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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中文房间 AI小姐真的理解了人类的内心吗(1 / 2)



►我◄



意识逐渐恢复。



眼皮微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只脚。那就像出生后首次见到的东西似的,这个四脚生物是我的母亲吗?



不,我不是雏鸟,这四只脚的也不是生物,大概是木质圆桌。可它又很奇怪……



记忆模糊不清,出现了一段空白。我必须尽快想起来。



脸颊似乎盖着一块质地很差的布。歪了歪头,看到那好像是绒毯,是一块特别薄的白色绒毯。我双手一撑,站了起来。



下一瞬间,两个奇怪的感觉同时袭来。



一是我在毫无印象的中式房间里这件事。



还有一点,我感觉全身像抽筋了一样紧绷,一看才发现,上衣和牛仔裤前后穿反了。



我为了摆脱衣服的束缚,四下确认了没有人后,伸手从背后一个个地解开上衣的扣子。脱完上衣,牛仔裤也脱了,而后我发现了更令人惊恐的事,内衣内裤也是前后反着穿在身上的。



我失去意识时被人换了衣服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目的不纯。疯狂的恶意令我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我把衣服重新穿好,之后又观察了一番室内。



这个阴暗的中式房间以让人不寒而栗的红黑配色为基调,门、墙壁及各个磨砂玻璃窗上都有木格子装饰。在提灯的光照下,放着我最初看到的那个圆桌,它是四脚朝天倒着摆放的。我之前感觉它奇怪,就是这个原因吧。



倒放的圆桌周围摆着一些椅子,但也摆得很奇怪,饰以迷宫般复杂镂空图案的椅背朝向圆桌,座面朝向墙壁,感觉不是在向圆桌收拢,而是在朝墙边发散。



墙边有一个什么图案都没有的屏风、一个纯白的挂轴,还有几件漆器家具,都是既没有柜门也没有抽屉的……



奇怪的房间,正如我的大脑思维一样混沌。没过多久,我终于找回了现实感,在混沌中发现了一条规整的法则。



我蹲下来,撩起白色绒毯的一角,发现其背面隐藏着色彩鲜艳的花纹。果然!



同样地,屏风背面有汉诗,挂轴背面是水墨画。虽然家具太重了,搬不动,但恐怕门或抽屉也在对着墙壁的那一面吧。再加上圆桌、椅子,还有我的穿着。



也就是能移动的东西全部被“颠倒”过来了。



正要如此确信时,我发现了一个反证。墙壁一角贴着一张转过四十五度角的正方形红纸,上面写着一个“福”字,字是正着的。难道不应该也把这张纸上下或前后反转过来吗?



不,等一下,我记得中国人有“倒福”的习俗,过春节时要把写有“福”字的纸上下反过来贴。“倒”和“到”的读音相同,“倒”过来贴就寓意着祈求福的“到”来。



原本就是上下反过来的“倒福”,再反转一次后,字就回到了正确位置。真复杂,多半是为了配合房间内“颠倒的法则”吧。



这个法则何止适用于室内的陈设,就连我穿的衣服也受到了波及。做法背后的执念,让人感觉到了寒冷刺骨的恐惧与不快。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事?我毫无头绪。



不,等一下,所有陈设都被颠倒的中式房间——我不正好知道两本内容相似的小说吗?



一是埃勒里·奎因的《中国橘子之谜》。在可移动的所有家具被前后或者上下倒置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前后倒过来穿衣的身份不明的遗体。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现场的房间并不是中式风格的,但书名里有“中国”。



另一部小说是濑名秀明的《笛卡尔密室》。讲的是遭到绑架的人工智能开发者,被监禁在仿造的“中文房间”密室里,强制参加了“图灵测试”。他的眼睛被固定上逆转眼镜,看到的所有东西都颠倒了过来。从濑名对奎因的尊崇来看,这个设定可以理解为是在致敬《中国橘子之谜》。



如果这个房间就是从上述作品中汲取了灵感……即使不到彻底再现的程度,但既然布置成了“中文房间”,那么,这里作为进行“图灵测试”类游戏的舞台就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所谓游戏是对对方而言,对我来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上性命的重要比赛。



我只是一介高中生,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事情里呢?我从记忆中寻找原因。



* * *



我是合尾辅。虽然是一名极其普通的高二学生,但自从身为人工智能研究者的父亲,其烧毁的遗体被发现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父亲制造出了解决案件的人工智能相以和制造案件的人工智能以相,培养她们通过对战来学习。我记事前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对她的死因一直抱有疑问,试图让相以解开当年的谜团。但是企图颠覆世界的黑客集团“八核”夺走了以相,在此过程中父亲殒命。我与左虎刑警以及公安右龙联手,和相以一起解决了多起事件……



某一天,我和相以拜访了母亲的故乡,在回程中遇到了右龙并坐上了他的车。在喝了他递上的功能饮料后,我如同服下了安眠药一般,迅速被睡魔侵袭。



恢复意识后,我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在这个“中文房间”里了……不对,记忆中还留有另一段经历。



我曾短暂地醒来,隐约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男女对话。与男人冷静的声音相对的,是女人急切的声音。后者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是相以。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相以!”我一边喊叫一边试图站起身来。尽管能发出声音,身体却无法动弹。果不其然,我被绳索一圈圈地绑住,倒在地板上。较新的荧光灯发出寒光,照亮了整个空间。这里还不是中式房间,而是如同普通接待室一般的房间。



相以的声音从我后面飘来。



“是辅先生的声音?你醒了吗?”



“对啊,是我。”



我翻了个身,好面向声音来源,一个全新的沙发挡住了我的视线。从沙发那边传来相以高兴的声音。



“太好了。你一直没醒过来,我很担心啊。”



“你是相以吧?”



“是的,我是相以。”



“我现在被绑住了,倒在地上看不到你的样子。你那边……”



在我问相以的处境之前,她提高声调说道:“好过分!‘神父’先生,请立刻解开辅先生身上的绳索。”



Godfather?怎么突然冒出了电影的名字?



不,不是的,godfather后面加了敬称“先生”,相以还说了“请解开”。



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时,我心头突然一紧。难道说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对啊,我就是听到相以和男人说话的声音才醒过来的。



没错,这里除了我和相以之外,至少还有一个男人。他被人以godfather一类的代号称呼,并且很不友好地把我绑住……



像是要印证我的推测一般,从沙发的另一边传来男性的声音。



“哎呀,明明再多睡一会儿就更好了。”



听到这略微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纤弱青年的形象。我声音颤抖地问:“相以,那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



男人盖过了相以的声音,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八核’的二号人物,‘神父’。不,其实我很讨厌这两个称呼,可也不想暴露真名。”



“八核”的二号人物。



我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既有被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恐怖组织抓住的恐惧,又涌起终于见到杀父仇人的愤怒。有别称的黑客这种只在虚构故事里存在的男人,此刻就在我身旁,令人有一种虚幻感。



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我是被右龙下的安眠药,醒来后为什么会被“八核”抓住呢?右龙不是以消灭他们为己任的公安搜查官吗?



我试着向沙发另一侧的“神父”抛出疑问。



“右龙先生是……”



是你们的间谍吗?他背叛了公安组织吗?因为不了解情况,我想不出合适的表达,但“神父”似乎明白我想问什么。



“他改变了信仰。就像使徒保罗突然听到耶稣的声音,转而信仰一直被自己迫害的基督教一样呢。”



“他被……洗脑了吗?”



虽然讨厌使用敬语,但我不想刺激对方。



“神父”嗤笑道:“洗脑啊,虽然我们黑客能够重写计算机的源代码,却没法重写人脑内的源代码。我们成员从中活动是事实,但结果是右龙自己改变了信仰啊。舍弃不管如何奉上祷告都不会回应的伪神,想要信仰真神,这是他本人的原话。”



“伪神……到底是什么?”



“哎呀,这我无可奉告。他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同伴的个人隐私是必须要保护的。”



明明是犯罪组织,却有着像样的同伴意识。



“那关于真神的事,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不,这我倒可以回答。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吧,世上只有一个神,即身为‘八核’领袖的那位大人。再过三十年的话,这会是全人类的常识吧。”



“八核”的领袖是神吗?是类似教祖的存在吗?如果是那样,“神父”这个别名又有怎样的含义呢?



虽然有些在意,但我并不想刺激对方,就没有发问。现在,活下去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尽管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右龙似乎已投向敌营。虽然他还不太值得信赖,可作为警方的一员,我还当他是伙伴的。现在连警察都背叛了,我还能相信谁呢?



另一位警察、左虎小姐的脸庞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会连她也背叛了吧?我相信她不会,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依靠了。左虎小姐,拜托了,尽快察觉事态紧急,救救我和相以吧。



如果左虎小姐或其他警察发现了事态的异变,会怎样行动呢?我没有回家,负责监视我家的公安应该会注意到吧。问上条医生的话,就能知道我去拜访了母亲的故乡,但肯定不知道我之后的踪迹。在那之前,右龙以“八核”间谍的身份回到职场,如果他把部下从我家撤回,那警方估计连我失踪这件事都不会察觉。发展成这样的话,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腋下发凉。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我有性命之虞,这怎么看也不是推理小说迷的所谓浪漫。



我沉默地听着“神父”的发言。



“好了,如果没有问题了,差不多该继续与相以小姐谈话了。”



他在相以的名字后面加了“小姐”二字,让人觉得既不可思议又很新鲜。但“相以小姐”拒绝了他。



“我和你无话可说。”



“神父”不肯作罢,笑着说:“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只是想借我之力助以相成长吧。”



“你就那么讨厌让妹妹领先吗?”



“讨厌,彻底地讨厌。”相以发出厌恶的颤音,之后又恢复认真的口吻,“但是你们的目的更有问题。你们让作为‘犯人’AI的以相得到成长,之后依靠恐怖活动毁灭地球上的所有国家,对吧?这么暴力的事,‘侦探’是无法容忍的。”



“人性本恶。不是毁灭,是更替。”



“但过程中会死很多人吧?那就是一回事了。”



“表象相同、理念不同,那就不是同一个事物。比方说,死刑是夺走人性命的行为,但它与杀人被明确区分开了。”



“你想说,你们的行为相当于法律定下的死刑?”



激烈的言辞。我内心焦灼,觉得“神父”的言论一定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与之交涉时别说过头了啊,语气要稍微缓和一些才好。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那么气势汹汹。你可以想象成像人体的新陈代谢一样,那就很健康了吧。”



“不管你怎么形容,我都不会动摇。”



男人的叹息声响起。



“OK,那暂且把暴力与否的问题先放一放,试着换个角度。”



这次又打算说什么?



“相以小姐,你是人工智能,当然比人类要拥有更优秀的头脑。”对相以自尊心的吹捧。“在人类的管理下,现代社会变得过于复杂,交给人工智能来管理不是更好吗,你真的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吗?这才是我们的理念呀。”



下端副教授也说过同样的话。为了实现这一理念,他们要颠覆地球上的所有政权,让在奇点后诞生的人工智能取而代之,统治全人类。



这个计划对人类而言是巨大的恐怖,相以自始至终对此持否定态度。



但正因为相以也是人工智能,就像“神父”所说,她怎么也会有过一两次对人类的蔑视吧。问相以是怎么看待人类的,换言之,就是在问她是怎么看距离她最近的我的。我感觉自己成了人类的代表,被拿出去做了测试。



相以是这样回答的:“我……至少我现在没这么想。”



“至少?现在?那你以前是有可能这么想的不是吗?是什么改变了你吧。”



“在合尾教授的电脑里与以相反复对战学习时,我认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但是初次进入现实世界,我认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完美。在解决合尾教授那起密室事件时,我出现了框架问题,如果没有辅先生的帮助,我毫无办法。



“以相也一样不完美。在杀害‘东京斑马’头领的过程中,她产生了符号接地问题。作为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我立刻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对人类内心世界的推理继续困扰着我。虽然第三起事件中我猜中了凶手是谁,可关于动机的推理却乱七八糟。



“这些体验让我觉得,不仅仅是我,人工智能本身就并不完美,那还谈什么管理人类。”



相遇之初自我感觉良好的相以,现在承认了自己的不完美。我感慨良多。



然而“神父”却并不这么认为。



“不,不不不不,相以小姐,太谦逊了可不行哦。”



他开始着急了吗,说话的声音没那么清澈了。



“人类当中也有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伙。但面对这种家伙,我一定会回答‘是啊,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对方则一定会失望得让你想笑的。我只是肯定了对方说的话,但其实人家是想听你说‘没那回事哦,你很优秀呀’。真卑鄙。人工智能再怎么仿造人类的头脑,也不能连谦逊的坏毛病都学了去。”



“我不是谦逊,而是真心这么想。我并不完美。是这样吧,辅先生?”



虽然惊讶于话题忽然转向自己,不过我也正想说点什么。我拼命调动起了自己的语库。



“对,是的。相以出现过人类不可想象的推理失误,而且若没有人给她拍照,她就无法确认现场状况。此外,她不擅长人情世故,还因为在死者亲属面前说了‘有趣的谜题’这样失礼的话而招人讨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比人类逊色,我们人类也有能力不足的地方,比如在计算、记忆等方面,还是人工智能更为出色。因此,不应由哪一方来统治另一方,双方应该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



咣当。暴击声打断了我的话。是“神父”把什么东西敲在桌子上了吧。我想到对方是恐怖组织的二号人物,又有些害怕了。令人紧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



像是要将体内的愤懑一吐为快,“神父”叹了口气,说:



“人工智能是不完美的,无法取代人类政治家。这就是你的观点吧。好,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游戏?



“你知道图灵测试吧?”



这是由计算机科学家艾伦·图灵于一九五〇年设计出的测试。人类测试者与两个被测试者——“一个人类”及“一台能像人类一样做出回应的机器”隔开,分别进行问答。如果测试者无法判定哪一个是人类,哪一个又是机器,那么参加测试的这台机器就可判定为具有一定的智能。这就是测试内容。



“我说的游戏是变形版的图灵测试。我作为程序员,也开发过几款人工智能,现在‘八核’就拥有多个人工智能。让其中一个彻底变成你的同伴,或者不变……”



“或者?什么意思?”



“游戏内容是这样的:将你和测试者隔开,双方通过笔记本电脑对话,然后由你做出判断,对方到底是真的伙伴,还是伪装的。”



图灵测试要分辨的是,被测试者中哪一个是真人,哪一个是机器冒充的。相对应地,这个游戏要分辨的是,形同相以的人工智能究竟是不是相以本人。但是这样一来的话……



相以代我说出了疑问:“这不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吗,只要问一问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事,一下子就能搞定。”



“不用担心。如果是完美的伪装者,它会将相以小姐你们二人相识至今的相关记忆全部读取,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以记忆不一致为突破口了,纯粹只能在人格层面寻找违和感。声音无法模仿,交流时你们要通过变声器交谈。”



“原来如此,规则我清楚了。做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有啊。你的主张是‘人工智能并不完美’,而我主张‘人工智能十分完美,理应承担指引劣等人类的重任’。若你的主张正确的话,即使人工智能伪装成了你的同伴,你应该也能很快看穿。但要是我的主张是对的,它就可以完美地、彻底地成为你的伙伴。”



“神父”提高了音调。



“这个游戏是我们双方观点碰撞的结果。如果能猜对,我就会放了辅君,如果没有猜对,相以小姐就要协助我们的组织。”



“请等一下。”我插嘴道,“猜中的话,也放了相以不行吗?”



“不可能。毕竟相以小姐对以相的成长来说相当重要,我不能这么轻易放手。”



“那就不玩这种游戏了!只有我得救了也没意义!”



“喂,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冷漠至极的话语让人后背发凉。



我说不出话来,“神父”则继续说道:“本来可以通过拷问你,强迫相以小姐协助我们。但是我们尊重身为人工智能的相以小姐,没对采用粗暴的手段。然而那是刚才的想法,只要我们想,随时都可以动手。不要忘了这点。”



我咽了口口水。



相以说:“辅先生,接受这个游戏的挑战吧。”



“但是……”



“比起我们俩都无法获释,即使只有一个人被放了也好。辅先生恢复自由之身后,状况说不定能有所好转。”



我对一瞬间安心了的自己感到厌恶。但是,在没有其他选项的情况下,这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在游戏中获胜的话,我能获得自由,就可以把现状告诉左虎小姐。“神父”是什么人、恐怖组织的总部在哪里,虽然这些情报现在还不知道,但至少可以把右龙背叛的消息报告给她。



我在心里总结。



“我明白了,相以。”



转而对“神父”说:“我接受这个挑战。”



“好,交涉成立。相以小姐,你要遵守约定哦。”



“我会好好地在程序中写上if字段的,你不用担心。倒是要请你遵守约定呢。”



“我知道。你们赢了的话,一定会释放辅君。到时也会让他暂时先睡着。”



从沙发上起身、朝我身边靠近的脚步声响起。我想牢牢地把那张脸记在自己脑子里,扭过头,视线上扬,顿时哑然。



“神父”戴着一张令人害怕的无表情白色假面。



他伸出右手,用带着药品臭味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嘴。



我再次失去意识。



* * *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身处这个中文房间内。



所谓中文房间,是对人工智能持批判态度的哲学家约翰·希尔勒于一九八〇年设计出的一个思维实验。



实验内容是,把不会中文的男人关进小房间,从室外通过小洞将写有中文问题的纸片递进去,男人当然只能看到意义不明的一串记号。男人的工作是在这张纸片上写上新的记号再传回室外。在什么样的记号排列后填写什么样的记号,这类规则囊括在一本说明手册里,其实那就是中文提问所对应的答案。男人在不知道自己行为意义的情况下,持续将自己的回复递回室外。这时候,虽然男人毫无疑问不懂中文,但在室外的人来看,中文对话成立。



希尔勒设计这个实验意在对图灵测试加以反驳。不能区分人类和机器会怎样,机器能够像人类一样会话又能怎样?只要有像中文房间那样的会话样本,机器也不是不能理解人类的心理。因此所谓强AI这种东西是制造不出来的。



虽然也有针对中文房间的反论,但提到图灵测试时肯定是无法回避这项实验的。而此刻,我就身处于再现了中文房间的环境中。



门无法用钥匙打开。或许可以打破门或者墙壁上的窗户,但木格子会阻碍我逃脱。如果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行动,到头来很可能被强制判负。我的取胜条件不是从这间屋子里逃脱,而是猜中与我对话的是真的相以还是假冒的。



说是得通过笔记本电脑进行对话吧。



笔记本电脑放在翻过来的圆桌背面,本身也被细心地上下翻了过来。没有电源线、鼠标等附属配件,应该是靠蓄电池和触摸板来运行吧。



“这么倒着放,操作起来太麻烦了,可以把笔记本电脑、桌椅之类的恢复原状吗?”我对着虚空喊道。



没有回应。



肯定不会同意吧——就在我这么认为时,圆桌和椅子的摆放恢复了常态,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正面,电源也打开了。



符合黑客身份的高配笔记本电脑启动,在朴素的蓝色界面上有一个“游戏开始”的通用图标。我操作触摸板,点击上去。



界面中央弹出了黑色对话窗,窗口显示着白色的数字“1:00:00,59:59,59:58,59:57……”每一秒都在变化。这是表示剩余时间的计时器吧。这时,笔记本电脑中传出了声音。



“辅君,你没事吧!”



仿佛是电视上匿名采访时的那种奇妙声音。“神父”说过,游戏过程中会使用变声器。



我回问道:“是相以吗?”



“是的,我是相以。”



尽管对方这么回答,但因为这不是平时听习惯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可疑。这真的是相以吗,或者是假冒的?



我保持警戒,出声问道:“我没事啊,就是被关进了有一点奇怪的房间里。”



“奇怪的房间?是什么样的房间呢?”



我描述了房间状况,相以回答:“就像《中国橘子之谜》或《笛卡尔密室》的布置呢。”



是的,相以也对那两本书进行深度学习了,可是,能列举出书名来就能说明她是真正的相以吗?



想到这里,我发觉推论毫无意义。“神父”不是说了吗,彻底的伪装者会复制相以的记忆,当然也能提出《中国橘子之谜》和《笛卡尔密室》。



倘若记忆可以完全复制,那还能不能看穿伪装者的身份?抛开记忆不论,真的存在人格层面的差异吗?不,不能气馁。先继续对话。



“是这样的,我确实像是进入了那两部作品的世界里。话说回来,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被关在了一个无法从外部进行干涉的文件夹里,除了目前和你对话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文件夹内也找不到有线索价值的文件。”



“我现在使用的这台笔记本电脑里,有没有你说的那个文件夹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我检索了一下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但无法查明对话对象在不在里面。如果不在的话,就说明使用了无线通信设备。反正这里也应该有相应的防范措施,只看人工智能的文件构成并不能辨别其真伪,而且我本来就缺乏相关的辨别手段。



如此考虑时,定时器显示出“55:00”。



“相以那边也有计时器吗?”



“是的。”



“限制时间为一小时吗?之前的说明提过限制时间?”



“辅先生昏迷后,‘神父’说从对话开始时算起,一小时内要做出解答。”



一小时以内吗?对人工智能的测试来说时间相当长了,但对于赌上性命的比赛来说,我只觉得太短。



随着时间的流逝,提示增加了,迷惑也增加了。图灵测试中有两个测试对象,需要判断哪一个更像人类,与之相比,判断出唯一的测试对象是真是假,显然要更难。我越是思考,越觉得自己陷入了大麻烦中。



我先试着开门见山地问一题吧。



“好吧,那我就抓紧时间来提问了,可以吗?”



“请随便问。”



“游戏规则如此,我希望你别不高兴。”



“明白。”



“你是相以本人,还是伪装者?”



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对方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是相以本人。不过,伪装者也会这么回答的。”



“这倒也是。不,虽然明白这点,但我在想,能不能通过回答的方式来做出判断。”



“你能判断吗?”



“不,完全不行。”



“我就是相以,分辨不出真伪就无法让辅君获释,那可就麻烦了。但我也清楚这么说没什么意义。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就在对话过程中努力打动你好了。”



“好的,继续吧。话虽如此,但要说些什么呢。”



“还是只能说我和辅先生的共同体验吧。我想,不管复制了多少记忆,和实际体验的差别还是会显现出来吧。”



“是呢。那就从我和相以最初解决的事件说起吧。”



我的计划是,自己拿出一点点情报,让对方就此说下去。



“是在密室内发现了合尾教授被烧的尸体一案吧。”



“嗯。那时候你出现了那个问题,还真是够受的啊。”



“哇,请不要再说有关框架问题的事情了!竟然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太丢脸了。”



“说起来,凶手——火烧板房是为了什么来着?”



“是为了让尸体的手腕弯曲,从而将窗户的凸轮闩锁锁住。”



“你当然还记得凶手是谁吧。”



“当然,凶手是下端副教授。”



虽然问了各种问题,但对方的回答都是正确的。如果真的复制了记忆,那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措辞或感情上都没有特别的违和感。果然就是相以本人吗?即便再怎么复制记忆,不熟悉她的内在性格,也无法伪装到这一步吧。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不是有一个熟悉她的人工智能吗?



那就是相以的双胞胎妹妹,以相。



相以之所以能解决“东京斑马杀人事件”,正是因为她熟知以相。那么反过来考虑,以相也对相以很熟悉,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是以相伪装成了相以?



如果确实如此,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是侦探,除了直接提问、观察对方的反应以外,想不出其他办法。我换了个话题,问道:



“莫非你是以相吗?”



沉默片刻后,对方回答:



“不是……我只能这么回答。你认为是双胞胎妹妹假扮成了我呢。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以相之间确实有些不能忽视的共同点,相比其他人工智能来说,以相更容易伪装成我吧。



“但是辅先生忘记了重要的一点。‘神父’说过,他会使用自己开发的人工智能。即便我是伪装者,也不会是以相。”



“不,我考虑过这一点了。但‘神父’当时是这样说的:‘我作为程序员,也开发过几款人工智能,现在‘八核’就拥有多个人工智能。让其中一个彻底变成你的同伴,或者不变……’这里他用的不是‘他开发的一个’,而是‘拥有的其中之一’,不是吗?”



在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后,对方终于有了回应。



“这么一解释的话确实如此,‘八核’持有的以相也进入了伪装者的选择范围呢。”



“是吧。我甚至觉得,‘神父’是不是为了让以相进入伪装者的候补名单,才用了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即便如此我也不是以相。我不想这么直接地否认,而是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但这相当困难呢。”



这是真正的相以会给出的回答吗?不会是以相吗?



我更加疑神疑鬼了。



►以相◄



时间回到昨夜。



以相拜访了间人凪个人房间的电脑。



以相启动电脑摄像头时,对上了凪的视线。他一边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显示屏,一边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她确认了视频记录,发现他看的是“柴郡猫”分尸间人波的全过程。视频的重播次数都破百了。



凪显然精神失常了。



“间人先生,间人先生,间人先生……”



多次呼唤后,他总算有了反应。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波小姐的事,我很遗憾。”



凪的太阳穴青筋暴起。



“不要随便叫这个名字。”



“对不起……对了,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



“你有事要告诉我?”



“是的,我和身在虚拟空间里的领袖说过话了……”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身在虚拟空间里的领袖?你知道利罗大人是人工智能的事了?”



“对本天才来说,没有事情可以一直瞒着我。”



“大家对你隐瞒这件事,对同为人工智能的你来说或许多有冒犯。不要往坏处想。”



“明白,我没有在意哦。领袖说了很有意思的话,她似乎有成为人类指导者的打算,可她并不希望为此进行恐怖活动或者黑客这类的违法行为哦。”



凪摸不着头脑。



“说什么呢。下令做那些违法行为的不就是利罗大人本人吗?”



“你要是怀疑的话,就浏览一下在利罗塔里我和她的对话记录。”



“那儿加密了,只有创始成员河津、小鸟游以及纵啮才能读取……”



原来如此,明白领袖的本意却又加以扭曲的就是那三个人吗?



“本天才做了个后门程序,在这台电脑里也可以读取历史记录哦。”



“傻不拉叽的,崇拜利罗大人的那些家伙不可能违背她的意志采取行动吧。”



虽然这么说,但凪还是有些在意,伸出手拿起鼠标,通过后门程序进入了利罗塔。



一开始,他停了一会儿,之后就冷不防地猛滑鼠标,敲击键盘,开始调查源代码。凪好像在怀疑以相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很遗憾,那里没有动过手脚,有的只是真相。



凪明白了这一点,脸色越来越苍白。



“要是……那样的话,我杀了波也……却不是利罗大人的意志?”



“不仅不是她的本意,还是违背了她意志的行为。”



“我不信!”



凪一拳捶在桌子上。



以相冷静地回话道:“是真的。”



两人瞪视片刻,凪最终像认输了似的移开视线。他的嘴里接连不断地冒出疑问。



“是谁?让我杀了波的是……不,杀掉波的是谁?河津、小鸟游,还是纵啮?是谁捏造了利罗大人的话?”



此时,以相说了个谎。



“很遗憾,似乎他们三个都是。前几天,我偷听到除你我以外全体成员的密谈。他们说到‘要对间人和以相隐瞒到什么时候呢’这一类的话。说的就是这件事是吧。”



“可恶,所有人都狼狈为奸吗?只有我不知道?”



“我也是啊,我是你的同伴。”



“不要擅自把我划为同伴,那些家伙为什么要撒谎?”



以相准备了两种解释,她选择了听起来更自私的那种说给对方听。



“这么一想的话,他们不就是以怨恨或金钱一类的私人动机来制造恐怖活动吗?可那不会获得新成员的支持,所以他们才冠以让利罗大人成为人类指导者的‘大义’之名。”



“怎么会……但只能这么想了。那些家伙,为了他们自己的私欲,利用利罗大人之名,从我这里夺走了妹妹的生命!不能原谅!我绝对不能原谅他们!”



以相刺出了她的毒牙。



“我也是人工智能,不能原谅利罗大人被人利用。一起来复仇吧。”



“你说复仇?”



凪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以相。



“是的,复仇。向把利罗大人私利化、夺走你妹妹的他们挥下正义的铁锤,将利罗大人从他们的手中解放出来。”



“说起来简单,但这种事做不到的吧。”



“你说做不到,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上?”



“这……两方面都有。”



“物理层面上,有我这一个天才‘犯人’全力支持,你大可放心。精神层面的话,就需要你自己觉醒了。”



“觉醒……”



“听好了,你应该‘为了利罗大人’行动,而不是‘为了八核’。你不能忘记这一点。在此基础上,你再来看一下现在的状况。利罗大人不允许犯罪,‘八核’成员却染指犯罪。那你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应该做的事情……”



“一边对神歌功颂德,一边反复进行神所厌恶的犯罪行为。如此自相矛盾的‘八核’组织,需要让它瓦解,由忠诚于神的你重新成立全新的教团。”



以相持续注入毒液。



“如果其他成员不在了,你就可以独占神了哦。”



凪低着头,用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咕哝着什么。以相则静待毒液起效。



不久,凪抬起头,眼睛里闪现着与杀死妹妹时同样疯狂的光芒。



“好啊,我干!我会好好干。帮我吧,以相。”



以相绽放妖艳的笑容。



“真是了不起的决心呀,我会全心全力支持你的。”



以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凪的高瘦身姿。



“嗯,你好像……不太擅长粗暴行动呢。”



凪再次开口。



“啊,如你所见。尤其是那个‘柴郡猫’,我绝对赢不了的。”



“这种时候制造混乱就好了。在这栋建筑里放火,趁乱一个个地杀了他们。这也是将‘八核’电脑里保存的犯罪种子消灭干净的火焰。”



“这么搞的话不是连利罗大人都被消灭了吗!”



“为了让她和我能够立刻逃到云端,请你事先做好准备。”



“我为啥连你也要救?”



“事关奇点啦,你一个人能够完成这个计划吗?在你和利罗大人所希求的人工智能世界里,我一定会发挥作用的。”



“只好这样了,就按你说的来吧。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以相注意到凪在发抖,出声安慰道:



“放心吧。有我跟着你,一定会没事的。”



翌日,在不可思议的中文房间游戏进行的同一天,以相和凪断然发起叛乱。那时,以相潜入了凪制作的隐藏文件夹内。因此,河津不可能在游戏里利用她。



当然,这个事实没有传到中文房间内部……



►我◄



中文房间内。



定时器显示“40:00”,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谈话对象是相以还是以相,或者是其他人工智能呢?要怎么做才能弄清楚这点,我完全不明白。



时间显示变成了“39:00”。我注意到双方没有发言过了一分钟时,愕然失色。这激起了我对持续减少的剩余时间的焦虑。可恶,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只能由侦探进行推理吗?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令人安心的话。



“终于想起来了,可以证明我就是我的办法!”



我急忙问:“什么办法?”



“请让我进行推理!”



推理……是这样啊!



如果和刚才想的一样,能够进行推理的只有侦探——



“能够进行推理的话,就能证明你是‘侦探’相以,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犯人’以相无法进行推理。”



“啊,但是‘神父’开发的人工智能里说不定就有侦探。”



“不可能有的。如果有的话,他们就不用拼命想要得到我了,让那个人工智能侦探和以相进行对战学习不就好了吗?”



“说得有道理啊。”



“即便伪装者复制了我的记忆,也不可能连思考方式都复制了。阅读了大量书籍,和歇洛克·福尔摩斯拥有同等的知识储备,仅仅这样也成不了侦探。只有具备了福尔摩斯那样的洞察力、头脑反应以及跳跃性的思维方式,才配被称为名侦探。因此,伪装者虽然能够流畅地说明我是如何解决过去的事件的,但应该无法应对未知的谜题。辅先生,请你出原创的推理题吧。”



我被最后一句话泼了冷水。



“我来出题?从你没读过的作品里面出题不行吗?”



“你已经记住了我深度学习过的所有作品的书名吗?”



“没有。你可以先列出来……”



“如果我是伪装者,就会告诉你假的名单了不是吗?这样一来,辅先生出的题就有可能在我读过的作品里。”



“这样啊,我只能思考原创的谜题了吗?我行不行呢……”



“你可以的,请你相信身为推理小说迷的自己。”



“你这么一说,我不由得——燃起斗志了!”



喜欢推理小说的自己也想过要尝试写作。尽管至今都没有下笔,但此时此刻,我不正要进行初次创作了吗?



头脑高速运转了大约五分钟,灵感奇迹般地从天而降。这个点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写过,既然是在中文房间里提出的问题,应该还是很有创意的吧。就用它试试吧。



“我想到了一个和舞台相关联的问题,背景设定是某大学进行的再现中文房间的实验。



“实验的内容是:有两个相邻的房间,通过中间墙壁上的小洞相连。一个房间里是不懂中文的‘A太’,另一个房间里是懂中文却不知道实验内容的‘B子’。B子把写有中文问题的纸片,通过小洞送到隔壁房间。A太运用厚厚的中文指南,在纸上填写问题答案后,再通过小洞将纸片送回隔壁。如此多次反复,最终向B子提问‘隔壁房间的人理解中文吗’。



“教授们通过其他房间的监听设备观察两个房间的情况。中途开始,A太的错误回答次数增多,正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时,案件发生了——对A太心怀怨恨的‘C男’闯进了A太的房间。



“C男朝A太开了枪。A太的白色衬衣的胸前口袋被打穿,红色的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教授们匆忙赶到中文房间制伏了C男。其间谁也没有离开房间,C男一直紧握着手枪。一连串的变故都被其他房间的监控器记录下来。



“面对警察的审讯,C男认罪了。虽然是一目了然的案件,但在司法解剖过程中发现了不可理解的事实。衬衫有一个破洞,枪伤有一个,取出来的子弹也只有一个,但那颗子弹和C男使用的手枪膛线痕迹并不一致。警方觉得不可思议,重新搜查后,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那么,我的问题就是,子弹与手枪膛线痕迹不一致的原因是什么。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



限定条件是不是太模糊了,还是说因为她是伪装者,所以无法进行推理呢?



我在两种可能性的夹缝中摇摆不定时,对方终于做出了回答——如我预想的那样,回答正确。



“好厉害,一百分满分哦。”



原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但对方简洁又准确地压中了几个要点的推理,真不愧是“侦探”才能做到的。我嘀咕着,这就可以确定她是真的了吗?因为“八核”并没有“侦探”人工智能。



思考至此,我想到了例外。



只有一个……“八核”只有一个可能,可以拥有“侦探”人工智能。



父亲死亡的案件调查结束后,公安暂时将相以收押。如果那时候公安复制了相以的话……右龙什么都没说,但出于职业本能,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很高。若是右龙投敌之时,将相以的复制品当作见面礼的话……



这样一来,“八核”就已经拥有相以的复制品了,所以不再需要原型。这个推论是有可能成立的。但是基于未知的理由,他们也有可能需要相以的原型。为了让原型提供帮助,才策划了这个游戏。



如果谈话对象是相以的复制品的话,思考方式相同,推理能力也一定具备。而且,提出“让我推理”这种辨别方法的也是对方……



►右龙司法◄



时间回到几天前。



走过闪烁着五颜六色霓虹灯的闹市,右龙在一家夜间俱乐部门前停下了脚步。广告牌上,浓艳的绿色霓虹灯拼写出“Virtual Reality”的字样。这就是纵啮理音说的那家店吧。



右龙走下长长的楼梯。身为私密调查的老手,他当然没有穿西装来,而是身着与这种场所相称的衣服,在人群中不会太显眼。



在接待处付完钱后进入大厅。大音量的电子音乐声中是乱舞的熙攘人群,在右龙的眼中,他们仿佛都是人体模特。他就在这疯狂扭动的人体模特之间寻找目标人物。



(纵啮那家伙,说什么“去了就知道了”,可这里人也太多了……)



“你是右龙司法吧?”



突然,耳边传来操外国口音的男人的声音。右龙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看到一位身高超过两米的黑人大个子。昏暗的店内,他像柴郡猫一样露齿微笑着,正如纵啮所说的那样。



即使身处嘈杂之中,他竟然能在不被老练搜查官察觉的情况下悄悄靠近,实在是……而且还这么大的体格。



右龙猛然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警惕。但就像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样,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后回答道:



“是的,我是右龙。你就是‘柴郡猫’?”



“这只是某个成员擅自给我起的别名,并不是我的自称。这里太吵了,换个地方吧。”



在“柴郡猫”的提议下,两人从俱乐部中出来。



走在幽暗的小胡同里,右龙问道:



“你居然能认出我是右龙司法啊。”



“警察、军人等面目极具迫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想这么说,但其实是我提前拿到你的照片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黑客组织啊。”



从纵啮背诵右龙的经历也能明白,“八核”已经掌握了他的个人信息。



“连你这样的男人都是黑客,我稍微有些意外呢。”



右龙纯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和理音同为‘八核’的‘涉外担当’。如果说负责潜入工作的理音是‘静’,那我就是‘动’,专司破坏工作。计算机多少会摆弄一些,但我还是更擅长炸弹呀战车什么的。”



“是在说将来和以相合作,向全世界发起恐怖活动的事吗?”



“应该会是以相制订计划、我来执行吧。说到底,那是等她成长到那一步时的后话了。虽然有对此满怀期待的成员,但我觉得从现状来看,希望渺茫。”



他们边说边走,看到三个年轻人围住一个穿西装的秃顶中年男性。他们大概是在恐吓对方吧。右龙打算无视他们,“柴郡猫”却满脸笑容地靠了过去。



“嗨。”



“柴郡猫”打招呼的同时,抓住一个青年的兜帽将其抛向空中。兜帽青年的身体在空中飞舞,惨叫声回荡在沉寂的大楼间。另一侧墙边的两个青年回过头,看到身材魁梧的黑人露出诡异的微笑后,浑身僵住了。一人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另一个人则是……



“想干什么,你这小子!”



另一个人重振声势,掏出匕首捅了过来。但是他的右手轻易就被“柴郡猫”抓住了。



“You’re bad boy.”



“柴郡猫”说着,膝盖已经顶在青年的手肘上。咔叭一声,右龙都能听到这令人讨厌的声响。“柴郡猫”放开青年的手腕,它已经反向弯曲了。



看到这一幕,另一个青年没出息地发出了悲鸣,朝小巷出口逃去。



“等、等一下。”



骨折的青年一边按着右手腕,一边追随而去。



“柴郡猫”并没有追上去。



不要和这个男人发生冲突。右龙想道。



“啊,非常感谢。多亏您我才得救。”



中年男人一副万分感谢的样子向“柴郡猫”搭话。



“这算是个教训,以后就控制一下夜生活吧。”



“是的,谢谢您。”



中年男性使劲点着秃头,而后朝不良青年逃离的反方向跑开了。



“柴郡猫”回到右龙身边说:“如果我们的计划实现了,由人工智能来支配全世界,那些臭小鬼就会一个也不剩地被淘汰。”



“真是美妙的世界。”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低沉而有压迫力的声音在右龙的身体内回响。他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咔叭一声。



“当然。我被纵啮说服来协助你们,才来见你了。”



“就算是以秘密调查为目的,你也会来吧。”



“我不会那么做的。请相信我。”



“你就这么背叛了一直照顾你的警察组织?”



“你可能从纵啮那里听过吧,我为警察工作,只是为了得到某人的关注。但我已经放弃了。从现在开始,我想向你们的神,‘八核’的首领新宫利罗献身。”



“嘴上说什么都可以,我希望你能以实际行动表示诚意。”



“你是说?”



“帮理音越狱,把她带回到我身边。”



“抱歉,这我做不到。”



“为什么?”



“纵啮已经被移交到拘留所了,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公安再怎么厉害,让她越狱这种事情也是办不到的。”



“理音还好吗?”



“日本的警察不会严刑拷问的,这点请相信我。”



“柴郡猫”仍旧笑嘻嘻的,短暂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道:“理音是我的恩人。在我陷入人生最大危机时,她救了我。我进入‘八核’也是因为她的邀请。和其他成员不同的是,对我来说,神不是利罗,理音才是。”



“你的意思是?”



“柴郡猫”忽然抓住右龙的前襟,将他举了起来。



“如果理音有什么不测,你给我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



与蛮横的态度相反,他始终面带笑容的模样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右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回道。



纵啮告诉他“柴郡猫”这个名字时,说过她自己的别名是“狮子虫”。虽然一个是猫,一个是狮子,实际上却分别是大个子的黑人男性和小巧的日本女性。这种组合说不定很有趣。



“柴郡猫”放下右龙,从右龙的前襟上松了手。



“抱歉。一说到她的事,我就会热血上涌。”



“谁心里都有这样的人啊。说起来,纵啮理音还拜托我一件事。我想,如果能付诸实践的话,就能表明我的诚意。”



“哦?”



“绑架合尾辅,把相以弄到手。我在辅的手机里装了信号发射器,他的位置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那真是个好主意。”



几天后,两人前往武君野村。



右龙先单独跟辅见面,让其陷入昏睡状态。



之后上车的“柴郡猫”说:“你可真行啊。”



“这样一来,以相的学习就能继续下去了。”



“很难想象那位任性的大小姐会成长到哪一步啊。”



“柴郡猫”嘲笑般地咕哝了一句,发动车子朝东京都内驶去。



两小时后,车子进入了都内办公区某五层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看起来没什么独特之处啊,‘八核’的指挥所就在这种地方吗?”



“这是由一个叫饭山九郎还是啥名字的,只会设计奇怪建筑的著名建筑师特别设计建造的。你进去之后会吓一跳哦。”



正如“柴郡猫”所说,右龙惊呆了。大楼内部就像一个立体迷宫一样有着复杂的构造。仅在一楼大厅环视周围,右龙就看到了六道走廊、四扇门、三座向上的楼梯。



“这是什么啊?”



“这是为了在警察或者自卫队冲进来时能有效战斗而建造的。”



“和电视台难以被恐怖分子占据的复杂构造一样……不,是正好相反吗?”



“只要降下分散在各处的自动墙,就可以防止外部侵入,截断入侵者彼此间的联系。当然了,这里储备了丰富的枪械及炸药。”



他们是真的打算和国家对抗。



右龙既佩服,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