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在简易帐篷里和利希特一起享受茶水的瓦泽侯爵千金艾丽泽公主。
如托费尔所说,一想到为日程调整而烦恼的中队长,频繁要求休息的艾丽泽公主就让人心情复杂,之前也是为了在日落前到达旅馆街勉强了马匹好多次。不过,没怎么锻炼过的千金要进行半月的长途旅行确实不怎么容易。
尼娜也再次切身感受到火之岛杯之后维持和平,与各国打好关系有多么重要。解决国家间问题的裁定竞技会虽然是以最低限度的牺牲回避战争的手段,但败者有时也会对竞技结果怀恨在心。
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构建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听说比阿特丽斯担任外交大臣就是她站在王女的立场考虑到利里耶国的将来而做出的选择。传闻说她明年或是后年可能会嫁去纳尔达国,在那之前她想要让祖国的外交坚如磐石。
这么想来,和马尔莫尔国的友谊就尤为重要。不知贵人是否都如艾丽泽公主那样,也可能是艾丽泽公主打算将之前不了了之的亲事当作没发生过——总之艾丽泽公主对利希特的态度特别友好,但这让身为恋人的尼娜有些不安。村姑娘尼娜只要面对〈贵族〉就会浑身僵硬,礼仪也都是照葫芦画瓢而已。像刚才那样被对方高雅的气质和不由分说的口舌压倒而无法和利希特对话,最后只好张皇失措地离开的情况也发生过好多次了。
——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但我的嘴真的很笨。没法顺利表达自己想表达的,还总是因为着急越发支支吾吾。如果箭代表了我的心,那我觉得用射箭反倒更能传达我的内心所想。
尼娜低着头,下意识地想起了梅尔。
她和尼娜有差不多的身高,对话时不急不缓,是最让尼娜觉得舒心的少女。尼娜看了眼外套下的剑带,把手伸向布袋子。
尼娜随身携带着国家联盟职员克劳斯给她的信筒,硬化银制的信筒上刻有四女神的纹章。就像梅尔带着尼娜给她的药壶一样,尼娜也把信筒装进漂亮的布袋里,挂在于使用弓箭的她无用的剑带上。
这个信筒可以借各国的配送人送去特拉拉山丘,所以尼娜打算到了西雷西亚国之后再寄出去。她想把位于西方地区最西边的大海和天空的颜色以及街道的模样告诉梅尔。
而且只要拿着这个信筒,尼娜就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虽然信筒是空的,但尼娜感觉那里面装满了前往特拉拉山丘之前的决意和与梅尔的将来、希望。
尼娜隔着布袋握紧信筒摇了摇头。
——想这么多也没用,总之要把该做的事做好。
尼娜决定正视那些一直以来都认为与己无关的事,不然她可能再也无法握住梅尔的手了。
而且——
——为了不给变强的尼娜丢脸,我也必须要变得更强。
说出这句话的利希特正在履行他一直厌恶的王族的职责。仍然得不到期待了许久的脱离王籍的答复时,利希特也还是优先了利里耶国的安稳冷静地应对着一切。
利希特认可了一事无成的尼娜且他自己也开始改变了,尼娜不想做出让这样的他失望的行为。此行的目的是见证决定西雷西亚国王权去向的战斗竞技会,如果因为小事分散了注意力,那很可能会给使节团的责任人〈兰特弗里德〉添麻烦。而且也无法回应将不安憋进心里,瘪着个嘴用站立礼送走大家的副团长维尔纳的信赖。
尼娜使劲点点头松开了信筒。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抓住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忽然看到小道前方的岩场有两个人影。
从外形看应该是马尔莫尔国的士兵——
“——真是的,给利里耶国添了那么多麻烦,太丢人了啊。但以我们的立场也只能闭着嘴服从。”
用木桶打水的年轻士兵抱怨着。
他靠近在旁边弯着腰的伙伴继续道:
“虽然和西雷西亚国的王家是亲戚,但艾丽泽公主是因为知道兰特弗里德王子成为了见证人,才硬要接下这个任务的吧。她就因为想和王子聊天频繁地让我们停下马车休息,结果日程被打乱补给也跟不上,我对利里耶国真的是满心愧疚。”
旁边的士兵也靠了过去,回答着对方小声的抱怨。
“因为王太子殿下很溺爱艾丽泽公主这个堂妹啊。我们的骑士团确实很忙,但这次之所以不来其实是因为公主讨厌那个主力的女骑士。之前夜会上弄过一对一的表演,那个女骑士把公主喜欢的青年贵族打败了,好像还伤了对方的脸。王太子殿下至今也因为之前那个把骑士团分成两派的事件对〈女骑士〉抱有偏见。”
他们的叹息声随风飘到尼娜的耳畔。
在水滴飞溅的岩场并肩而站的二人因为寒冷抖了抖肩膀。
“话说回来,那个兰特弗里德王子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我听说他是身份低下的母亲生的庶子,是个与王城格格不入的王子。但看他的样子感觉是个非常优雅开朗的人啊。”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利里耶国就是以王子品行不端为由〈辞退〉了和艾丽泽公主的婚事。但王子毕竟在火之岛杯上立了功吧?”
“他好像凭一己之力保护了包括我国王太子殿下在内的观战的王族。据说去〈银花之城〉献礼的使者都排出了长队,王子的房间里也被各国的礼物填满了。他们二人门当户对,在一起了对两国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这次的外交就是上面的人故意安排的,为了重新促成他们的亲事。”
“总之想快点到目的地,我们可是在大冷天里打水啊。”
两个马尔莫尔国的士兵提着木桶转过身。
站在原地的尼娜猛地抖了一下,在他们完全转过来之前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士兵搓着冻僵的手从尼娜旁边走过。等长靴的声音远去,尼娜嘀咕了一句:
“重新促成……亲事……?”
海蓝色的双眼里闪过困惑。
艾丽泽公主和利希特的亲事是尼娜年初从家乡回团舍后听说的。她隐约记得艾丽泽公主是在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看上了利希特,然后让侯爵父亲去提亲,后来利希特因为加尔姆国的事等其他原因拒绝了对方。
尼娜感觉胸口传来令人不快的心跳。
不小心听到了如此意外的事,她的大脑没法顺利运转了。
“那个,也就是说……”尼娜小声说着,望远镜也从手里滑了下去。她用没什么力气的双手抓住挂望远镜的绳子。
周围的环境和自身的职责都消失了,当尼娜看到从对面跑过的人影时才回过神来。
“——!”
在森林的暗处有外套飘动。
尼娜僵住了几秒后立刻站起来从草丛后飞奔出去。
她慌张地环视四周,但通往打水处的小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试着用望远镜确认了一下远处的树木,可小个头的尼娜在草木丛生的森林中看不到特别远的地方。
——不是野兽,那绝对是外套。是使节团的……不对,使节团的人没必要跑得那么匆忙。
判断那人不是同行者后尼娜就紧张起来。
人影从尼娜和主道之间跑过。尼娜身为打水处附近的守卫,却因为动摇没法立刻给出接下来的行动。她犹豫要不要吹响通知大家的口哨时就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了后背。
——先射一箭威胁对方……但,但如果能拉进距离,还是先发制人比较好。
尼娜的左手握住短弓时,忽然传来了无数的脚步声。
“!”
刚才闪过外套的地方又跑过了好几个人影。
大概有十几个人。尼娜看到枝叶间有剑身闪耀,条件反射地从箭筒里抽出了箭。在边境的森林中拿着武器奔跑的集团不可能是附近的农民或商队。尼娜的脑海里闪过在简易帐篷中喝茶的艾丽泽公主和外交官等非武装的同行者们。
——总之先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尼娜一边往前跑一边架好弓箭。
距离大概是三十步。那群人在树木间若隐若现,尼娜瞄准了跑在最前面的人后猛地停下,从大树旁放出了箭。
弓弦弹响,箭矢飞出去的声音穿透了绿荫。
“——!”
正在奔跑的一人突然摔跤了。
其他被吓到的人都停了下来,发现伙伴的肩膀上插着一支箭后立刻环视四周。
看起来像领头人的大个头胡子男举起手臂给大家下达指示,他们手里拿着剑四处寻找猎物的模样和在特拉拉山丘上反叛的那群人如出一辙。尼娜躲在树干后抿紧嘴唇,心想他们果然是山贼之类的人。尼娜打算绕个路回到主道附近向上面汇报——就在她准备动身时,一个人影笼罩了她。
她吃惊地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诶?
尼娜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树上的人就朝她跳了下来。
“!”
尼娜的侧腹部受到冲击飞了出去。她翻滚在地,松开了短弓的左手臂被那人踩在了脚下。对方咂了咂舌,将剑尖直指尼娜发出呻吟的喉咙。
“啊——……”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冷淡的声音落了下来。
“……小孩?”
俯视着尼娜的男人有张细长的脸,脸上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干燥。尼娜压根不知道对方是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忽然,尼娜看清了男人头上的帽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帽檐往回折的帽子中间有个纹章。代表水花的蓝色和沿岸国的证明——三个锚。
是西雷西亚国的国章——
“住手,先好好确认对方的身份。这位小姐不是贼人。”
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在尼娜还没看过去时,触碰着自己脖子的金属就已经离开了。双眼干燥的男人将剑收回了剑带。
一位高个子女性来到了尼娜面前。
她长相温柔,妆容美丽。右眼戴着单片眼镜,衬得她富有知性。她穿着盖住鞋尖的海商风长衣和衣领处装饰着孔雀羽毛的防寒外套。
女性跪在尼娜旁边。
她的头发编得松弛,散发着浓浓的花香。从枝叶间射下来的阳光照得她单片眼镜上的装饰宝石闪闪发光。
“非常抱歉,副警卫长失礼了。……我看你戒指上有白百合纹章,你是利里耶国使节团的人吧?”
女性一边问一边伸出了手。
“是,是的。”尼娜点点头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高个子的女性果然力气很大,一把就将尼娜拉了起来。
“谢谢。”尼娜低下头道谢,然后抬头看着女性。“我是利里耶国的随行团员,叫做尼娜。那个,您是……你们是?”
“尼娜小姐……难道你就是射穿了加韦恩王子命石的〈少年骑士〉吗?”
“啊,那个,是的。”
女性一个劲地打量着尼娜,双眼弯成了弓。
“原来不是少年而是少女。我是西雷西亚国的宰相,叫做宝拉。因为担任我国代理竞技会见证人的利里耶国和马尔莫尔国使节团没在预计的日期到达,所以我们以为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由于担心各位的安危,所以前来迎接你们。”
宝拉露出柔和的微笑低下头。
“……但我们进入国境附近的森林后发现有可疑的人在跟踪我们。国王陛下逝去以来,西雷西亚国就动荡不安,我们无法确定那人是王兄马克西基里安派来的还是旧弗罗达地区起义的农民入侵了这里。我命令警卫长确认其身份,结果却给尼娜小姐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受伤了吗?”
女性耷拉着眉毛问尼娜。
——等等,那我岂不是——
在树林间跑过的人影尼娜一共看到了两次。
如果被她当作山贼的警卫是在追捕可疑分子的话,那尼娜的行为可以说是妨碍了他们——也就是让他们错失了逮捕可疑分子的机会。
尼娜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猛地低下头。
“那个,我……非,非常抱歉!”
双眼干燥的副警卫长应该是对尼娜的失态感到无奈,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漠。在他后面带领着其他警卫兵的大个头胡子男——刚才给其他人下达了指令的警卫长正严肃地皱着眉。
被射中肩膀的警卫的外套染上了鲜血,尼娜颤抖着手从荷包里拿出手帕走到他旁边。
“包扎一下。”
“只是擦伤,不用担心。”宝拉对尼娜摇摇头。
尼娜无措地收起手帕,听到了耳熟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向小道,发现罗尔夫和几名士兵跑了过来。
“——……尼娜?”
罗尔夫看着掉在地上的短弓和快要哭出来的妹妹,还有受伤了的警卫兵。
他重新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考虑了一会后才放下了搭在剑带上的手。报上姓名行了站立礼后,罗尔夫朝着女宰相宝拉走去。
“这只独眼,啊啊,你就是有名的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吧。”
女宰相笑着对罗尔夫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听着听着他的脸就严峻起来。使节团的士兵们也都悄悄地把视线转向了尼娜。
她只能抿紧嘴唇低着头。
◇◇◇
——靠着大树的青年气喘吁吁地咳嗽着。
他摘下兜帽,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额头。机灵的长相上粘着因狂奔而乱掉的深棕色头发。
青年又干咳了几下。十多年前患上的矿山病并没有让他立刻殒命,但他后来一直在古纳雷克山山脚的硬化银采掘场干着几乎能缩短寿命的重体力劳动。但最伤身体的是含有毒素的涌水,据说长期暴露在那种环境下会对呼吸系统留下不可逆的损伤。
最开始只是稍有咳嗽,后来年年恶化,最近因为吸入了冬季的冷空气而出现了喘鸣甚至呼吸困难的症状。在采掘场服刑的人都有同样的情况,青年见过无数因此在服刑期满前就死掉的人。而青年现在的脸色也和那些人的末期症状差不多。
“好险……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果然偷东西或是跟踪之类的事不适合我啊。”
正在嘀咕的青年听到马车和马蹄远去的声音。
青年从藏身的树干后探出了脸。
这里是施万国和西雷西亚国的国境,穿过森林的那群人朝着主道然后向西远去了。
青年用望远镜确认了一下,他看到了飘扬着深蓝和金黄色国旗的集团,里面还夹杂着紫色天马以及天蓝色的国旗,看上去就像即将出征的军团。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确实是军团。尽管做足了表面功夫,但还是无法改变西雷西亚国国内正因对立双方的利益冲突而发生了战争的事实。对立双方分别是北西雷西亚的国王遗孤派和南西雷西亚的国王王兄派,王冠的去向如何只与贵人们有关,无关脚边的人民。
在印有马尔莫尔国国章的马车附近有个穿着带斗篷外套的金发青年翻身上马。
青年握住望远镜的双手加大了力量。
对方没能兑现的承诺闪过他的脑海,右脸颊的烧伤传来刺痛。
“——利希特……”
青年用沙哑的声音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