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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尼娜咬了一口腌水果后嘀咕着。



组队后过了一周,和因为应对不习惯的环境而忙碌的第一天相比,最近的尼娜在等待比赛开始时有了和大家闲聊的余裕。但是梅尔和尼娜都不是会主动加深交流的人,至今都只有过寒暄和事务性的对话。根据尼娜自身的经验,在变化不断的竞技会上,双方必须要非常有默契,甚至要能预测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如果盾和弓无法发挥作用,那问题就是出在这吧。



红发看着深思熟虑的尼娜,犹豫了一会后开口道:



“……你们年龄离得很近,我也觉得如果你们俩能成为朋友就再好不过了。我没有对他国骑士团的情况插嘴的资格,但我觉得以感情为前提的关系在被要求胜利的国家骑士团中是不是有些不太稳定。”



红发这强有力的氛围和可靠的态度就平日里的她来看很是罕见,声调也带些顾虑。比阿特丽斯有些诧异,红发思考着措辞继续:



“如果力量的来源是爱情,那只限于二人关系好的时候。无论是恋人还是夫妻,都不可能一直顺利下去。如果在重要的竞技会前吵架分手,可能就会在竞技会上分开行动。”



——在重要的竞技会前吵架。



尼娜的心里一惊。



红发指出的危险正好就是现在尼娜和利希特的状态。因为〈红色猛禽〉加韦恩的军服一事,恋人尴尬地分开了。如果现在有战斗竞技会的话,尼娜无法笃定地说盾和弓能完美发挥作用。那假如问题没有解决,可能就会给参加火之岛杯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带去不良的影响。



尼娜突然不安起来,艰难地咽下了含在嘴里的蜂蜜腌水果。



比阿特丽斯看到尼娜坐立不安视线不定的模样后胡乱地拍了一下红发的肩膀。



“没事的哦!”她用明朗的声音断言,“只有尼娜和利希特不可能不顺利,和那边的〈海商先生〉说的一样,利希特非常专一,溺爱到让人觉得他纠缠不休无比沉重,甚至还让人感到为难。争执呀吵架呀分手什么的都不可能,倒是会因为厌烦而逃跑呢。是吧,尼娜?”



被问到的尼娜的肩膀抖了一下。



认真又淳朴的尼娜基本上不可能说谎或是搪塞,她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只是支支吾吾的。这位不会看气氛的美丽王女,到底从尼娜的这个模样里感受到了什么呢?



比阿特丽斯慢慢瞪大了深绿色的双眼。



尼娜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低着头。



“等等,不会吧?”王女连连摇头,尤米尔兴致勃勃地挑起眉毛。她的金发和他的外套都因染上了夕阳的海风而飘扬。



◇◇◇



——摆在圆形木桌上的是金黄色的蛋挞。



饼干是贝壳和鱼的形状,旁边有加了香料的肉馅派,还有稍微焦掉的炸面包香气扑鼻。用糖浆腌制的当季柑橘旁摆着薄荷味的草茶和甜瓜果汁。然后,利里耶国引以为傲的美丽的〈金色百合〉一脸严肃地抱着手臂,“咚”得一声坐在了尼娜对面的椅子上。



尼娜在暂定入团期间去王都佩尔雷时也遇到了和此时相似的光景,这既视感让坐在圆椅子上的尼娜不安地摩擦着双脚。



从大街进入旅馆林立的胡同,来到夜晚的〈掌舵亭〉。



从港口竞技场回到旅馆后,大家在二楼的客房里脱下盔甲然后一起去一楼的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按国家分好的客房后,本应该检查完装备就睡觉的,但尼娜今天被直接带去了马尔莫尔国那边的房间。



在尼娜疑惑要干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椅子,桌上也摆好了从港口竞技场前货摊上买来的特产和旅馆准备的饮料。关上门窗的女骑士们围着木桌坐下后比阿特丽斯开口了:



“……准备好了呢。谈到〈那方面〉的事时一般都会准备茶和点心,如果在竞技场或是食堂谈的话,可能会让孩子听到不好的内容,正好明天梅尔有事,来这个小镇也过了一周差不多要感到疲劳了,明天就休息吧。这下就算谈很久也没关系了,说吧尼娜,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比阿特丽斯的声音严肃低沉,尼娜吓得缩起脖子。



“诶,对,对我做了什么是指?”



“不用瞒着我们,你和利希特之间出问题的话肯定就是那孩子做了些什么〈不像话的事〉。一到春天他就像个发情的猫,但没想到竟然会暴走到让你们起了争执,真是无药可救的蠢弟弟。啊啊,你不用担心哦,根据〈不像话的事〉的种类,我会作为王女下定决心最大程度利用我的权限。”



“作为王女下定决心……?”



“既然扰乱了团舍的风纪,那就让他去教会彻夜忏悔怎么样?把他全身脱光丢到〈幻之森〉里一周左右也不错呢。或者为他量身定做一个惩罚,比如禁止吃年轮蛋糕应该也很有效。还是说把事实夸张个九倍告诉罗尔夫……啊,那团员的数量会减少的,这个就算了。总之,我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你就放心地告诉我吧。”



面对断言的比阿特丽斯,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也频频点头。



他们的压迫感让尼娜感觉房间都变小了,被五个大个子的女性从上俯视,尼娜因为害怕游移着视线。比阿特丽斯的话虽然让尼娜难以理解,但估计是从尼娜在观众席上的态度察觉出了她和利希特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却误以为原因在利希特。围绕加韦恩军服的争执开端主要是因为尼娜,伤心的人是利希特,所以〈做了什么〉的人反而是尼娜才对。



像是为了强调丰满的胸部般抱着手臂,比阿特丽斯抬起眉毛让尼娜开口。



“不是的,那个,虽然不知道你想象的内容是什么,但利希特先生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到需要接受惩罚的事情。确实,在来到南方地区之前,我们之间有些尴尬,但那是因为我的行动和回答有点,那个,不合适。”



比阿特丽斯眨了眨睫毛纤长的双眼。



“什么都没做……”比阿特丽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看尼娜畏缩地点点头,比阿特丽斯感觉她没有说谎。根据比阿特丽斯刚才的那番话,女骑士们都在等待着混账的无礼行为、少女的纯情、正义的铁锤——这一整套流程。



但听了尼娜的回答后,他们靠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话,比阿特丽斯就静静地松开了抱着的手臂。



悄悄设置的茶会和以参战般的气势进行的询问都是典型的出于善意和误会而产生的行动。比阿特丽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蔷薇色的脸颊,向上方抬起眼看着被卷进来的女骑士们说:



“……对不起,好像都是我过于心急而产生的妄想。但是之前在亲善竞技会上他们俩作为〈骑士〉的界限很清晰,所以起争执的原因就只能是〈那方面〉吧?之前利希特还春风满面地来告诉我说自己和尼娜终于达到了〈恋人〉的恋字,我就以为他太过得意忘形不顾尼娜的想法暴走后和尼娜吵架了……那你们变尴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朝向比阿特丽斯的女骑士们重新把视线转回尼娜身上,被十只眼睛注视着,尼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更紧了。



——怎么办?就算问我是什么原因……



参与了加尔姆国〈红色猛禽〉一事的三个国家商量决定对外就说以加韦恩被禁止参加战斗竞技会为契机将他关进了监狱,结果加韦恩逃亡后因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的活跃遭到讨伐。关于私造国家联盟禁止的硬化银武器一事,团长泽梅尔下达了严格的保密义务,所以期间发生的与加韦恩军服有关的事尼娜也不好外传。



但尼娜也确实不知道在远征结束回国后该如何面对利希特。如果真如红发所说,因为私人关系的恶化影响了在竞技场上作为骑士的行动,那尼娜还是想从他们那获取一些意见。



尼娜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告诉他们。



“具体的过程我不能说。我瞒着利希特先生带回去了某个东西,偶然被发现后他问我带回来的原因。那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如果说了带回来的理由,就必须说出与那个东西相关的人的秘密,所以就算是利希特先生我也不能说。结果我们之间就变得很尴尬,我隐瞒的行为确实伤害到了利希特先生,但我很烦恼身为恋人是否就要知无不言,哪怕当事人并不愿意——”



围着木桌的人面面相觑。



确实没有比阿特丽斯所说的要动用王女权力的混账行为。先不说利希特极其单纯的嫉妒和狭隘,尼娜对正常的自我主张都感到犹豫和烦恼反而才是真正的问题。



大家都不做声,房间内流淌着微妙的气氛。



发现气氛不对的尼娜觉得自己对利希特的回答果然是错误的而耷拉下肩膀,看到她这样子,红发轻轻苦笑。



“……原来如此。你是没法坦然地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表示拒绝,我上次也是因为感到了你的这一点才说了那种多余的话。”



红发胡乱撩起深红色的刘海,环视着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



黑发、茶发和银发三人应该都察觉到红发要说什么了。他们点了点头,表示交给红发判断。



红发像是为了让困惑的尼娜安心似的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现在问这个有点突然,但尼娜听说过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禁止团员之间的恋爱吗?”



“啊……那个,知道。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之前稍微听说过。”



尼娜回想起去年的西方地域杯。和比阿特丽斯谈话时说到了想被利希特当作同等的骑士对待,顺着话头比阿特丽斯就告诉尼娜在马尔莫尔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然后说到了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禁止团员恋爱。



“你和盾在这次以及西方地域杯上发生的事都与我们这规定的起因有点关联,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定下这种老旧的规矩是在十年前,在那以前团员之间也是可以恋爱结婚的。但有一对恋人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



“是很常见的骑士团团内恋爱,男方是贵族出身,虽然很优秀却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但女方是第一次交到恋人,所以对男方很是着迷,无论什么事都选择配合男方。发型和服装以及私下的事就不用说了,但在竞技场上女方也任男方过度地保护自己。”



“过度地保护……那,那女方——”



“和你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上被〈盾〉保护着一样。……他们身为骑士不是对等的存在,女方对此虽然很烦恼但不想被男方讨厌,所以就算被其他团员们轻蔑,她也仍然顺着男方的意思。结果在某个竞技会上,男方比起伙伴优先了女方,那个伙伴受了重伤失去了骑士的生命。”



尼娜瞪大了海蓝色的眼睛,红发皱起了那对要强的眉毛。



“那时女方才终于切身感受到自己对于骑士团来说就只是个〈公主〉。她非常后悔,反省了自己,为了承担责任她和男方分手了。就算男方安慰她她也坚持要分手,这可能伤害到了优秀的男方的自尊心了,那之后男方的态度大变,在训练时故意让女方受伤,还散布谣言损害女方的名声,真的非常过分。”



回忆起痛苦的过去,红发的女骑士继续说着。



曾是〈公主〉的女方被团员们躲着,还被毫无根据的谣言中伤。但如果她退团,那就意味着她将无法成为〈骑士〉而结束自己的一生,所以女方拼命地努力,那真诚的态度逐渐得到了周围人的理解,但男方对她越发冷淡,最后骑士团就分成了两派互相对立。



没有信赖关系的国家骑士团不可能在战斗竞技会上留下成果,当时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可谓是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由国王来处理这件事。行为蛮横的男方被退团,而成为灾祸开端的团员间恋爱自那之后就被禁止了。



后来,女方作为团员支撑着国家,成为了女骑士中最年长的一位。她为了即将到来的火之岛杯出发训练,和伙伴们一起前往了南方地区——



听到这,尼娜恍然大悟。



“那个,这么说那位〈女方〉是——”



比阿特丽斯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她猛地站了起来。



“不会吧?是你吗?”



红发和其他的女骑士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她果然是这个反应”的表情。



“没错。刚才说的〈女方〉就是我。……虽然对别国国家骑士团的事情插嘴是多管闲事,但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之后我还是不禁向尼娜搭话了。因为你那没有注意到自身立场,只是拼命努力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着急。”



“红发小姐……”



“但最后你得出了答案,第二场竞技上战斗的你毫无疑问是一名〈骑士〉。我不是想高高在上地指使你,但我觉得在问题发酵让自己感到痛苦之前,明确地对不愿意的事情表示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骑士团来说,恋爱既是助力也是枷锁,光是有所自觉就会有很大不同,眼前有我这个犯过蠢事的反面教材,多少也能帮到你呢。”



红发温柔地笑了。



“郁闷的话就到此结束。”红发拿起装了果汁的木杯,尼娜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个女骑士。



健壮的体格和强力的眼神,冷静的异国骑士团团员。身为骑士走在尼娜前面十步甚至百步的红发,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尼娜在西方地域杯遇到的女骑士福尔维娜也是,在强者云集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中有着能以成为正骑士为目标的实力,但也有着在过去被当作〈公主〉的悔恨。在和〈红色猛禽〉的亲善竞技会上,福尔维娜重要的朋友因为保护她而失去了左腿和身为骑士的将来。所以看到甘愿处于被保护的立场的尼娜时才会想起自己的过去而对尼娜说了些辛辣的话语。



战斗竞技会制度中并没有男女差别,国家骑士团中有女性团员也并不罕见。但既然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过程中会产生恋爱感情,那为了完成国家骑士团守护国家的职责,拿出公私分明的态度就是团员的义务。



不管怎么说,红发是走过了不平坦的道路才来到了今天,这一事实给了憧憬着红发的尼娜勇气。因为红发真诚地担心自己,尼娜很是高兴,她重新环视围着木桌的女骑士们,感谢他们腾出时间给自己提建议。



比阿特丽斯看着这样的尼娜笑了起来,然后呼出一口气。



“事情讲完了肚子就饿了。”她把蛋挞和炸面包放进嘴里。



与华丽的美貌相匹配的明朗性格加上稍微不符合形象的大胃王模样,刚才不知名的寂静气氛消散了,女骑士们也跟着比阿特丽斯拿起了食物和木杯。他们穿着印有国章的高傲军服,为国家的命运挥剑,但离开了竞技场也只是普通的年轻姑娘。大家享受着在西方地区很罕见的点心和食物,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大家在不涉及保密义务的范围内聊着彼此骑士团的训练情况和最近的竞技会结果,抱怨男性团员的着装和卫生,讨论宿舍生活环境需要改善的地方。还聊到了女骑士结婚后烦恼的生育时期以及产后归队的过程,还有各国的育儿机构以及支援体制。



虽然和在竞技场上看骑士比赛所收获的东西不同,但这些话题也都很有意义。尼娜一下感叹一下吃惊,有时还听得太过入迷而忘记吃手里的东西。



坐在尼娜左边的红发看到了什么,朝尼娜的左脸伸出手。



因为光线而稍微显露出的是加韦恩留下的剑伤。尼娜随口搪塞说是在竞技会上受的伤,红发轻轻地抚摸伤口说:



“看上去已经好了,幸好不是眼睛受伤了呢。但是〈脸上的伤〉会让那个金发的盾发出悲鸣吧,之前不也是喊着担架呀医疗人员呀大闹了一场吗?”



“大闹……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从〈对女性而言的脸上的伤〉这层意义来说,利希特先生表示并不在意。只是说了些有点恐怖的玩笑话。”



“恐怖的玩笑话是指?”



“那个,这个伤是某个男性骑士弄的,他说如果消不掉的话就由他从上面重新砍一刀,还说可以纹上他的名字遮住,说南方地区有纹身的习俗,要一起去……啊,这么说来,之前因为空房起争执的那个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就在手臂上纹了图案。难道说利希特先生说的就是——诶?那,那个……?”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眨了眨。



充满欢声笑语的室内安静得出奇。



银发和茶发都脸色苍白,黑发则是突然感到寒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比阿特丽斯低着她那华丽的相貌,金色的卷发遮住了她的脸。就算在竞技场遇到了不合理的事也仍然能冷静应对的红发现在却张大了嘴。



终于,女骑士们开始窃窃私语。“那不是玩笑话吧?”“那家伙竟然这么麻烦?”“轻浮的人反而更好。”“他长得明明是一副很爱玩的样子,这不是外貌欺诈吗?”——



尼娜不知道利希特是哪里麻烦哪里欺诈,发现尼娜一脸困惑的红发在木桌底下踢了踢女骑士们的脚,然后尴尬地挠挠头,最后无奈地笑着说:



“……怎么说呢,他那种极端专一的人会把你当作公主来对待也是正常的呢。不过那些恐怖的玩笑话只要你没察觉到真实意图就是无害的哦。毫无自觉和迟钝从某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强的盾。你也很辛苦啊,没有人能在第一次遇到战斗竞技会和〈那方面〉的事时就处理地很完美,所以慢慢学也挺好的。”



“学……吗?”



“没错没错。啊啊,说到学习〈那方面〉的事,我听和我们一起开过亲善竞技的克洛茨国的女骑士说她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让金特海特国那个很有男人味的团长陪自己稍微〈练习〉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但那个团长却很随便地接受了,然后他们晚上就在城邑汇合,一起去了旅馆……”



说到这,红发咳嗽了一声。



尼娜对自己认识的人的话题很感兴趣,但红发却抱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



“这话题对孩子来说是毒药,再不快点睡的话会长不高哦。”红发推着尼娜离开了房间。



“诶?那个?”尼娜很是困惑。



突然被赶到了走廊上,背后是上了锁的房门。里面传来了大家兴奋的吵闹声,尼娜露出沮丧的表情。她明明想听到最后,却被排挤在外,这让她有些寂寞。不过,在团舍的话确实已经快到敲响就寝钟声的时间了。



尼娜站在走廊上回想起比阿特丽斯这段时间的样子,她来到南方地区之后虽然有一段时间因为水土不服而身体不适,但没过多久就活泼得让人难以置信。隔着门尼娜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大到让人担心其他客人会不会来投诉。尼娜笑了笑,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无论在哪看,夜空的颜色都是一样的。深蓝的夜色里挂着满月和好似银沙般的星辰。



即使走在被壁灯照耀的走廊上也仍然感觉外面的月亮和星星十分耀眼,尼娜不禁被引到了窗边。她从朝北开的窗户抬头看着夜空,不禁想起了现在应该在利里耶国王都近郊的利希特。



尼娜不是第一次长时间和利希特分开,但这次和在加尔姆国被加韦恩绑架那次不同,尼娜是凭自己的意志和比阿特丽斯一起离开的。后来以意想不到的形式与马莫尔国的女骑士们还有梅尔组队,参加了模拟竞技,和大家一起商量了战术。虽然在热闹的白天里不觉得,但一到晚上趟进被窝里,尼娜就会想念利希特的模样。



〈兰特弗里德〉领地发生的需要两个月才能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利希特现在在抱头烦恼吗?在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上,利希特明明干涉过度到让尼娜困扰,但突然变成一个人时,尼娜心中又升起寂寞。



——我还真是任性。



尼娜难受地眯起眼,看到下面突然闪过白色的光。



好似星辰的碎片落下时的光辉,那是尼娜熟悉的银白色。



——诶?那是,梅尔小姐……?



月光一瞬间照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身高和气质都与尼娜在港口竞技场分别的少女骑士很是相像。但当尼娜凝神看向仿佛不吉利的翅膀般飘舞的外套时,她已经消失在了胡同尽头。



简直就像瞬间吹来的不符合季节的北风,那身影也消失得十分迅速。



尼娜的双眼里写满了困惑。



梅尔应该住在距离烽火台很近的市郊的旅馆,现在就快要敲响就寝的钟声了,她不可能会在市中心。更何况〈掌舵亭〉北边的胡同属于治安不好的区域,净是赌场和娼馆。尼娜来这的第一天红发就告诉过她了,就算是再怎么有实力的骑士也不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是我看错了……吧。



尼娜盯着没有人的胡同,心里有些不安。



◇◇◇



这条狭窄的小路好似通道,可以从满月照亮的大道走向深渊般的黑暗。



冰冷潮湿的空气流淌着,长靴走过石板路登上台阶,利希特像是为了散掉闷在盔甲里的热气般呼着气,内衬上也还残留着汗水和竞技后的余韵。他扯开护脖抬头看着夜空。



利希特停下脚步看着建筑物之间稍微露出来的星空。



“无论在哪看星星都是一样的啊……”



新绿色的双眼眯了起来。



无论是在位于西边尽头的西雷西亚国还是在华美的王都佩尔雷,就连从马尔莫尔国回国的路上看到的星星都是一样的,但根据当时的心情和状况,对同等的灿烂也会时而感到美丽时而感到难过时而感到幸福。



利希特拖着疲惫的身体朝住宿的地方走去。即使是和夏日的阳光无比搭配的街道也有不受恩惠的角落,但却带有让利希特倍感怀念的感觉。



肮脏污浊的空气中混杂着馊掉的啤酒味,脚边散乱着垃圾,还有匆忙逃走的老鼠。一般人都会对这种地方避之不及,但利希特却从这种荒乱颓废中感到了乡愁。他不知不觉回想起了那天的星空。



十多年前的星空只有悲伤。没能保护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从指尖凋落,在一无所有且渺小无力的利希特的头顶,只有星辰闪亮的要命。



在火之岛的最西边,利希特经常和母亲一起站在西雷西亚国的海角上眺望大海。那时是冬天,海风呼啸,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因为长时间的旅程而干枯的金发随风飘动着。



在星光闪烁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朝利希特招手的死亡延伸到地平的彼方。那时的他被丧失和空虚的哀伤填满,想着只要跌进眼前的黑暗,说不定就能再次见到自己所爱的那些人。他纤瘦的身体因为饥饿和寒冷不住地颤抖,但早已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只要在这世界的尽头呆坐着,最终可能就会走向温柔的寂静。



因为压倒性的虚无感,利希特放弃了挣扎。他发呆的时候月亮已经与太阳交替,后来太阳又一次西沉迎来了夜晚。夜空中的星星让他想到已经消失的伙伴,所以再次降临的黑夜让他无比开心。后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倒在了地上,一边吹着冰冷的海风一边看着夜空。



不知何时,他开始憧憬翱翔天际的小鸟。



被酒馆的老板殴打的时候;从人贩子那拼命逃跑的时候;被兄长浇了一身的水锁在露台上的时候。排除一切悲惨的境遇,悠然地自由地在空中展翅的鸟。他想要可以凌驾一切的翅膀,但他知道渺小的自己就算伸长了手也无法触碰到蔚蓝的天空。果然,造访的不是强大自由的翅膀,而是充满慈爱却残酷的星空。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泪,可能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要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告诉自己放弃吧,然后委身于包裹着自己的幸福感。但后来利希特醒了,眼前是黎明和一位陌生的少年。



微胖的少年穿着高级的衣服不停地流泪。



“要是再早点赶来就好了,你很难受吧?太可怜了。”——没有受过任何苦的柔软的手抚摸着利希特冻僵的身体,然后给同行的骑士们下达了指令。在因疲劳和低温症而昏睡数日之后,利希特才终于醒过来。后来才知道那位少年是纳尔达国的王子,在接到了比阿特丽斯的联系之后,他特意出国去寻找利希特——



“……听说奥拉尼夫殿下果然向比阿特丽斯求婚了——啊,已经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自言自语后利希特又叹了口气。



那时离家出走的利希特就是因为〈兰特弗里德〉,现在又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和其领地扯上了关系。可能就是因此才会突然陷入感伤想起曾经,利希特对这样的自己皱眉,烦躁地挠着长毛猫似的金发。



根据月亮的位置,团舍应该已经到了要敲响就寝钟声的时间。



——我得赶紧回去休息了,还和他们约好了要在明天上午见面,晚上也还要继续。



利希特快步向前走去,肩膀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热气,传来了钝痛。利希特想起今晚和自己对战的骑士。



——现在想来那还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虽然最后是我赢了,但给我肩膀上来的一击快到我事后才反应过来。无论用大剑交锋还是用盾朝他挥去都没有任何真实感,简直就像和幻影在战斗一样。



那是个和利希特一样语气轻浮的男人,还长着胡子。虽然因为头盔看不清脸,但身高和气质都让利希特觉得熟悉。



利希特把注意力集中于遥远的记忆,突然听到长靴的声音逐渐向自己逼近。



利希特把手放在剑带上走近胡同的一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到镇上的警吏们正慌张地朝某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