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①(2 / 2)


「我是女的。你是男人吧?」



看来「她」这个第三人称是正确的。



「对。年龄呢?」



「你是指出生之后过了几年的意思吧?」



「嗯。像我就是十六年。」



「我比较久一点,已经十八年了。」



也就是高中三年级,或是大学生吧。不过如果是幽灵,就只代表她生前的年龄,根本无从得知现在到底几岁。



我考虑了零点一秒该不该使用敬语,不过还是决定算了,继续向以这个年龄来说,声音有些沙哑的对象提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铃木香弥。」



「铃木香弥。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特别。我叫╳╳╳╳╳╳╳╳╳。」



目前为止最长的杂音袭入我耳中。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你的名字。」



我担心她感到不高兴,因此道歉,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不快的样子。不过或许是呈现在看不见的鼻子、嘴巴或眉间。



「名字也听不清楚?这样也许有点不方便。」



是吗?



「来决定名字吧。什么名字都可以,就用你觉得很普遍的女生名字来称呼我就行了。」



「普遍?」



「真的什么都可以。」



不论是不是幽灵,她能够以如此平淡的声音宣称自己取什么名字都可以(如果是别人的名字就算了),或许思考回路有些特别吧。



「对了,铃木香弥是个人的名字吗?没有家族的名字吗?」



「呃……铃木是姓,依照你的说法,就算是家族的名字吧。香弥是我个人的名字。」



「哦。香弥这个名字很简短、很容易称呼,不过也很特别。香弥,你是外国人吗?」



被还没有太多交流的对方直呼名字,让我感觉好像心脏边缘被抚摸一般。不,更重要的是───



「外国人?我是日本人。」



「日本?」



「日本。」



「日本?」



这样的问答没完没了。



「呃,就是这个国家的名称。」



我从没想过,在日本还会遇到必须说明这个国家叫日本的一天。



不过她似乎丝毫不在乎我为罕见的经验感到惊讶,一双发光的眼睛睁到最大。



「这个国家的名称?你是指,我们此刻所在的这里叫什么国家?」



她问了奇怪的问题。



「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



她边说边以眼睛与指甲的动作显示正在思考中,然后张开看不见的嘴巴说:



「至少我所在的这个国家,名叫╳╳╳╳╳。」



又没听清楚。



「你没听见?」



她或许是从我的表情猜到的。如果是的话,就表示即使在如此黑暗的环境当中,她也能清楚看见我。我老实点头,她便同样地点头说「这样啊」。我从她的眼睛移动来掌握点头的动作。



「我们必须思考的事情有很多。」



「……什么事?」



「香弥,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听过日本这个国家,而且在我生活的世界里,恐怕没有一个国家叫日本。」



「咦?」



没有?我们此刻所在的这里明明就是日本。



我认真思索她的奇怪言论,她却突然有些大声地「啊」了一声。



「警铃响了,我得走了。今天比较短。」



她上次也说了同样的话。



「什么警铃?」



「上面结束了。」



我不禁抬起头看上方。虽然因为很暗而看不清楚,不过上方只有生锈而布满灰尘的天花板。



「什么结束了?」



「你果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是╳╳╳结束了。」



她虽然应该不是在嘲讽我,但是却也能听成这样的意思。接著她似乎站起来了。



「喂,等一下。」



「『战争』这个说法,你听得懂吗?」



「咦?」



我停下毫无意义地准备要伸向虚空的手。



「下次见面时,我再跟你说明吧。现在我得走了。也许我们───」



她(到头来还是没有决定要如何称呼她)这么说,然后朝向墙壁的方向。



「───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说完就消失了。







我虽然再度感到焦躁,但这回的等待时间比上次来得轻松。因为我已经知道有重逢的可能性。



在等待的期间,我思索著她话中的含意。没有日本这个国家、在战争中、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先凭自己浅陋的知识思考。她的话和最近不断听闻、甚至到啰嗦地步的那场战争有什么关系吗?



对了,还有那一再出现的杂音,究竟是什么?就好像收音机突然没有对准频率一样。



「铃木,真难得。」



「啊?」



当我坐在教室的椅子,坐在隔壁座位的田中跟我搭讪。



「我是说,难得看到你在玩手机。你在干什么?」



「跟你无关吧?」



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要和田中互留联络方式。



「……我又不是因为觉得有关才问的。」



无关的话就不要来烦我───我虽然这么想,但说了也没用,所以就不予理会。田中如果想要毫无意义地去管无关或没兴趣的事物、过著遭人嫌恶的人生,那也是她的自由。那才是跟我无关的事。



我之所以在使用手机,是因为想要调查事情。我想要姑且先调查一下「普遍的」女生名字。「普遍」是她的说法,简单地说,就是常见的女生名字吧。我在调查的就是这个。虽然在调查,不过人气名字每年都会变化,感觉上并没有所谓「普遍的」名字。



如果是姓,大概就像高桥或佐藤。田中已经使用过了。不过基本上,要我去提议用什么名字称呼女生,感觉有些尴尬。既然她说什么名字都可以,那么乾脆就用佐藤就行了。



我一直思索著这种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性的问题,不久后与她重逢的日子就来临了。距离上次她出现在候车亭过了两天。



「香弥,我在等你。」



我一进入室内,还没看到淡淡的光就听到声音。



「我并不是每天都会到这个╳╳避难所,所以中间会隔比较久的时间。」



「你说的避难所是……?」



「接续上次的话题,我该从哪里说明呢?」



幸亏她很快就进入正题。



我关上门,坐在跟平常一样的位置。她大概是把双手放在膝上,指甲整齐排列,只有一双眼睛盯著我。



「我自己想过香弥到底是什么人,也有一些想法。你愿意听我说吗?」



「嗯。」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呃,首先,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期间,我利用╳╳╳调查───」



「抱歉,我没听清楚你用什么来调查。」



「这样啊。」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眼睛的位置上下移动。



「书本呢?」



「我知道。」



「我利用书本调查过,果然在我们的世界,没有日本这个国家。不论过去或现在都没有。」



从她的说法听来,不是概念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存在的意思。如果相信她的说法,那么她不太可能是幽灵。



「香弥住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国家,不知道战争和警铃的事,听不清楚我说的一些单字,还有更重要的是───这是在我能够和你说话之前,就一直在意的事情───」



五片指甲接近我,其中一片更往我这边伸过来,让我理解到她正指著我。



「你的眼睛和指甲没有发光。」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对此感到相当不可思议。我盯著光点,然后想到那里是对方的眼睛,感到有些难为情,因此别开视线。



「从这些线索,我首先想到的是,香弥其实是我想像中的人物,你说的话都是我想像出来的。」



事实上,我也稍微想过同样的念头。



「不过我无从确认这个可能性。就算我在这里问你是不是想像中的人物、而你回答不是,那也有可能是我的想像。」



「嗯,从我的角度来看也一样。」



「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一点也可能只是我的想像。」



虽然只藉由眼睛形状很难判断,也有可能是我的主观想像,不过我总觉得她好像笑了。即使看不见,但面对首度感觉到的笑脸,我心想她也许真的是人。



「接著我想到,之前我也说过,你可能已经死了。你虽然说自己活著,可是有可能已经死了,因为某种理由,使得╳╳停留在我的避难所。」



没有听到的部分,会不会是类似灵魂的意思?为了避免打断话题,我打算晚点再询问。



「不过这一来,就没办法解释你为什么会提到日本这个国名。所以和已经死了这个想法比较起来,从你之前给我的资讯,我找到了也许更接近正确的答案。」



原来如此,这个答案就是───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没错。我认为这是最╳╳的答案。」



「也就是说,你从别的世界来到我所在的这个有日本的世界?」



我以为她在说的是来自异世界的航行者之类的,逃入这间候车亭,但她似乎在摇头。



「我觉得这样说并不准确。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我的避难所。我应该先问你这个问题:香弥,你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虽然大概猜得到她问的不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还是不禁想要这样回答。



「这里是公车的候车亭。」



「公车?既然是候车亭,『公车』应该是交通工具吧?」



「公车当然是交通工具。」



「果然。」



什么意思?



「香弥,我还想要再确认一件事。你可以把右手伸到这里吗?」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因此就照她的要求,将除了指甲还有明确实体的右手伸向她。我非常随意而粗心地伸出手,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伸出去的右手,突然感觉接触到冰冷的东西。



「哇!」



我不禁缩回手。



刚刚那是什么?



我望向她,看到她的眼睛盯著我,应该是左手的一排指甲飘浮在我的手刚刚所在的位置。



「请你再伸过来一次。」



我听她这么说,便战战兢兢地再度伸出右手。我的手不知为何,很自然地形成握手的姿势,不过先前碰触到的冰冷物体并没有握住我的手,只是像在确认质感般,抚摸手掌与手背的表面。



「我可以摸到。香弥,你有感觉到被摸吗?」



「嗯。」



冰冷而纤细的东西,大概是手指吧。我的确感觉到那样的东西爬过我的手部表面。这回我稍微冷静下来,能够用视觉确认,看到光点跟随著被抚摸的感觉。我感觉到背上渗出汗水。



她确认了一阵子,结束之后光点离开我的手,但那触感仍旧停留在我的手上。



「谢谢。在我想到的两个可能性当中,有一个似乎比较接近正确答案。」



我正看著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



「啊,这样啊。」



「我想到的可能性当中,大概是错误的那一个,就是我或香弥只有╳╳飞到对方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好像真的在那里,也听得到声音。不过这个想法并不正确。」



我为了避免听漏她认真说明的想法,集中精神,推测这次的杂音大概也是类似灵魂的意思。我试著想像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类似投影机那样吧。不过就如她所说的,事情并非如此。



「因为我可以碰到香弥。」



「嗯,我知道你摸到我。」



触感仍旧留在我的手上。



「所以说,我想情况应该是这样:因为某种理由,我所在的避难所和香弥所在的场所连结在一起。虽然说两个地方连结在一起,不过彼此对于场所的认知却不一样。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也好像在候车亭里?」



「没错。」



虽然只有眼睛和指甲。



「在我眼中看起来,你和我都在地下避难所。」



「怎么会……」



我并不是受到冲击,只是很讶异竟然会有这种事。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之前说「上面结束了」,也是指另一个世界的情况吧。



「我认为这就是现阶段最╳╳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很像虚构情节。她的想法简直就像童话故事。



然而刚刚我的右手真的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触摸,告诉我她是实际存在的。不过就如她说的,就连被触摸到的感觉也可能只是我的想像。



「我想到的是───」



我不知道她的说法是对是错,所以姑且先说出自己这几天来的想法。她自己也想过幽灵或幻想的可能性,因此我在自己想到的其他种种假说当中,试著提出她会不会是活在日本这个名称出现之前的人物这个想法。



「原来如此。我以为我们是在不同的世界,不过也可能是在同一个世界,只是时间差了一大截。比方说,也有可能是你的世界在更早的时代,后来发生了很大的灾难之类的,导致日本这个国家消失。」



她提出惊人的假说。不过这一来就能说明她提到的战争了。



「在我的调查中,过去也没有这样的国家,有可能是因为对战胜国不利,所以就从╳╳抹去日本这个名称。」



「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从什么抹去。」



「如果说『历史』,你听得懂吗?」



「嗯。」



「另外我也想过,为什么有些单字你会听不见。仔细想想,我们能够像这样用语言沟通,其实是很奇怪的。」



的确。如果我们属于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甚至如果真的属于不同的世界,那么我们能够使用几乎相同的语言毫无问题的对话,只有几个听不见的单字,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在现实中,光是地理上有一些距离,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文化和语言,并且因此产生争端。



「虽然只是假说,不过假设有无数个不同的世界,彼此存在于不同的时代或场所,也许我生活的世界和香弥生活的世界刚好形成相同的语言系统,因此才会重叠在一起。在我的国家有这样的说法:『世界是从语言诞生的。』」



「……不是人类创造语言?」



「语言的力量或许强大到能够连结不同的世界。」



她的声音彷佛抱持著那样的期待。我心想,她虽然声音有点酷,但没想到却是个梦想家;接著我又为自己(即使只是一瞬间)竟无聊到相信从声音能够判断性格而感到厌恶。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我会有听不见的单字?」



「也许是因为你的世界没有那些单字吧。目前为止,你说的话我完全都可以听见,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说出我听不见的单字,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来自你那里的影响力比较大。像是刚刚你说的『公车』这种交通工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却听得见声音。你的名字香弥,我也听得见。」



「啊,对了,你上次提到普遍的名字。」



「你替我想到了吗?我希望跟你一样是两个字,这样也比较简单。」



那就不能取佐藤(注2)了。我特地提起这个话题,却打从一开始就遇到挫折。



「我查了一下……可是没有找到适合的名字。」



「真的取什么名字都可以。」



取什么名字都可以───关于她,我只知道眼睛和指甲会发光、声音有些沙哑、住在交战中的国家、待在地下避难所、手很冰……等等资讯。



「琪卡……呢?」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在地下(注3)避难所?」



虽然感觉很蠢,不过人类的名字大概都是为了愚蠢的理由取的。她把眼睛闭上稍久的时间,然后点头说:



「好。那么在你的世界,我的名字就是琪卡。这是个╳╳的好名字。」



「我没听清楚最后面的部分───就是在好名字的前面。」



「『简洁』,你听得懂吗?」



「嗯。你喜欢这个名字就好。」



杂音的部分也有可能是负面的词,充满讽刺的意味,不过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好了。



这一来称呼用的名字就决定了。我并不打算把她(琪卡)的事告诉别人,所以也不确定是否需要名字,不过琪卡感到开心,就算是有正面功效了。我既然想要听她说话,总不能让她不高兴。



「香弥,你是为了搭那个叫『公车』的交通工具,才到这里来吗?」



黑暗中突然传来问题。现在我明白平常对话时有多需要看到对方的嘴巴。如果不聚精会神,有时就会差点听漏声音。



「不是,这间候车亭已经没有在使用。我是为了休息而来的。我每晚都会过来。」



「啊,该不会───」



「嗯?」



「我们的时间也不一样。在这里太阳还没下山,只不过因为在地下,所以看不见。」



「咦?你那里还是白天?」



「是啊。我们不会用白天这个说法,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我顺便问她要怎么说,她的声音再度变成杂音,无法听清楚。她告诉我,白天这个词在她的世界并不是口语。



我想要确认两边差了几个小时,但是琪卡的世界虽然有「一天」这个词,但秒、分钟、小时等计算方式却和我们这里有些不一样。要理解她的说明,就得理解在各种杂音底下的单字,因此我放弃了。重要的是,我这里是夜晚,她那里是白天。



「时间的进展会不会也不一样?」



琪卡这个问题让我感到佩服。在两人处于不同世界的假设之下,她似乎想到了各种可能性。



「比方说,在我们这边太阳升起又落下一次的时间当中,在你的世界会不会已经升起落下几十次了?我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故事。」



我好像也有。



「用这种说法的话,自从我上次见到你之后,太阳升起又落下两次。」



「嗯,这么说,次数是一样的。我这里也落下又升起了两次。战争也是在那之后的第二次。」



战争。



「你上次也提起过的战争是───」



我把话题转到这里之后,才有些太迟地感到犹豫。对于战争这个话题,我到底该问什么?



我现在才想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发生战争,意味著琪卡搞不好明天就会死去,或是今天就失去家人。



战争这个词带给我的想像、以及与之连结的死亡阴影,让我说到一半不自然地停下来。



「我们这里正在打仗。」



琪卡很直白地说。她的语气感觉有些厌烦,却又无可奈何。



「你的世界也有战争吗?」



「现在没有,不过马上就要开始了。」



最近报纸和收音机都在报导这个议题。



「这样啊。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很辛苦。」



「不过和你那里不一样的是,彼此杀戮的行为不会发生在我住的地方,所以也不会有避难所。」



「是吗?那也许是╳╳╳不一样。」



「什么?」



我看不见琪卡的表情,也看不见她脑袋里想到什么,只是看著她指甲的位置。她的左右手大概正放在大腿上,前后摩擦。这大概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规则』,你听得懂吗?」



「嗯。」



「也许是规则不一样。香弥,在你们的世界里,战争是怎么进行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



我告诉琪卡自己在课堂上学习到、在新闻当中看到、在书上读到的,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战争相关知识。这些全都是听来或读来的半吊子知识,没有亲眼看过真实情况,所以当然也没有真实感;不过琪卡在默默听我说话时,似乎很痛苦地呼吸。



「在你们那个世界里的战争,会有很多人死去吗?」



「嗯。接下来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以前曾经有整座城市被消灭。」



「太惨了。」



「在你的世界,战争不是这样吗?」



「在我的世界里───」



在听她说下去之前,我自然而然地在心中端正姿势。



「有个叫╳╳╳的东西,就像我刚刚说的,是把规则明文规定下来,所以和你的世界里的战争方式很不一样。」



琪卡的语调和我不一样,具有把战争当成日常事件的真实感。



「话说回来,在远古时代,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战争似乎也跟你的世界一样,会造成很大的伤亡。不过在规则定下来之后,像我们这种只是在生活的人,通常就不会因为战争而死。听说这是在很久以前,大国之间谈判之后决定的。不过这只是我学到的知识,所以也有可能是历史被窜改过。总之,照目前的战争规则,我们几乎不太可能会死掉。」



「那就好。」



我听说现在仍处于战争中,很担心琪卡的安危,不过既然不会死,那就能稍微放下心了。



「原来你在替我担心。」



虽然只能再次从眼睛形状想像琪卡的表情,不过我觉得她似乎笑了。我除了担心琪卡的安危,也忧虑会失去与她见面的机会,因此感到有些愧疚,便问她:「规则是什么?」



「有很多,不过要用你听得见的方式说明会有点困难。最容易懂的,就是你也能看见的这双眼睛和指甲。我刚刚说过,你的眼睛和指甲没有发光,在我看来很不可思议。」



琪卡指著这些部位。



「在我们的世界,像这样才是正常的。」



她说这是容易懂的规则之一,那么应该就不是天生会发光。我姑且点头,等候她继续说明。



「简单扼要地说,我们为了╳╳,眼睛和指甲都被著色。」



「呃,为了什么?」



「区别?判别?」



「喔,我懂了。」



也就是说,这是某种标识。



「依照规定,每个国家都要著上各自的颜色。为了区分敌我,所有国民一出生就会被著色。话说回来,这其实是国家之间彼此相邻、不同国家的人杂处的时代留下来的,现在只是用来认出想要混入自己国家的士兵。太阳落下、四周变暗之后,也不会继续打仗。」



原来如此。我试著想像琪卡所在之处的地图。分隔各个国家的,有可能是荒野或海洋,或者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你提到士兵,也就是说有军队吗?」



「没错。有专门以战斗为工作的人,由那些人决定╳╳的日期和时间。」



「什么日期?」



「呃,就是攻击的日期和防守的日期。他们会轮流在对手的国家和自己的国家进行战争,所以要决定哪天是攻击的日子、哪天是防守的日子。攻击的日子只有他们离开,所以不会有事;不过在防守的日子,就得像这样躲到避难所。」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有些日子在这里、有些日子不在。」



琪卡的脚趾甲移动到长椅上。她此刻大概是抱膝坐在长椅上。



「这么说,今天在地面上,你们国家的军队正在进行防守战吧?」



「嗯,我想大概快要结束了。」



我因为琪卡即将离开而感到寂寞,另一方面也从她的声音感受到,两人对于战争这个词的价值观并不相同。



「啊,你也许在替我担心,不过就连作战的人也不太会死掉。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方面也有经过研究,最近都不会进行造成双方太多伤亡的行为。」



「哦,这样啊。」



我心想杂音部分应该是类似战术的意思,因此没有询问。



「不过如果不杀害对方,要怎么决定战争胜负?」



「有一定的╳╳╳───嗯~就是目标物。那是一个又圆又大的东西。只要攻方把它搬到国外就赢了。如果在时间内没有被搬出国,就是守方获胜。」



这是什么鬼方式?比我想像的更……怎么说呢,就像是用游戏决定胜负,让我感到很惊讶。即使如此,照她的说法,有时仍旧会出现死者。



「虽然这么说不太妥当,不过听起来,好像是胡闹的大人想出来的游戏。」



「这就是胡闹的大人想出来的游戏。死者虽然不多,但是还是会有人死掉,受伤的人更多。屋子和其他东西都会被破坏,我们的生活也会受到干扰。在决定规则的时候,乾脆停止战争就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琪卡充满感情的声音。平常这样的声音会伴随表情,因此感觉很新鲜。这大概就是她愤怒的声音。虽然只听见声音,但是愤怒却带有质感,宛如强硬地渗入心灵的墨水般。



「我曾经想过───」



琪卡声音中的愤怒消失了。由于看不见表情,因此我也无法拿捏切换的时机与变化幅度。



「搞不好你在听我描述战争规则之后,会引导你的世界避免造成大量死亡。也许是为了改变你的世界,我们才能够在这里对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也许我的世界真的就是你的世界的未来。」



姑且不论时间轴,说我会成为指导者,未免太天马行空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份量,可以去阻止人类愚行的累积导致的彼此残杀。



不过如果这个假设有部分是真实的,那么会产生一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已经达成目的,我们或许就无法再见面。」



我自认只是在表达可能性存在的事实,但琪卡却回应:



「如果变成那样,我也很遗憾。」



看来我的表情和声音似乎表达出对于和琪卡离别由衷感到惋惜。我发觉到这一点,不禁感到羞愧。我当然是因为完全不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不过如果因此被误认为亲切友善的那种人,感觉就会被低估,让我感到有些懊恼。不过知道琪卡也不讨厌见到我,算是一件好事。



「啊,警铃响了。」



琪卡突然捂住耳朵。她似乎很害怕这个声音。如果是战争结束的声音,不是应该很正面吗?我听不见这个声音。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原来你听不见。真羡慕你。那是很讨厌的声音,好像会震动╳╳一样。」



「震动什么?」



「呃,肚子里面?」



她指的大概是内脏吧。或者也可能和内脏不太一样,是某种我所不知道的认知人体内部的方式。



琪卡站起来,完全没有因为目的达成之后有可能无法再见面而显得犹豫,朝著墙壁踏出第一步。我从脚趾甲的移动得知她的动作。



「琪卡,下次见。小心不要被发现。」



我无法留下在另一个世界拥有自己日常生活的琪卡。我只能尽可能期待下次的重逢。



出乎意料的是,她回头看了我。两人四目交接,她眼睛的光芒无疑变化为笑容的形状。



「香弥,下次我想要听你谈谈自己。」



原本就在黑暗中的她只留下声音就消失了。我独自被留下来,看看手表,今天聊得比之前都来得久。虽然是聊战争之类不安稳的话题,不过能够听到琪卡谈她所见所闻,是很大的收获。当然我也还不能完全排除她在说谎,或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可能性。



不过我触摸到她了。



我的确感觉到冰冷的指尖滑过我的手的触感,被触摸的痕迹彷佛还留在肌肤上。我缓缓地站起来,不想要让这个感觉溜走。



我走出候车亭。外面的氧气浓度比候车亭内高很多,让我感到难以呼吸。我又回到了这里。



我试著想像───如果就如琪卡说的,我们住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么她会回到什么样的地方?她说她那里还是白天。她会进行战争之后的整理工作吗?或者会觉得已经习惯了,毫不在意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在那个世界会下雨吗?今天是冷还是热?



我决定先回家,整理目前为止听琪卡谈起她的世界的话题。姑且不论我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战争方式,也许我能够找到让我的人生变得特别的线索。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自觉到一件事───我再一次发觉到自己的无趣。



我好久没有在谈话中感到兴奋。还没达成任何目标就感到兴奋,可见我果然只是这点程度的家伙。







进入三月之后过了十天,季节已经完全变成春天了。我对于四季变化并没有特别的情感,不过感觉到明确的时间流逝,内心不免也感到焦急。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还没有见到琪卡。也许只是刚好时机不对而没有见到,不过我也担心会不会真的是被当成已经达成目的了。



我知道担心这种事也没用,因此我姑且先来思考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还无法确定,不过琪卡描述的内容显然不是我所知道的世界。琪卡说的当然有可能全都是谎言,但我也无从确认。即使我被骗了,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至少我不认为她谈到战争时愤怒的声音是假的。她或许真的活在和我们不同的空间。



我也想到,或许是因为战争结束,她才不再出现在作为避难所的那个地方。不过照这个想法,如果想要重逢,就等于是希望琪卡的世界发生战争。要是我能够真心期待他人不幸、为此感到高兴就算了,但是我知道凭自己无趣的个性,一定会半吊子地同情别人,因此决定不去思考这样的可能性。



我不只是晚上、就连傍晚也会固定去公车站,但琪卡仍旧没有出现。她说过太阳下山之后就没有战争,也就是说她不会在晚上前往避难所,因此我在白天的公车站见到她的可能性很低;不过因为不知道两地时差多少,所以也没办法很肯定地这么说。



我每天依旧会去跑步。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开始注意跑步时的最佳心跳速率,另外也改变前往那座公车站的跑步路径。注意到心跳速率是因为获赠手表,改变路径则没有特别的理由。如果我有写日记,拿去偷看的人一定会很快就感到厌倦。我就是过著这样的每一天。



我今天也开始跑步,然后逐渐增加速度。戴在手腕上的手表似乎会纪录运动强度与心跳速率的关系,并且逐渐提升心肺功能。手表已经输入各项设定,如果跑得太快、心跳速率达到一定的数值就会响起,提醒我注意。



如果一直进行对心脏造成过度负担仍继续奔跑的训练,会不会达到不同的境界?濒临生命危机的锻炼,是否能够吹散潜藏在爽快感深处的无聊?



要不要试试看?我萌生这个念头,正准备稍微加快速度,就看到前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不想要被发现,但事与愿违,对方举起了手。我没办法选择忽视,只好放慢速度,回了声「嗨」。我当然打算直接跑过去,但是教室座位在我前方的田中却问:「你在干什么?」她竟然想要跟正在跑步的人展开对话。我不禁停下脚步。



「干什么?你看了还不知道吗?我在跑步。」



或许是因为开始增高的心跳速率,我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回话。



「我当然知道你在跑步。我是在问你为了什么目的在跑。」



「你又没这样问。」



算了,继续反驳也没意义。



「我跑步的目的就是为了跑步。」



「你在说什么?还有,既然是目的的话,就应该摆出更开心一点的表情嘛!我正在蹓狗。」



我又没问,而且自己看就知道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我还是稍微瞥了一眼田中脚边的狗,那只狗就跟我对上视线凑过来。田中应该要好好把牵绳位置固定在手中,可是她却配合狗的动作,把手臂往我这边伸过来。



我观望一阵子,这只狗似乎也不打算离开我脚边,因此我心想它或许是在催促我,便摸了摸它的头,但它并没有因此满足而回到田中身边。



「这家伙没什么忠诚度,跟谁都可以亲近。」



应该是受到饲主薰陶吧?而且它应该也没有跟我亲近。不过不论是田中或狗,我都不希望被亲近。



「话说回来,铃木,原来你都在这一带跑步。」



我不久前才改变路径,没想到竟然会和田中的散步路径重叠。



「我今天第一次到这一带。」



我又没问。不过听她这么说,大概没有固定的路径吧。



「前几天不是有打雷吗?当时闪电好像劈中一棵树,所以我想要去看烧焦的树。」



这种行为才令人怀疑目的何在吧?我知道就算问田中「看了要干么」,也不会得到有意义的答案,因此我没有问她。



「铃木,你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你很闲吧?」



「不去。我在跑步。」



「反正你是因为没事做,所以才在跑步吧?」



我就说,你不要想也没想就提出触及他人核心的问题!



「啊,对了。」



看到田中似乎还有话要说,就姑且等她继续发言───这就是我半吊子的地方,实在很讨厌。



「我看到和泉了。」



没错,很讨厌。我真的很讨厌说话毫无思虑的家伙。



我不知道田中期待我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不过我决定不要认真回应。



「这样啊。」



「你们还有联络吗?」



「没有,不过还活著就好了。」



「嗯,我也只是进行目击报告而已。」



田中说完她想说的话,就牵著狗离开了。那只狗特地被拉去看烧焦的树,一定也感到很困扰吧?被他人擅自断定「一定会有兴趣」而被带去看,就会产生反感。那只狗如果因为产生反感而咬田中,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想到扫兴这个词,然后又想到不对,基本上我本来就对跑步这件事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因为和田中对话之后被削弱气力,因此停止挑战心跳速率。我打算照平常的方式跑步,前往公车站,然后像平常一样回家。



和泉。



都是因为田中,使得这个平常不太注意的名字一直停留在视野中,非常碍眼,也妨碍到我跑步。不过也没有太大的障碍。



我重新期待著今天一定要见到琪卡,前往夜晚的公车站,但今天在候车亭迎接我的,仍旧只有无可言喻的黑暗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