乎由马缔独撑大局,指导五十几位工读生,连日和宣传广告部及业务部开会,利用空档改稿,有时也指导部下岸边,俨然是天生的编辞典专家。



「还有好多地方顾不来。」



马缔有点不好意思,喝着店家端上的热茶。松本老师在用例采集卡的角落写下「百冒汗(?)」几个字。电视正播出「突然冒汗——解开自律神经之谜」节目,画面中主持人访问着街上的男女老少,两个高中女生说:「对!没做什么就一身汗,真的真的!」、「百冒汗呢!」、「嗯啊,超百冒汗的!」老师听了,立即做笔记。



您误会了,老师。高中女生说的「百冒汗」,恐怕不是指自律神经失调的症状。纯粹是今年夏天太热了,取「百慕达」的谐音当流行语讲好玩的。这种女高中生们胡乱演绎的词汇,用不着收录的。马缔很想这么说,但看到老师认真的模样,当下便把话吞了回去。



年糕乌龙面和山药泥荞麦面送上来时,老师才停笔。



「目前进度如何?」



「嗯,照计划进行中,明年春天应该可以出版。」



一边吸着乌龙面和荞麦面的,马缔和松本老师一边交谈。



「等了真久啊!」



松本老师用木汤匙舀起山药泥,微笑着说:「不过,辞典的精进之路,可是完成后才开始的呢!为了精益求精,出版后仍要持续搜集新词汇,为修订、改版做准备。」



日本最大的辞典是《日本国语大辞典》,出版之后隔了二十四年才推出第二版,收录的词条也从四十五万则增加到五十万则。编辑和执笔者为了因应用语变化快速的实际状况,不间断地收集,才完成这部宝贵的辞典。



「老师的话我谨记在心。」



马缔咬着年糕,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嘴唇垂下拉长的年糕,像一片白色的大舌头摇晃着,碰到了下巴,有点烫。



松本老师连吃饭时也和平常一样,满脑子都是辞典的事。老师的眼神看向远处,若有所思地说:



「马缔,如你所知,《牛津英语大辞典》和《康熙字典》是在隶属于王室的大学或当权者的主导下编纂而成的,也就是说,由官方出钱编制。」



「对资金不足的我们来说,真令人羡慕。」



「的确。但你知道为什么要动用国家资本来编纂辞典吗?」



正咬着乌龙面的马缔停下筷子,回答道:



「因为国语辞典的编纂,能巩固国家的威信,不是吗?语言文字是民族认同的要素,为了凝聚国人的向心力,某种程度上,语言文字的统一是有必要的。」



「正是如此。但回顾日本的历史,却几乎没有官方主导编纂的国语辞典。」松本老师的荞麦面还剩一半,却放下了筷子。「日本近代辞典的滥觞,可说是大槻文彦的《言海》。但大槻没有得到政府半点补助,一生独力编纂,最后还自费出版。现在的国语辞典也不是由政府主导,而是各出版社自行制作。」



难道老师是要我明知不可而为之,试着去申请政府补助吗?马缔吞吞吐吐地说:



「政府和公部门对文化的敏感度,实在很低。」



「我年轻时也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要是有多一点资金就好了。」老师双手交叉在胸前:「但现在却觉得,这样反而好。」



「怎么说?」



「一旦国家挹注资金,政府就会插手。又因为事关国家的威信,语言文字反而容曰叨沦为威权的工具,而非原本活生生的样貌。」



「词汇,或收录词汇的辞典,经常处于个人和权力、内在自由和官方支配的危险夹缝中。」



目前为止,马缔只是一心一意地沉浸在编辑作业的美妙世界里,完全没想过辞典竟有政治影响力。



松本老师静静地说:



「因此,就算资金不够,也不该由国家出钱,而是由出版社,就是像你我这样的个人费时耗日,脚踏实地编纂。因此,我们要对自己正在做的事引以为傲。我编了半辈子辞典,现在更确信这一点。」



「老师……」



「词汇、和创造词汇的心应该要是自由的,不能被当权者及威权掌控;一定得这样才行。为了徜徉在文字大海上的人们,我们要打造一艘辞典之船。为了让《大渡海》成为这样的辞典,我们继续加油吧!」



松本老师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隐含着热情,像海浪般在马缔的胸口掀起一波浪潮。



用完餐走出店外的马缔,硬是招了台计程车,把老师和公事包推入车里。怎么能让没有食欲的老师搭电车回去?同时,把公司的计程车券塞入老师手里。



「再见,老师。下次还要再请老师多多指教。」



松本老师一脸歉意,坐在车窗内,垂着头。目送计程车离去后,马缔回到编辑部,心中重新燃起编纂《大渡海》的斗志和动力。



和松本老师交谈后的第三天。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就算待在连窗边都被书柜埋没的编辑部里,也有一股清爽的舒畅感。



马缔像平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荒木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马缔,不好了!」



荒木手上拿着很大一张纸,编辑部里现正进行着四校作业。



没见过荒木这么慌乱的样子,马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但荒木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冲过来把手里的纸摊开在马缔桌上。



「你看这里。」



荒木指着「ち」开头的单字页。「少了【血潮】!」



「什么?!」



马缔将快要滑落的眼镜推正,盯着四校稿,稿子上依序列着【致死遗传子】、【千入】、【知识】。如荒木所言,没有「血潮」这个词(※依日文读音,正确排序为致死遗传子(ちしいでんし)、千入(ちしお)、血潮(ちしお)、知识(ちしき)。其中「致死遗传子」指致死基因,「千入」指反复浸染的染布方式,「血潮」指血液流动的样子。)。



「真是血流成河的失误。」



「马缔,现在不是说冷笑话的时候啊!」



自己真心的感叹竟被荒木当成玩笑,马缔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血色迅速消失;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思考对策。



「已经做到四校,只能在这里调整行数,把【血潮】插进去。」



荒木苦着脸点头。



「应该只有这一项吧?问题是,为什么前面三校都没有人发现呢?」



「我们地毯式检查一遍,包含工读生在内,所有人都先放下手边的工作,重新核对一次四校稿。」



想到浪费了许多时间,马缔就觉得快要昏过去了,但总比没发现好。马缔又提议:



「也要想办法法弄清楚,为什么【血潮】会漏掉。」



因为事出突然,岸边和佐佐木及在场的所有工读生都聚集到马缔的桌边。「佐佐木小姐,请查一下用例采集卡。」



遵照马缔指示,佐佐木小姐立即跑到存放卡片的资料室架子前。



「马缔主任,确实有【血潮】的用例采集卡。」



随即跑回来的佐佐木,把【血潮】的相关资料递给马缔:「上面标有表示『收录』的记号,稿子也是主任写的。」



连稿子都写好了,那应该是整理时漏掉的。佐佐木拿来初稿到三校的稿子,【血潮】这个字忽然消失了。



马缔站了起来。



「各位,对不起,发生了紧急状况。请中断手边所有工作,协助四校的检查。」



编辑部里突然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大家默默地等候马缔指示。马缔说明检查流程:



「现在只能重新一个一个检查用例采集卡中标注『采用』的词,是否全部收进稿子里,能帮忙的人请过来。我们会分配每个人核对的分量,请小心检查被分配到的页数。不论花多少天,就算得在编辑部过夜,也一定要完成。」



马缔盯着在场每个人的脸:「《大渡海》必须成为没有任何漏洞的船!」



编纂作业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但此刻没有闲工夫怨叹了。荒木和佐佐木、岸边及工读生已经蓄势待发,一脸「既然如此,我们绝不辱命!」的神采。



「各位,请先回家准备过夜用品,今晚开始我们要密集赶工,日夜不停地完成检查作业。」



对于马缔的宣告,没有人有一丝犹豫。岸边立即就着电脑打起电子邮件,可能想告诉宫本「最近恐怕无法见面」。工读生们也干劲十足地说:「拼了!」甚至有人提议:「回研究室把同学找来吧!」反应虽然不一,但都很积极。所谓越挫越勇,指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吧!



看到大家坚定的模样,马缔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从西冈调职到岸边报到前的那段时间,马缔是辞典编辑部唯一的正职员工,一个人默默地做着《大渡海》的编纂工作。虽然偶尔会碰到挫折,哀叹着或许终究无法看到完成的一天,但也一直说服自己这一切绝不会白费,何况现在有这么多人为了《大渡海》积极向前。



大家来来往往于编辑部时,电话响了。岸边立即拿起话筒,马缔心想,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又是へ先生吧?哪还有办法分神应付他。但和电话那头讲了二、三句话后,岸边的表情却明显沉重。



「马缔。」



结束通话后,岸边写了纸条递给马缔:师母打来,松本老师住院。



岸边的纸条上,写着都内某间大医院的名字。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病,但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马缔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因「血潮事件」而人仰马翻的密集校对作业,被说成「神保町玄武书房地狱留宿总动员」,在各出版社辞典编纂相关工作者间不断流传着。



置身在这股漩涡中的马缔无法预料未来的事,只能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马缔和荒木来到医院探访松本老师。老师上午刚做完检查,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手里写着用例采集卡。



不愧是老师,就算住院也还是把辞典放在第一位。马缔不由得衷心佩服,也为老师的气色比想像中好很多,暂时松了一口气。



看到马缔和荒木来,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让你们特地跑来,真抱歉啊!一定是内人大惊小怪联络了你们吧?其实只是住院一周做检查而已。不服老不行啊,年纪到了,有的没的毛病都来了。」



老师身旁的师母,面带歉意地鞠了躬。总是把辞典放在第一的老师,应该是不及格的丈夫吧?但实情却出乎马缔预料,老师和师母的感情似乎很好,师母正贴心地把针织衫披在老师肩上。



「老师,您不要勉强。」荒木故意这么说:「趁这个机会好好休养吧!」



「这么关键的时刻,我真是太没用了。」



憾恨之情溢于言表,老师问:「《大渡海》的进度还顺利吗?」



马缔和荒木互望,异口同声回答:「顺利。」



不能让老师担心,「血潮事件」当然不能说。



探视完松本老师、和荒木告别后,马缔回到位于春日的住处,拿换洗衣物。



马缔和妻子香具矢居住的木造三层楼房屋,原本专门租给学生。玄关处挂着的「早云庄」字样,就是当时留下来的。



马缔是早云庄最后一位学生房客,十年前房东竹婆过世,做为租屋处的早云庄也走入历史,落下最后一幕。竹婆死后由孙女香具矢继承早云庄,和已经结为夫妇的马缔小心地维护这栋古老建筑,继续住在这里。



竹婆生前,待最后一位学生房客马缔就像对家人一样,马缔的藏书不断增加,入侵一楼全部房间,竹婆一句怨言也没有。看着工作和恋爱都不顺的马缔,竹婆也总是暗中默默支持、关心。



马缔和香具矢结婚,竹婆比任何人都高兴。能和竹婆及香具矢在早云庄过着新婚生活,对马缔来说,是一段快乐又温暖的珍贵回忆。



某一年冬天,竹婆在温暖的被窝中沉睡时,安详地告刖了人世。医生说是心脏衰竭,但其实就是寿满天年。竹婆晚年食量小,爬楼梯比较吃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二楼;过世前一晚,有点快要感冒的样子。就算有些小毛病仍堪称硬朗的她,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突然去世,马缔和香具矢都惊愕不已。唯一能安慰人心的是,竹婆临终前没有承受太多痛苦,走得非常平静。



忙完竹婆的丧礼后,马缔和香具矢坐在少了竹婆的暖炉桌前,才发现虎爷不见了。在附近找了很久,也问了卫生所,等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回来——虎爷失踪了;或许是察觉到疼爱自己的竹婆往生了,去旅行调适心情吧!



终于接受虎爷不会回来的事实后,马缔和香具矢从竹婆过世后一直克制着的眼泪终于溃堤。两人手牵手放声大哭、泪流不止,悲恸到几乎无法呼吸的程度……



拉开玄关的格子门,马缔看向二楼,说:「我回来了。」



虎郎出来迎接。虎郎是他们现在养的猫,一只体型雄伟的虎斑猫,几年前开始在早云庄出没,和虎爷长得很像。马缔推测它应该是虎爷的儿子或孙子吧!



虎郎跟在马缔脚边,踩着会发出轧轧声的旧木头楼梯。因为一楼除了厨房、浴室和厕所外,所有房间都堆满了书,马缔和香具矢的生活空间主要在二楼。



「咦,你回来了。」



香具矢一副没睡饱的样子,从二楼最边间的房间探出头来:「怎么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的。」马缔走进二楼中间的卧室,从衣柜里取出换洗衣物:「因为发生了一点事,这段时间可能得睡在编辑部。」



香具矢一脸担心,但没有追问。马缔对辞典的付出,她再清楚不过,不会多说什么让他烦心。马缔也不想让已经为料理耗费心神的香具矢担心,所以没有说出细节。



香具矢正打算起床,马缔急忙阻止。



「你睡吧,没关系。」



完成早上的采买和准备后,香具矢趁开店前的短暂空档补眠。



「小光,午饭吃了吗?」



对了,还没吃,我都忘了。不擅长说谎的马缔愣了一下答不出口,香具矢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针织衫。



「我马上做。」



「可是……」



「有时间吃完再走吧?我也有点饿了。」



香具矢起身往一楼的厨房走去,虎郎满怀期待地跟在身后,下了楼梯。



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是马缔夫妇的起居室,室内的摆设和竹婆在时一样。这个季节还用不到暖炉桌,摆着的是小茶几,墙边则是旧柜子。窗外可以看见晒衣场和秋天的天空。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个小小的坛位,陈列着竹婆的牌位和遗照,和竹婆丈夫的牌位及遗照并列。香具矢的祖父很早就过世了,她没有见过,从照片看来是个帅气男子。每次看着他的眼睛,马缔都觉得香具矢长得很像祖父。



把换洗衣物和刮胡刀放进行李袋,稍微喘了口气的马缔,在坛位前上了香,双手合十。香具矢端着放有料理的托盘走了进来,虎郎紧跟在后。



「久等了。」



「谢谢你,那我开动了。」



「开动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茶几前,拿起筷子。烤鲑鱼、煎蛋、烫菠菜,外加豆皮豆腐味噌汤,汤头浓郁,味道十足。



「我好像做成早餐的菜色了。」



「不会啊,跟平常一样好吃。」



马缔这么说,香具矢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加速拌着筷子。虎郎看着鲑鱼,喵喵地哂。



「虎郎有脆脆的饲料喔!」



被香具矢一说,虎郎不情愿地把脸埋回角落的猫碗里。



「我刚才去医院探望松本老师。」



「咦?」香具矢停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松本老师怎么了?」



「住院一星期做检查。」



「这样啊,不会有事吧?」想起竹婆走得突然,香具矢继续说:「如果松本老师想吃什么,我可以做了送去。你有机会问问他。」



「好。」



「上了年纪,不能不注意身体。」



「对了!」



「什么?」



马缔停止咀嚼,端正坐好。



「松本老师到底几岁,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会儿,轻轻吐了一口气。



「认识老师十五年,他还真是没什么变。可能超过九十岁,也可能只有六十八岁,完全看不出年纪。」



「编辞典的人,好像都有一点脱离世俗。」马缔有听没有懂地点点头,香具矢补上一句:「小光也是。」又说:「老师说不定比想像中年轻,一定很快就能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