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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人的手指加起来一定是十根,但正如百年一度的世纪末未必有颓废和混乱降临,季节也并非一定随着岁月的流转而变迁。



然而进入十二月一日,寒意愈发深了,令人感觉真正的冬天已经到来。



早上的新闻节目里,气象预报员预报说,关东地区的第一场雪是在十二月上旬,积雪量也应较往年为多,然后笑着添上一句,今年看来连东京也可以期待过一个白色圣诞节。



我非常讨厌雪,因为雪很肮脏。堆积在地面、沾满泥土尘埃的雪自不必说,刚从空中飘落的雪也不干净。因为雪是由雨水凝结而成,如果一个城市的雨是酸性的,那么连雪也是酸性的。



雨是在入夜后化为雪的吧。这么说,要过一个沐浴着酸雪的平安夜了。



时常有人伸手掬起刚刚降下的初雪,满心欢喜地含入口中,但不知这样的人会不会把嘴凑到雨后的水洼上去喝,虽然实际上是一码事。



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站在学艺大学站前的小型广场上等待。车站的数字钟显示出下午五点后,从检票口涌出的人群中,下班的工薪族和穿着制服的中学生的身影开始醒目起来。



告别仪式那天健三郎穿的是浅绿色的西装外套,应该是在叶樱高中就读。我想他可能和樽宫由纪子一样搭东横线上学。



下午五点十五分,健三郎出现了。他穿着西装外套,自站台拾级而下。可能是还没摆脱继姊之死的阴影,这高大壮实的少年眼神黯淡,直视着前方。



健三郎刚穿过检票口,我便出声叫住他。



“你是樽宫健三郎同学吧。我是《秘密周刊》的记者,希望能采访你……”我报上身份。樽宫健三郎在我眼前站定,他比我高一个头。



健三郎没理会我的话,拿负责灭虫的人打量害虫般的眼光看了看我,随即便要走开。



“你也喜欢吃鲜肉派吗?”我看也不看健三郎,好似自言自语地问。



“你说什么?”健三郎停下脚步,带着怀疑的表情朝我回过头。



“听说你和你姐姐去过一家叫奥弗兰多的咖啡馆啊。那里的鲜肉派相当不错,你姐姐好像也很中意。”



健三郎盯着我,寒如冰冻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或许从樽宫由纪子死后,他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你那时神色很认真地和姐姐说话,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可?”健三郎的表情变得很严峻。



“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我丢下健三郎,迈步走开,心想要是他不理会我直接回家就好了。



但是健三郎追了上来。



带他去奥弗兰多未免过于残酷,我另找了一家咖啡馆。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我们在餐桌前落座,前来点餐的侍者离开后,健三郎问我。



“我想知道的事只有一件。”我凝视着少年稚气犹存的脸:“你和姐姐做了吗?”



健三郎浮出愤怒的表情,放在桌上的右拳紧握。



我心想就算挨揍也没关系。



但健三郎似乎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为什么这么问?”他不屑地说,以满含轻蔑的眼神代替拳头来教训我。



“没和姐姐上床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她可是我姐姐。”



“但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是个美人,只要别人有意招惹,跟谁都会上床。”



在叶樱高中就读的健三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事实。我故意说得毫不客气。



我想这回恐怕真的要挨揍了。



然而健三郎只是咬着嘴唇向我怒目而视,那充满憎恶的眼神连来送咖啡的侍者都为之退怯,但终究没有动手。



少年自制力之强,令我钦佩。



侍者离开后,健三郎压低了声音说:“不准说由纪子姐姐的坏话!”



由纪子姐姐吗,我心想。少年似乎并没有把樽宫由纪子当作姐姐。他爱慕樽宫由纪子多半是事实,但不是对姐姐的爱,而是对一个少女的爱。



但那不是会化为杀意的爱,毋宁说是种近于憧憬的感情。他说没和樽宫由纪子上床,看来也很可能是真的。



即令健三郎对樽宫由纪子怀有杀意,像他这种性格耿直的少年也不可能想到伪装成剪刀男杀人,一定是杀了继姊后直接给警察打电话自首。



我开始不忍心再折磨这受伤的孩子了,就到此为止吧。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你在奥弗兰多里和她谈些什么呢?如果不想说也无妨。”



“我是请求由纪子姐姐再敞开心扉一些。”



盯着碰都没碰正在凉下去的咖啡,健三郎开口了。



“由纪子姐姐并不是讨厌我们。来了我家之后,她一直很开朗,吃饭的时候,全家一家出门的时候,她也很快乐地加入话题,所以最初我也没有发觉,以为她和我们完全融洽无间。”



“那你后来发觉了什么?”



“由纪子姐姐不主动和我们说话。”健三郎显出苦恼的神情:“我和父亲跟她说话时,她会笑吟吟地回答,但从不主动和我们说话。不仅如此,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她也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仿佛我们根本不存在。说不理会我们也不是,就好像真的没注意到我们似的。”



健三郎沉默了片刻。咖啡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我开始担心起来,便向敏惠阿姨询问,由纪子姐姐会不会是不喜欢新的家人?但敏惠阿姨只回答说,那孩子从以前就是那样,性格消极。看她的样子,不但毫不上心,甚至提都不想提,感觉异常冷淡。我越来越在意这件事,就在放学路上和由纪子姐姐见了一面,她带我到了那家咖啡馆。”



“然后你对她说,希望能向我们敞开心扉?”



“没错。我说,我们已经成为一家人,不要这样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彼此更亲密一些吧。听我这么说,由纪子姐姐笑了起来,答说没有封闭自己,因为没有地方可以逃避。”



“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只知道我遭到了拒绝。之后由纪子姐姐的态度也丝毫没有改变。”



健三郎依然望着餐桌上方:“事情到这就结束了。仅此而已。”



“你父亲对由纪子姐姐的这种态度是怎么看的?”



“我爸爸什么也没察觉到。他的三个孩子全是儿子,能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他只觉得十分满足。”



“这样啊。”如果相信健三郎的话,一弘也不像是凶手。我那阴惨的幻想落了空,不禁叹了口气。



樽宫家是个非常幸福的家庭。虽然如健三郎注意到的,多少存在一点裂痕,但完美无缺的幸福只有电视上的家庭剧里才存在。



只是,樽宫由纪子恐怕对幸福的家庭不感兴趣,甚至对家人本身也兴味索然。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健三郎看着我问。



“这是剪刀男案件的周边采访。”



“会报道我的话吗?”



“你放心,不会报道的。”



“电视也好杂志也好,所有人都只看表面现象。”健三郎的表情突然焦躁起来。“谁也不想真正去了解由纪子姐姐,只会报道些头脑聪明,性格温柔,长得美之类的。”



“报界就是这样子啊。”我答说。少年多半觉得只有自己才理解樽宫由纪子吧。“被害者必须是善良的,加害者必须是邪恶的,尤其是这次的案件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伪善者。明明心里觉得很有趣,表面却只说些好像很有道理的话。”健三郎冲我发泄对报界的不满。“说什么杀人是不好的,为什么不好,解释来看看啊。就算杀了人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吗?这种事情恐怕连你也解释不了吧?”



我不禁觉得好笑。健三郎为了从继姊之死中恢复过来,似乎想做个虚无主义者。



然而,这个感情起伏激烈的孩子是成不了虚无主义者的。



健三郎的口气就跟明知道父母难以回答,还要问“小孩子是怎么来的?”的小学生一模一样,以为自己知识丰富,性的事情也很懂,其实不用说还是个童男子,包皮都没割。



“你说得对,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决定如实回答。



“想杀人的话就去杀好了。想和很多男人睡觉就去睡好了。不想和家人说话就不说好了。想和继姊做爱就去做好了。很简单的事情。傻子才会说什么想做但不能做,想实行但不能实行,为此痛苦烦恼,或者反过来偷偷乐在其中。想做的事去做就好了,这是自己的责任。”



我的回答好像未能令他满意。健三郎似乎还在期待我别的回答,就这样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第十章



目黑街小分队的搜查活动从十二月正式开始。一连几天,矶部带着日高的照片和搭档一起走访调查。



虽然村木曾担心过,但进藤摄影确有一手,他抓住日高偶然朝向自己的瞬间,漂亮地从正面拍下照片,出来的效果也鲜明之极,不但可供访查之用,甚至可以作为肖像照使用。



因为每次只能派两人,与通常的访查不同,矶部和搭档各自单独行动。



获得目击证言别无捷径,只有向尽可能多的人打听一途。



首先是去小卖铺和饭铺之类日高可能流连过的地方,出示照片,询问是否见过这个人。有时去的时候正值繁忙时段,店员可能昨晚刚和老婆吵了架,心里老大不快的时候,遭到露骨的厌烦也不稀奇。



“三周前有没有来过店里?这种事情不可能记得吧!”



“不好意思,现在正是午饭时分,店里忙得很,下次再来可以吗?”



“不知道啊。再看一次?不知道的东西看多少次也不知道。”



走访普通居民时更加辛苦。居民嫌麻烦是一方面,反过来怀着奇妙的关心说个没完没了也叫人作难。



“不认识呢。我不可能盯着路人使劲看啊。我很忙,你可以请回吗?”



“咦,这家伙就是剪刀男?不是呀?那剪刀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跟我讲讲嘛。我刚看了wide show,好可怕。那么危险的家伙在这一带出没……”



“我讨厌警察。你回去吧。”



当然,看在自己是警察的份上,对方说话大体还算客气。要是推销员贸然上门,只怕不容分说就是一通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