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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嗯。只要获得了普通国民的户籍,我就再也不用和住在〈银花之城〉里的家伙来往了。好久之前我就想脱离了,但和他们交涉就让我痛苦所以我一直都在逃避,但考虑到和尼娜的将来后我就能下定决心了。舍弃了〈兰特弗里德〉后,我就会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利希特,为了让我们能在〈小小的家〉生活努力的。”



利希特说完后点了点头,又突然看向了城壁。



一行人轰鸣着马蹄声从城壁的大门进来了。



在夏日的阳光下闪耀着奢华金发的人是比阿特丽斯,抱着礼物和文件的侍从们紧随其后。



她刚结束与他国王族于城邑领事馆的会谈。看着把马带去厩舍的姐姐,利希特赶紧招了招手。



“我去确认一下国王观战和出游的日程。”利希特留下这句话后就慌张地跑过去了。



看着远去的深蓝军服,尼娜叹了口气。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之后,尼娜感觉里希特与王家的关系其实比比阿特丽斯说得还要复杂许多。尼娜重新思考了一下刚才国王的请求,确实根据事后的情况尼娜很可能会陷入危机。虽说有些误会,但国王对利希特的指责和轻视罗尔夫以及红发的发言都让尼娜很是悲伤。想到利希特自幼就经历过无数次类似于刚才的事,他会厌恶贵人也是无可厚非。既然那些经历让利希特认为与贵人们保持距离就是最佳选择,那还未知事情全貌的尼娜就不好对他的想法插嘴。



——所以我想过要不扯个理由让国王陛下不要来,但考虑到今后,我觉得只是一味地让利希特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尼娜回想起看望完红发后比阿特丽斯和自己的对话。以嘲笑利希特为〈黄色老鼠〉的兄长王子为首,利里耶国王家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利希特的敌人,只有比阿特丽斯是他的伙伴。但她这次并没有故意阻止国王来观战,所以她估计也料到国王陛下只要和利希特见面就会发展成类似于刚才那样的情况。



比阿特丽斯说过,既然自己是国家骑士团团员,那就要优先去做比私人纠葛更重要的事。国家骑士团团员也可以说是寄人生于战斗竞技会的骑士们的代表,是戴着国章支撑国家的存在。这种骑士应该重视的事可能和罗尔夫所说的——“当今世界的骑士该有的姿态”有相通之处吧。



尼娜恍惚地思考着,远处传来了宣告午后的钟声。



发现传遍山丘的钟声中还混着人们的欢呼声时尼娜才回过神来,她吃惊地捂着自己的嘴。



“——巴尔托拉姆国的……”



尼娜终于回想起自己离开竞技场的原因,赶紧飘舞着军服向回跑去。



从外庭来到南宿舍楼的回廊后走向中庭。尼娜原路返回了竞技场,踏上台阶的瞬间,裹挟着热气和欢呼声的空气就把她包了起来。



她看向底下的大竞技场,黄褐色的大地上散落着身穿纯白底印有金龙的军服的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木栅栏外站着被击碎了命石而退场的对手骑士团团员。尼娜慌张地询问审判部中负责引路的工作人员现在的情况,说是沙漏刚转过第一轮时尼娜才终于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尼娜估摸着没时间回利里耶国的观众席了,于是她直接站在最上面一层的走廊处观战。虽然忘了问出场骑士的情况,但她很快就在席卷烟尘的长靴和剑锋相交的骑士们中找到了那个身材极其小巧的身影。尼娜看到了眼熟的个头和头盔下的银白色短发,还有开幕式那天也见过的挂在剑带上的皮革袋。



——找到了,是梅尔小姐。



虽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少女梅尔还是作为〈盾〉与〈弓〉组了队。可与因火之岛杯的再会而欣喜的尼娜相反,梅尔非常的冷淡。



尼娜为此很是沮丧,但冷静下来思考了之后,尼娜觉得应该和伊萨克说得一样,梅尔说不定也有她自己的情况。所以尼娜这次又担心自己当着她同伴的面和她搭话会不会给她添了麻烦,还担心和自己体格差不多的梅尔会不会也在负伤事故不断的火之岛杯上受伤。总之出于这些原因,尼娜打算好好地观看巴尔托拉姆国的第一场竞技。



尼娜使劲攥着通道旁的扶手。



——虽然轮不到我说这个话,但真的只有她个头特别小。不过身体能力却如伊萨克团长般显眼,大剑的运用也和老练的骑士没有什么区别,这应该是非常少见的。



尼娜紧张地看着梅尔,她那能够压制红发的旋风般的爆发力即使在火之岛杯上也依然出类拔萃。她刚将自己右边出现的大剑横着挥开,就又跳到了最左边。她从上段劈下了一击,纯白的军服反射着阳光随着她的动作起舞。



因为烟尘和她矮小的个头,位于高处观众席的观众们估计都注意不到梅尔的存在。尼娜一下放心一下紧张,怀着感慨的心情追着梅尔的动作。忽然,尼娜瞪大了双眼。在混战之中,梅尔的脚被绊了一下后摔倒在地,她附近的骑士立刻瞄准了这个绝妙的时机挥出了大剑。



——危险!



但那大个头骑士的动作并不敏捷,尼娜认为梅尔应该可以躲过去。可仰躺着的梅尔迟迟没有动作,只有周围的烟尘在肆意弥漫。



大剑仿佛撕裂了浅黄色的烟幕,是梅尔终于举起大剑站起身防住了对方的攻击。



“!”



鲜血四溅,悲鸣穿透了天空。



对手骑士抱着手臂摔在地上,附近的巴尔托拉姆国骑士们围在那位骑士周围击碎了他的命石。号角声宣布骑士退场的同时,医务人员就扛着担架冲进了木栅栏内。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在此次火之岛杯上看惯了的景象,但大家穿的都是硬化银盔甲,用的武器是钢制大剑,二者在硬度上是天差地别,所以很少会有造成大出血的伤口,最多只会伤到为了确保视线和呼吸而留出的眼鼻部分以及护手甲、长靴与盔甲的连接处。



刚才应该是双方纠缠到最后大剑一闪,偶然发生了悲剧吧。医务人员按住因疼痛而疯狂扭曲的身体,把大喊着的骑士抬走了。观众席嘈杂起来。



——刚才的是……。



尼娜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场上的烟尘,尼娜看不清状况。但在南方地区时,尼娜每天都在和梅尔一起行动,所以在了解梅尔动作习惯的尼娜看来,刚才梅尔的行动并不像是因为摔跤后艰难使出反击而造成的过失。她其实有充分的余裕去避开对方的攻击,但却故意不出手,最后——夺去了对方的手臂。



下意识的怀疑让尼娜赶紧摇了摇头。



尼娜抿紧嘴唇,在心里斥责自己不要想这么骇人的事。



尽管梅尔不理解何为〈保护〉,整个人的气质也非常与众不同,但她并不会在竞技上故意伤害对手。就算不擅长击碎命石,但只要和同伴协力的话就总能有办法,不需要采取为了获胜甚至故意让对手负伤的做法。



——没错。梅尔小姐今天是第一次上场,可能因为紧张所以没法像往常一样应对攻击。说不定是摔跤之后慌了神,发现大个子的骑士冲过来时只一心想着反击,结果出手后不小心伤到了对方。



想到这,尼娜突然回忆起打算在商船上杀害自己的豪商最后被梅尔以正当防卫的形式杀掉的那起事故。虽然当时的梅尔如人偶般浑身无力,但她仍然察觉到了豪商的气息并如同海鸥般飞起了小小的身体。她的动作精准而机械,冷静地把大剑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偶然……虽然我觉得应该是偶然……



尼娜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看着竞技场上的血泊。



梅尔丝毫不在意消失于通往主馆走廊的担架,只是继续冷静地朝其他骑士挥舞着大剑。染上鲜血的白色军服好似带上了红色的阴影。



◇◇◇



“梅尔蒂斯,把帽子戴上。”



“是。”梅尔对骑士团团长的指示点了点头。



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脱下头盔整理完行李后就离开了等候室。梅尔停下抓挠后脑勺的手,戴上直到竞技开始前都一直没摘过的古代帝国风贝雷帽。



梅尔抱着箱子观察〈老师〉,发现他没看自己才放下心来。无论调查哪一条街道,〈老师〉都会和风景融为一体,他能自在地利用特拉拉山丘的地下遗址,没有人知道那个鬼魂般的黑发男子会在哪监视着自己。



〈老师〉对梅尔抓挠后脑勺的习惯很是无奈。



“真是个没用的人偶呢~” 〈老师〉一边像这样笑着说一边打她,然后让她在特拉拉山丘时都戴好帽子,因为伤口会很显眼。梅尔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挠后脑勺,但只要一思考身为莫尔斯之子的职责她就会下意识地想要伤害自己。今天也是一样,她完美地履行了职责,所以才一摘下头盔就把手伸向了后脑勺。



离开等候室来到走廊后,寂静的氛围包裹了梅尔。



带看台的主馆地下有连接竞技场和出场国等候室的半地下回廊,这个竞技场每天最多会举行七场竞技会,所以有好几个用来检查装备的小房间。审判部的工作人员要将确认完毕的装备搬进等候室,还要给参赛国带路并整理竞技场。今天的最后一组竞技已经结束,现在的走廊里只有审判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骑士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像战尘似的漂荡在空气中。



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朝着中间的楼梯走去时,对战国的骑士们从走廊的反方向过来了。



他们看到白色军服后立刻板起了脸。



两国的竞技以巴尔托拉姆国获胜落下了帷幕。战斗竞技会中绝对会有胜者和败者,但再怎么是事故,自国的同伴被砍断了惯用手并丧失了骑士生命也是事实,所以他们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结局。



可由石像般巨大的骑士团团长带领着的一行人连看都不看对战国的骑士们一眼就直接踏上了楼梯。他们甚至没有给出表面上的自责,只是冷淡地沉默着离去了,那态度仿佛在说自己并没有受责难的理由——只是在战斗竞技会制度的规则内完成了比赛而已。对战国中的一名骑士瞬间怒上心头把手放在了剑鞘上。



“住手!”同伴伸手制止,那位骑士不甘心地咬着牙。



这时,在队列最末尾的梅尔从那位骑士的面前走了过去。



“是那家伙吧?明明还是个孩子,做了那种事后却一脸坦然,真是个怪物!”——梅尔用后背接受着对方露骨的谩骂,再次把手伸向了后脑勺。她正打算使劲抓挠,却想起来自己戴着帽子。无所适从的手顺势伸向了剑带,紧紧攥住了皮革袋。



手心传来了药壶的触感,那是担心梅尔头部伤口的黑发少女送她的东西。尽管知道毫无意义,但梅尔还是没能扔掉这个药壶并随身携带。



梅尔想起时隔许久再会的少女。



她当时很吃惊,惊到没了呼吸。看到少女眉开眼笑,因兴奋而红着脸慌张地和自己搭话时,她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进了胸口,瞬间填满了窟窿。那双亮闪闪的海蓝色眼睛——



“梅尔蒂斯,你在干什么?”



梅尔不知何时停在了原地,骑士团团长站在楼梯上喊她。



——啊啊,又这样了。



只要和黑发的少女有关,就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梅尔会做出下意识地行动还会说出一反往常的话。她回忆着开幕式那天的邂逅,呆呆地游移着视线。骑士团团长再次开口了。



“竞技已经结束了。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你按照自己受到的〈指示〉,回城邑去。”



“是。”梅尔松开药壶,行了站立礼。



赐予莫尔斯之子的名字就是束缚着梅尔的枷锁。那姓名与命令互为一体,只要遵守就能得到食物和拥抱,若摇头就会遭受饥饿和暴力,梅尔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回。在领养战争孤儿的教会中,还有好多与梅尔同样境遇的〈人偶〉,赐予他们的名字就是发动〈人偶〉的钥匙。



被领养之前的梅尔只记得暴风雪和剑锋相交的声音,还有抱着自己的臂弯逐渐冰凉的感觉。梅尔被夺去了王家和祖国,她胸口的窟窿里回荡着由她自己、父亲、祖父这三代人的名字所组成的来自古代帝国时代的古老音律。



因国家联盟的制裁而灭亡的国家的孩子们被视为替失意自尽的先王特奥多尼乌斯复仇的最好道具,他们被冰封的感情并不会像多年冻土那般融化。在沉默着走上楼梯的团员当中,还有好几个和梅尔一样双眼空洞的年轻骑士。



走上一楼的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去接待处确认完毕后就准备离开大厅。



在被四女神像包围的一角挂着对战表,审判部正在往里填对战结果。



败北的国名被打上标记,胜利的国名被划分进下一场竞技。像天蓝色玻璃珠般的眼睛看向了写在对战表左边的利里耶国和下方的巴尔托拉姆国。



从两个国名向外延伸的红色线条仿佛连接着命运,只要两国继续获胜进入前八国,他们就会在第五场竞技上对战。和刚才的〈负伤事故〉一样,在哪场竞技上夺取哪位骑士的生命并非由梅尔来决定。她只是——梅尔蒂斯只是履行上面下达的指令而已。



梅尔在宿舍看到了少女的身影后,就下意识地朝她扔出了石头。看到被担架运往医务塔的红发时,梅尔也不自觉地迈出了步子,还不禁对少女说出了那句话。当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逐渐接近,梅尔才意识到自己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想着不能让少女被他们发现,必须要让她远离这里,于是她在心里催自己快点快点,然后就伸出了手臂——



“——!”



沉重的殴打。骑士团团长从侧面朝梅尔打去,她像个玩具一样摔到了地上。



位于二楼看台的贵人们看到后不禁发出悲鸣,审判部也朝他们投去了视线。大家都以为是在竞技会上失误的年轻骑士受到了叱责。



骑士团团长朝着再次停下脚步的梅尔挥下了拳头后,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竞技已经结束了。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你按照自己受到的〈指示〉,回城邑去。”



梅尔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戴好歪掉的帽子,但没有抹去嘴角渗出的血,因为必须要优先命令。



“是。”梅尔挺直后背行站立礼。



——从这,消失。



她心底翻滚的潮流并未消失。



梅尔确实感受到了内心的波动,转身背对着对战表跟上了从正门离去的白衣骑士们。



◇◇◇



特拉拉山丘城邑的旧街道上是因战乱半毁后修复的房屋,和整条街都被烧毁后全部重建的新街区完全不同。



因岁月流逝而发白的石砖和颜色显眼的石砖让两个街区的建筑物对比十分鲜明,正好代表着古代帝国的遗痕和将遗痕焕然一新的国家联盟。建筑物的屋顶都是平台式,几乎每家都在顶上弄了屋顶菜园或是种着枝叶鲜绿的观赏用植物。



遍地都是火山堆积物的中央火山带并没有适合养育生命的土质,但生活在帝都的人们的后代还是努力改良土壤和农作物,引来优质水源以将生命的枝叶延续给后世,就像最后的皇帝期望这片荒芜大地迎来绿色乐园的愿望一般无比高尚。



团长泽梅尔从排列着各国理事馆的新街区走进旧街区,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进入了一栋房屋。



这里距离防壁很近,但因为瞄准贵人出手的强盗团的传闻,这里没什么人。泽梅尔小心不被道路尽头的警卫发现,打开了布满黑葡萄藤蔓的门。



“——!”



泽梅尔从门外就已经感受到了里面有个人在等着自己。



他早已把手搭在剑鞘上,立刻拔出大剑挡住了瞬间袭来的银白色。



金属声迸发而出。



看到剑身距离自己比想象的还要近,泽梅尔的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对方成长了而自己衰老了,老团长对这一事实颇感羞愧。见他这模样,他面前的西方地区破石王只是收起剑笑了笑。



“不愧是您,明明距制裁吉伦森国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但您还是那个〈毫不留情的中队长〉。”



“别拍马屁了。竟然被〈乳臭未干的新兵〉逼到这个地步,我算是真的感受到了岁月带来的空虚感啊。而且你做过头了,我这个堆满皱纹的脖子现在根本值不了一颗命石。”



泽梅尔语气疲惫,一边把大剑收回剑鞘一边观察着周围。



虽然伊萨克的安排不会有问题,但还是要以防万一。这也是活用武器使其成为战斗时的手足这一立场所带来的习惯。



堆满灰尘的家具摆在斑驳的地板上,虽然关上了门但从采光的窗户和排气筒照射进来的阳光让这个石砖砌成的屋内格外明亮。这里成为了国家联盟职员的前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告诉泽梅尔的废弃小屋,是避人耳目接头的最佳地点



确认没有异常后,泽梅尔瞪着伊萨克。



“说到做过头,你第一天在食堂里演的那是哪一出?我知道你是打算利用自己经常与〈花〉相伴的传闻,借用尼娜徘徊于利里耶国骑士团周边免得遭人怀疑。但你那个做法反而更引人注目了,大家都说你是厌烦了妇人转向了年轻的小姑娘,打算不愧猎人之名把人家吃干抹净。还真是不得了的艳闻啊。”



“啊……对不起。”



伊萨克挠了挠竖着的黑发。



“我想着稍微开个玩笑就能让金发闹起来,结果没想到那家伙学会了〈忍耐〉。因为好奇那个只要是为了小兔子甚至能追到地狱去的执着男人会在我说到什么份上时才把手伸向剑带,所以一不小心就做过头了。”



“你只会问自己感兴趣的人的名字,所以在你问尼娜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如果是真的争风吃醋,我这个老人估计还察觉不到,但如果你是想借怀柔妹妹把哥哥弄到手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身为团长,我会尽全力阻止你的。”



“原来如此。身为武器专家,果然会格外珍惜罕见的武器吧。”



“不,是身为团员不足而烦恼的团长,再少几个团员的话我安逸的老年生活就要消失了。我知道你为用作杀伤武器的弓箭很是苦恼,毕竟射手要用射手来防。……算了,既然好不容易见了面,那就赶紧进入正题吧。”



“是。”看泽梅尔已经不耐烦了,伊萨克苦笑着从军服内侧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连环甲的一部分。



连环甲是穿在内衬外的轻便武装,在参加战斗竞技会时也会穿在盔甲下面。材质是硬化银所以非常轻便,是穿上后也不影响活动的薄制防具。



泽梅尔推了推圆眼镜,借着采光窗户外的阳光检查伊萨克递过来的连环甲。他慎重地抚摸着,改变角度仔细观察。连接无数个极小圆环制成的连环甲上有一个巨大的裂痕——还带着血迹。



泽梅尔颤抖着下巴上的白胡子低声说:



“就算钢制大剑可以伤到硬化银的连环甲,但也不可能将其如白纸般一刀两断。这应该和你想的一样,是硬化银武器砍的吧。那尤米尔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还有生命危险,但总算是挺过来了。他从南方地区出发追踪〈少女骑士〉,进入东方地区后不久就在山里被人从身后偷袭,后背受了需要三个月才能痊愈的剑伤。现在正躺在床上使唤新人团员,像是在诅咒自己的疏忽一样板着个脸继续收集情报。”



“既然已经恢复到能拿人撒气,那就还好吧。但对方竟然能偷袭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次席尤米尔并不被发现真实身份,看来邀请猛禽的〈那些家伙〉已经培养出了与那猛禽同等邪恶的野兽啊。”



泽梅尔重新看向沾了血的连环甲,想象着毫不犹豫放出的凶狠剑身而皱起了眉。



“用硬化银制武器袭击了尤米尔的〈少女骑士〉就是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员,那她应该也是与该国私造大剑有关的〈那些家伙〉的一员,很可能还会在火之岛杯上引发别的事件。”



“我也这么觉得,但问题是事件会发生在竞技场〈内〉还是〈外〉。”



“目前竞技场内最可疑的就是在第一轮竞技中完胜的克洛茨国。和他们国家对战的所有国家骑士团的主力骑士全都在〈那些家伙〉造成的骑士袭击事件中受伤了。如果他们再赢下去,就能甩掉沙漏一轮不到就全军覆没的弱小骑士团这一污名。根据火之岛杯的战绩会影响议长选举结果的惯例,他们就是审判部部长在议长选举中站上优势的绝好材料。”



“没错。相反,巴尔托拉姆国根本没有和经历了袭击事件的骑士团对战,但和他们国家一起安排在对战表左侧的其他国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危及骑士生命的重大事故。今天第一轮竞技就要结束了,目前发生了事故的竞技占了所有竞技的三分之一。和八年前的火之岛杯相比,这次的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根据侦查人员的报告,几场竞技下来,并没有作战方式极其粗暴的骑士团。不知道为什么利里耶国骑士团的情报还泄露给了巴尔托拉姆国以外与〈那些家伙〉有关系的国家,也不确定这次火之岛杯上的事故究竟是那些加害国统一战线的结果,还是单纯使用私造剑而酿成的大事故。尽管一直在收集线索和情报,但一切都还是暧昧的可恨。而且我感觉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羽翼正在包裹特拉拉山丘,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了。”



“你的表现还挺有诗意。有何根据?”



“是直觉。一个只有生存才能的老头的直觉。”



泽梅尔把检查完的连环甲还给了伊萨克。



“在没有获得能够看清事情全貌的物证时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快到手的龙头就要逃走了。既然尤米尔遭到了袭击,那说明他缴获的物证中可能有什么和〈那些家伙〉的目的有关。在收到调查报告之前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尼娜,我也把她安排在了能与〈那些家伙〉接触且不被怀疑的范围内……”



既然〈少女骑士〉是找到〈那些家伙〉的关键,那原本应该把尤米尔受袭事件等各种情况都告诉尼娜,然后让她佯装不知从〈少女骑士〉那打听情报。但尼娜是个没法隐瞒真心和人周旋的人,万一不自然的行动让对方察觉到这边的动向,尼娜也没有冷静的头脑和胆识去处理。所以泽梅尔决定不告诉尼娜事情的原委,让她担任副团长的辅佐以让她能够更易接近可疑之人。



开幕式那天尼娜与〈少女骑士〉再会并得知其身份实属侥幸。考虑到身为国家骑士团的利益,泽梅尔知道自己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但看到尼娜一无所知,认真地处理杂务的模样时他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泽梅尔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发现伊萨克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泽梅尔皱起眉。



“没什么。”褐色肌肤的破石王只是笑了笑“如果是以前的您,估计会用小兔子做诱饵引出〈那些家伙〉吧。那个把敌军的首级当作礼物送给空有名号的贵族大队长的中队长,还真是〈随着年纪变圆滑了〉啊。”



“是啊。无论是谁都胜不过岁月,以前那个气血旺盛堆尸如山的新兵现在不也圆滑了吗。甚至还学会用〈因为女性问题惹得陛下不快〉这种无聊的传言来掩盖真相。”



“……不对,您带刺的语言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不过,从猛禽手下生还的小兔子虽然表里如一耍不来手段,但其实非常大胆。把我话里的含义传达给您的金发也意外的很敏锐,所以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能进展得很顺利。啊啊,说到小兔子,罗尔夫的伤怎么样了?”



“左手骨折,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目前看来是不能继续参加大会了。但他本人经常往医务塔跑,现在也在专心只用右手练习突刺。”



“哈哈。还真有他的风格。……感觉事情有趣起来了呢,那我也陪〈兄长大人〉……噗,果然不行,笑得肚子痛。我也陪〈朋友〉一起练习突刺吧。”



“你不要做些多余的事。身为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那家伙好像有什么疑念,对国家联盟的态度和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矛盾也是。根据〈那些家伙〉的行动,很可能会将夺取命石的竞技演变成夺人性命的情况。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是每个骑士都要思考的问题。”



泽梅尔用疲惫的声音说完后从军服内侧拿出一沓文件。



对于私造硬化银制武器的〈那些家伙〉,泽梅尔和伊萨克身为守护自国国家骑士团的团长站在同一立场上。



在国内时他们二人用书信交流,来到特拉拉山丘后伊萨克就假装和尼娜搭话,然后把纸条藏在食堂的托盘下或是打水处的木桶里。虽然很麻烦,但毕竟尤米尔已经被人袭击,所以伊萨克很可能也被〈那些家伙〉监视了。两个团长如果一起行动则会越发显眼,所以他们在今天的会面之前都只有寒暄程度的交流。



现在还不清楚〈那些家伙〉的目的,所以仍需要从各个方面收集相关情报。比如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的登录名簿;该国理事即国王的外甥雷米吉乌斯的报告以及国王维克托的动向;引发重大事故的国家骑士团的正式竞技会结果以及与被害国之间的关系;负责竞技流程的审判部与装备检查人员的出身地等个人信息。甚至还要调查近期的流言,如进入夏季后地下遗址中的甲虫变得更加有活力;马匹和小麦的价格上升是战争的前兆等等。



报告书就和记载了一切细节的武器调整说明书一样,详尽记载了只有国家联盟的职员才能知道的情报。伊萨克看完后笑了笑。



“原来如此。你们那位前副团长调去国家联盟果然是为了这个啊,那用〈盯上贵人的盗窃团〉的传言让警卫部行动起来的人也是他吧。开幕式那天,我在主馆的管理塔附近看到他了。他同事称呼他的时候是个我没听过的名字,但我记得他之前的登录名是〈克里斯托弗〉吧。”



“……那家伙入团十年前,利里耶国骑士团加强了情报管理。除去已经入团的团员,新来的全部都要按照军务长官的指示使用假名。”



泽梅尔停顿了一会才给出的回答让伊萨克回想起曾经的某个传闻。



他虽然觉得问那件事很失礼,但忠实于自身好奇心的猎人还是问出了口。



“之所以加强情报管理,难道是与您最开始的那个〈男人〉……抱歉,是与最开始和团长您组队的副团长的事件有关吗?据说是卷入了某个国家的裁定竞技会,你们的某个团员出卖了情报后导致他的家人被杀,最后他杀害了那个团员逃去了国外。”



泽梅尔立马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对你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真让人火大,竟然一脸平静地说出只有利里耶国上级才知道的事情。你从哪得来的情报?我老早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我们团舍的老仆人里果然有你们那的间谍吧?”



“情报是从我们的副团长那听来的,但他从哪得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收集情报和监视我的夜间行动是尤米尔的职责。我听说您最开始的那位副团长在还是团员的时候就经常在正式竞技会上采取粗暴的破石方式,那是个适合留胡茬的剑技精湛的男人,性格开朗语气轻浮……啊啊,对了,我现在注意到了,金发和他很像吧。”



泽梅尔一言不发,不知是无法赞同伊萨克还是单纯地不想回答。



皱着白眉的老团长想起保管在团舍武器库里的装备和调查记录。大多是那些在制裁中离去,代表着火之岛和平的骑士们生存过的证明。尽管泽梅尔知道自己早该放下,但不经意回想起失去的那位初代副团长时,他还是会觉得胸口像是旧伤复发似的疼。



伊萨克盯着头发和胡须日益发白的泽梅尔,无奈地笑了笑。他放弃等待泽梅尔的回答,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金发变了呢。那个只沉迷于恋人的小鬼比以前可靠多了,不过还不足以让人称他为〈骑士〉。我们的见习骑士看到他在中庭和国王吵架了,虽然我身为王族的末端也能够想象得到他身为庶子的辛劳,但他如果一直把国王只当作国王来看待的话,那他还不足以穿上军服。”



“修正利希特很难。身份上的事很复杂,我也不知道他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不过,全是窟窿的盔甲若是好好调整,也能发出意外的光芒。”



“那小兔子就是打磨他的砂布呢,可爱又英勇的她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位骑士中的骑士。那个固执的狼现在也像泡过蜂蜜酒似的比以前更有韵味了,还有那位金色百合,她正作为外交大臣又是乘马车又是骑马地往来参加会谈。从变化这个角度来看,你们利里耶国还真是〈有趣〉。”



“你也变了吧。以前还是个嚣张的新兵,才能也未经打磨。但现在已经是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外号的破石王了。”



“哪里的话,我没有任何变化。我只是靠着耍滑头和本不属于我的地位拼命埋坑呢,我现在也还是那个因为急功近利完全不听指挥而被您揍了一顿的〈乳臭未干的新兵〉。”



伊萨克耸耸肩否定泽梅尔的话,把看完的报告还给他后行了站立礼。



商量完今后的计划后伊萨克就走向了门口。泽梅尔看着无声关上的门,眯起了充满知性的双眼。



伊萨克那语气轻浮却隐藏着真心试探对方的习惯和看似粗心实则谨慎的态度应该都是战场上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浅黑色肌肤的他之所以生活在西方地区也是因为他原本来自因制裁而毁灭的沿岸国,是个战争孤儿。



他因为优异的身体能力被侯爵家领养,后来凭借自身的才干和因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受到了国王的宠爱而获得了王族末端的荣誉。堂堂的伟丈夫身边总是流传着与〈花〉相关的艳闻,金特海特国国王因为年老体衰,所以有人甚至传言说伊萨克的外甥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子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丧失之痛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窟窿,那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的存在就必须怀抱着胸口的窟窿活下去。那窟窿越大,就越容易被负面感情所支配。泽梅尔见过许多认真生活的骑士因制裁变为卑劣的侵略者,就连尚且年幼的孤儿都要让自己化为獐头鼠目。



能穿过没有尽头的黑夜走向黎明的人并不多,正因如此身穿军服的骑士才不能让那些不得不牺牲的存在蒙羞,要为现世竭尽全力。



“……窟窿被填满的男人和只能怀抱窟窿活下去的男人,还有窟窿消失了的男人。还真如汉娜所说,掌管丰收和诞生的女神马特尔随性到残酷。”



泽梅尔用沙哑的声音嘀咕着。



垂着眼睛的老人身后爬过黑色的甲虫,无声消失于墙壁的龟裂之中。



泽梅尔和伊萨克派出的调查人员在那之后也从多方面进行了探查。



前来观战的王族中有因巴尔托拉姆国先王特奥多尼乌斯的自尽而对国家联盟表示反叛之意的强硬派,还有自制的稳健派。该国理事即国王的外甥雷米吉乌斯和负责矿石采掘的矿山大臣卢克鲁斯是强硬派的中心,而国王维克托认为身为最后的皇帝的旁系应该贯彻自制,所以双方之间一直传来不和谐的音调。



尤米尔派新人团员去南方地区调查缴获证据的来源后,发现了制造用于袭击的商船的造船所。位于国家联盟中枢的前副团长克里斯托弗送来的报告上表示,在火之岛杯组合抽签前后,克洛茨国的理事即审判部部长调查了各国骑士团的战绩。



除了可疑的〈外〉,属于〈内〉的竞技场中也仍然继续着让人费解的负伤事故。



竞技看起来并不粗暴,但不知为何每天都会出现危及骑士生命的重伤者。医务人员一直在运送担架根本没时间歇息,医疗塔的治疗室内也逐渐住满了人,到处都是缠着绷带的骑士。伙伴或知己的伤并非与自己毫不相干,所以同为骑士的大家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整个竞技场都被焦躁和不安所包围着。



不知是谁最先说出这句话的:



火之岛杯的大竞技场和观众席有相当的距离,场上的烟尘也很容易挡住大家的视线。在审判部难以看清的混战之中,有些人表面是意志高洁内心诚实的骑士,但实际上故意装作偶然,偏离原本瞄准了命石的刀身,将夺取命石而使出的攻击和为保身而挥出的大剑朝向了对手,在心里盘算着夺走对方的〈骑士生命〉——



剑轨就是骑士的心。



哪怕只是对对手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也会无意识地改变竞技会的走向。



从第二轮竞技到第三轮竞技,穿着印有国章的军服的国家骑士团骑士中,出现了越来越多胡乱用剑的骑士,火之岛杯变得越发像偏僻地区的地方竞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