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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死笔记本(2 / 2)




“不如,我们一起来找出这个女生吧?”



“咦……”



我的喉咙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说得对,要是被老师知道,事情说不定会闹大。既然这样的话,就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找出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吧。



从河田同学的眼神,看得出她有多认真。



我为之语塞,连耳朵都红了,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只能一个劲儿地看着她。



河田同学。



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



“啊……抱歉。”



河田同学这才猛然惊觉什么似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头。



嗯,对不起,藤崎同学,我不该硬把你拖下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藤崎同学可以信任……因为你看起来口风很紧嘛。”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愣愣地看着她。河田同学的刘海很漂亮,轻柔得仿佛朝她吹一口气就会飘起来。



“不过,没关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一个人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想做什么?



怎么办?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河田同学小心翼翼地阖起笔记本,揣在胸前。回过神来才发现教室里鸦雀无声,已经没有其他同学了。安静之中,只听见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暖炉里,火苗发出低吼。



我该如何是好?不要管河田同学了?反正看起来也不可能拿回笔记本,而且笔记本里没有任何能确认持有者身分的线索,也没必要勉强拿回来。干脆放弃这本笔记本,以后一概假装不知情,这么做说不定比较好。不管河田同学把事情闹大,还是老师把事情闹大,都与我无关。反正你们想找的那个不幸的女生根本不存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就算看到河田同学那拼命的样子。



我也没必要在意,没必要——



明明是这么想的。



“等一下。”



不知不觉,我对着正要离开的河田同学的背影开了口。连该怎么做都没有想好就开口了。河田同学回过头,我用轻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



“我也要……帮忙……”



听了这句话,河田同学原本神情凝重的脸上,就像冰块融化了一般,漾开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



*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发出隆隆低吼的暖炉火焰,为我们赶跑所有侵入教室的冷空气。我们在身旁的座位上面对面坐下,摊开那本问题笔记本。讨论到一半的时候,老师为了关暖炉进来过一次,河田同学笑着告诉他我们是为了讨论班会相关事宜,还要在教室待一下。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几乎是反射性地阖上笔记本,低下头去。老师欣然接受河田同学的说法,很快就又从走廊离开了。河田同学一定深受老师信赖。她对我笑一笑,再次翻开笔记本。



“现在已经放学了,要找出那个女生不容易。所以我们明天再开始一点一点收集情报吧。”



收集、情报?



我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这么一问,河田同学便用认真的表情说:



“笔记本里其实写了不少线索,比方说她最近刚失恋、家庭有问题、被同学欺负……我想我们班应该没有霸凌情形,不过那也可能只是我没注意到而已。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收集跟这女生有关的情报……还有,四处散播捡到浅褐色笔记本的消息,请遗失笔记本的人跟我们联络。”



怎么办?河田同学对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还认真。



我一定要想办法妨碍她的计划,于是这么回应:



“可是……这里写的霸凌或失恋什么的,也可能是骗人的吧。不。这绝对是假的。看起来就很假。”因为这本来就是假的啊。“仔细想想,怎么会有人在不同页面写不同内容的遗书,这太奇怪了。”



“可是……”河田同学摇摇头。可能是自然卷吧,发尾微翘的黑发无力地摇见。“会有人写假的遗书写得这么拼命吗?”



怎么办?我该如何反驳?说什么要到处找班上的同学收集情报……那样太大动作了。不是说要避免让老师们知道吗?河田同学现在想做的事,后果跟让老师知道差不多严重啊。



正当我犹豫该怎么回应时,教室的门打开了。



“咦?这不是千濑吗?”



一个女生走进教室。我发现她就是白天在图书馆和河田同学讲话的那个叫小敦的女生。她摇晃着在脑后绑成一把马尾的头发,踩着轻巧的脚步,毫不犹豫地朝我们走来。千濑,你怎么没去社团?没看到你,害我到处找。她这么说。社团。我在内心复诵这个字,一边朝河田同学望去。我想起来了,她应该隶属弓道社。



“小敦才是呢,怎么没去篮球队?”



“我今天跷掉了,实在太冷了。”



小敦同学说得满不在乎,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糟了!”我还来不及这么想,她就嚷嚷着“这什么?你们在干嘛?”一边伸出手拿起笔记本,读起里面的内容。河田同学抬头看她,手举到一半,似乎正犹豫着是否该强行夺回笔记本。我整个人楞住了,只能眼睁睁看小敦同学睁着她那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



“噗!”她笑出声。“这什么?诗吗?这是诗吗?呜哇,好阴沉!阴沉!太阴沉了!好久没看到这么有病的诗了!噗嗤!这是谁写的啊?我看这不是千濑的字啊。”



她看着我,亮晶晶的双眼毫不掩饰内心的好奇,打量般的视线令我不舒服。我的眼眶一阵热,嘴张得开开的。课桌下,放在裙子上的双手紧握拳头。好想大声喊“才不是”。



才不是。



不是什么?



才不是诗呢。才不阴沉呢。才没有病呢。



真的吗?



“不是喔。”



这么说的,不是我。



“这是有人搞丢的。你仔细看就知道了,里面写的内容……大概是认真的。”



小敦,你听我说。接着,河田同学以严肃的表情说明了事情的始末。小敦同学拿着笔记本,傻愣愣地听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们现在在找失主?”



小敦同学大大歪着头说,马尾也跟着晃动。



“对。小敦也别笑了,快来帮忙。”



“唔唔……”她沉吟着,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接着她一边说“让我看看”,一边仔细读起笔记本的内容。我无法直视她的反应,低头看地上。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被嘲笑了。



“三个人的话,就能分头收集情报了。”河田同学这么说。“早上、午休和放学后,各自去找看看有没有符合笔记本内容条件的女生,一方面向朋友打听情报,另一方面问大家知不知道有谁掉了浅褐色的笔记本,如果有的话请对方跟我们联络。”



“不用做这种事吧?”我提出反驳,尽可能不想让事态扩大。“就当做捡到失物,送去教职员办公室不就好了吗?掉了的人一定会自己去领回。”



当然,我一点也不打算去领。



河田同学再次摇头。



“当做失物送去的话,老师一定会检查内容吧,这么一来还是会把事情闹大。再说,这么做或许笔记本能确实回到那个女生手上,可是却无法解决她的问题。”



解决什么啊……



“这个女生现在一定很痛苦。我们说不定能帮上她的忙。”



那种事……



那种事交给老师处理就好了。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事。区区国中生的安慰,对一个真心想死的人到底能帮上什么忙。说来好笑,我想用来反驳河田同学的话根本就有很大的矛盾。因为我明明知道,写在这本笔记本里的事都是假的。



“我觉得这应该还是创作吧。跟你说,这就是那种无病呻吟的诗啦。”大致看过一遍后,小敦同学这么说着,一边把笔记本丢到桌上。“虽然也有几页确实写着好想死好想死,可是那不是认真的啦。看起来像遗书没错,可是每一页想死的动机都不一样,不觉得很假吗?我还是认为这只是发自少女情怀的蹩脚诗。”



我死命压抑体内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却忘了把这口被暖炉熏得温热的空气吐出来。这口气转变为能令血液沸腾的高温,在我的肺里横冲直撞,仿佛要把我的喉咙深处给烧烂。



发自少女情怀的蹩脚诗——



才不是。



那不是认真的。



不觉得很假吗?



才不是——



“才不是呢!”我喊了出来。“这不是诗。真的很痛苦……这个女生她、她一定很难过。”就算动机是假的,就算想死的理由都是瞎编的,就算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将身心折磨得这么痛苦。“她一定是真的很想死,很想死,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抱着这种痛苦……然后……只能写在笔记本上……!”



我低着头,抓紧裙襬大喊。教室里鸦雀无声,连河田同学、小敦同学和暖炉隆隆作响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怎么办?我冒了一身冷汗。



忽然,温柔的笑声传入耳中。



“千濑,你在笑什么?”



小敦同学问。



“因为我第一次听到藤崎同学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好笑的啊。



河田同学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是啊,一定是因为很痛苦,才会像这样发泄出来。小敦,我们一起加油嘛。想办法找出这个女生,然后约她跟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尽情发泄。”



“什么跟什么啊。”小敦同学也笑了。接着,她摸摸自己的马尾发梢说:“没办法,就帮你这个忙吧!”



*



我们宛如侦探的行动持续了好几天。说来好笑,这个学校里根本没有既失恋,在家被虐待,在学校又遭到霸凌,可能明天就会去死的女生。然而,河田同学和小敦同学都拼了命地想找到她。下课时,河田同学只要有空就会到处收集情报。交游广阔的小敦同学似乎认识很多人,问来不少跟恋爱有关的情报。至于我,因为没有认识那么多人,只能到处询问有没有人知道谁掉了浅褐色的笔记本。真的很蠢,掉了笔记本的明明就是我。即使如此,看到河田同学和小敦同学她们努力的样子,我居然开始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偷懒。同时,非常不可思议的是,不知怎的,我开始觉得说不定真的有那么一个女生存在。说不定真的有一个失恋、受虐又被霸凌,把想死的心情写在笔记本里的女生。



以战略会议为名,我们三人总是聚集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河田同学和小敦同学有时非去参加社团活动不可,所以战略会议并不是每天召开。不过,我们放学后聚灾在一起的频率还是很高。由于笔记本是在理科教室捡到的,河田同学整理出那天在理科教室上过课的班级,缩小了搜索范围。除了我们班之外,那天用过理科教室的只有二年二班和一年级的学生。河田同学说,虽然只是传闻,但是听说二班有一个女生被霸凌,说不定会是她。我不认识那个女生。小敦同学则说别班发生了轰轰烈烈的三角恋爱,其中失恋受伤的那个女生的家庭环境,和笔记本里描述的内容有点像。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的有受了伤而痛苦难过的女生。话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那个女生说她没有掉笔记本耶。就算真的是她掉的,也很难承认吧……她跟我们又不熟,也不可能来找我们商量。”说不定不是她,有可能是其他人啊。下次试着在一年级生里找找看吧。得出这个结得出这个结论后,那天的战略会议就到此结束。就像这样,我们每天追查着幻想中的少女,搜索行动落空后,有时会一起失望地拖着脚步踏上归途,有时则天南地北地闲聊笑闹,藉此放松心情。有一次,小敦同学说她肚子饿了,提议绕去车站前的麦当劳,我们也赞成她的提议,决定绕路回家。对我来说,和谁一起绕到麦当劳吃东西是第一次的体验,因此,站在点餐柜台前盯着菜单时,我连该点什么都不知道,视线在菜单上游移。河田同学在一旁建议:“现在吃太多回家就吃不下晚餐了,不如只点苹果派如何?”话虽如此,排在我们前面向店员点餐的小敦同学好像点了套餐。河田同学笑着说“因为她都吃不胖啦”。



我发现,自己第一次和谁一起为了某件事在校园里奔走,然后理所当然地肩并肩走路回家。一边担心自己说话时含混不清的声音会被小敦同学嘲笑,一边听着她们两人愉快交谈。“小凉呢?你回家会看电视吗?”不经意地,小敦同学这么问我。已经好久没有人叫我“小凉”了,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是在叫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我们坐在油腻腻的速食店内,吃着小敦分我们的薯条,有时以秘密口吻讨论笔记本的事,有时又大声聊起电视剧或漫画,三个人笑成一团。真是不可思议,我不是一个人,而是像这样和说话声音清晰嘹亮,拥有耀眼笑容,与我完全不同的两人在一起。



“唉,好想去卡拉OK喔。”



我们离开麦当劳,走在天色渐暗的路上。冷风吹来,学高中生那样把裙子折短的小敦同学一边站在斑马线旁等红绿灯,一边发着抖这么说。她的腿看起来好冷。



“等找到这个女生之后就去。”



河田同学轻拍放在书包里的笔记本,这么说道。卡拉OK是什么样的地方呢?唱歌一定是很开心的事,才会让小敦同学这么期盼。



“今天还是没能找到呢。”



“还有明天啊。”



她们这么说着时,号志灯转绿了。从这里开始,我因为回家的方向不同,得跟她们道别了。



“藤崎同学。”



河田同学叫住我。我回过头,风从我们之间吹过。挡在身体与冷风之间的围巾遮住我大半张脸,河田同学对我挥手。



“明天也一起加油喔。”



*



“喔喔,那件事河田同学也问过我。”



午休时,我想至少表面上做个样子,一如往常地找同学打听消息。虽然对方都是不认识或没说过话的人,但我已经可以大声清楚地说出这句“请问你知道有谁掉了一本浅褐色的笔记本吗?”不管怎么说,遗失这本笔记本的就是我本人,这种事做起来一点意义也没有。即使如此,看到河田同学和小敦同学努力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托着下巴什么事也不做。



这样啊。我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响应。



“对了,河田同学最近在做什么?”



对方问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疑惑地眨着眼。



“啊,因为我也是弓道社的。河田同学最近来练习的时间愈来愈少,社长超生气的。明知道快举行大赛了,她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这样,可是又不好直接问她……”



这样啊。我只能像个笨蛋似的这么回应,连向对方道谢都忘了,转身走回走廊。熬过下午的课,小考几乎交了白卷,一心只等着赶快放学。嘴唇干裂的状况愈来愈严重,一直擦护唇膏也没有用。都是空气这么干燥的错。都是雨这么冰的错。都是天气这么冷的错。都是暖炉的错。我看着窗外,想起遗失笔记本那天,雨也下得跟今天一样安静又寂寞。几滴雨水落在窗玻璃上。放学后,我们一如往常地在无人的教室角落集合,围着暖炉旁的桌子互相报告今天的成果。河田同学说,有个一年级的女生家里好像欠别人债,状况很不好。虽然没有听说她被霸凌,可是笔记本里确实写过一次关于欠债的事吧。你们看,就是这里。河田同学打开笔记本,指出那个地方。这么说来,我好像真的写过这种事。因为这理由太无趣,只用过那么一次。那你问她了吗?小敦同学说。河田同学点点头:“她说不是。不过,总觉得已经没有其他更像的人了……”小敦同学垂下头,沮丧地叹了口气。“我这边也是……感觉全都是做白工。这个想死的人果然还是不存在吗?还是说,因为太丢脸了不好意思承认?”



“也有可能是这样,可是——”



河田同学低着头说。



“怎么办……如果有其他办法就好了……可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我看着河田同学那因为下雨而比平常更卷翘且松散下垂的发尾。她弯腰驼背的样子卷起来好落寞,好无力,好不甘心。



已经够了。



已经可以了。



河田同学够努力了。



你很努力。



为了我这么努力。



“河田同学。”



我用微弱难辨的声音,呻吟般地说:



“听说你最近……愈来愈少去练习……大赛快到了是真的吗?”



河田同学抬起头,微微一笑,含糊地说了声嗯,应该是吧。



“我觉得,够了。”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低下了头,放在裙子上的双手紧握。“找不到了啦……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



河田同学什么都没说。



暖炉隆隆低吼。



“如果那个女生……那么想死……”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为了不让声音听来沙哑模糊,我尽可能放慢速度。“就不要……管她了啊……跟我们……又没关系……”



“或许跟我们没关系……”



河田同学喃喃低语,说了一半就打住。



“她一定是希望有人帮她,希望有人发现她的心情,因为太难受太痛苦了,那个女生才会把心情写在笔记本上的,不是吗?”



打破沉默的是小敦同学。



“她一定不想死啦,那个女生。她一定希望有人救她。”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看着小敦同学。



希望有人救我?



我是这么想的吗?



希望谁来救我?



“可是……”我提出反驳。“就算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啊。河田同学的大赛更重要吧?再说、再说——”我站起来,手用力拍在笔记本上。“这个女生根本不可能存在。这肯定是假的。这种、这种……这种简直像在炫耀不幸的内容,肯定是这女生自己幻想出来的!”



小敦同学和河田同学都被我吓傻了,露出错愕的表情,抬起头看我。我知道自己脸颊发烫,于是低下头。



“可是……”河田同学说。“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假的,我还是觉得她现在一定很痛苦,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因为——



河田同学似乎在找寻正确的表达词汇。她缓缓地,断断续续地,用像我一样沙哑又微弱的声音说:



“因为,说想死,其实就是想活下去啊。她想获得幸福啊。”



想活下去。想……获得幸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



“说不定这个女生是我认识的人。说不定是我的朋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她也有可能是小敦的朋友或是藤崎同学的朋友。你们能放着自己的朋友不管吗?能装做没看见吗?她这么痛苦——”



河田同学轻轻抚摸被我压在掌下的笔记本,温柔地盖住我的手指,引导我放开手,拿出笔记本。她一页一页翻开,阅读里面的内容。我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肩膀忍不住颤抖。好想死。好想死。我写了几十次这样的内容。我的心愿。我的痛苦。我的寂寞。我的难过。够了,已经够了。河田同学,河田同学你已经够努力了。你在找的女生根本不存在,找遍全世界也不存在。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也没关系。小敦同学也是,不用勉强自己配合没关系。因为,写下这本笔记本的,写下这些文字的,是欺骗了你们、什么都说不出口的人——



好痛。我的心痛了起来。在这一星期之中,因为欺骗了你们而害怕不安的我,同时也沉浸在温柔雀跃的心情中。好久没有人对我说“明天也一起加油喔”,好久没有人等待我一起做什么。我一定很高兴吧,享受着这睽违许久的感觉,高兴得想哭。不再一心想死,不再一心想着明天就要结束生命。因为有人在等待我,因为还有明天。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可是、可是,我——



“嗯,对啊,她一定是想活下去。在这里写了有多想死,就代表她有多想活下去,一定是这样的。”



小敦同学这么说。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获得幸福。



还以为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就算发出哀号,在被谁听见之前,沙哑微弱的声音也会消失在空气中,一直以来我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察觉。我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不但听进耳朵里,更放在心上认真思考。



呜呜,不行了。我不行了。



放在课桌上的手发起抖来。笔记本上的字,被滴落的眼泪晕开。



好想死。好想死。



我有时会打开笔记本,把感觉到的事像遗书一样写下来。有时是早晨到校时写,有时是上课中,一边盯着黑板上的算式一边写,有时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写。



好想死。好想死。



每天每天,我都在计算,计算自己想死的次数,计算自己冒出这种念头的次数,近乎偏执地计算着。



好想死。好想死。



好想活下去。这句话我一次也没写过。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回头看自己写在笔记本里的文字时,眼泪都会泛滥。



好想死。好想死。



有多想死,就代表我有多想活下去。



有多想死,就代表我有多想获得幸福。



每一个字都是我内心的呐喊,是我为了自己、为了想获得幸福所创造的咒语。



“藤崎同学?”



一头雾水的声音这么问。



“小凉,你怎么了?”



我掀动嘴唇。一直强忍着的东西从口中冲出来,结痂的地方破了。咬着嘴唇时,舌头上都是铁锈味。得告诉她们才行,得告诉她们才行,一定要好好地告诉她们才行。



谢谢,谢谢。对不起,谢谢。



不再需要笔记本来承接我想说的话。或许说不出口,或许无法让她们明白。即使如此,无论如何,现在一定要开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