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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终盘战 52-54(2 / 2)




“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放过我的话,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关系的。”



弘树持枪的姿势不为所动,正面直视着光子的眼睛。



“行不通吗?”光子说道。语气听来还有几份轻佻。“这也难怪,因为你只要一露出破绽,我就会杀了你。再说,怎么能和杀了自己女友的人上床呢?”



“贵子不是我的女友。”



听他这么说,光子再次注视着弘树的眼睛。



弘树继续说下去。“不过,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是这样吗?”光子挑起眉毛。“那你为什么不开枪?”接著问道:“难不成杉村同学是女性主义者,没有办法对女生开枪吗?”



光子充满自信的神情,还是那么美丽。这是一种和千草贵子那睿智的,是了,如同希腊罗马神话里头的战争女神般的美貌,不同典型的美。如果说真的有十四、五岁的魔女的话,一定就和光子的长相一样。淘气而又纯真,惹人怜爱,可是,却又冷酷无情。月光下,那对眸子的深处,充满了冰冷的光芒。让弘树感到一阵头晕。



“为什么?”弘树听见沙哑的声音由自己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为什么你可以毫不在乎地杀害别人?”



“你真笨……”光子说。语气一派轻松,一点都无视于枪口正对准自己的额头。“这是这场游戏的规则呀。”



弘树微闭起眼睛,摇摇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投入这场游戏。”



光子又倾了倾头。停了一会儿,保持着与先前同样的笑容,喊了一声:“杉村同学。”这就像心仪的男生刚好坐在自己旁边座位,在早上集合教室时间时和他搭话一般,语气显得平易且亲切。



“杉村同学你一定是个好人。”光子说道。



弘树不明白她的意思,蹙起眉头。说不定还微张着口。



光子像在唱歌一般,轻快地继续说下去。



“好人就是好人,在某些情形下。可是,那样的人有一天也可能变成坏人。但或许也有人到死为止,一辈子都还是好人也说不定。没错,你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光子的视线自弘树身上移开,摇摇头。



“不过,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我只不过是想从被别人掠夺的一方,转变成掠夺别人的一方罢了。至于这么做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弘树的嘴角像是痉挛般无意识的颤抖着。“这是为什么?”



光子又露出了笑容。



“我也不知道。如果勉强要举例的话,对了,其中之一就是……”她直盯着弘树的眼睛瞧。然后,说道:“我九岁的时候被人强奸了。三个人,轮番上阵,每个人各三次。啊啊,有一个人做了四次吧。和你一样,是男人干下的好事。不过对方都是欧吉桑就是了。我那个时候,胸部扁平、一双腿像根棒子,明明就只是个瘦小的孩子,他们却反而喜欢这样。是啊,一听见我哭喊,他们反而变得更加兴奋。所以啦,现在我和那种变态欧吉桑上床的时候,都会故意装哭来讨他们开心。”



光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容。弘树注视着这样的光子,感到不寒而栗。光子凄惨的经历,狠狠击垮了弘树。



那是……



弘树似乎正想说些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光子的手头闪过一道银色精光。弘树这才发现光子的右手已经绕到身后,但此时,弘树的右肩上已经深深插着一把双刃的潜水刀(这当然是政府原先配发给江藤惠的武器)。弘树的喉咙里发出悲鸣,虽然没有因此而丢下手枪,但还是因剧痛而向后踉跄了几步。



光子没放过这个空档,站起身来,自弘树身旁擦身而过,冲进弘树后方的树林。



弘树急忙转过身,却只瞥见她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相信弘树明白:不趁现在打倒相马光子,说不定日后连琴弹加代子都有可能会遭到她的毒手。但弘树还是无法去追赶光子。只是用左手压住刀子周围学生服不停渗出血来的右肩,凝视着光子消失的黑暗深处。



当然……当然光子的那番话,可能只是为了要让自己分心而捏造出来的谎言。不过,弘树却无法这么想。光子说的是事实。而且那些——可能还只是一小部分罢了。弘树虽然也曾讶异和自己同样是中学三年级的女生,为什么可以如此冷酷无情。但事实上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光子的精神构造早就已经是个大人。一个扭曲的大人。不,说不定这也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扭曲的小孩子才正确吗?



沿着袖里留下的血,流到右手上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开始顺着枪口前端呈一条细线滴落地面。落在埋到脚边的腐叶土上,不声不响地被吸了进去。



[残存人数17人]



54



过了凌晨三点半,织田敏宪(男子四号)离开藏身的住家。虽然一选定那里做为藏身之处时,便发现那户住家应该是位在E=4区里头。不过根据坂持广播的内容,E=4区要到五点才会被列入禁区。



打开厨房后门准备要出去的时候,瞄了一眼被自己拖到门边的清水比吕乃朝下俯卧的尸体。不过,纯粹只是一瞥罢了。也并不觉得对方可怜,毕竟这家伙是来真的。彼此彼此,怪不得人。事实上,是清水比吕乃一看到自己就毫不留情开枪。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是企图要绞杀比吕乃,才会蹑手蹑脚由背后接近她。



该往何处寻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敏宪经过一番犹豫,最后决定前去东方的村落一带。地图上各地区的大小约是二百公尺见方。而由岛东端的村落延续过来的狭窄平地上,田地里表示着点点住家。在游刃有余的时间里离开这个区域后,只要到那里再找一个适当的民家藏身即可。毕竟他可是城岩町里竞争前一、二名的豪宅里的公子哥儿(第一名恐怕是桐山和雄家,但敏宪想必不会接受这个事实),他可无法忍受藏身在竹林里这等低级行为。进入一间可能先前早已有人潜伏其中的住宅虽然有危险性,但他对这点并不是太过担心。怎么说他身上都穿着防弹背心(已经证明其优异的性能),手里还有从清水比吕乃身上夺过来的左轮手枪,再加上,头上还戴着在住家里找到的机车用全罩式安全帽。



天空开始出现细长的云朵。云朵一角压在位置已经很低的满月上,缓缓的移动着。按照惯例穿着超级豪华装备,敏宪再次确认了安全帽的下巴部分之后,横越过住家的庭院,来到了邻接的狭小田地边缘。



那里可以将直通至东岸的平地全景一览无遗。虽说是平地,四处还是有些起伏的地形。占据大部分面积的田地,在月光下以极淡的深浅色差来凸显它的存在。左侧沿着北方山地的山麓地带大约一百公尺远处有一间住家。在其右方再过去一百公尺左右还有一间。那里的左斜后方又有两间。再过去住家的排列就不知为何中断了好一段距离,隔了三、四百公尺,才在田地中央又东一处、西一处出现住家。由于北方山地突出来的山丘和杂木林遮蔽视线之故,在此看不清前方,但这般景象应该是一直延续到东方的村落为止才对。坂持零点的广播过后不久,响起一声强烈的爆炸声,紧临在那山丘前端的右手边一带,看起来好像有火焰升腾。不过如今那个地方也已经沉入一片黑暗。



现在所在位置的右前方,也就是南侧,也有两间并排的住家。不过,如果说相信地图上标示住家所在的蓝点位置的话,那是位于E=4和F=4区的交界处。而在背后的方向,南北两座山逐渐接近——倒不如说是北方山地的山麓沿着岛的西岸形成丘陵地一路延伸过来,看不见有任何住家。基本上,根据地图上的记载,到了山上是还有一、两户住家的。



只要自己没有误解地图上的标示,向东移动到第三间或是第四间住家的位置,应该就可以先脱离禁区的范围。不过,如果靠近一看,是间过分肮脏低级的住家的话,那就不得不考虑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也说不定。第一,自己最受不了肮脏的住家;再说,低级的地方往往都会吸引低级的家伙聚集。



总而言之,敏宪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了。



沿着田埂边缘,压低身子慎重地一步步前行,突然间脚底下传来低级的土壤触感,让敏宪兴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嫌恶感。为什么自己非得被迫加入这场低级的游戏,和班上那些低级又不三不四的家伙(这是他那经营全县东部最大食品公司的父亲在家里常挂在嘴边的名词,他自己也爱用来蔑称那些所谓的“普通人”。基本上,他平常在外装成一副好人家的公子哥儿的形象,再怎么不小心也从来不会说出这个用词)一样,在地面上四处爬行不可呢?



先不论织田敏宪有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即使在B班这个各运动团体的精英选手、男女不良代表、甚至连人妖都有(那个人妖已经死掉了,还真是个低级到极点的人妖呢),聚集了大部分知名人士的班级里,,不,就算是在整个城岩中学里,他一定多少也有称得上特殊才能之处。



他打四岁开始接受个人小提琴课程,如今,以中学生来说已经是县里首屈一指的演奏者。虽然称不上到天才的程度,但相较于泛泛之辈,已算是十分出色。和东京某所设有音乐科的知名私立高中几乎已经谈妥升学事宜,大概将来至少也能成为县政府交响乐团的指挥吧——大致便是如此。



也因为如此,至少他自己心里会想,自己决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取得音乐家的名声,和恰如其分高尚的美女结婚,与拥有庞大财富的上流阶级人士交往(公司已经决定交给哥哥忠宪继承。当然,可以自由运用金钱的总经理地位也很有魅力,然而敏宪心想:我才不要呢,食品公司不过是低级的东西罢了。那种东西送给那个低级的哥哥就好)。和班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岂可同日而语。那些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可是才能天赋,价值不同的人哪。如果以生物学来说,较其他同类别具价值的个体,不正应该继续存活下去才对吗?



当然,游戏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只分到防弹背心这个不知所谓的物品,只好低调地躲躲藏藏。不过现在他手里已经有枪支。这下子可以痛下杀手啦。什么?音乐爱好者的善良心肠?那只不过是外行人所说的话罢了。的确,自己只不过十五岁,还没有见识过多少大千世界,但至少对于音乐家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清除得很。姑且不提真正的天才,对于才能不上不下的人来说,有没有门路和金钱就决定了一切。再来就是如同摧毁其他有才能的人,如何不让自己被他人摧毁而存活下去了。先不管客观的事实为何?总之,他,织田敏宪是这么想的。



三年B班的“不三不四”里,当然不可能会有他亲近的朋友。倒不如说他甚至是憎恶着这些低级的同班同学。特别是——对了,其中一个理由,正是七原秋也的存在也说不定。



敏宪并没有参加“特别低级的不三不四们”聚集的城岩中学音乐社。说到那些家伙,只会不停地演奏低级的流行音乐(听说违法的西洋音乐乐谱有时甚至还会在社团休息室里满天飞舞呢)。是啊,尤其是七原秋也。



不管是从小锻炼出来的音感也好、对复杂乐理的理解也罢,在音乐水准上,敏宪的功力压倒性强过秋也。但即使如此,班上那些低级的婊子们,一听到七原秋也用吉他以等同于幼稚园儿童等级的初步和弦弹奏低级的声响,便哇——哇——地发出低级的尖叫(真受不了。一想到那些在音乐课前短暂的休息时间,侧耳倾听七原秋也演奏的那些女生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用极粗的字体在额头上写着“啊啊,七原同学,我想和你做爱,立刻,就在这里”一样)。明明当敏宪被音乐老师指名,精彩演奏完一段歌剧之后,却也只报以敷衍的掌声罢了。



原因之一,那些不三不四的婊子们大概也不懂高尚古典乐的价值吧。还有一个原因,是啊,单纯就只是因为七原秋也长得帅而已(敏宪虽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不过他的深层心里非常痛恨自己丑陋的容貌)。



没关系,女人就是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另一种生物而已;只不过是生儿育女(啊啊,当然,在男人有需要的时候,也得要满足男人的快感)的道具罢了;只要是外表称头一点,不过就是摆在成功男人身旁的装饰品罢了。没错,问题就在于门路和金钱。而我充分拥有可以运用门路与金钱的才能。因此,应该存活下去的人,是我。



入夜之后不时听见枪声,甚至还有那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但如今整座岛被黑暗所笼罩,一切变得寂静无声。敏宪不一会儿就迂回通过第一间住家,朝第二间靠近。虽然几乎只能看见如同剪影画一般的景象,但还是能分辨那是一间非常老旧的建筑。四周围种植树木,将房子整个包围起来。眼前西侧有一棵特别巨大的阔叶树,枝干向周围扩张。树干粗约四、五公尺,树高应该也有七、八公尺吧。



该不会,有人会躲在那上面吧……



敏宪紧握着手枪,除了住家之外,也提防着那棵树,缓缓地前进。当然,也没忘了时常停下脚步来观察四面八方的动静。低级的家伙不知道会由何处现身。蟑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足足花了五分钟,才通过那户住家旁边,隔着肩膀回过头去,再一次环顾那户被大小树木所围绕的住家。开在安全帽正面的四角形窗户般的视野中,并没有看到特别可疑的动静。



好。目的地的第三间住家,已经近在眼前了。



敏宪回头再看了一次。



发现围绕着住家周边的树木间,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正在微微移动。那是……



待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头时,敏宪已经将手枪瞄准那个方向。这个区域马上就要列入禁区,到底是谁还在这里游荡?不过这并不重要。



扣下扳机。手里握着的史密斯威森M10手枪的木制握把传来叫人痛快的刺激,伴随着稍感轻快的击发声,枪口吐出橘色的火焰,让敏宪背脊发麻。没错,他虽然对那些低级又不三不四的事物深恶痛绝,但自己一直以来也有个不能说是高尚的兴趣,一个与演奏小提琴相去甚远的兴趣——收集模型枪。父亲拥有好几把猎枪,但从来不许他去碰,因此这是他头一次扣下真枪的扳机。是真枪耶,可恶!我正在用真枪开枪射击呢!



敏宪开了两枪,对方只是低着头,无法动弹。也没看他反击。这是当然的,如果对方有枪的话,自己的背后暴露在面前时早就应该开枪了。因此自己才能像现在一样,安心地扣下扳机不是吗?



敏宪缓缓地朝那个人影靠近。



“慢着!”对方出声了。



听到声音,才知道那人影原来是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那个在练什么低级空手道之类的高个儿(顺带一提,敏宪他也讨厌个子高的人。他的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二公分,在班上比濑户丰还矮上一些。他讨厌的人有以下几种:一、长得帅的男生;二、个子高的男生;三、整体让人感觉低级的男生)。也就是和那个头发染得低级、身上还挂了一串串低级饰品的千草贵子在交往的人。啊啊,对了,她已经死了。脸孔倒是长得还算有点标致。



“我没有敌意!”弘树的声音继续说道:“你是谁?泷口吗?”



弘树说出来的名字是身高排在敏宪之后的泷口优一郎(男子十三号)。是啊,和敏宪差不多高矮,而又还存活着的,只剩下那个泷口和濑户丰。黑长博老早就已经毙命了。



总而言之,敏宪一瞬间脑筋动了动。没有敌意?开什么玩笑。在这场游戏里不打算杀害别人,就等于和自杀没两样。该不会是圈套吧?就算是这样,既然对方手里没有枪的话……



敏宪决定变更作战计划。将枪口朝下。



用左手将全罩式安全帽下巴护罩的部分稍微下压,说道:“我是织田。”啊啊,说话结巴点比较好吧。“对、对不起。有、有没有受伤?”



于是杉村弘树缓缓立起他那高大的身躯。左肩上和敏宪一样背着背包,右手则握着一根棒状物。学生服不知道是被扯破,还是他自己撕破的,少了右侧的袖子,连里面的衬衫也没有了,右臂整个裸露出来。肩膀上缠着看起来像是白布的东西。裸露的右臂握着棒子,那个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赤身裸体的野蛮人一般。低级的裸体野蛮人。



弘树轻轻地歪了歪头。“不要紧。”



接下来,看着敏宪的头部,说道:



“那是安全帽吗?”



“啊,嗯嗯。”



敏宪一边回答,一边踩着田地里的土壤向前走去。好,还剩下三步。



“我、我好害怕……”



“怕”的音还没有完全结束之前,敏宪就将右手举起。距离只有五公尺,不可能会打不中。



弘树瞪大了眼。太慢了、太慢了啦,低级的空手道男。就让你死也死得低级,然后放进低级的棺木,葬在低级的墓穴里吧。这么一来,我还会带束特别低级的花去祭你。



然而,在史密斯威森M10手枪喷出火焰之前,弘树的身影已经在枪口下消失了。就在前一瞬间,弘树出乎意料之外向左侧——由敏宪来看则是向右侧倒去。敏宪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拳法招式的运用之一,总之,弘树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接着,以侧倾的姿势,弘树用没拿着棍棒的另一只手——左手拔出枪来(这一点敏宪自然也无从得知,弘树他和三村信史不同,原来是个经过矫正的左撇子)。他手里有枪,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枪呢?这个笨蛋!心里正这么想的同时,敏宪眼前出现了一小团火焰。



突然间,手枪自右手上消失了。下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在右手无名指上爆发出来,敏宪哇啊的大声叫了一声。两膝跪地。左手压住那痛苦的来源——才知道,自己的无名指消失了。鲜血如泉喷出。即使身上穿着防弹背心、头上戴着安全帽,手指头却一点防备也没有。



啊啊!这家伙……把我的手指……我这根可以精妙操纵小提琴弓的右手手指!这怎么可能?电影里就算枪被打飞,手指头不也都没事吗?



弘树持枪靠近过来。敏宪压着右手,安全帽里的眼神既惊恐且错乱地看着他过来。在那顶安全帽底下,急速涌出的油汗,让敏宪整张脸充满了油光。



“看来你是充满了杀意。”弘树说道。“虽然我不想开枪,但我无论如何必须开枪。”



敏宪不明白他这番话真正的用意,而且还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不过敏宪依然绰有余裕。因为,那枪口对准的是敏宪的胸膛。这也难怪,敏宪之所以会戴上安全帽,除了实质上的防弹效果以外,还有促使敌人不去瞄准头部,改而攻击身体的作用。而在学生服下面穿着防弹背心,就是这么回事。只要防弹背心能挡下子弹,就能够趁隙拿回自己的手枪——食指没事,足以扣动扳机——赢得胜利。



自己的手枪掉在脚边。



在敏宪闪闪发光的视线前方,杉村弘树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抿紧嘴唇,以冷静的眼神扣下扳机。敏宪在弘树开枪的一瞬间,想起先前与清水比吕乃交手时的情景,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次要如何才能“死”得更逼真呢?



可是,事情的结果出乎敏宪预料的简单许多。弘树的手枪,只发出了喀嚓一声微弱的金属撞击声罢了。



弘树的表情变得狼狈,急忙再一次立起击锤,扣下扳机。又是一声喀嚓。



藏在安全帽底下的敏宪的嘴角,浮现扭曲的笑容。空手道男,你这可是不发弹哪。像那种自动手枪,不再把滑套向后拉一次,装填新的弹药,是无法击发的。



敏宪迅速扑向自己掉落在脚边的手枪。弘树一瞬间原本还想挥动右手的棍棒,但目测距离后放弃了,转身向后朝住家的对面——也就是山区逃去。



敏宪捡起手枪。失去一根手指的手还在发出阵阵剧痛,但勉强还是把枪握好。开枪。握把握得不是十分稳固,没办法打中身体的中心位置,只命中弘树右侧大腿部——靠近臀部一带的地方。不知道子弹是否只有擦过?总之,弘树的身体虽然摇晃偏斜了一下,但没有倒地,继续向前奔跑。敏宪自己也跟着追向前去,再开了一枪。这次没有命中。先前带来快感的手枪后座力,如今刺激着手伤,更让敏宪情绪激昂起来。又开了一枪。这次也没有命中。虽然腿部受到枪伤,但弘树的脚程还是比敏宪快。



弘树的身影消失在山麓的树林里。



可恶!



是否该继续追过去,敏宪迟疑了数秒——放弃了。对方受了伤,但这点自己也一样的。手枪的握把被失去无名指的伤口出血弄得湿漉漉。再加上一进入山区,弘树就会重新装填手枪弹药反击过来吧。一想到这里,附近既没有掩蔽物,身体又不设防的暴露在外,实在危险,便急忙将身体放低。



一开始的那间……我得赶到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前往的住家去才行。而且进入屋内的时候还得小心不能被弘树看见。



敏宪压紧握着手枪的右手,忍痛跌跌撞撞朝目的地前进。穿越田埂道时,伤口的疼痛愈来愈激烈,让他一阵头昏眼花。得先处理手上的伤口。不管怎么样,一定得先要治疗手伤,接下来才能重整旗鼓投入战斗。啊啊,真可恶,就算经过复健之后还能再次演奏小提琴,这只手少了根手指,演奏的时候——特别是在电视转播的特写镜头——看起来一定十分碍眼。这下子我就成了那群大家好来好去——身心障碍者团体的一员啦。克服身体障碍的优美乐章。可恶!成何体统!



目的地的住家已经近在眼前。敏宪再一次回头看看肩膀后面。仔细凝视,没有看见像是杉村弘树的身影。不要紧了,看样子他没有追过来。



敏宪头转回住家的方向。



然后,他看见了。预定前往的住家前面,距此六、七公尺远的田埂处,有一个男的站在那里。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一无所有的空间,一下子突然冒出一名男子。还有那发尾显得略长、整头向后梳的发型,以及脸上发出来的冷峻目光。



桐山和雄(男子六号),当敏宪意识到是他(而且还属于第一类讨厌的人:长得帅的男生。)的时候,伴随着哒哒哒哒的声响,对方手里已经喷出激烈的火焰,敏宪的上半身感受到好几道冲击。整个人被击飞,面朝上向后倒去。因痛而无法充分握紧的史密斯威森M10手枪自右手松脱,在右侧发出不知道撞击到何物的声响。背部首先着地在土上摩擦,接着是戴着安全帽的头部也落至地面。



枪声的残响很快地消失在夜晚的空气中。四周再次受到寂静的支配。



当然,织田敏宪还没有死去。他屏住气息,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心中窃喜,努力克制想笑的冲动。这份邪恶的喜悦,混杂着右手传来的剧痛、被杉村弘树自眼前逃脱的焦躁,还有突然被第一类讨厌的人袭击的怒气,可以说在在都让掌管他情感的大脑边缘系统几乎要陷入一团混乱。不过,和当初被清水比吕乃击倒时一样,肉体(除了右手无名指之外)方面完全没事。果然戴上安全帽是正确的决定。桐山他也是瞄准敏宪防弹背心保护的身体部分开枪。而且,桐山一定也和当时的清水比吕乃一样,认定敏宪已然毙命。



透过微微张开的眼皮间隙,如同宽荧幕电影一般的视界一角,看见史密斯威森M10手枪正微弱地反映着月色发出亮光。而且,插在学生裤后面的菜刀(这是在杀死清水比吕乃的那户住家里取得的)所传来的硬物感,现在也还没有消失。取下裹在刀刃上的布,应该用不着一秒钟的时间吧。



敏宪还是一样不停留着油汗。就只有这个是意志力怎么努力克制,也拿它莫可奈何的。心里一边如此思考着:来吧,过来捡我掉在那里的手枪。这样我才能用菜刀挖开你那低级的喉咙。或者你就此背对我离去?还是说接下来要去追弘树吗?这样的话,那我就捡起手枪,在你那低级的后脑勺开一个通风口。来吧。不管哪个都好,快点选一个吧。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桐山他并没有走到史密斯威森M10手枪那里,而是一直线朝敏宪的方向前进。



……



桐山一直线走过来。敏宪直盯着他那冰冷的眼神瞧。



为什么?敏宪心里问道。我已经死了呀?看啊,哪儿还找得到像我这么完美的死人啊?



桐山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个劲儿直向前进。一步、两步……



我已经死了啊!为什么?



踏在柔软土地上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愈来愈大声,桐山的身影充满了整个视界。



……!



突然间恐怖与狼狈感支配了敏宪,他浑然忘我,睁大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桐山的INGRAM机枪朝敏宪戴着安全帽的头部,再次拉出一道火线。极近距离击发的弹头有几发擦过安全帽的强化塑胶表面,激发出带有颜色的火花;还有几发贯穿敏宪的头盖骨后在安全帽里成为跳弹,敏宪的头颅连同安全帽整个胡乱摇动起来(身体则像是在跳着奇特的布基乌基舞②。相信他本人一定很不喜欢这种低级的舞蹈)。当然,等动作平息下来时,敏宪的头部,已经在安全帽里破碎得血肉模糊了。



敏宪他这次可不是还在装死,确实是一动也不能动了。安全帽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装盛汤品或是调味酱汁的碗一样,从安全帽与脖子的边缘,溢出浓稠的鲜血来。



于是,最讨厌低级不三不四的事物,总括来说,算是个愚蠢男子的织田敏宪,由于过度依赖身上的防弹背心,而又过于低估桐山和雄的冷静,就这么干净利落地丢了小命。如果他前一天白昼曾仔细观察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死时的情形,就应该会知道所谓“最后致命的一击”是有可能发生的,但他显然无此学习能力。另外——虽说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打倒他的男子,桐山和雄,不久前才在城岩町那比敏宪家还要更大的自宅的阳台上,比敏宪更加优雅地演奏过小提琴(顺带一提,演奏一结束他就将小提琴扔进垃圾桶里),而他当然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残存人数16人]



②Boogiewoogie,一种爵士乐钢琴曲式,重复之低音节奏及旋律为其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