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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倾斜都市(1 / 2)



Citizen



海盗占领爱克帕特后的第五天,下午一点三十二分。 致使勇敢的面包师们不幸丧命的悲剧已过去四天。在东大门管道大楼的一间屋子里。



刺眼阳光照进窗户,横躺在床上的老姑娘闭上了眼睛。



数十个熟人以性命为代价让玛格丽特·拉伊霍鲁特保住了一条命。



“窗户要拉上窗帘吗?”



在床边检查点滴台的急救员对她说。



“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虽然喉咙里卡着痰,但是目前对她来说,这种苦痛算不了什么。枯枝一般的手指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年轻急救员的手腕。



“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啊,你们到底有多少人被海盗给杀死了!”



老姑娘歪斜的脸上布满皱纹、老泪纵横,嘴里喷着唾沫喋喋不休。



“你明白吗!艾瑞克是个顽固的人。说话唠叨,溺爱女儿,做的甜甜圈又甜得要命。……艾瑞克他不能为了我这样的人死掉啊,他还有芙劳拉和直美她们啊。”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了。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天的机枪声就萦绕敲打起她的鼓膜。玛格丽特哽咽了,双手覆上了脸面。



同一时间,管控主任皮埃尔·阿尔玛一边揉着疲惫模糊的双眼一边继续监视海盗的动向。因为换班人员不在宇宙港内,所以这六天来,皮埃尔总共才睡了5小时。



昏暗的管控室,令人昏昏欲睡。但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破坏了降落单元,高度降至两百公里的海盗们。虽然使命感也好,责任感也好,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一百四十多名管控人员全部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皮埃尔,你该休息一下了。”



桃乐丝关心地说。



身为通信主任的她,在皮埃尔小睡的时候也能暂时顶替他一下。游动无线放送出现后,海盗加强了对无线通讯的干扰,所以除了军方的定期联络以外,几乎收不到其他的通讯了。



陆军和宇宙军除了包围爱克帕特和海盗船以外,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如果只是干掉机械兵的话倒也不难。皮埃尔他们用一般线路接入市内还在运作的有线网络收集情报。两百万市民提供的情报使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机械兵的部署位置。



“你那边没问题吗?”



“嗯。三分钟后是宇宙军的定时联络。再联系上陆军的话,之后会有五十分钟左右的空闲。”



迟迟不进行攻击的原因是忌惮于停留在轨道上的海盗船。蕾切伊娜的宇宙军所配置的四十艘舰船,全部都是充其量只能在星系圈内进行巡逻的小型船只。论舰船性能的话,伪装成货船的恒星际海盗船远远比他们精良优越的多。



考虑到还可能潜藏有海盗的增援。他们无法随随便便地与海盗一决生死。就算击毁了四艘海盗船,如果宇宙军遭到毁灭性打击的话,海盗的增援就能毫无忌惮的,将蕾切伊娜掠夺一空了吧。因为其他星球赶来的救援,最快的也要等上八十多天才行。



全体人员的监控屏幕上,重播着宇宙军第四舰队的司令托尼·维卡斯中将通过加密线路传来的通讯。



“我们继续在宇宙港轨道上防御待命。”



回过头,宇宙港管控室室长盖瑞·奥普莱恩将帽子深深地往下压了压。作为宇宙出身的老手,他应该很能理解宇宙军他们行走于利刃上的困难立场吧。



“我们没打算就这样静观事态的动向,……但至少如果能联系上政府的话。”



宇宙军中将的声音已经隐藏不了他的疲惫。军队的主要人物们,几乎都在爱克帕特。根据市民们在网络上发布的情报,政府议会、官厅建筑都被海盗船的攻击彻底破坏了。恐怕他们都已经遇难了。



桃乐丝的控制板面上又亮起了红灯。这回是陆军的联络。北蕾切伊娜第二军司令皮特·伯休的话语如同钢枪一样简练。



“陆军包围爱克帕特之后的计划,现在还未确定。为了能够发出协助请求,请确保我们与宇宙军之间的联络。”



桃乐丝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脸。皮埃尔躺在地上,卷进保温毯里。他对泪眼婆娑的她说:



“晚安,明天肯定能见到你那圆滚滚的胖小子的。”



“啊呀,等回去一看,我家的孩子说不定瘦得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帅哥了呢。”



Alice—1



对于住在新市街的爱丽丝他们来说,“倾斜都市”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它是每天必见的风景,是矗立在眼前的历史,是拥有众多令人意外的未知之谜的地方。“……我好像不记得有来过这个地方呢。”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风景似的,爱丽丝歪过脑袋。觉得是被母亲牵着手的时候,记不太清了。这个废墟在世代宇宙船着陆以后的两个世纪里,一直都是蕾切伊娜的首都。徒步游览的话,这里实在太大。平均三十度的地面倾斜度,对她来说挺够呛,所以她也应该没有去过设有自动步道的观光路线。



一上到旧市街,马克就离开了。之后,弗莉达也跑没影了。艾路恩斯特为了找洗手间,闪了一栋倾斜的建筑物里。因为觉得原地傻等男生解手有点奇怪,她便在不会迷路的范围里,展开了一场小小的探险。读一读贴在古老的石碑上的路牌,上面写着拉·普埃西街。在她上学路上,也有一条相同名字的马路,所以感到有点儿开心。倾斜的大道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粗壮的枯木。攀着栏杆,爬上陡峭的斜坡。 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孤独地傲立于尽头,它的枝叶参天宛若一只擎天的巨手。



就算平地变成了斜坡,它也照样寻求着阳光。好像勾起手臂秀肌肉似的,弯曲地生长它那粗壮的树干。叉开的根须扎进不安定的地面里,四处隆起,盘根错节。伸出手触摸粗糙干裂,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树皮,抬头仰望,上面是一个金黄残叶的漩涡。



即使街道整个都被废弃了,这颗银杏树却留了下来。周围无论如何改变,它都仰天无愧的存活至今。



爱丽丝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无私的心愿。即便被当做是多管闲事也好,她也愿那些与之有缘的人们能够得到幸福。然而她是这样的弱小、不成熟。所以她渴求着无法撼动的根基、结实可靠的躯干、智慧与经验。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求得这些,她变得有点不安。



风起叶落,叶子莎莎地飞泻而下,趁着旋风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后又卷了回来。恰似金色的大海。



“…….太棒了。太棒了……太漂亮了。”



回头再看到的是蓝到忧郁的秋季天空。慈母一般的世代宇宙船舒展开阴影,犹如抚慰爱子的黝黑手指,落在山脚下尖塔林立的街道上。



她只是心无旁骛地俯视着这片绝景。忽然间,爱丽丝与她正在寻求的答案相遇了。



向着未来,迈出一步。



她的祖先们来到蕾切伊娜殖民前,从地球出发寄身于世代宇宙船,经历了四百年的长途旅行。



开拓者们追寻着自己的目标,开始了漫长危险的航海。万一无法在这里使自己坚信的东西变得具有说服力,在这里不行的话,那么她也不得不踏上旅程。虽然离开充满回忆的家令她感到寂寞,但是她最担心的是那种害怕不安到想哭的感觉。



“什么呀…….这个,虽然这样问你感觉有点失礼……这不是完全振作起来了吗?”



“是的。”



爱丽丝为了不让艾路恩斯特担心,撒了个谎。她一直是这样子,独自忍受,战胜痛苦。



太阳落山,夜晚来了。弗莉达和马克都还没有回来。星光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她与弗莉达约好在一间面朝大街的连体公寓里面汇合。



“虽然目前是这种状况,但是一定会好起来的。长夜之后,早晨就会到来,谁也没办法阻止得了。”



把照明灯的光亮调至最弱,以免被外面发现。淡淡的阴影浮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这个房间往昔是一个开放式厨房餐厅。可能街道倾斜后,致使地面开裂了,裂缝里长出的小草已经枯萎。土黄色的茎秆在照明灯的照射下透出金黄颜色,像极了熠熠生辉的宝石工艺品。



“你可真坚强。”



从窗外漏进的强光照在艾路恩斯特身上。据他说,海盗船为了威慑并且“随时袭击城市”,正在用探照灯来回探照街道。



“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关系,就跟直美说的那样。干了想干的事情,然后对此负责是天经地义的。”



搁在倾斜地面上的背包,正在极其缓慢地滑向玄关。爱丽丝抓起它,拉回自己的身边。



“很感激你能这么说……实际上,一直想这样子和你两个人独处了。”



艾路恩斯特,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



手无足措的爱丽丝向后挪去,裙子摩擦着地面,发出飒飒的声音。



“不是啦,开玩笑的,安心地坐过来吧。”



最初看到照片的时候,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张脸“挺帅的”,而现在他就自己在身边。



在地下的时候,如果不打灯光,根本看不清别人的脸,为了紧跟上大家所以只往前面看。那时候她们是一众朝着目的地,目不斜视向前迈进的人群。才没有像这样子被人紧紧盯着看的时候。



发觉现在是两人独处后,她开始紧张起来。虽然自己的制服和鞋子上落满灰尘,但是她害羞到不行。不对,当前这情况应该是,或者说肯定是危险的状况,不是考虑害羞不害羞的时候了。



“弗莉达她好慢呀。”



发现爱丽丝对自己警戒起来,慈善家很受伤的样子。他的手伸进裤兜里掏了掏,抓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袋子,然后把它拆开。



“吃了五天应急粮早就吃腻了吧。看,我兜里有一块松糕。”



香甜的气味悠悠地拨弄着对食物变得极为敏感的鼻子。



“这块松糕,总能让我们好好谈谈了吧?”



爱丽丝滴溜溜地上下来回地打量深邃的黑眼睛与圆圆的小点心。



“你就相信我吧。我还是个全宇宙都知晓的“善人”来着。”



“….你该不是认为,用一块小点心就能钓我上钩的吧。”



“不用担心。我经常去难民营或者闹饥荒的星球,所以习惯在口袋里放点分个小孩子的点心。”



——结果,这段对话三分钟就结束了。



“好吃吗?”



“好吃。”



爱丽丝把咖啡色的点心掰成两瓣,自己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塞进了背包的口袋,留给弗莉达吃。



“你还真是很容易就上当的类型呢。”



艾路恩斯特探出上半身,在她耳朵边轻声说。



“……果,果果果果果然,还是还给你!!”



见到爱丽丝吓了一大跳,艾路恩斯特眯着眼睛笑起来。



真是个坏心眼的人,爱丽丝心想。难为情到脑袋快要爆炸了。



“你都是个大人了,别再逗我玩了!”



“啊啊,抱歉抱歉。”



爱丽丝都生气了,他倒悠闲自在。



“你老是盯着前面看,再稍微顾及下周围不是更好吗?”



远处隐约传来狗的长啸声,波动着夜晚的深处。他一动不动地侧耳聆听。她很想问问他这个云游过众多的星球,深谙世道的人,是怎样看待她的。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啊?”



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说“不应该去战斗”这句话。心里很想他回答说的确如此,这想法可能有点天真。



“被他们讨厌,我没有意见。但是,大家都是过着平凡日子的普通人,不是那种喊着打打杀杀的人,直到那天前,都是和我一样普通的人啊。”



“那是因为从他们的立场来看,一切都变得不普通不日常了。”



艾路恩斯特用低沉的声音说,他慎重地拣择了用词。



“你是以‘守护爱克帕特这个安全社会的学生’视线为出发点,想要去守护正义的吧?但是,什么是正义?这个定义是会随着情况改变而发生变化的。”



他说的话好像是在教理解能力很差的学生一样,这点和西蒙很相似。



“‘正义’什么肯定是更加抽象巨大的概念吧。如果它会随着小事情或者借着巧方便而改变其身的话,我觉得是很奇怪的。”



“完全的正义对我们来说是在无法掌控,所以不得不把它打成碎片,才不会被它牵着鼻子来回走。我认为这是我们从数千年的历史战争中学来的。”



爱丽丝还是坚信着自己的想法。但是在现实中,她成了孤家寡人。这样的话,是否应该折中想法呢,比起信念,更应该与眼前的大家搞好关系呢?



“虽然也有把个人与国家混在一起的问题,但是如果放弃自卫的话,就会失去全部。在地球时代,有过提倡非暴力不服从的伟人,他也不曾停止过用自己的双手来保护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只是这样感觉,却无法证明它,而且觉得人类也是同样如此。”



可是慈善家,一脸严肃的断言道:



“你可以看看这个‘倾斜都市’。因为原来的平地变‘倾斜’了,所以人们就废弃了这个旧市街。西蒙他正在做点什么来恢复故乡的平衡。但是,爱丽丝。……你却说‘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这样子就好’。这里的风景就是历史给出的答案。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样的话,就算平地变斜了也不会在意,也没有必要再造一个新市街。但是啊,大家都不是你这样想的。”



爱丽丝喜欢白天看见的那棵,长在坡道上的银杏古树。然而被淡黄色落叶所覆盖的大道上,一间间住房都是被人们废弃后变成的废墟。



虽然不知为何,她懊悔地紧咬着牙关。



“我是个笨蛋呢。说起来,之前被弗莉达说‘会被大家抛弃的’,直美和西蒙也这样说。”



尽管如此,她还是坚信自己的信念。



注意到一股视线。慈善家正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她。



“今后,你会一直担负着这个疑惑走下去。……也不尽然,我个人倒是希望你像这样子怀有疑惑。”



他给人的感觉与弗莉达的不同,令她有一种被包容的安心感。如果她有哥哥的话肯定就是他这样的感觉。



“爱丽丝……突然想讲个故事,想听我说吗?”



不经意间,慈善家说道。她觉得他这是为了特意开导她,心里有点砰砰跳。坐直了身子,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在地球时代,也是属于古代历史了。有个叫高尔迪恩的城市的神殿里,有一根绳子打上了很复杂的结。传说谁能解开这个‘高尔迪恩之结’就能成为亚细亚的支配者,所以有很多人去挑战了,但是没人成功。”



他松了松领带。爱丽丝稍稍调亮了照明灯。瞥见了上上下下的喉结后,马上移开了视线。



“亚历山大大帝现身此地。他提起手中的利剑把那个绳结斩了个一刀两断。那肯定感觉很棒。在他之前,人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接着他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手握利剑的大王使者们,为了找寻‘绳结’四处游荡,天下变得动荡不安。”



他嘴角上扬,带着讽刺意味,然而他试图隐藏的,无论是寂寥还是痛苦,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昭然可见。



“……但是,是否只能用这个方法解开高尔迪恩之结了吗?此外,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实际上这个‘不得不解开的’的结子,在人们眼里就是个‘我来解给你们看看’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既然他的伤口被自己看到了,她认为得为他做点什么。



“万一,被我找到了‘绳结’并且解开了它,会使谁变得幸福吗?”



短暂的微笑在艾路恩斯特的嘴角边一闪而过。爱丽丝觉得他也期待着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是绳结从来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你找到的是‘什么样的绳结’然后‘怎样解开它’而已。”



而后,慈善家的话讲完了。之后的空白必须要由她自己的行动来填补了。倾斜的窗户外面,星星在夜空里闪烁。



Freda—2



太阳下山了。在一条衰败的小道上,一间房屋的门口被瓦砾给埋上了,弗莉达就从窗口翻了进去。



手撑上窗台,身子滑进了快要坍塌的房子里。



“还真是被毁得彻彻底底呀。”



本地组织的某个角落,几乎被彻底地毁坏,重新变成空地了。外面的街上也躺着几具面熟的尸体。那不是机械兵的杀人手法。碎纸机也不会自己把塞入的纸片钉到墙上,或者重新给拉出来,所以是海盗们自己下到这儿来了。



弗莉达打着微弱的灯光,谨慎地走在沾满干枯血迹而变得黑乎乎的地板上。看来海盗试图以严刑拷打来查问出“约翰逊”的下落,四处都留下了暴行的痕迹,只能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来形容了。万幸现在是寒冷季节。尸体都被冻上了,至少不会有腐臭味儿。



他们在打碎的暗门里头,留下了一个用尸体做成的恶趣味“艺术品”。大约觉得这间房间的地面平整,用来放作品正好。因为袭击城市的主角是机械兵,海盗们好像不杀点人就手痒痒得受不了了。



踢倒用能坐下二十人的桌子做成的临时手术台,用鞋尖蹭掉结了冰的血迹,启动隐藏在地板镶板上的操作板。如果没人告知的话,这种简单的伪装似乎不会被人发现。



“欢迎,外面已经静下来了吧。”



一下到通讯室里,“约翰逊”的立体影像就浮现出来了。灯光打开了。只有这里,什么都没变。



“嗯,可安静了。你的部下们,全部什么都说不了了。”



有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她心中点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约翰逊” 严密的监视着这里,为了等她一到就马上能给与回应。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们被残忍的杀死。



“我需要武器。‘约翰逊’告诉我保管处。”



“从附近的尸体上取吧,他们已经用不着了。”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手上能走的棋子机只剩下我了。你还装什么腔调?摆什么架子?”



眼下不玩什么手段策略了,一堆脸熟的恶趣味尸体,令她焦躁不安。



“海盗的背后有‘阿乌古斯特’撑腰。记住,事态牵涉到范围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



“阿乌古斯特”是敌对集团里的干部。她一点也不惊讶。海盗必然会与犯罪组织有瓜葛。为了袭击商船船队,海盗必须事先取得航行的时刻表呀,详细的航路呀还有护卫的规模等,然而海盗自己却没有像样的情报收集能力。所以,像弗莉达所属的犯罪组织都会贩卖情报给他们,而相应的,为了得到情报海盗则会充当起解决组织纠纷事务的打手。



“事态是大是小现在有什么关系吗?还要等上八十多天才会有人赶来救援。”



“你误会什么了吧,你应该做的事情,既不是报仇也不是解放城市。”



“约翰逊”任由手下的本地组织被全面消灭,他根本没有去在意。



“那你说应该干什么?”



“我觉得你已经察觉到这个答案了。”



比机器还冷血的人说到。苍白的立体影像对着她,咧开嘴做出在笑的样子。



肯定是弗莉达麻痹大意了吧。“大空洞”里的机械兵做出的怪异举动,这么简单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约翰逊’能和你进行无时滞对话说明现在你就在这个星球上……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组织的干部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这里有值得你这么做的东西吧。”



“绞尽脑汁想想吧。”



“最开始在宇宙港的时候,你没有给我准备任何照片资料吧。是为了防止情报流失?还真是随随便便啊。”



“绞尽脑汁想想吧。”



她开始觉察到自从来到这个星球,一直让她感到不爽的各种事情全都隐藏有意图。



“把我叫到这种乡下来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吧?”



“你这边的事情都没关系。你也只不过是个配角。是的,所有一切的中心是——”



“……爱丽丝吧”



不知为何,口中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如同被寒风刮过似的。



那一瞬间,男人扭曲的冰冷轮廓所现出的表情,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微笑”,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种表情。



“没错。星际经济的霸者,鲁萨乔家的继承人——。爱丽丝·马克布莱特·鲁萨乔。”



冷血汉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尖细,他犹如吟唱一般说道。



“弗莉达。老休伯特今年二百五十岁了。他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会死掉。



但是,他向来不信任自己家族的人们,几乎到了“想要赶尽杀绝”的程度。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只有维多利亚一个人。但是,更名为艾露撒·马克布莱特的她也去世了。一年前,以遭遇事故这种不幸的形式。剩下的候补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姑娘,爱丽丝·马克布莱特——”。



“‘约翰逊’,你到底要让我干什么?是要我去保护公主什么的吗?



他薄薄的嘴唇回答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能给出的指令是,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



内心最深处受到了剧烈的打击。她弯下身体,笑到停不下来,一直笑到内脏感觉被搅合成一团似的剧痛。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高兴怎么办?那算什么?”



如果不这样子就无法保持理智了吧,她嘲笑着,喉咙感觉要撕裂了,因为缺氧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约翰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根本不是为了拯救她。“约翰逊”可不是怀有慈悲心的主儿。但是没有其他出路了。即便是被人下套利用,她也只能往里头钻了。



如果就这样回到埃里温的中转基地,弗莉达又会接到杀人命令。渺小聒噪的幽灵队伍里又将添加一个“伪人格”,而她的自我又得腾出一点地方来了吧。等到了某一天,她再不想不起自己叫弗莉达的时候,便会眼看自己的鲜血从枪击创口里喷涌而出,然后捂着破裂的内脏,哀嚎着死去。



“有这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爱丽丝、埃里温的游击队、你还有我,统统都很奇怪!”



弗莉达在这个城市,感受到了几分太阳底下的味道。以前,任何人都会在她眼中露出马脚,进而遭到她的鄙视,然而对于这个与她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少女,令她除了“羡慕”以外,别无他想。一直注意着这个老好人,妒忌她、抛弃她、试图杀了她、最后甚至赌上性命去救她。经由多数表决,弗莉达被大家流放的时候,她以为再也不会活着见到她了,因为明摆着有人要她的命。因此,轮到爱丽丝也被流放的时候,她确确实实地感到了她们之间的纤细羁绊。她甚至梦想即使与爱丽丝分别了,在痛苦的时候,她也能成为一段美好回忆。有如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隔开伪人格和作为特工的她,就能看见“弗莉达的世界”了。



可是,她的本来面目,哪里是什么黑暗中的灯光,明明是一个点着了导火线的炸弹。“约翰逊”却说,把她高兴怎么办就怎办。这是为了日后好将老好人蒙在鼓里,从她身上巧取豪夺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财力和最万能的力量,而令弗莉达去将她捉在手心里。



明明之前还差点开枪打死她,如果爱丽丝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会怎样看待她呢?想到这儿,心快被撕碎了。回想起与她一同生活的七十多个日子。仅在五天前的和解纪念日的时候,她还认为是段痛苦的记忆,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啊哈哈!啊,哈哈,咳,哈,喂……你们也一起笑呀!”



她怂恿起脑袋里的二十七的“伪人格”们。桃乐丝·李沛,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痛苦吗?法米尔·哈基姆,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恶梦吗?米卡·莱茵巴特,我不是一个只会憎恶人类的残次品来着吗?



弗莉达不容许自己哭泣,所以只能发笑。



在试管里诞生的弗莉达,没有对其倾注爱情的双亲。懂事以后,他们就通过芯片的记忆领域向她灌输陌生未知的“杀手的知识和经验”。自从九岁杀死第一个人以来,都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个人。她只不过是为了运用“伪人格”而整合了战斗与情报技术的平台而已。弗莉达是没有实体的影子,连到底是谁正沐浴在这昏暗的日光下,都无法知晓。正是因为判定她绝对会凋零堕落,“约翰逊”才会引诱她。这是何等的屈辱。但她却无法将他的手一把推开。



笑到力竭。如果手边有把手枪的话,弗莉达肯定会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飞。然而她的右手空无一物。所以只能不停的笑。干脆让弗莉达·坎贝尔什么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然后一切都能了结了。这份愤怒也会随之消散,犹如回忆似的、只能感觉到悲伤的情绪,中途而废的想法,恋恋不舍情感,全部都烧成灰烬就好了



良久,发作终于止住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呜呜的风声。



“‘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呀?交给我处置了?”



身体轻的好像只剩下了骨头和皮肤。把蓬乱的头发往上拢住。



“‘约翰逊’。你打算背叛组织吗?还是打算利用那个姑娘离间我们埃里温特工与组织之间的关系?”



如果这是组织下达的指示的话,绝对不会是“随便你弗莉达怎么干”之类的暧昧的指示。这是“约翰逊”的个人决断。背叛组织就等于自杀。然后如果弗莉达帮他一起抬这轿子的话,她也会玩完的。



“至于我的意图,对你来说,不过是点小事儿吧?在你伸手所及之处就有着能动摇世界的财力。就凭这点,就足够了不是吗。”



“那孩子仰慕着我,要让她乖乖听话简单的很。”



爱丽丝是个“善人”。在这个世上善人是最脆弱的,专门被人吃干抹净的生物。



被海盗袭击的那天,弗莉达拉起爱丽丝的手,是打算让她看看自己生存过来的冰冷世界。之后在地下行走的六天里,爱丽丝始终相信着她,致使弗莉达反而被她给动摇了。而现在,涌动于暗处的卑劣小人,面对着她要求她成为他们的同伙。



坠向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但是弗莉达的道路,除了背叛她所属的特工组织以外,别无他路了。自己明明一心向往着光明,也明明知道无论在地底潜藏多久,都不能接近太阳的。



“那么,下决心吧,弗莉达。”



只是,为了能够逃脱身为特工所不可避免的命运,再多的脏活儿,她也愿意接手。



这份希望不会化为幻影的几率是万分之一,但也不是百分之零。



所以弗莉达,明知自己正在走向自我毁灭,也不惜与恶魔达成交易。



“真是绝妙的诱惑。‘约翰逊’”



Freda—3



夜越来越深。



轨道上打下的探照灯光,照得白色的云朵闪闪烁烁。灯光照射下的云朵,比夜空里的星星们都要明亮。



从云层间隙里漏下的干巴巴的光线,来回地舔舐着这个城市。仿佛是为了让这里的居民们知道他们是巨人脚下的小虫子一样的存在。



越来越沉寂。



她们挤在一张毯子里,爱丽丝她已经睡着了。她从不怀疑躺在自己身边的弗莉达。



“……唔嗯”



睡得迷迷糊糊的爱丽丝,窸窸窣窣地挨近她,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柔软的头发和体温唤起了她的罪恶感。



“我可怕吗?爱丽丝。”



沙哑的喉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倾斜的房子里有两个善人在等她,迎接她归来的,是被掰开的半个小松糕。



喀嚓一口咬上去,松糕在口中碎开,香甜酥松具有情趣的小点心。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去,才发觉自己嘴巴里干巴巴的。喝了口水壶里的水。却呛到了喉咙,不住的咳嗽。



把她从那片空虚里面给拖回来的,说不定就是这块松糕了。



手指头揪住弗莉达的领子,爱丽丝酣睡着。她用脏兮兮的手指梳理起少女的金色长发。



“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房间对面的角落里传来了艾路恩斯特的声音。



“虽然对女性这么讲有点失礼,但是我和爱丽丝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表情好骇人呢。”



“……什么样子的表情?”



弗莉达用干涩的嗓音问道。那说不定是摘下所有的面具后,她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只是在一瞬间这么觉得的,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看上去就好像是地狱里的亡者。”



听见啪一下的声响。艾路恩斯特打开了放在房间中央的照明灯。照明灯在寒碜的枯草边上发出朦胧微弱的光亮。



“你什么时候,和爱丽丝的关系好到光喊名字了?”



“别看我这样,姑且也算她的家人吧。”



艾路恩斯特说道。没想到鲁萨乔一族的人,就这么轻易的松口了,弗莉达觉得很扫兴。



“重大发言嘛。”



“……也是呢。”



艾路恩斯特低声呢喃。他用满是忧郁与苦恼的眼神看着爱丽丝。



“你知道这里会遭受袭击的吧?”



“虽然料到会变成这样,但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这次来,一半是为了见见爱丽丝,一半是来给维多利亚扫墓的。”



艾路恩斯特骨碌一下躺倒,背朝着她们。



“我们这代的鲁萨乔,大家都无法走出那个人的影子。虽然还没到去记恨爱丽丝,但就是有这么强烈。”



在弗莉达的所知范围内,他就算憎恨着爱丽丝的母亲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维多利亚她招来了这么多,来自家族成员的仇恨。



“听听爱丽丝讲她‘母亲’的事情,就会怀疑起她真的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人吗。……她如果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人就好了。”



艾路恩斯特深叹一口气。在马克布莱特家生活的时候听到有关“爱丽丝的妈妈”的话与维多利亚的恶名之间,她也一样,无法填补上这个巨大的差距。



“你告诉她‘自己是谁’了吗?”



他看着天花板说。



她答不上话来。她轻易就能预想到如果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死爱丽丝你所筹划安排的。”的话,她会自责到什么地步。街上还燃着烟雾。直美失去了父亲。马克尝试联系的那些警察呀义体人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那个老好人的反应,令弗莉达感到不安。任由她死去的话就麻烦大了。虽然对方是自己两次企图试射杀的人,这么想真是势利呀。



对此毫无所知,向来信任他人的少女。她的安稳无忧的睡脸就在眼前。



“你一戴上眼镜,表情就会变温柔呢。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就愈发温柔了。”



“……胡说八道。我啊,就跟你看到的那样,是个幽灵。”



她取下戴着的眼镜,收进口袋里。她应该是更加冷酷的,即使牺牲掉爱丽丝也无动于衷的。



“那样的话,就是你变温柔了。”



无法反驳他的黑色眼睛。因为此时此刻,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女发出的睡眠呼吸声,哪里会使她觉得焦躁不安,反而让她感到心安气定。特工进行潜入工作的时候,为什么必定会被植入“伪人格”然后任务完成后再消除之呢?弗莉达现在完全搞明白了。



人是会变的。就好似把鸡蛋放入热水里煮,鸡蛋就会变成水煮蛋,人类无时不刻的受到周围的影响,再也变不回之前的那个自己。游击队的领导们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迫使特工们的脆弱心志去面对那些“伪人格”。因为他们是易耗品,变质的东西切下丢掉就可以了。



就如艾路恩斯特说的那样,弗莉达变了。只不过与爱丽丝一起过了七十天而已。



“……不是变得温柔了,只是腐败变质了。”



想开口说话的瞬间,她干咳起来,慌慌忙忙的偏过头,怕自己咳到爱丽丝脸上。已经难受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



“真是个严厉的人呢,变得温柔就和伤口化脓一样吗?”



“更糟糕呢。既痛苦又难看,治也治不好,还会传染给其他人。”



恐怕“约翰逊”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才没有把“伪人格”交给她。是打算把她变成套在爱丽丝身上的缰绳来使。为了把鲁萨乔的继承人放在在自己触手可得的地方。



还是干巴巴了无生气的好,还是怀着嫉妒愤怒的好。但事到如今就是想后悔,她也不知该如何抹掉,那个溜进内心角落里的少女身影了。



Alice—4



早上起来,天上阴沉沉的。高空中,仿佛是为了展现上空风速的快慢,深浅各异的暗灰色云朵乘着风向西奔流,压向地平线的尽头。



不知何时,睡在倾斜地板上的爱丽丝,滑落到墙壁边上。保温毯一层又一层地卷在爱丽丝身上。她双肘撑地,扭动着爬出被窝,毯子还卷在原地,有点开心。



冰冰冷的空气感觉很好,伸个大懒腰。脱下鞋,倒掉小石头。



走到玄关打开大门,弗莉达倚着倾斜的墙壁,正抬头望着蓝天和遮天蔽日的世代宇宙船。



“……睡相真差呢。”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爱丽丝内疚起来。既然毯子都卷在她身上了,就表明弗莉达被她给踢了出去。



“着凉了吗?”



“和这没什么关系。”



弗莉达的头发泛着铮亮的金属光泽,发丝随着山上的风舞动飘荡。爱丽丝感到一阵凉意,她抱紧双臂。



从山脚下的新市街渐渐传来,听上去整齐划一的,沉重的打桩声响。路面微微震动,窗户的玻璃抖得哐哐响。



“是什么声音?”



“是机械兵,他们在上山。”



弗莉达立即回答道。爱丽丝心服口服。她觉得同居人藏在眼镜后面的瞳孔,能看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为什么特地跑到这里来呀?”



“这里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消灭的目标。”



弗莉达脸上浮现出无所畏惧的微笑。这个不祥的美丽少女,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这样子,看上去如此生动真实。



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赶上山顶绝路,变成瓮中之鳖。为什么海盗这么想杀人呢,爱丽丝不能理解。



“我们去救救他们吧。”



爱丽丝她也不知道上到那里后,自己能为大家做点什么事情,但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了。因为那里有最重要的朋友们。如果在这里止步不前,就只能自顾自逃跑了。



“会死的。”



弗莉达断言道。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虽然爱丽丝自己也觉得这算不上是个回答。但是弗莉达却好像同意了。



“好吧。虽然八字不硬的家伙肯定会死掉,但事到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了。”



弗莉达又若无其事的说着吓人的话。



弗莉达从停车场推来一辆电动摩托,爱丽丝走上前去。这车说是昨天找到的,车座旁边挂着一个细长的箱子。正在把箱子上的电线插上电动摩托的少女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对她解释说:“是镭射哦。”



铺着再生材料的大道,踏上去软绵绵的。这条大道通向她应该去向的地方。



“真过分啊,又要去战斗了吗。”



艾路恩斯特从对面的楼里跑了过来,一边还护着用发胶定好型的头发。



“我们去一下大家那里。说不定机械兵会通过这里的,请多加小心。”



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用昨晚那种深思熟虑的眼神看着她。



“只要战斗一开始,他们能做的只是拼命自保,没有余地来思考或者听你说话。现在就算你去了,也没有什么你能做的事情了吧。”



可能她在这个紧急事件中,还没有起到过任何作用。她已经反省了自己。但是如果不投身于这个瞬息万变的情况中,就连失败都做不到。



“光是思考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想再一次考验下“自我”。昨天完不成的事情不能作为今天逃避的借口,否则就无法向前行进。”



一瞬间,不再抬头仰望的爱丽丝与黑发青年错开了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下去了,她笑了笑。慈善家也向她回以苦笑。



她跨上电动摩托,从后面紧紧抱住弗莉达。



“艾路恩斯特先生,请你也多多保重!”



然后,马达启动回转,载着两位少女的电动摩托出发上路了。突然加速让她差点摔下来,死命的抱紧了弗莉达的细腰。



“爱丽丝!”



听到呼喊,她回过头去。艾路恩斯特站在坡道中间,目送朝着遥远高处驶去的少女们。



“向前进吧!像你的祖先那样!最终,你只能这样做了。”



随后,弗莉达拐过一个弯道,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Alice—5



穿过薄薄的云雾,电动摩托一口气把她们送到了海拔两千米附近。



弗莉达说在这附近看到了信号灯的光亮。



挂上刹车的车身向侧面一歪,停止转动的车轮,在坡道上漂移着滑向黑色云雾的天盖。叫做惯性的无形大手用力把她推向弗莉达的后背。



“在死不掉的范围里,加油吧。”



翻身下车的爱丽丝,似乎看见她的两片浅桃色嘴唇不经意间露出了破绽。



她接着说:“去看看上面的情况。”电动摩托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她一直目送弗莉达驶到与天空相接的拐角处,然后才动身出发。尽管还不知道那边的人们,会不会接受爱丽丝。



暴露在风里,她的双手渐渐冻得不听使唤了。暗灰色的天空下,爱丽丝一边朝手上哈着热气,一边登上寒冷的阶梯。铺设在马路上的活性石材,老化后变成了咖啡色。龟裂的路面上,无法再生的部分则变成了白色。好像是在咖啡里倒入了牛奶的感觉。走在这个被历史所遗弃的废墟里,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混乱,回头望向山脚下的新市街。世代宇宙船的影子所化成的黑色的日晷指针,确确实实地落在死一般寂静的故乡上逆时针转动着。



在路边枯木的阴影里,摇摇晃晃地攀登冰冷陡峭的斜坡。一步又一步,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变得有点不安起来。



去往韦斯莱的上学路上,两旁的行道树树叶都变成了红叶,而将其吹散的寒风,在接近山顶的这里,简直就是场风暴,但是这也不足以阻止爱丽丝的脚步。就算是阴沉沉的天气,也比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道亮堂多了。



潮湿的大风吹得皮肤生疼,袭来的沙尘让她睁不开眼,她快撑不住了。只能时不时的从残垣断壁间逃入房屋的玄关里,裹上保温毯,等身子暖和些了,再走出来。



“以后,制服必须要做得更保暖才行!”



她要被冻僵了,受不了了,索性唱起了歌儿。顾不上跑不跑调子,只为了提提精神。



从韦斯莱的校歌、记得住的流行歌曲、童谣一直唱到蕾切伊娜的国歌。



“有人在吗!!”



她没有弗莉达那样敏锐的视力,在这个无人居住,混杂着纷乱阴影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抬头仰望,她看到大鸟一样的东西组成的编队,擦过黑色云层的下摆降落了。三对翅膀的样子像是箭头星座。



远处,扬起了大量的尘埃。



这几天来,爱丽丝也能认出枪声了。远处传来了记忆中的无情的声响。



她死死咬紧牙关,直到渗出了血。因为她冒出了个念头,如果刚刚死的是其他人就没关系。对此,她后悔不已。



路面微微颤抖着。机械兵的脚步声听上去几乎踏碎了地面,声音越来越近,空气越来越沉重。



夺去艾瑞克叔叔生命的钢铁军团已经离得如此之近。



“是谁!”



手臂被谁拉住了,她跌进了一栋混凝土建筑里,房门立马被关上了。



“你在干什么!多危险啊。”



说这句话的人,是她认识的人。



“直美”



朋友一脸为难的,蹲在跌倒在地的爱丽丝身旁。连她的鼻孔都能看清。



“差不多该起来了。还是说看见小裤裤了?”



Alice—6



这栋昏暗的建筑,是老弱病残的临时栖身之所。



这些人都是因为疲劳或者深秋高山上的严酷环境而导致身体状况欠佳。当人们发现新市街的机械兵团正在攀登高山逼近此处的时候,为了避免病人们被卷入战斗,在时代宇宙船的环境调查完成之前,暂且让他们躲藏在这里。



这栋楼没有电梯,她们爬上楼梯来到四楼。



途中,迎接爱丽丝的既不是人们曾经对她的不信感也不是将她逼上绝路的愤怒,迎接她的只有痛苦。人们仿佛沉沦于自己黏乎乎的、带着血腥味儿的叹息,有气无力地望向爱丽丝。



一位女警悲叹道:



“没关系,我也好,大家也好现在都没在生气。”



她正迷惑如何开口的时候,直美对她说。



“看那边,军队已经到这么近的地方来救我们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外。尖塔呀绿化呀,都埋没在无数的屋顶里,新市街看起来像个小模型。她注意到在铁灰色的天空与地平线的接壤处附近,分散着几根粗实的线条,好像将爱克帕特团团围住了。昨天她还在比较低的地方,所以只是注意到下面的街道,没有看到这些线条。



“那都是什么呀?”



虽然直美把双筒望远镜递了过来,但还是想直接问问她。



“是蕾切伊娜军队的战车。正在两楼睡觉的汤姆先生以前当过兵。”



“不是已经到那里了吗嘛。很快会过来救我们的吧。”



“不知道啊。今天早上开始一直没有动过了。”



直美深深叹了口气。因为有人蜷起身体痛苦的咳嗽起来,朋友关上了窗子。



“昨天后来怎么样了?不对,不对,反正你啊,去哪儿都挺高兴的样子。”



身边的人,是爱丽丝之前所熟知的朋友。然而两个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知为何,无法靠近。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身体倚靠在墙上,双手捂着肚子说到。



“你是她的朋友吧。带上直美快点逃吧。这里已经完蛋了。”



直美悲痛的喊道。



“说什么呢!救援已经赶到附近了不是吗。”



“他们赶不上的。”



朋友垂下了脑袋。这份苦涩难受、万念俱灰的情绪也影响到了爱丽丝,令她也觉得委顿无力。这个世界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才对,该怎么说才能传达给他们呢,实在是想不上来。



“一定会赶上的。”



即便如此,爱丽丝静静地,确凿地说道。因为就算现在可能是在瞎说,但她坚信这肯定会变成现实的。



“……一直以来,对不起了啊。你啊,是个温柔的孩子呢。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蹲在楼梯边上的某个不认识的男人,抬头仰视着她。



“到了最后,还想做好人什么的…可能是个狭隘的想法,但是请原谅我们吧。”



他们好像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就地等死了。



但她开不了口,对他们说“站起来,走吧”。因为打从她来到这里,有人低着头一直往地上吐口水,也有横躺在地,禁闭眼睛喘着粗气的长发女性。



“没事的,大家都会得救的。”



爱丽丝环视着大家的脸,说道。



地面又剧烈摇晃起来。为杀死她们而来的机械兵,已经爬上了山坡。倾斜楼房的墙壁都开裂了。



“绝对会变好的。”



爱丽丝确信地说。她明知自己没有阻住杀人机器的力量。然而爱丽丝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所以她横下心,走下了昏暗的楼梯。跟着她的直美,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在打算干没用的事情吧。”



“是不是没用,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呀。”



紧紧按在她肩膀上的,直美的手指发抖了。



“你这是怎么了!?那时候,不是一直说‘不要战斗’的吗”



这个追问碰到了敏感地带,爱丽丝惭愧了。



“……但是,现在如果大家都死掉的话,那显然也是不对的。”



摆着眼前的选择,简简单单的只有两个,战斗或者逃跑。明明自己对弗莉达说过“找找的话肯定会有的”,事到临头了,却找不到第三条小道了。



“我一直说‘一切都会变好的’,所以现在,找个借口逃跑的话,我所坚信过来的最重要的发言就变成了谎话。



……另外,你看,在这里我算是身体最好使的了。”



爱丽丝弯起手臂,试着绷出块小小的肌肉。在那个地下道里,她始终说言不应该战斗。她的想法虽然没有改变,但在现实里,舍弃掉眼前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们也是做不到的。就算是放弃自己的意志而“成为失败者”,这也是直面自我所得出的答案,所以她不后悔。而且由于无法认同之,就保留意见什么的她也办不到。时光流逝,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你是笨蛋呢。‘和平第一’‘坚信会有光明未来’,都跟你说的那样。我们都明白,但是这些话对我们根本帮不上忙,你还死拽着这些不放到底想怎么样?”



直美用力揪着她的袖子,指节嘎吱作响。通向战场的楼梯太暗了,看不清低着头的少女脸上是什么表情。



“‘都明白’也没关系。这说明我们早就见识经历了好多好多惊人的事情和美好的事情。”



爱丽丝轻轻地将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掌盖上了朋友那沾着血与泥土的脏手。



“所以啊,把能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好好完成,肯定会做出点什么成果来的。”



爱丽丝用双手握住了那只手指张开、冰冷冰冷的手,如果能传递点热量给她就好了。为取她们性命而来的机械兵的脚步声,摇动着地面,她们都听出离这不远了。



“……那时候,我啪的一下就爆发了。……但好好想想吧,我应该生气的对象是海盗,而不是你呢。”



直美抬起头,脸上红红的,对她苦笑。



“……那个,我啊。”



“不用跟我低头认错啊。我也没有道过谦,所以你也坦坦荡荡地挺起胸膛来吧。”



朋友握起拳头,嘭地捶了下爱丽丝发育不良的胸膛。她的眼睛如同湖水一般清澈。



爱丽丝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使她不能退却的理由,好似平静的水面映出了蓝天。



走这条路,会与她的意愿渐行渐远的。她也好、直美也好、蕾切尔也好、弗莉达也好、大家也好,一周前都还重复着日常生活,想也没想过会遇上这种混乱情况。可她不认为为了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而去杀人什么的是正常的事情。



下到光线昏暗,令人扫兴的一楼。爱丽丝蹲下身,替学校指定的,传统样式的鞋子,重新系上了鞋带。直美站在一边,等着她起身。



心里又扑通扑通直响。



这扇门的对面,就是潮湿昏暗的大道。



为了打开这道薄薄的屏障,握住了冰冷的把手,爱丽丝的手在颤抖。



害怕的不得了,但欣慰的是,这可能是意味着,她明白自己生命有多重。没事的。她心中对自己说,这不是在自暴自弃。



“你为什么在笑啊。”



直美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她看。



那个瞬间,爱丽丝明白了自己选择“成为失败者”的理由。不是为了维护所谓“正确”而贯彻自己的意志。爱丽丝正真的意愿是——。



“因为不是孤身一人了,觉得开心。”



刚刚与弗莉达分别的时候,她对她说过“在死不掉的范围里”,现在这句话吱啦吱啦地烧灼着她的神经。



“直美,又为什么跟我一起去呢?”



朋友似乎想要紧紧守护自己的神圣领域似的,微微低下了头。



“觉得爸爸他,大概也会这样子打开大门的。”



那一刻她们都确实感到自己并非身处于这个不断蹂躏践踏她们的倾斜都市,而是回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故乡。



直美尴尬地说。



“虽然之前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我们,还是朋友嘛。”



随后,由于心里留下了无法治愈的伤口,好久没有微笑的直美,她笑了。



楼梯那边传来了坚定的脚步声。



从楼上走下来的是咳嗽不止的罗伯特。直美爽朗地面向他。



“我也会战斗的。爸爸他为了守护管道大楼的人们站了出来,所以我也会像他一样做。我是个不孝女,所以不能理解爸爸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想呢?比起我自己的想法,这是我一直更想知道的。”



直美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绝对是处于劣势的战斗啊。”



朋友没有移开视线。



“爸爸的也是,他没有逃跑。”



罗伯特的眉毛舒展下来。



“艾瑞克他是个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退却的男人啊。所以不会随机应变,玩起游戏来弱的要命,但是身为他的朋友,他是我们大家的骄傲。”



他用皮包骨头的手指划了个十字。



“我不会阻止你的,但是,为了你妈妈,绝对不要死掉啊。请和我保证这一点。”



“没关系的哈。爸爸会保护我的。”



话一出口,眼泪从直美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又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这次不止是一个人的。



“大家,身体怎么了?!……不躺着是不行的啊。”



陆陆续续聚集起来的人们。有生病的,疲惫的,委顿的,勉强站立的,人数加起来有十五人。



一位脸色苍白的年青警官,对着直美竖起大拇指。



“不管是发烧烧到三十九度还是四十度也好,我才不要乖乖被射倒呢。”



大家一个个的,都是眼睛充血,皮肤干枯,头发乱蓬蓬。



“这是我们逞勇敢的机会啊,现在错过了,后面可再没有了。”



说这话的中年警官,爱丽丝记得他的长相。



有人靠着别人的肩膀,喘不上气来。有人全身上下有十多处伤口,贴满了肤色的再生创口贴。也有人止不住阵阵恶寒,全身裹在毯子里。



穿着警服和穿着西装的男性,都一脸决然的从爱丽丝身边走过。爱丽丝回过头去,通向灰色的天空下,刮着狂风的无人街道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



“来吧,出发吧。”



啪一下,背后被人拍了一把。



——幸运的是,那什么来着。



拐过旧中央邮局,直到大家看见圆锥形的影子之前,幸亏只花了不到三分钟。使得遍体鳞伤的他们没在碰到敌人之前就倒在大街上。



机械兵的脚步声,一直震颤到人们的心底里。钢铁巨人的脑袋尖,似乎能刮到三层楼的窗户。细长的腰腹部两边,装配了两门机关枪。双眼射出的红光照向他们。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姑娘啊,话说准备怎么料理那家伙呢?”



罗伯特在身后问道。



“……………………………啊”



她回过头,默默地向身后的人们寻求答案。



“……喂。”



直美生气的瞪着她。大家的脸都僵硬抽筋了。



“推啊!!”



后面不知道是谁,在这紧要关头喊了一声。



“好好!”



一群横下心,恶向胆边生的亡灵,在崩溃前的一瞬间,发出了最后的大声吼叫。



“啊啊,啊啊!?”



背后被人推着,爱丽丝也跑了起来。只要一加速,在这三十度的倾斜坡道上,是不可能再停下来的。



“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哇,笨蛋!不是你仗着气势让大家出来的嘛?!”



以几乎要摔倒的飞快速度,向前奔去。啪沓啪沓,脚底下踩着拉长音调的脚步声。因为冲得太靠近了,连机械兵的敦实人形都快分别不出来了。



爱丽丝收不住脚步,一脑门撞向机械兵的同时,机枪口的火焰喷射而出。



霎时间,被推挤的生锈士兵,脚底一滑。



与其说她是跑下来的,还不如说是滚下来的。爱丽丝的背后接连受到十四个人的冲击力。她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咬紧了牙关。使出吃奶的劲来推。



从她身后,有人伸出一只手臂,从下往上,把吐着黄色火焰的机关枪顶了起来。耳边枪声轰鸣,什么也听不见。枪口指向上方,子弹被虚空尽数吸走。火花快溅到脸上了,爱丽丝将脸蛋和手掌都贴上装甲,脚拼命地蹬着地面。



他们一共十五人,合成一股劲儿,开始缓缓地推了过去。机械兵慢慢地抬起了右脚。



“再推啊,再推!!”



好像听到了这个声音似的。



浑身是汗,蓬头垢面的同伴们,一心推向敌人。聚集在一起的小蚂蚁们,变身成为了大象。



“倒下去!倒下去!!”



爱丽丝也被这股气势所吞没,大声的喊出声来。



“倒下去!倒下去!”



叭叽的一声一闪而过,隔着钢铁,感到有什么东西断掉似的。钢铁之山有那么一点动摇了。他们现在不是一个一个的个体,而是能冲倒大树的、人群所组成的一股浊流。



然后,机械兵向后倒去。慢慢地,像在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它们不知道为何被赋予了人类的形状,冷冰冰的双手什么也抓不到,后背就摔向了地面。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机械兵滚下坡道。到处磕磕碰碰,撞坏了路标和花坛,零件散落一地。



他们也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咕咚咕咚地瘫倒在地。爱丽丝身上压了十多个人,沉重的分量让她喘不过气,差一点就要断气了。



“喂,快点,快点,要死啦。”



她听见了耳熟的声音。大家这才慌慌忙忙挪开身体站起来。爱丽丝骨碌一下翻过身,仰面朝天。街上仍旧刮着大风。空气冷冰清新。



爱丽丝躺倒在地摆出个大字,一位警官过来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掌被烫伤了,皮肤都剥落了一块。就是这只焦黑的,散发着糊味儿的手托起了机关枪,保护了大家。



大家的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机油,忘记了疾病,忘记了疲劳,大家一起大笑着。抬头看天上,穿过厚厚的云层,太阳一定在天上耀眼地闪耀。



“我们赢啦。”



直美说。



为了击倒上千台里的一台机械兵,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真是头脑坏掉了。爱丽丝也这么觉得,但是此时的心情却如此舒畅。像这样的铁疙瘩,也能被摇动,被推倒的。只要坚信、只要合力,不是动摇不了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我们铁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Freda—7



沙尘敲打着弗莉达的脸。灰色的大风,哀怨地呻吟着。



顶起世代宇宙船的倾斜都市,越是往上爬,所看到的风景越是接近于古老都市的市中心,这里有如高层建筑的森林。在山顶附近的商业街上,毫无锈迹的坚固船体和荒废的街景形成了鲜明残酷的对比。如果有棵行道树的话,大约就不至于这么杀风景了吧。



弗莉达的身体移动,让机械兵的袭击落了空,射中了玻璃散落下一场尖锐的大雨。发黄的再生路面上,混着沙粒的玻璃碎片在弹跳,或是直直插入地面。



“……这座城市真是妙极了。”



她拖着疼痛的身体,单手提着LSA(鲁萨乔制)四发式镭射步枪,又开始奔跑。



与在“大空洞”里袭击过她们的黑色机械兵之间的搏命追逐赛,已经玩了十五分钟。为了缠住机械兵的行动,她把一路开上来的电动摩托,一枪射爆了电池组当成了炸弹使。失去电源后,镭射步枪由于无法再补充电能,所以只能再打三发,但是被卷入爆炸的机械兵,它的传感器应该受到热量影响出现异常才对。



——哐呛哐呛的沉闷声音回响在耳边。



重达四吨的机械兵确实正在一步一步的爬上三十度的斜坡。在这令人绝望的战况下,弗莉达将枪身贴上额头,笑了起来。M3111型机械兵,在五十年前还是大国塞连联邦的常规装备。它确立了现今军用机械兵的基础。是至今还有七个国家还在授权生产的杰出机型。本来就不是人类的单兵就可以与之抗衡的纸老虎。



万幸现在她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如果带着爱丽丝,肯定没法保护好她。



弗莉达选择与爱丽丝分开行动的原因是在倾斜都市山顶附近,看见了表示伤员的灯光信号。而在她眼里,这是内奸撒下的饵料。他想要撒在马克的监视范围里,因为马克是唯一可能从正面打倒这台M3111的人,所以敌人想要以这个信号来吸引他的注意。如果搜查官上钩了,比起追踪刺客,他肯定会优先救援伤病员,这样来达到拖住马克的效果。看出那里的确是有伤病员后,她把爱丽丝打发过去了。现在弗莉达受到穷追猛打的情况,正说明了敌人应该还没有找到那个老好人。



她刚从画廊门前跑过,里头就冒出了白烟。一幅画着两只紧挨在一起的小猫咪的壁画轰隆隆地崩坏掉落。独特的枪声听上去像是电锯发出的噪音,在这无处可逃的狭窄小巷子里激荡起毛骨悚然的回声。跳弹溅着火花,击碎了铸铁的招牌和窗户,金属和玻璃的落地的噪音震地她鼓膜生疼,弗莉达不得不再一次发足奔跑。



爱克帕特的旧市街里,也几乎没有笔直的街道。所以视线极差,每次接近拐角的时候都觉得会有子弹飞过来,有种心脏要漏跳一拍的感觉。浑身毛孔被针刺的紧张感和松了一口气的短短数秒的解放感,两者相互交织在一起。一放松注意力就会一了白了,一小撮本能诱惑着她。



转瞬间,机械兵的机枪子弹从坡道上方射来,在她脑袋的后方迸出一个大洞。



子弹将外壁打烂了,土黄色的碎片和沙粒撒在她的头发上。弗莉达用身体挤进沉重的沙土墙壁,钻了过去。



当她在这倾斜的废墟里面到处奔逃的时候,弗莉达一边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价值呢?在这昏暗的坡道上跑到双腿发软,几近跌倒,随后她攀住了留有数百年前小狗尿渍的石柱,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