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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sing Shadows 追踪暗影(1 / 2)







抵达的公园里,有许多正准备回家的亲子档。佑太郎大致扫视了一下广场,取出手机。下午三点五十分,没有来电记录。将手机放回飞行外套口袋,在附近的长椅坐下来。一家人从眼前走过。父亲、母亲、约小三年纪的哥哥,和大概小两岁的妹妹。哥哥抱着足球,妹妹拿着飞盘。今天一早气温就很高,是舒适的小阳春天气。佑太郎觉得经过的一家四口留下了他们今天度过的一整天的气味。那就像是阳光下的草皮芬芳。



一名灰夹克男子从正面走来,佑太郎发现是父亲,站了起来。他瘦了一些,法令纹变深,眉毛的白毛变多了。看出这些变化后,佑太郎挤出笑容。他觉得笑得很假,但重新再笑也很怪。



「咦?你早就到了?」



「嗯。」父亲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背后。「我坐在那边。」



「抱歉,没注意到。」



父亲站在正面。对望的时间很短。先别开目光的父亲在长椅坐下,佑太郎也重新在旁边落坐。



「好久没来这里了。」佑太郎看着广场说。「以前常来呢。」



以前佑太郎一家人就住在离这座公园走路五分钟的地方。父母离婚后,佑太郎搬到祖母在根津的家,父母各自在其他地方有了新的家庭。佑太郎不知道以前的家现在住着什么样的人。



「嗯,是啊。」



父亲的应声总有些如坐针毡。佑太郎并不是故意要让他不舒服的。他想换个话题,却想不到能聊些什么,直接说出来意:



「抱歉突然连络。是关于墓的事,我想要好好讨论一下。」



「墓?」



「啊,是说真柴家的墓。」



「喔,我们家的墓。」



「昨天我去扫墓了。好一阵子没人去了吧?」



与其他坟墓相比,虽然不到严重荒废的程度,但没有自己以外的人整理过的痕迹。



「啊,嗯,是啊,一阵子没去了。」



父亲的声音转为歉意。佑太郎并不是想要为此责备父亲。



「如果没关系的话,我有空会去整理一下,不过那毕竟是真柴家的墓,我想还是问清楚往后怎么打算比较好。」



父亲应该理解了佑太郎是在担心往后是否能交给父亲现在的家人,他点了点头:



「好,我们家的墓,我会想一下怎么做。你想要给奶奶上香时再去就行了。」



「我们家的墓」,这个说法令人介意。



佑太郎瞄了父亲一眼。父亲没有看佑太郎。



「铃的墓,我会好好照顾。」佑太郎望向正面说。「爸想上香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隔了一阵子,父亲点头说「好」。



「工作怎么样?」佑太郎问:「都顺利吗?」



「我是中年菜鸟,一开始添了很多麻烦,但最近总算是稳定了。」



九年前,铃过世后不久,父亲被任职的公司逼迫自愿离职。但后来没多久,便以可以说是破格待遇的条件,进入相关公司。



「中年菜鸟?明明就是人人争夺的自由选手吧?」佑太郎笑道。



父亲的脸颊浮现尴尬的笑。



就是这样──佑太郎苦涩地回想。



他刚才的话,也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父亲也没有当成讽刺吧。即使如此,听到的人还是会瞬间察觉话中的深意,而说话的人,也会觉得自己不经意的话被过度解读,彼此陷入尴尬、沉默。父母离婚前的那半年,佑太郎家几乎没有对话。彼此都不想伤害对方,生活在沉默之中。



「你妈呢?」



父亲问。不是出于关心,只是觉得有义务询问吧。



「偶尔会连络。」佑太郎说。「虽然只是确定一下人还活着而已。」



差点脱口说出「进行死亡确认」,让佑太郎觉得好笑。要多久音讯全无,父亲或母亲才会采取行动,确定自己的生死?他想着这些。好想去「dele.LIFE」的事务所。这个念头意外地强烈。即使圭司不在那里,他也想要躺在老位置的沙发上,喝喝咖啡、吃吃巧克力,闲闲没事地打发时间。



「她还好吗?」



「啊,嗯,好像过得不错。」



「这样啊。」



「不好意思为这种事找你。」佑太郎说着,站了起来。「我只是想好好讨论一下。」



「啊,嗯。」



父亲跟着站起来,目光从正面望了过来。



祖母家的所有权转移、家中遗物的处理、真柴家的墓地管理。佑太郎觉得每当处理好一件事,与父亲的缘分就跟着断了一些。会留到最后的,应该就是铃的墓吧。但有朝一日,父亲也会将它全部交给佑太郎吧。



这样就好了。



佑太郎无力地微笑,想要对回望自己的父亲这样说。



如果没有自己,父亲和母亲或许就可以更平顺地面对女儿的死。起码可以更平顺地恢复婚前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关系。但因为有他,两人无法这样做。



所以全部交给他就行了。



佑太郎这样想。



把四人共度的那段岁月全部交给他,转身背对也无妨。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们只有想要沉浸在回忆的时候回首就行了。



可是,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那,拜拜。」佑太郎开朗地举手。



「嗯,保重。」父亲也笨拙地笑着举手。



隔天早上,佑太郎来到事务所,迎接他的却是圭司不悦的声音:



「有够慢。」



「呃,嗯?跟平常一样的时间啊?」



「就是跟平常一样,所以太慢了。你以为上班时间是几点?」



「呃,感觉好像只要上午到都OK?」



圭司想要反驳,但注意到佑太郎的表情,蹙起眉头:



「你怪怪的。」



「咦,没有啊?」



圭司看似想追问,但懒了似地挥挥手,把土拨鼠的萤幕转向佑太郎:



「快点上工吧。接到讯号了。」



「委托人是怎样的人?」



佑太郎说着,将脱下的飞行外套丢到沙发上。



「室田和久,六十二岁。委托内容是电脑一个月无人操作,就删除里面的资料,但现在连不上那台电脑。」



「一个月很久呢。」



「有可能是平常不太使用的电脑。先进行死亡确认吧。」



佑太郎来到办公桌前,望向土拨鼠的萤幕。上面显示「室田和久」这个名字,紧急连络方式是手机号码。佑太郎用手机拨打那个号码。



『喂?』



有人接听,但没有报出姓氏。从声音听来,似乎比委托人年轻许多,但并不确定。佑太郎装出推销员口吻说:



「啊,请问是室田先生的手机吗?我是前些日子介绍您茅场町的公寓的业务。」



『茅场町的公寓?』



「我寄了资料过去,室田先生说您有兴趣投资……呃,不好意思,请问是室田先生本人吗?抱歉,声音好像不太像……」



如果是本人,说明理由挂断就行了。结果不是。



『我爸──』对方说到一半改口。『室田和久过世了。我没听他提过公寓的事,不太清楚。』



对方似乎就要挂电话,佑太郎急忙出声:「咦?过世了?」



佑太郎向圭司使眼色,将手机打开扩音,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这件事,真是太抱歉了。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两星期了。是急性主动脉剥离──这你知道吧?因为太突然,家人也都吓了一跳。』



佑太郎计算,如果是六十二岁的室田和久的儿子,再怎么年轻,应该也是二十五岁左右吧。但以这个年纪来说,应对有些幼稚。



「请节哀顺变。如果不妨,我可以去上个香吗?」



『呃,这……』对方支吾起来。应该是不想被打扰。『最近好像要在医院办追思会,请去那边上香吧。』



医院会为过世的病患举办追思会吗?佑太郎疑惑地看圭司,圭司也一脸怀疑地回看他。佑太郎决定深入一点追问:



「呃,请问医院是……?」



『啊,说的也是,那不叫医院呢。』



回应的声音带着苦笑。



『是诊所。家父担任理事的大越美容诊所。请去那边问吧。』



再见──对方说,这回不等佑太郎出声,已经挂了电话。



「看来这次的案子有点棘手。」圭司说着,操作桌电。



「电脑的话,一般不是放在自家,就是职场吧?」佑太郎问。



「是啊。这就是他的职场吗?」



佑太郎绕过桌子,探头看圭司正在看的萤幕。是「大越美容诊所」的官网。除了新宿的总院,好像在东京都内和神奈川、千叶也有,共有六家诊所。以淡粉红色为基调的网站上布满了「双眼皮」、「抽脂」、「拉皮」、「隆乳」等文字。



圭司点开「诊所介绍」,上面有理事长室田和久与年轻院长的照片。院长大越胜其貌不扬,完全撑不起那身亮色西装,但理事长室田有一头优雅的灰发,十足绅士风貌。以对谈形式阐述整形美容手术在社会及心理方面好处的文章底下,介绍了两人的经历。



「原来以前在相和医科大学当教授。」圭司看着履历说。「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当理事?」



「……相和医大?」



佑太郎喃喃,圭司抬起头问:



「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前医大教授跑去诊所当理事很奇怪吗?」



「只要当上医大的教授,一般来说都可以做到退休。委托人六十二岁,是三年前当上理事的。我不知道相和医大的退休年龄是几岁,但不可能低于六十。退休前辞掉医大的教授职务,跑去美容诊所当理事,虽然也不到奇怪,但有些不自然。更别说他原本在名气响亮的相和医大任职,一般应该都会做到退休。」



「会不会是被重金挖角?这种诊所很赚吧?」



「对诊所来说,带着相和医大教授的头衔来当理事长,好处应该更大。不太可能是特地挖角来的。」



「这样啊。」



「不过在这里猜测转职的原因也没有意义。问题是电脑在哪里。」



「或许在整理过世的理事长的办公桌时,把电脑也处理掉了。要问问看诊所吗?」



「问?具体上你打算怎么说?」



佑太郎想了一下:



「你们诊所的电脑似乎中毒了,我们想要查出感染源,把所有的电脑连上网路吧──这样如何?」



「这样说的你是谁啊?」



「啊……谁呢?资讯服务公司?」



这次换圭司想了一下:



「这种规模的诊所,系统管理很可能是外包的。如果是你听到这话会照办吗?」



「只是打开电脑连上网路而已吧?就是弄成平常可以使用的状态吧?我觉得会。」



「这样啊,或许吧。」圭司点点头,将抽屉取出的USB随身碟插进桌电里。「那就让它感染一下吧。」



「咦?」



「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啊,呃,是这样没错,不过做得到喔?」



正要转向键盘的圭司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佑太郎。



「啊,做得到是吧。」



「如果要照你的剧本做,反正也得查出是哪家公司负责系统管理,只是顺便而已。」



圭司说得轻描淡写,操作键盘。萤幕出现两个视窗,文字自动冒了出来。圭司的手离开键盘,偶尔动动滑鼠,看着流动的文字。不久后,一个视窗关上,另一个视窗打开,一样自己跑出文字来。这段期间,又有其他视窗打开,文字冒出来。佑太郎可以猜出应该是有几个程式彼此协同进行同一项作业,但个别程式具体上在做些什么,即使要求说明,他也实在不可能理解。圭司眼角瞥着萤幕,用其他萤幕开始搜寻「大越美容诊所」的资讯。这边似乎还能理解,佑太郎问:



「你在做什么?」



「查一下资料,好寄送附上恶意软体的假电邮。你可以去那边等,一下就好了。」



被草率地打发,佑太郎回到老位置的沙发坐下。但不巧身边没有杂志也没有报纸,他无所事事,忽然灵机一动:



「下次我可以带小玉先生来吗?」



圭司没有应话。



「小玉先生,我家的猫。」佑太郎又问。



圭司的目光只离开萤幕一秒,扫向佑太郎:



「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只是觉得让它在这里玩应该满不错的。我也想把它介绍给圭认识。再说,没工作的时候,你还有电脑可以玩,但我无聊得要死耶。」



「把猫带来让你排遣无聊?你尊重一下工作和猫好吗?」



「啊,对耶。嗯,说的也是。」



佑太郎无聊地等了一会儿,圭司抬头:「好了。」



「好了?」



「可以打电话给诊所了。诊所里的电脑应该全部中毒了。」



「咦?已经好了吗?」



「实际上那只是会自动增殖,不会搞破坏的程式,但如果用诊所的安全软体扫描,应该会判定是蠕虫。」



「蠕虫?病毒吗?嗯?你让安全软体会判定是病毒的病毒,感染了有灌安全软体的电脑吗?咦?怎么做到的?」



「要说明很简单,但要解释到让你听懂很困难。你想听吗?」



「啊,不,不用了。」



「这是承包诊所系统管理的公司。」



圭司将萤幕之一转向佑太郎。佑太郎离开沙发,回到桌前。萤幕上是建构、管理办公室IT环境的「IT钜力科技」的官网。



「圭,你来打会不会比较好?你比较懂。」



「我不像你那么会信口开河,演技也没你好。」



这么说着的圭司脸上泛着苦涩的笑。是一种苦笑与自嘲掺半、佑太郎从没见过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为了其他的事而笑。



「喔,这样。」



佑太郎把手机放到桌上,开扩音打到诊所。柜台转给行政负责人。佑太郎打算只要对方稍有怀疑,就说转接上司,推给圭司,但负责人照着佑太郎说的,为使用中的电脑扫毒后,惊慌地要求支援:



『好像真的中毒了,该怎么办……呃,请问要把电脑全部关掉吗?啊,可是现在正在上班,没办法呢,不能关机。』



「不必关机。我们扫出病毒时,就已经做出处理了,不必担心病毒会作乱。但我们想查出是从哪一台感染的,可以请您让诊所内所有的电脑都连上网路吗?」



『诊所里所有的电脑都在网路上。』



「真奇怪。现在我们这边的人员正在检查,但找不到感染源。而且似乎是一个月左右前中毒的。这段期间,有没有哪一台电脑没有连上网?」



『一个月前……啊,理事长的电脑。有的,有一台电脑最近没有连上网。』



「请将它连上网路。」



『啊,可是那台电脑是前些日子过世的理事长的私人物品,已经不在这里了。』



圭司迅速敲打键盘。萤幕上显示文字:『居然让私人电脑连接内网吗?』



「居然让私人电脑连接内网吗?」佑太郎扬声问。



『抱歉,这在安全上确实是有问题,但对方是理事长……』



『叹气』──文字显示。



佑太郎叹气。圭司点点头,像在称赞做得好。



「那么,那台电脑现在在理事长家吗?」



『啊,嗯,私人物品应该都由理事长的儿子带回去了,我听说理事长的儿子单身,和理事长夫妇住在一起,应该在理事长家。』



「这样啊。」



『请问,我该怎么处理才好?』



「毫无疑问,那台电脑就是感染源吧。不过考量到过世的理事长的声誉,这次还是私下处理比较好吧。」



『私下处理……?』



「目前诊所内的电脑已经处在安全的状态,接下来只要交给我们,我们会妥善处理。」



一段考虑佑太郎发言般的停顿后,负责人探询地问:



『不必通知我们院长也没关系吗?』



「是的。」



『那太好了。』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毫不怀疑地将室田和久的住家地址和电话告诉了佑太郎。



「吉祥寺吗?我过去看看。」佑太郎挂了电话说:「继续用这招没问题吗?」



「要看对方吧。如果对方熟悉科技资讯,光靠演技蒙骗,也有个限度。」



「唔……该怎么做呢?」



圭司想了一下,喃喃说「向本人确定好了」,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到室田和久的住家号码。对方似乎很快就接听了。



「您好,我是负责『大越美容诊所』IT系统安全的公司,『IT钜力科技』──」



圭司说到这里语塞了。佑太郎知道他是在迟疑要用本名还是假名。



『──敝姓佐藤。』



说出口的菜市场姓氏让佑太郎差点笑出来。但圭司停顿的部分只有这里。他告知诊所的电脑系统中毒,并详加说明状况,约好要检查室田和久的电脑。



「那么,我们立刻派人过去……好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那么晚点见。再见。」



圭司讲了约五分钟,挂了电话,佑太郎拍手叫好:



「胡扯的技巧和演技都很高明啊。」



「学你的。」圭司不悦地应道。



「接电话的是刚才的儿子?」



「对。肯定是个科技白痴。他们家好像有Wi-Fi,你当场开机连上网路,假装检查就行了,我会从这边删除。」



「好。啊,我就穿这样去吗?」



「你是IT企业的技术人员,穿这样没问题吧?但背包实在不太行,拿那个皮包去吧。」



圭司用下巴比比事务所角落的皮革公事包。



「为了慎重起见,把装有遥控程式的随身碟也带去。还有名片,现在做给你。」



委托人室田和久的住家位在吉祥寺站徒步约十五分钟的闲静住宅区。是一栋和风住宅,虽然不到豪宅的程度,不过有可以宽敝地停放一辆车的停车位和小庭院。



「您好,我是『IT钜力科技』人员。」



佑太郎刻意换了副异于第一通推销电话的口气,对着门铃对讲机说。玄关门打开,一名体形圆胖的男子热情地迎接佑太郎。



「啊,请进请进。」



男子穿着成套黑色运动服,外罩蓝色棉袍。粗硬的头发睡得乱翘,脸上还有胡渣。



「敝姓真柴。这次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佑太郎递出圭司做的假名片。男子看到那张名片,表情顿时一沉:



「真柴先生……?」



男子细细端详收下的名片。佑太郎有些慌了:难道对方起了疑心?



「呃,刚才负责人佐藤有致电……」



「啊,是,电脑的问题对吧?对,我听说了。请进,这边请。」



「真抱歉,室田先生才刚过世,就来打扰。」



「哪里,不会。」



佑太郎脱鞋入内时,男子任意自我介绍起来:



「啊,我是他儿子,我叫一郎。从名字就可以知道,是试作初号机。不过不巧的是,没有后来的二郎或三郎。」



室田一郎说完,自己「啊哈哈」地笑了。在电话中也这么感觉,与外表年龄相比,他的说话应对颇为幼稚。



「啊,抱歉没有拖鞋。在二楼,请上来。」



佑太郎跟着一郎上楼梯。



「请问,您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的工作是帮忙家务,家里就是我的职场。」



「喔,帮忙家务。」佑太郎点点头。「喔,家里就是职场,这样啊。」



他想不到还能怎么回应。



「没办法,我是不中用的初号机。我爸和我妈原本千方百计要让我进医学系,一直试到我都超过二十五了,好像才终于死了这条心。这两年左右,他们夫妻都把我当成空气一样过日子。我是觉得很抱歉啦,但就是没那方面的才能嘛。」



说完后,他又「啊哈哈」地笑了。



佑太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暧昧地点点头「喔」了一声。



一郎把他带进二楼三个房间的其中一间。应该是室田和久生前的书房,里面有张大书桌,墙边有书柜,但桌上和书柜都一片空荡荡,房里摆了许多打开的纸箱。



「我正在整理这个房间,想要以后我自己用。啊,请坐。」



一郎说着,蹲到桌旁的纸箱边,取出笔电和电源线。他把笔电放到桌上,将电源线插进插座。



「我看看。」



佑太郎顺着在桌前坐下,打开笔电并开机。视窗出现,要求输入PIN码。



「啊,我不知道密码耶。」



在佑太郎背后看着的一郎说。



「啊,没关系,这没问题的。我打一下电话。」



佑太郎取出手机,打了电话。圭司立刻接听了。



「啊,佐藤先生,辛苦了,我是真柴。我现在打开室田先生的电脑了,你那边确认到了吗?」



『没办法。』圭司的声音回道。



「呃,这表示是什么状况?」



『这表示委托人安装我们程式的电脑,不是你开机的那一台。委托人委托删除的资料,不在那台电脑里面。』



「啊,原来如此。」佑太郎说。「那么,在现场这边,我应该怎么处理?」



『找出委托人的其他电脑,连上网路。』



「这应该依什么步骤……」



佑太郎听到声音抬眼望去,一郎似乎觉得无聊,打开书桌旁的边几,查看里面的东西,开始分别放进纸箱里。



『我想先看看那台电脑里面有什么,或许可以查到其他电脑的所在。把我给你的随身碟插进去。其他也只能向家属打听了。』



「好的,那么我等一下再回报。」



佑太郎挂了电话,将公事包里的随身碟插进电脑。他转动椅子对一郎说: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看室田先生使用的其他电脑吗?这台电脑现在正在解毒,但它似乎不是直接的感染源。我想应该是室田先生其他的电脑中了毒,把资料从那里移过来的时候,感染了这台电脑。」



「其他电脑吗?呃,可是我爸就只有这台电脑啊?」



如果使用的唯一一台电脑里面没有资料,其他还有可能是哪里?佑太郎寻思了一阵,却毫无头绪。关于委托人室田和久的资料太少了。



「室田先生会在其他地方使用电脑吗?」



「我爸平常就只会在家里跟诊所来回而已,我想他应该不会在其他地方用电脑。他跟我不一样,应该不会去网咖吧。」



一郎说完,又说「啊,我很喜欢网咖,比待在家里还要自在」,然后又「啊哈哈」地笑了。



「应该不可能去网咖呢。」佑太郎客套地陪笑,接着问:「请问令堂……室田夫人呢?」



一郎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实在不可靠。如果是存放特别的资料的电脑,即使没有告诉儿子,或许会对妻子提过。



「我妈现在忙着跑银行跟证券公司,还有找代书跟税务士什么的。因为我爸走得太突然,后续处理什么的,好像很辛苦。」



一郎说得完全事不关己,又「啊哈哈」地笑了。他似乎没有设想过丧夫的母亲会有多么地伤心苦恼。也有可能是母亲认为与其交给儿子,自己处理更确实,所以吩咐他待在家里。



「我觉得就算问我妈也一样,你要等她回来吗?」



「唔,这个嘛……」佑太郎歪头。对方都说得这么白了,也不好说要等。「您真的想不到其他令尊会使用的电脑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啊。」



「这样啊。」



看来即使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只能期待圭司从眼前的电脑挖掘出某些有用的资讯。



佑太郎不再询问后,一郎继续整理边柜。佑太郎不知道随身碟要插多久才够,假装操作电脑,拖延一点时间。



「这东西怎么还留着……」



佑太郎循声望去,一郎正把一张证件卡挂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郎注意到佑太郎的眼神,笑道:



「这是医大的附属医院的职员证。居然还留着这种东西,是还放不下吗?」



一郎看了职员证一会儿,从脖子上取下来,丢进其中一个纸箱。



「啊,令尊以前也在附属医院上班吗?」



「对。比起大学,在医院那边待了更久吧。与其说是教授,感觉更是个医生。」



「令尊怎么会辞掉医大,去当诊所的理事长?」



佑太郎问,心想即使无法问出电脑的所在,或许也能得到其他线索,结果一郎大剌剌地回答:



「喔,你是在问他为什么被大学开除吗?」



「咦?他是被开除的吗?」



「三年前,相和医大附属医院发生过资讯外泄事件。说是附属医院的电脑中毒,资料外流,好像佷严重。职员的个人资料和医院的财务资料那些也就罢了,连病患的个人资料都外流了。院方对外宣称是恶质的骇客攻击,唔,这也不算撒谎啦,不过正确地说,好像是因为内部人员把奇怪的程式灌进医院的电脑里造成的。然后说那是我爸搞的。」



「真的是这样吗?」



「我爸是否认啦。可是,院内的专门小组的调查结果说是,所以应该就是吧。我猜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小心弄的吧。听说因为这样,那家医院现在在数位资讯方面安全措施变得非常严。这次的病毒也是我爸害的吧?他好像跟电脑犯冲呢。」



佑太郎也不能招出「这次的是唬人的」,只能暧昧地回笑说:「也是有这种事呢。」



「我爸被究责,递出辞呈。形式上是自愿离职,但实质上是被开除。大学可能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吧,所以介绍他去校友开的诊所任职。」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佑太郎觉得争取了差不多的时间后,拔掉随身碟,站了起来。



「啊,弄好了?」



「对,这台电脑可以正常使用没问题了。」



「不过我不知道密码,所以没办法用。辛苦了。」



佑太郎跟着一郎离开房间,走下楼梯。在玄关穿上运动鞋后,回望一郎,行礼说:



「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关于另一台电脑,如果想到什么,请打名片上的电话。」



「啊,好。」



一郎从棉袍口袋掏出佑太郎的名片,再次端详,微微歪头,抬起头说:



「请问,真柴先生不认识我爸吧?」



「咦?不认识。令尊是我们客户『大越美容诊所』的理事长,只是这样而已,我并没有见过他。」



「也是呢。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你对我爸好像有点兴趣。」



先前认定一郎是个迟钝家伙的佑太郎内心一凉。但一郎没注意到,接着说「而且」,又望向名片:



「而且,真柴这个姓,跟我们家有点关系。」



「关系?」



「啊,嗯。」一郎从名片抬起头来,轻笑说:「大概一年前的事了吧,有人打电话找我爸,我爸不在,是我接的,可是我忘记对方的姓了。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只有记忆力还算不错。不过那个时候,我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对方应该有提到的姓。记得是『真』开头,不是真田、也不是真岛──我这样说,我爸就问『是不是真柴』。被这么一问,我觉得好像是,至少好像比真田或真岛接近。我这样说,结果我爸大骂:什么叫觉得好像是!冷不妨赏了我一巴掌。我真的吓死了。因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被我爸打过。我爸好像也觉得尴尬,向我道歉。结果打那通电话来的,真的是叫真柴的人。我爸那时候再三叮咛,如果那个真柴再打电话来,无论如何都要接给他。我问真柴是谁?我爸说跟我没关系。」



「后来那位真柴有再打电话来吗?」



「这么说来,没有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半开玩笑地问我爸是女人吗?我爸说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



「令尊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吗?」



「喏,很奇怪对吧?只知道真柴这个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居然在等这种人的连络。」



不──一郎歪头。



「那与其说是等,更像是害怕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害怕?」



「仔细想想,我爸都死了,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哎呀,即使看似平凡,人死后还是会留下谜团呢。」



一郎的话,佑太郎几乎没有听进去。



「令尊是整形外科的医生吧?」



「啊,不是,虽然他后来跑去医美诊所当理事,但他不看诊,也不动手术,只是摆门面的。我爸原本的专科是──」



「……心血管内科?」



「对,他是心血管内科的主任。咦?你居然知道。」



「喔,没有,只是猜的。」



「什么?猜的……?」



「打扰了。我告辞了。」



佑太郎再次向一郎行礼,离开室田家。他快步走向车站,忍不住喃喃低语: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出现?」



他忘我地不断移动双脚。快步移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奔跑。佑太郎绊到人行道的高低差,差点往前栽倒,停下脚步。他双手扶膝,对着脚下的柏油路重重地啐道: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出现!」



一回到事务所,佑太郎便目不斜视地走到圭司的办公桌前。他自己也知道表情僵硬,却不由自主。



「室田和久的资料,查到什么了吗?应该还没有删除吧?另一台电脑在哪里?」



瞬间圭司似乎愣了一下,但他满不在乎地迎视佑太郎杀气腾腾的眼神。



「你怎么了?」



圭司的沉着令佑太郎气恼,他双手猛地一拍桌子:



「电脑在哪里!」



圭司打开土拨鼠,操作键盘和触控板。



「我查过室田的电脑了,但看不出另一台电脑在哪里。其他得到的线索也不多。倒不如说,室田不是个很活跃的人。他有个高中同学,偶尔会连络近况,但内容平凡无奇。信用卡公司网站的帐密用浏览器自动储存,所以我查到他的信用卡消费记录,但没买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他应该很有钱,但花费至多就只有偶尔和太太出门旅行,其他好像连休闲嗜好都没有。他几乎是过着隐士生活,完全不像个医美诊所的理事长。」



「意思是没有线索?」



「没有。」



圭司把土拨鼠的萤幕转向佑太郎,就像在问:要看吗?佑太郎克制住再次拍桌的冲动,离开办公桌前。他倒向沙发似地躺下,闭上眼睛。



「你不解释一下吗?还是不想要我过问?」



听到圭司的声音,佑太郎用手盖住闭上的眼皮。那个情景再次浮现脑海。



灿烂的阳光。夏季的庭园。水管喷洒出来的水。淡淡的彩虹。戴帽子的少女。回首轻柔地一笑。身后摇摆的向日葵。



佑太郎开口:



「室田和久因为三年前让相和医大附属医院的电脑中毒,被大学究责开除了。在那之前,他一直是附属医院的医生。」



圭司「哦?」了一声:



「这怎么了吗?」



「他在医美诊所只是个摆门面的理事长,原本的专长是心血管内科。」



「不是整形相关,令人意外,但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九年前,相和医大附属医院有一名接受新药临床试验的病患过世了。当时正值国家把新药研发列为日本成长产业之一、大力扶植的时期,因此媒体争相报导。院方也开了记者会,说明病患服用的不是新药,而是安慰剂的葡萄糖,病患的死亡与临床试验无关。但病患死后没多久,该病患年轻的主治医生拜访家属,说病患的死,有可能是新药的副作用导致。」



『从临床试验的数据资料来看,病患服用的很有可能是新药。请调查看看吧。家属的话,应该有办法调查。』



那个医生看起来人很笨拙。那种笨拙,看起来像是不成熟,也像是诚恳。



「家属想要知道真相,决定对医院提起诉讼。结果顿时遭到了各种阻挠妨碍。」



「阻挠妨碍?」



「病患的父母开始接到久未连络的朋友、或完全没有往来的亲戚不自然的连络。『我看到新闻了』、『我听说那件事了』,这么说着连络的那些人,却不知为何异口同声地劝病患的父母放弃提告。『你们只是太伤心了,无法做出合理的决定而已』、『你们过世的女儿也不希望你们这么做』、『这样对你们没有好处』──即使听起来很合理,但会突然连络,本身就很不自然。」



轮椅移动的声音。佑太郎知道圭司离开办公桌靠过来了。他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



「没多久,网路开始传出莫名其妙的流言:以前被新闻报导的那家人控告医院,狠削了一大笔赔偿金,现在又归咎是国家大力推动新药研发导致,想要提起行政诉讼。」



『他们根本是想靠死掉的女儿过一辈子嘛』、『这是新的A补助金手法吗?』



佑太郎看过太多充满恶意的留言。



「但家属仍继续准备提告,结果病患的父亲突然被任职多年的建设公司要求自愿离职。理由完全无法接受。一名工人在施工期间从高处坠落,受了重伤。施工当时没有做好安全防护措施,因此公司被劳动基准监督署函送法办。病患的父亲在公司被追究责任。病患的父亲不是监工,也不是工人的上司,而是设计部门的人,却要他负责。公司高层说,安全设计也属于设计部的责任范畴,病患父亲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圭司的轮椅声在佑太郎前面停了下来。



『上头太可怕了。』



当时他听见父亲这样喃喃。



『上头?』当时读高中的佑太郎反问。



『劳动基准监督署的主管机关是厚生劳动省。而现在主导让新药研发成为国家成长产业支柱的,也是厚劳省。』



『这……』



『国家对公司施压了。如果我这样说,大家一定会笑我,说这种阴谋论根本是被害妄想。』



「病患的父亲拒绝自愿离职,被调到专业完全不同的业务部门,要求达到难以置信的业绩标准。他为了工作疲于奔命,没时间准备提告,终于向公司递出辞呈。但家属仍打算抗战下去。然而应该是重要证人的主治医生却突然反悔了。他打电话来说『那是我搞错了』,就此从家属面前消失。没多久,就连一起准备官司的律师,也开始劝家属打消念头。说是胜算渺茫。」



『打官司要花钱的。而且是难以想像的数字。』



佑太郎到现在都还记得来到家里,这样对父母说的律师的嘴脸。



『如果考虑到将来,两位撑得下去吗?两位的孩子不是只有过世的铃妹妹吧?』



律师说着,瞄了佑太郎一眼。看到那张脸,佑太郎想:这家伙到底是对什么害怕成那样?



「回神一看,家属孤立无援。感觉就像自以为熟悉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彻底陌生的异境。只有他们一家人突然被全世界抛下了。古时候遭到全村制裁孤立的人家,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小事的话,还有更多数不清的骚扰。



应该拿去丢在垃圾回收场的垃圾,被扯破袋子撒在玄关前。连续好几天接到号码不一样的恶作剧电话,还收到过断头娃娃的宅配包裹。这段期间,长年未连络的老朋友、没什么往来的远亲仍不断地连络。那是你们在被害妄想、被害妄想、被害妄想……



「最后一根稻草,是主治医生的死。打来那通反悔的电话以后,怎么都连络不上的年轻医生,开车冲进海里死掉了。」



就佑太郎所知,医生之死最后未能厘清是意外还是自杀。但没有被当成他杀侦办。



「原本积极地──或者说近乎病态地、着了魔似地准备提告的病患父母,一下子放弃诉讼了。那不是医疗事故、女儿是病死的。他们硬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老朋友和远亲们就此停止连络,网路上的流言蜚语平息下来,奇妙的骚扰行动也停止了。父亲的公司以优渥得离谱的条件,介绍逼迫离职的员工新的职场和职位。院方汇来了大笔慰问金,表示是「私人慰问」。然后,佑太郎的家庭静静地崩坏了。



「主持那次临床试验的,就是相和医大附属医院的心血管内科。」



「在那场临床试验中过世的──」



佑太郎睁开眼睛:



「没错,就是真柴铃,我妹。」



佑太郎和圭司好半晌都没有出声。两人沉默着,就像封闭在各自的思考当中。先开口的是圭司:



「你认为这次的委托人室田和久委托删除的资料,和那件事有关?」



「室田和久害怕叫真柴的人连络。他儿子说不知道那是男是女,但应该不是这样。不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而是男女都有可能。室田和久一定是认为我父母都有可能连络他。我知道的只有死掉的主治医生,但准备提告的我的父母,应该也知道负责人的心血管内科主任室田和久的名字。室田和久是在一年前告诉他儿子这件事的,所以是我妹过世八年后。都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室田和久依然在害怕。那果然是医疗事故,被人动手脚掩盖起来了。既然如此,一定有证据留在某处。」



佑太郎一股作气地说完后,又摇了摇头:



「啊,不对,如果是对自己和医大不利的资料,应该会删除吧。对吧?」



佑太郎躺在沙发上,望向圭司。



「我是不是不正常了?因为奇妙的巧合接触到室田和久,所以才会妄想这些不可能的情节吗?这果然是被害妄想吗?圭,你觉得呢?」



圭司移动轮椅,经过佑太郎前面。他捡起地上的篮球,开始拍动。咚、咚、咚,他默默地维持这有力的节奏一会儿,然后开口了:



「确实,对自己不利的资料却不删除,一直保留,实在说不过去。如果你妹妹的死亡是医疗事故,而院方想要隐瞒的话,应该会立刻删掉所有的相关资料才对。」



圭司强而有力地拍打着球说。



「就是说呢。」佑太郎点点头。



咚、咚的节奏停止了。



「但如果那是有利的资料呢?」



「咦?」



圭司把球放到膝上,将轮椅转向佑太郎:



「在新药的临床试验中,病患因为药物副作用过世了。但药厂已经对新药的研发投注了莫大的研发费用。对药厂而言,新药无论如何都必须上市才行。而接受药厂大笔捐款的医院揣摩上意,隐瞒了医疗事故。但尽管只有一个人,仍有人因为那种药而死亡,不能就这样直接上市,当然需要改良。要改良新药,死去的病患的资料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非保留下来不可。」



「意思是即使想要删除,也没办法?」佑太郎撑起上身。「这样就有可能呢。」



「你妹妹的资料,被相和医大附属医院和药厂私下保存着。室田和久因其他原因被迫辞去教授职位时,悄悄地带走了那份资料,做为筹码和医大谈判,说他可以辞去教授职位,但要医大拿其他职位来换。院方在室田和久的胁迫下,拜托事业有成的校友,为室田和久准备了诊所理事长的位置。如此这般,知名医大的前教授便成了理事长。对诊所来说,这笔交易并不坏。除此之外,医大和附属医院或许也给了诊所某些方便。」



「如果这样的话,室田和久绝对不会删掉那些资料呢。毕竟那是保住他现在的地位的武器。」



「没错。然后,他应该不希望死后被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吧。因为这也是他的恶行的证据。」



虽然顺理成章,却没有任何根据。即使如此,佑太郎依然认为真相就在其中。至少他觉得这远比他们勉强吞下的「病死」这种结论更接近真相。



佑太郎觉得身体深处在颤抖,咬紧了牙关。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自私了。都死了一个国中女生,他们居然能那样自私。」



「你要怎么做?」



「找到那些资料,公诸于世。我要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全部昭告天下,把牵扯其中的人全部拖出来。」



九年前,佑太郎确实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一家人。是要吞下甜美的谎言,还是踏上荆棘遍布的道路?躲藏在黑暗中的丑恶怪物屏息注视着他们一家。他们一家所屈服的对象,是否不是甜美谎言的诱惑、也不是荆棘之路的艰辛,而是默默注视的怪物所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现在佑太郎这么感觉。他们是否承受不了去正视那种丑恶,所以别开了头?横竖铃再也不会复生了──他们逃进这样的借口当中。



「九年前就应该这么做的。这次我一定要做。圭,如果你要照着委托把资料删除,我──」



「别胡说了。」



圭司目瞪口呆地冷哼一声,粗鲁地把篮球扔向佑太郎。



「一定要找到那些资料。」



「谢谢你。」



佑太郎把接到的球丢在沙发上,站了起来。圭司又哼了一声,移动轮椅。



「室田的另一台电脑会在哪里呢?」



佑太郎跟上圭司,来到办公桌前。



「依现状来看,无从找起。但我们已经没必要从电脑删除资料了。我们只是要得到那份资料。」



「不管怎么样,都只能找到电脑吧?」



「不,如果真的就像我们所想的,资料不只存在于室田的另一台电脑,相和医大附属医院应该也有相同的资料才对。」



「那,只要进入医院的系统……」



「没错。但病患的资料保管得相当严密,即使能够破解,要把资料全部搬走,应该也很困难吧。我想知道你妹妹的资料被如何归类、存放在资料库的什么地方。所以……」



圭司操作滑鼠和键盘,将桌电的萤幕转向佑太郎:



「你去探探消息吧。」



「山下和巳?」佑太郎看着萤幕问。



「是相和医大附属医院心血管内科现在的负责人。三年前就任的,所以是接室田和久的位置。如果那场临床试验是心血管内科主持的,资料或许也交到他手里了。」



「可是,他会见我吗?」



「当然会。前任心血管内科主任过世,他的儿子前去致意,没道理不见吧?」



佑太郎在附属医院的职员通行门附近等着,一身白袍的山下和巳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现身了。



「你就是室田一郎吗?」



个子很高。佑太郎看过他的个人档案,知道他今年五十二岁,但如果不知道,应该会以为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五岁。笑容很阳光。



「啊,是的。」佑太郎行礼。「家父生前承蒙您多方照顾了。今天是想来向您致意一声……」



「你也太多礼了。」山下笑道,然后收起笑容说:「啊,不,这不是该笑的事呢。」他行了个礼:「令尊的事令人遗憾,请节哀顺变。」



「是。」佑太郎回礼。



「不过,其实我和令尊几乎没什么交流。啊,这样说也太刻意了呢。既然你都来了,上来坐坐吧。」



山下说,打开刚走出来的职员通行门。



「上去?」



「心血管内科的主任室。我来之前一直是令尊的办公室。喝杯咖啡再走吧。」



「啊,好。」



佑太郎暧昧地点点头,山下走进医院里。佑太郎跟了上去。



医院里有许多病患和护理人员。佑太郎配合山下的步调,快步往前走。他曾经陪着妹妹来过这家医院许多次。院内的景象没什么改变,但跟着山下走在一起,感觉就好像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擦身而过的病患和家属投以客气的视线。也有人轻轻颔首,甚或深深行礼。但山下对此彷佛视若无睹,大步向前走。这让佑太郎瞭解到,病患、家属和医生即使身在同一个空间,看到的景象也截然不同。



两人进入电梯,坐到三楼。三楼的人比一楼少了许多。在柜台前排队的病患里,也有人向山下打招呼,但山下依然视若无睹似的,迳自往前走。



来到走廊深处,山下停在挂着「职员室」门牌的门前。



「你来过这里吗?」



「啊,不,没有。」



「这样啊。」



山下点着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职员证,感应门旁的机器。机器的灯号由红转绿,山下推开门。



「欢迎光临心血管内科。」



隔着一片门的内部,不是「医院」,而是「职场」。里面有四张桌子,虽是款式普通的钢桌,但比一般公司的办公桌大了许多。有些办公桌很整齐,也有些乱七八糟。办公桌旁只有一名穿白袍的男子,对进门的山下投以询问的眼神。



「哦,这位是室田医生的公子。」



「室田教授的……喔。」



男子点点头,佑太郎微微行礼。



没有「请节哀」,也没有「你好」,佑太郎不知道男子的颔首是何意思。男子就这样再也没有看佑太郎。



「这边请。」



转头一看,山下正准备打开房间深处的门。



「啊,好。」



门上挂着「主任室」的牌子。入内之后,前面是简单的会客沙发组,里面有张L型木制办公桌。



「请坐。」



对方劝坐,佑太郎依言在会客沙发坐下来。他把手上的公事包放到膝上。偷瞄一看,办公桌上有台笔电,但感觉一时难以找到机会把公事包里的随身碟插进去。重要的是,他发现饮水机后面还有一张靠在房间边角的小桌子,桌上盖有防尘套的物体,看起来像是桌电主机和萤幕。



「那,家里平静下来了吗?」山下在对面坐下来问。



「咦?」



「你说室田医生是两星期前过世的吧?家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啊,嗯。有很多事要处理,像是银行、证券公司、代书、税务士那些的。」



「啊,也是。」山下点点头。



该怎么把话题带过去?但佑太郎不认识山下这个人,无从拟定剧本。从山下截至目前的反应来看,比起旁敲侧击,感觉开门见山地询问,更能得到回应。



「家父以前也在这里办公呢。」



「是啊,直到三年前。他应该是五十岁前当上主任的,所以在这间办公室工作了十年左右呢。」



「这样啊。」



佑太郎感慨良多地环顾房间后,若无其事地开口:



「对了,山下医生知不知道叫真柴的人?」



佑太郎以为是出其不意,但山下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真柴?」



「家父生前一直惦记着这个人,曾经严厉嘱咐过我,如果有自称真柴的人连络,绝对要转给他,但家父却不肯告诉我这个人是谁。现在家父死了,一想到再也没有机会问他,我实在很好奇这到底是谁。」



「哦,我之前是在别的医院,跟令尊只有交接的时候聊过而已,对他的私事不太瞭解。」



「我觉得应该不是私事。如果是私事,家母应该会知道。我觉得是跟医院或工作上有关的人。」



「大学和医院里应该都没有姓真柴的人。」



「病患呢?」



「或许是有吧,但是会吗?我觉得身为主任的室田医生,应该不会和病患有私人的往来。」



唔……山下认真地回想着,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这样啊。」



即使不知道妹妹的名字,也不一定就没有拿到资料。在那份资料里,「真柴铃」这个姓名应该是最无关紧要的。也可能是以「某病患」的形式,在极机密之中交接。



佑太郎决定更大胆地深入追问:



「关于家父辞掉大学的理由,医生您知不知道什么?」



「哦,发生了资料外泄事件,室田医生是引咎辞职的。」



山下瞥了墙壁一眼。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佑太郎想起墙壁另一头的男子对自己冷漠的态度。资料外泄事件对医院来说是重大的污点,医院里每个人都想忘掉室田和久这个名字吧。



「他的工作表现很杰出,真是可惜了。」



山下能这样说,是因为事件当时他不是这家医院的人,觉得事不关己吧。



「呃,那件事是真的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生前家父似乎非常担心某些事。家父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犯下了什么过错?因为这样,才被大学用其他理由撵走……」



事实上,妹妹死去和室田和久从大学离职,中间相隔了六年,因此两者没有关联。佑太郎只是想看看山下的反应。



「犯错喔……」山下喃喃,又「唔……」地低吟,交抱起双臂。



「没有吗?」



「不,这实在不好说。」山下说着,露出苦笑。「毕竟是医生嘛,免不了会面临各种死亡。室田医生是主任,应该知道来本科看诊的每一个病患的病情。其中应该也有些病患他觉得本来有可能挽回一命,但都是自己力有未逮。愈是认真的医生,对这类死亡就愈自责。也许室田医生也是如此。」



佑太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拍打和山下之间的桌子的冲动。



我不是在讲这个!



他想这样怒吼。



佑太郎垂下目光,隔了一拍呼吸好镇定情绪,山下似乎误会了,柔声接着说:「令尊过世,你身为儿子应该心乱如麻,但我认为室田医生是值得尊敬的医生。」



「这样啊。」



佑太郎抬头。山下露齿微笑。佑太郎不觉得那张表情是装的。如果他毫不知情,单刀直入地询问比较快。



「对了,家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在这里?」



「你是说私人物品吗?我觉得应该都拿走了。」



「啊,不,我是说有没有他个人的资料之类的?我想等平静下来以后,为家父生前的业绩做个记录。我看过家父的电脑,但似乎没有那类记录。所以如果这里有的话,我希望可以看看。当然,在我可以阅览的范围内就行了。」



山下的表情浮现一丝警觉:



「与诊疗资料有关的东西当然不能给外人看。研究成果也是,去大学那边找找看,或许是有,但如果是尚未发表的内容,应该有点困难。因为那不仅是室田医生的研究成果,也是相和医大的研究成果。往后发表的成果中,如果有室田医生曾经参与的,当然也会列出他的名字,不过很难说呢,毕竟他三年前就离职了……」



山下似乎不是在提防佑太郎在寻找什么,而是担心那是他无从答应的要求。



「啊,不是那类东西,有没有更私人的?像是只有家父一个人在研究,或是钻研的资料……」



「嗯?」山下刺探地看佑太郎。「我不太懂你指的是什么,不过那么私人的东西的话,应该是室田医生自己管理,不会在这里吧。」



「那边那个是电脑吗?家父是不是用过?」



「哦,那个啊。是电脑没错,但已经很旧了。是电脑还是奢侈品的时代留下来的东西,直到几年前,每间主任室好像都分配了一台。但现在大家都用自己的电脑,我想室田医生也没在用。」



「那是多久前的东西?」



「好像是以三、四年一次的频率换新,但我来到这里后,还没有换过。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旧电脑了,所以可能已经是六、七年前──不,或许是更早以前的东西了。」



「这样啊。」



有人敲门,山下还没有回应,门已经开了。刚才的男子探头进来:



「医生,时间到了。」



男子看也不看佑太郎。



「啊,好。」



山下点点头,转向佑太郎:



「如果你在意,下次我会检查看看。不过连能不能开机都不知道。」



山下露出催促的眼神,自己也站了起来。对方都这样表示了,佑太郎也无法再赖下去。他拿起公事包站起来:



「麻烦医生了。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接见。」



佑太郎离开附属医院后,立刻打电话报告与山下的对话,圭司冷哼一声:



『没机会插进随身碟,山下和巳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线索就断了。』



「也不尽然。我大概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什么?』



「室田的另一台电脑。心血管内科的主任室有一台旧电脑。」



佑太郎在正门附近的公车站长椅坐下来。



『意思是室田之前会出入那里吗?』



「室田家还留着附属医院的职员证,应该可以用它进去。只要抓准无人的时机,也不是没办法溜进去吧?辞去教授职位后,室田仍偶尔会去那里操作电脑。委托删除的资料一定就在那里。」



『因为放在那里所以不能随便进去。会设定那么久,就是这个原因吗?』



「每个月去一次附属医院操作一下电脑。这样的话,应该也能避免被家人发现。」



『原来如此。』圭司喃喃,问:『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去室田家拿到职员证,再回来这里。」



『你拿到职员证后,先回来事务所一趟。』



「咦?」



『我也一起去。』



「好。」



佑太郎正要挂电话,被圭司的声音挽留了:



『喂。』



「嗯?」



『如果顺利的话……如果顺利成功,将一切公诸于世,你就能轻松一些了吗?』



「轻松?什么叫轻松?」



『之前你给我看过你妹妹的照片吧?你害怕记忆渐渐淡去。可是记忆这东西,无可避免地就是会日渐淡薄。如果这件事顺利,你……就能原谅逐渐淡忘你妹妹的自己吗?』



这个问题很不像圭司。



「我不知道。」佑太郎说,回望背后。



这家医院他来过太多次了。小时候,妹妹非常抗拒上医院。哥哥陪你一起去!他这样说,妹妹心情才好了些。佑太郎并不讨厌和母亲及妹妹三个人一起上医院。每个月一次,他们会和下班后的父亲约在外头,一起去餐厅吃晚饭。佑太郎甚至想,铃生病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没办法去想那些。」



圭司似乎轻笑了:



『对呢。说的也是。』



「不过,我已经不想逃避了。不管最后挖出来的会是多丑陋的怪物,我都再也不想别开目光了。我要把那家伙拖出阳光底下,看清楚它的庐山真面目,狠狠地揍它一顿。」



一道粗重的喇叭声引得佑太郎转头。公车来了。挡风玻璃里的司机用「要上车吗?」的眼神看佑太郎。这个站牌有三线公车经过。就在佑太郎正要点头时──



「我要上车!」



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佑太郎回看身后。一个约小学低年级年纪的小女孩从医院大门跑出来,对着公车用力挥手。司机的眼神在微笑。



「我很快就回去。」佑太郎说。



『嗯,我等你。』圭司应道。



佑太郎挂了电话,跟在跑过来的小女孩和貌似母亲的妇人后面,一起上了公车。



「幸好坐到了!」



小女孩兴奋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和妹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就像山下和巳说的,心血管内科主任室的电脑似乎长时间无人使用。防尘套布满灰尘,网路线和电源插头都拔掉了。对于想要隐藏资料的室田来说,感觉再也没有比这台电脑更适合的地方了。佑太郎将网路线插进插孔,电源线也插入插座。圭司启动电脑。



「我去外面把风。」



佑太郎将无线耳机塞进一边耳朵,把圭司留在主任室,走出心血管内科的职员室。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三楼的灯光几乎都熄了。佑太郎移动到心血管内科的候诊区,坐在长椅上。这里可以同时监看来自电梯和楼梯的人,如果有人要靠近职员室,就必须叫住那个人,拖延时间让圭司离开。但用不着等,耳机便传来圭司的声音:



『不对,也不是这台电脑。这台没有安装我们的程式。』



「我还以为就是它。」



佑太郎压低声音回话,接着想问「确定吗?」,但把话吞了回去。既然圭司说没有,就是没有吧。那么继续待下去也没用。



「撤退吧。我过去你那边。」



佑太郎就要从长椅站起来。



『不,等一下。你继续在那里把风。』



「你要做什么?」



『不愧是主任专用的电脑,从这里可以连上院内所有的资料。我查一下有没有留下什么你妹妹临床试验的资料。临床试验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九年前。」



『知道正确日期吗?』



「不知道。不过我妹的忌日是八月七日,临床试验是四个月前开始的。」



耳机里没有圭司的回话,而是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佑太郎重新坐回长椅,一边监看有没有人靠近,一边思考。



如果也不在这里,另一台电脑到底在哪里?比方说网咖。室田把程式灌进网咖的电脑之一,并掩饰成不会被发现。



想到这里,佑太郎摇了摇头。室田三年前因为资料外泄事件,遭到大学开除,他应该不熟悉资讯科技,不可能做得出那么复杂的事。



挂在脖子上的证件挂绳很碍事,佑太郎将职员证取下来。他回想起去拿职员证时,与室田夫人的对话。



『您有没有经验过,原以为是最亲密的人,却突然变得好像陌生人?』



佑太郎想,室田和久死去后,也许如今再也没有人知道另一台电脑的下落了。



和山下和巳见面后,佑太郎为了拿到职员证又回到室田和久家。他原本打算如果没人在家就闯空门,但按下门铃后,夫人出来应门了。佑太郎把假名片也递给她。



「刚才我为了电脑的问题来过,呃,请问令郎在吗?」



「他出门了,不过他跟我提过,说是外子闹出纰漏来。请问又怎么了吗?」



室田夫人与其说是故作坚强,应该原本就是个刚强的妇人。她看过名片之后抬头,以强烈的视线注视着佑太郎。那张脸虽然五官端整,却总觉得缺乏感情,让人联想到半夜头发会自己变长的日本人偶。



「我好像忘了东西,不好意思,方便再进去看一下吗?」



只要能在房间独处一下子就行了。佑太郎这么打算,事情却没那么容易。



「那我去拿给您。请问您忘了什么?」



夫人准备转身,佑太郎叫住她:



「啊,不,那个……我忘记的是程式。」



佑太郎一边思考借口,一边观察夫人的脸色说。



「我好像把扫毒用的程式就这样留在电脑里面了。如果不删除,电脑可能会无法正常使用。」



夫人看上去很困惑。看来她跟儿子一样,对资讯科技完全不瞭解。



「可以让我再看一下电脑吗?只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了。」



「这样啊。」夫人点点头,让佑太郎进屋:「请进。」



佑太郎在夫人带领下,再次踏进室田和久的书房。之前来的时候没感觉,但这次强烈地感觉到室田和久的气息,就彷佛他正从墙壁、天花板、地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电脑对吧。」



夫人喃喃,扫视地板。佑太郎离开后,一郎似乎又继续整理。纸箱的数量和位置没变,但已经盖起来了,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啊,令郎收起来了呢。我想应该在其中一个箱子,可以请您找一下那边吗?」



佑太郎说,手伸向边柜附近的纸箱。



「电脑上面不能压东西,所以如果打开箱子没看到,应该就是在别的箱子。」



夫人蹲身查看脚边的纸箱,佑太郎则打开手边的纸箱。他一下就找到要找的职员证了。他拿起证件,迅速地揣进背后的衬衫底下,插进皮带里。



「没有呢,是这个吗?」



他喃喃,打开书桌下其他的纸箱。



「啊,找到了,在这里。」



佑太郎拿起里面的笔电向夫人出示,放到桌上,插上电源,坐到椅子上。开机之后,夫人立刻走到背后来。



「真的一下子就好了。」



佑太郎期待夫人会从背后离开,但夫人只是点点头说「好」,站在他身后不动。萤幕上就和先前一样,要求输入密码。幸好佑太郎还带着公事包。他把里面的随身碟拿出来,插进电脑。回头看看夫人,夫人询问地看着他。



「这样就行了吗?」



「啊,是的。」佑太郎点点头。「现在正在删除不需要的程式。」



「真的吗?」夫人说。「看起来完全没在动。」



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因此画面没有变化,风扇也没有加速,灯号也没有闪烁。



「没问题,现在正在删除。」佑太郎笑咪咪地说,把椅子转向夫人,转移话题。「对了,我姓真柴。」



「我知道,刚才看到名片了。」



「我听令郎说,真柴这个姓氏,和室田理事长有点关系。」



夫人没有回答,但脸颊看似微微僵住了。佑太郎又说:



「还说室田理事长一直在等真柴这个人的连络。」



「这样啊。」



夫人喃喃,眼神没有感情,但极力抹去感情的强烈意志却无从掩饰。佑太郎只是为了转移她对电脑的注意力而提出这个话题,但如果发挥得当,似乎可以问出某些线索。佑太郎寻找入口,设法钻进这道紧闭的门扉。



「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听说。」



夫人转开视线。显然是谎言。



「这样啊。」



佑太郎思考下一步攻势。



室田夫妻把儿子当成半个小孩看待,儿子也清楚这一点。他们的关系比一般亲子更扭曲,肯定也更疏远。佑太郎这么推测。



「令郎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说因为也没办法再询问过世的父亲,所以拜托我清查这台电脑里面的资料。」



「清查资料?那孩子这样拜托?」



夫人惊讶地反问,但并未怀疑这件事本身。佑太郎见门开了一条缝,把手插进去扳开来。



「呃,他没有告诉您吗?对,他说希望可以找到跟那个真柴相关的资料。我答应他改天再来处理,但如果不妨,我现在就可以查查看。方便吗?」



夫人的眼中闪过狼狈。



「不,今天……」



「一下子就可以了。真的只要一下子。这支随身碟里面也装了必要的程式,我们像这样说话的时候,就……」



佑太郎说着,转动椅子,手就要伸向键盘,夫人尖叫:



「住手!」



佑太郎把椅子转回来,仰望夫人。夫人一脸苍白。



「啊,对不起。」佑太郎说。「看来还是改天比较好呢。」



夫人似乎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她嘴唇颤抖地沉默了。



「您怎么了?呃,要不要先坐下来?」



佑太郎起身请夫人坐下。夫人被佑太郎扶住手臂机械性地行动,一屁股在椅子坐下。门已经全开了。接下来只要走进去就行了。佑太郎在夫人面前蹲跪下来,说:



「看来似乎不太方便呢。不过我已经答应令郎了,事到如今也不好拒绝。而且即使我拒绝了,令郎也会去找其他业者吧。如果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想一下该怎么处理,才能两全其美。」



夫人就像发现汪洋中的浮木,抬起头来。



「您可以怎么处理……」



「令郎对电脑似乎不是很熟悉,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让令郎知道的内容,我可以瞒着他动一些手脚,或是把资料删除。」



夫人从佑太郎身上别开目光。视线游移了好半晌,最后停在自己交叠的手上。



「但如果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资料,我也无从着手。」



圭司已经检查过了,这台电脑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从夫人的反应来看,她应该知道什么。



「您不希望令郎知道的,是和那个叫真柴的人有关的资料对吗?那是怎样的资料?」



佑太郎追问,夫人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对。可是外子似乎害怕着那个真柴。如果有什么关于那个人的资料,我不想看到,也不想让我儿子看到。」



「这样啊。」佑太郎点点头。



「我很害怕。」夫人小声低喃。



「您是怎么知道真柴这个名字的?」



夫人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又停到手上。



「我都会把广告信丢掉。」



「什么?」



「已经很久了,大概五年前的事了吧。某天傍晚,我就像平常一样,也没有拆封,随手直接把信箱里的一些广告信丢进垃圾筒。外子见状问我,我都是这样处理邮件的吗?我笑说广告信要是每一封都拆开来看,没完没了,结果外子有些动怒地骂我,说我这样太随便,还说有些私信可能看上去像广告信。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反问他是什么意思,就是这时候,我第一次听到真柴这个名字。」



「您先生怎么说明这个人?」



「他没说。」夫人摇摇头。「他不肯说那是谁。」



「这有点不自然呢。」佑太郎说。「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得到解释,不是会追问吗?」



「我当然追问了。」



「那您先生──室田理事长怎么回答?」



对佑太郎来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不小心把紧绷的情绪放进去了。然而夫人似乎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到其中的不自然。夫人的视线再次飘移。旁徨了比刚才更久的视线,这回停留在佑太郎身上。但她说出口的却是意外的问题:



「您结婚了吗?」



「没有。」佑太郎有些错愕地回答。「我单身。」



「那,不管谁都好,父母、女友、好友都行,您有没有经验过,原以为是最亲密的人,却突然变得好像陌生人?」



佑太郎的脑中浮现放弃诉讼时的父母。想起后来再也没有对话的时光。



夫人看着佑太郎的眼睛,点了点头:



「对我来说,那一瞬间就是如此。与你无关──被外子冷冷地这么说时,我彻底醒悟了,醒悟到对他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我们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以夫妻的身分共同生活了比和父母在一起更长的时间,即使如此,我们仍是陌生人。」



夫人的视线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上。



「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提起真柴这个名字。」



那应该没有她说的那么容易。丈夫对自己有所隐瞒的强烈确信。带着禁忌生活的五年光阴。真相没有大白,就突然降临的离别。



「您知道三年前的事件吗?外子在医大附属医院引发的资料外泄事件。」



「是的,令郎稍微提到一些。」



「调查小组查出元凶是外子的电脑。外子说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辩解,甘于承受污名。我问他为什么,外子说这一定是天谴。外子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但当时我想起了真柴这个名字,猜想一定跟这个人有关,这个名字里面,隐藏着他必须受罚的罪行。」



夫人深深叹息,像要遮住眼睛似地以手覆脸,喃喃说: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这样啊。」



佑太郎站了起来。即使室田和久饱受罪恶感折磨,他也实在不可能就此原谅他。



少在那里自以为受了制裁。



佑太郎好想对感觉来自四面八方的室田和久的视线这样反驳。眼前宛如被害人般低垂着头的夫人,也只是更令他感到不耐。



但你们还是过得好好的吧?你们一家三口还是一起围着餐桌,不时传出欢笑吧?



他想要这样质问。



「原本我预定改天连络令郎,但我不会再连络他了。夫人也请不要提起这件事。如果令郎的委托只是一时兴起,应该很快就会忘记了。如果令郎又连络我,我会再思考该怎么做。」



佑太郎将随身碟从笔电抽出来,收进公事包里。



「那么我告辞了。」



他无法克制声音中的僵硬。夫人没有起身送客。



『得到必要的资讯了。走吧。』



耳机里传来圭司的声音,让佑太郎抬起头来。他迅速扫视周围,没有人影。



「我这就过去。」



他用手上的职员证打开职员室的门,圭司立刻出来了。



搭电梯下去一楼,前往夜间通行门。门口附近有柜台,装饰着小圣诞树,有一名感觉很适合圣诞老人打扮的老警卫。若是有人进来,他可能会盘问身分,但对于准备离开的两人没有任何质疑。佑太郎和圭司同时向警卫颔首,警卫露出和善的笑,也向他们点点头:「请多保重。」



坐上停车场的车,回到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佑太郎把车开进停车场时,圭司叫他今天先回去。



「你呢?」



「我要整理一下找到的资料。而且也不知道室田的另一台电脑在哪里,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好。」



「拜。」圭司说,推动轮椅,佑太郎出声:



「啊,圭。」



圭司把整个轮椅转过来。



「谢谢你。」



圭司诧异地皱起眉头。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圭司傻住似地正欲开口,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轻笑了一下,转回轮椅:



「别说傻话了。」



圭司背对着说,往大楼入口离去了。



佑太郎回到位于根津的家,小玉先生在玄关迎接他。抱起小玉先生进屋后,发现房间矮桌放了一个便当盒,附有遥那写的便条。



『今天的是自己做的。如果不合胃口,就跟小玉先生的饭交换吧。』



「自己做的」几个字拉出箭头,写着「not 100分」。佑太郎盘腿而坐,打开便当盒盖,里面有几种蔬菜配菜和蒸饭。



「噢,好像很好吃。」



佑太郎捏起炒牛蒡放进嘴里。



「噢,真好吃!」



佑太郎欢呼着,用力搓揉小玉先生的头和背,小玉先生受不了地逃离他盘起的腿。



佑太郎用冰箱里的芜菁和油豆腐做了味噌场,将平常的猫食倒进小玉先生的碗里。小玉先生瞥了自己的碗一眼,怨怼地望向佑太郎,目光定在矮桌上的便当上。



「有意见的话,你应该去跟只做了一个便当的遥那说。」佑太郎说。「只挑好说话的对象埋怨,不是男子汉的作为。」



佑太郎吃起便当,小玉先生也勉为其难地啃起猫食。这是个安静的夜晚。他不想开电视,也不想听广播。



「小玉先生还记得铃吗?」



佑太郎吃着煮南瓜问。小玉先生的目光从碗移向佑太郎,抽动了几下胡须,马上又卡哩卡哩地啃起猫食来。



「说的也是,小玉先生见到铃的时候,还是只小猫嘛。小玉先生居然几乎不记得铃,总觉得好奇妙呢。啊,还有,你居然还没有见过圭也是。下次我还是好好把你介绍给圭吧。」



小玉先生看了佑太郎一眼,敷衍地左右甩动一下尾巴,又开始吃猫食。如果不能带小玉先生去事务所,那就只能招待圭来这里了。佑太郎想像那个画面:圭司在玄关笨拙地说「嗨」,小玉先生彬彬有礼地「喵」一声回礼。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圭司和小玉先生一定会一拍即合。



「嗯,我一定会介绍你们认识。」



隔天,佑太郎正要开门进事务所时,听见里面传来圭司的声音:



『什么意思?』



声音虽然压抑,却带有强烈的情绪。没听到回应,圭司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我没道理听你训话。只不过是教过我电脑技术,别以为就卖了多大的人情。』



依然没听见回话。佑太郎也听出是在讲电话了。圭司接下来的声音渗透出强烈的愤怒:『还是你自以为摸透我了?既然如此,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啊!』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一段沉默。



『对,没错,你永远是对的。』



圭司接下来的声音变得无力:



『可是夏目,你不要再干涉我们了。』



挂电话的声音。佑太郎犹豫该不该进去后决定折回走廊,在电梯前打发了一些时间。



夏目应该是之前在「dele.LIFE」工作的人吧。圭司说的「我们」,是指圭司和谁吗?照一般来想,是圭司和舞吧。但圭司居然如此毫不掩饰情绪,实在罕见。夏目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佑太郎寻思了一阵,踩着比平常更重的脚步声往事务所走去。开门一看,圭司顶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坐在一如往常的位置上。



「早。」佑太郎说。



「是比平常早了点。」圭司哼了一声。「但也没早到哪里去。」



圭司的态度完全无异于平常,几乎让人怀疑刚才听见的都是幻觉。佑太郎稍微放下心来,走到办公桌前。



「后来查到什么了吗?」



圭司的办公桌上有大量列印出来的文件,许多地方都以小字写下注解。



「嗯,以结论来说,你妹妹的临床试验资料没有遭到窜改。」



「咦?」



就要伸手拿纸的佑太郎停下动作,望向圭司:



「意思是室田没有做出违法情事?可是室田害怕我爸妈连络他啊!」



佑太郎激动地说,圭司制止似地举起手来:



「我依序说明。这是昨天取得的资料的一部分,临床试验的protocol。」



圭司将连上桌电的萤幕转向佑太郎。



「protocol?」



「试验计画书。简而言之,就是写有临床试验实施方式的作业步骤。每个临床试验,都有一份试验计画书。这是上个月开始进行的新的降血压药的临床试验计画书。」



萤幕上显示的是PDF档,但佑太郎实在提不起劲去读那些掺杂着英文的蝇头小字文件。而且上面的页数编号是八十一,连总共有几页都不知道。圭司似乎也不期待佑太郎全部读过,他立刻就把萤幕转回去,继续说明:



「我也看了其他几份最近相和医大附属医院进行的临床试验计画书。获益良多呢。你对临床试验瞭解多少?」



「医生会开给病患真的新药或是对身体没有影响的安慰剂,病患并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哪一种。然后医院搜集大量病患的资料,来确定新药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不是这样吗?」



「虽然不算错,但也不算正确。药厂首先会确定研发出来的新药安全无虞。经过动物实验后,第一次用于人体时,一般都会选择健康的成人。」



「健康的成人?啊,对了,有那种打工呢。」



所谓的「临床试验打工」,对没有一技之长或人脉、只有健康可取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好赚的工作。佑太郎虽然没有做过,但听过不少别人的经验之谈。



「这是临床试验的第一阶段。如果这阶段安全性没有问题,就进入第二阶段。第二阶段的对象是药物欲治疗的疾病病患。药厂提出委托,由接受委托的医疗机关──也就是医院来进行临床试验。一家医院符合的病患人数不会太多,因此临床试验一般都有多家医院参加。医院向求诊的病患征求同意,参加临床试验,让他们服用药物,取得数据。这个时候,就像你刚才说的,多半都采取盲测方式。病患分为两组,一组服用真正的新药,好像就称为『真药』,另一组则服用不含药效成分的药物,也就是安慰剂。虽然也有服用不同分量的真药的情况,但现在不考虑这些。」



「嗯。」



「病患的数据资料,由负责诊疗该病患的医院、药厂及居间的第三方机构共享。这第三方机构的任务,是为了确保临床试验公正地进行。因为有这个第三方机构,目前即使临床试验造成某些事故,也不可能隐瞒。」



「所以你才说铃的资料没有被窜改?」



「不,我刚才说的是目前的状况。临床试验有这第三方机构参与,是三、四年前的事而已。你记得这起事件吗?」



圭司翻找桌面,递出一张纸。是报社线上版的报导列印。



「啊,嗯。」佑太郎接过那张纸点点头。「我记得。」



距今约六年前,某家药厂的员工参与了多家大学附属医院的临床研究数据制作,以不正当的手法窜改数据,使自家公司的药物显得更有效,结果东窗事发。由于那是许多病患都在服用的药物,因此引发社会广泛的关注。因为是与药物相关的丑闻,佑太郎记得当时他满怀苦涩地看着这则新闻。



「由于这起事件,药厂和医院,尤其是和大学附属医院之间腐败的关系广为世人所知了。因此这起事件以后,进行了制度改革,全国各地的临床试验都开始有第三方机构介入了。」



「也就是说,在铃参加临床试验的九年前,没有这种第三方机构对吧?那不就可以窜改资料了吗?」



「没错,是没有第三方机构。」



圭司操作滑鼠,再次把萤幕转向佑太郎。



「这是九年前的试验计画书。相和医大附属医院的心血管内科在九年前的八月进行的临床试验,就只有这一项。这应该就是你妹妹参加的临床试验的计画书。抗心律不整药物,对吗?」



萤幕上就和刚才一样,满满的掺杂英文的蝇头小字。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佑太郎很熟悉上面的一些名词。「QT间期」、「QRS波」,是那时候经常看到的专有名词。



「她的病很容易引发心律不整。」佑太郎说。「是很棘手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严重的心律不整,导致死亡。我妹一直活在这样的恐惧当中。」



虽然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但铃可以过普通生活。然而心律不整无法预料何时会发作,这样的不安让一家人笼罩在暗影中。虽然不到下雨,却也没有放晴,这就是他们家的日常。对这样的真柴家而言,能参加临床试验,形同第一次从云间射入的阳光。



佑太郎闭上眼睛。总是浮现眼底的情景,已不再是鲜明的影像。



灿烂的阳光。夏季的庭园。水管喷洒出来的水。淡淡的彩虹。戴帽子的少女。回首轻柔地一笑。身后摇摆的向日葵。



吹动向日葵的风,「叮铃」一声吹响了屋檐下的风铃。



轻柔地微笑的脸庞突然从视野中消失。风铃声在耳底回响。附近的母亲的尖叫声。无法动弹的自己的身体。在视野边缘摇晃的热气。



记忆中的夏季气息让佑太郎陡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圭司就像正默默等待他平复似地,继续说下去:



「根据这份试验计画书,九年前的这场临床试验,没有第三方机构介入。」



「那──」



声音哽在喉咙,佑太郎咳了一下,改口说:



「那表示他们有办法窜改数据吧?」



「但事情没这么容易。只要是一定规模以上的医院,一般来说,一名病患的数据都会有好几个人看到。根据计画书内容,相和医大附属医院除了主持人室田以外,还有三名医生参与这场临床试验。并有两名在第一线支援临床试验的CRC──这是类似护士的职员,也列名其上。要窜改数据并非不可能,但如果这么做,一下子就会曝光了。」



「事实上,铃的主治医生就怀疑院方了。」



「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人窜改,应该会有更多人发现。室田做的,不是窜改你妹妹的资料,应该是其他的不法勾当。那名主治医生察觉临床试验中有某些不法,却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才会建议家属查明真相吧。」



「其他的不法勾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以猜出一二。为了让新药研发成为国家成长产业之一,必须让审核手续简便化,这也有助于消除drug lag──药物上市延迟的问题。正当厚劳省主导大力推动的时候,发生了你妹妹的事故。这是新药研发期间的医疗事故,而且死去的是才十几岁的女孩。虽然没有公开身分,但你妹妹的死成了不小的新闻。然而后来却没有演变成大骚动,就此落幕。为什么?」



「因为……家属放弃提告了。世人认为既然连家属都接受她的死了,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吵闹的事吧。是我们家人葬送了铃。」



沉默引得佑太郎抬头望去,和圭司四目相接了。圭司瞬间抹去脸上的痛惜,冷漠地喃喃说:



「你白痴吗?我不是在问你那种感伤的情节。媒体和社会大众之所以不关心了,是因为他们认为那不是事故。那个十几岁的女孩,不是死于临床试验,而是偶然在临床试验的期间病死而已。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想,才停止了追究。那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想?」



「因为医院说明铃服用的是安慰剂。」



「没错。如果病患服用的是安慰剂,他的死亡就不可能与临床试验药物有关。大家都这么想。不过,你妹妹服用的是安慰剂,这件事是谁说的?」



「谁说的?」



「就像你说的,在盲测当中,病患并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真药还是安慰剂。不仅如此,为了彻底避免主观影响效果,一般来说,甚至不会让医生和药厂等所有参与临床试验的人员知道。」



「咦?不让任何人知道?可是如果没有人知道,那要怎么知道结果?」



「所以药厂会找和临床试验无关的业者居中协助。」



「业者?」



「医院得到病患同意参加临床试验后,首先会为每个病患进行编号,这叫受试者识别号码,然后把这些号码告诉业者。药厂会把外观看不出是真药还是安慰剂的药拿给业者,由业者把这些药加以编号。」



在业者底下,病患和药物都成了失去一切特质的、单纯的号码。



「嗯。」佑太郎点点头。



「接着业者用程式制作乱数分配表,根据这份分配表,决定要将几号的药物分配给几号的受试者。医院会依照业者的指定,把药物开给受试者。」



「程式……」佑太郎说。



决定参加临床试验的妹妹分配到没有任何意义的号码,然后程式将真药的号码分配给这个号码。一切都是由此开始。



「这样啊,不是人为,而是程式决定的吗?」



「这是当然的。在乱数方面,电脑远比人类可靠太多了。因为人会有私心。」



「那如果程式把安慰剂的号码分给铃,铃可能就不会死了对吧?也许她到现在都还活着。」



一想像起这样的「现在」,佑太郎的胸口一阵苦闷。



程式没有任何私心,当然也没有杀意。然而妹妹却死了。



「不要怪罪无法制裁的事物。」



听到圭司尖锐的语气,佑太郎抬起头来。



「若要说偶然,世上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偶然。说得极端一点,也可以全部怪罪给神明。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应该受到制裁的人。否则人的世界就运作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在讨论的是这些人。」



「是啊。」佑太郎点点头。「嗯,我知道。继续吧。」



圭司盯着佑太郎,就像在确定他真的没问题吗?佑太郎再点了一下头,圭司向他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由程式制作的分配表,在临床试验完全结束前,绝对不会公开。不过有些情形,会在临床试验的途中必须知道分配的内容。为了预防这类紧急状况,而有了紧急钥匙这样的东西。利用紧急钥匙,可以知道每一名受试者的识别号码被分到哪一种药,有多少名受试者,就有多少个紧急钥匙。如果受试者出现重大健康问题,医院为了进行处置,必须知道受试者服用的是真药还是安慰剂。但如果因此揭露整份分配表,就失去匿名性,无法继续临床试验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形,而有了紧急钥匙这种可以得知个别受试者分配药物的东西。紧急钥匙好像是一张纸,或者说标签,有多少受试者就有多少张,装在信封里密封起来。它由分配的业者保管,只有遇上紧急状况的时候,才会拆封必要的受试者的份。」



圭司看着佑太郎,像是在确定他是否理解了。佑太郎点点头。



「你妹妹过世的时候,应该拆开了她的紧急钥匙。然后医院公布你妹妹服用的是安慰剂。」



佑太郎渐渐理解圭司想说什么了。



「如果铃死后到拆封的这段期间,可以把铃的紧急钥匙掉包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



「呃,可是等一下,室田不知道铃服用的是不是真药吧?那……」



那他根本没有掉包的动机。佑太郎想要这样说,被圭司抢先制止了: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但我发现一个有趣的部落格。那是一个医生匿名开设的部落格,上面说即使是盲测,在临床试验的过程中,有时候还是看得出服用的是什么。临床试验期间,医生会为受试者验血验尿、做心电图等等,搜集必要的资料。临床试验使用的新药效果愈好,服用的效果愈容易反映在数据上。」



若说理所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



「啊,确实如此。」



「有些临床试验为了避免这种情形,会禁止在试验期间搜集资料,但你妹妹的临床试验不是这样。从试验计画书来看,每个月都会对受试者检查一次。」



「啊!」佑太郎回想起来,惊叫一声。「这么说来,铃的主治医生也说过。他说从临床试验期间的数据来看,她服用的是新药的可能性很高,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室田应该也是这样想吧。」



「所以才会把紧急钥匙掉包。」



「没错。不管数据看起来如何疑似服用真药,只要打开紧急钥匙,发现分配到的是安慰剂,那些数据变化就不是药物造成的了。或许会被解读为就是安慰剂效果。接下来只需要在临床试验完全结束前,窜改分配表,最后将紧急钥匙当中分配到真药的其中一个掉包成安慰剂,让真药和安慰剂的数目相符合。」



「这样就掉包完成了。」



「对,没错。」



「室田就是做了这些事吧?」



「我这么认为。但有个问题。就算室田是计画主持人,也无法拿到分配业者管理的紧急钥匙。那是物理性的物品,被实际保管着,没办法像电脑资讯那样从外部破解窜改。事实上,医生甚至不知道紧急钥匙被如何保管在什么样的地方吧。如果要掉包,无论如何都需要分配业者内部的人协助。」



「协助者吗?这……」



要怎么找到那个人?先询问药厂,找出负责那场临床试验的分配业者,接着再从那家业者的员工里面查出进行违法情事的人。以步骤来说是这样,但要查到那个人,应该不容易。佑太郎内心一阵暗澹。



「对。原本我也觉得头大,不知道要从何下手,没想到意外容易就发现了。」



「咦?什么?找到了?」



「日下勋。」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