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社会抛弃的人们，患有不治之症的人们，想逃离过往经历的人们，失去生活动力的人们——这座城市里住着的都是这样的人。准确地说，这里甚至算不得城市。



这里根本不适合人类，不，不适合哺乳类生物居住。但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变成了城市——并被称为铅之城。



当公害开始成为问题时，这座城里的河因为大量的工业废水而变得污浊。含铅的废水使河里的生物眼球烂掉，皮肤剥离，露出骨头。尔后铅水渗透到沿岸的土地，把草木变成黑色。



污染大地的废水与土壤中的盐分混杂，合成未知的毒液，使沿岸一带变成了地狱。地面像发脓的伤口一样，遍布无法蒸发的毒液，时常还会散发令人头疼的恶臭。



当地居民和管理政府进行了长期的斗争，还打了几场官司，期间有很多人离开了住惯的家，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土地。



于是，那些四面八方来的，各个被抛弃的人们，开始涉足这片连野狗野猫都不愿踏入的土地。纵横在大地上的毒液逐渐吞噬了被舍弃的房屋，失意者们于其上新建自己的住所。



铁皮板、瓦楞纸、无数个空罐头——这些奇怪材质组成的家被建成了长屋。



铅之城诞生了。



龙和香、凯刚一走进铅之城，就嗅到了腐败的河流与大地的恶臭。他们感到咽喉发疼，强烈的气味甚至激出了眼泪。



而且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



闻着尚温的血腥味，仿佛都能听到死者临终前的惨叫。



案件是今天清晨，天色未明之时发生的。铅之城的居民接二连三地被残杀。被害者的数量很快升至12人。龙等人依照小田切的指示前来调查本案是否和拜拉姆有关。



尸体都被警方搬走了，但四溅的内脏还残存着。死者们真真正正地被撕成了碎片。



龙去找目击证人问话，凯和香则走过摇摇晃晃的板子，来到凶手的家中。



本案的犯人是个年龄不明的老人。



平时城里人都像虐待狗一样对待老人。就算是在全员废物的铅之城里，老人也是最受欺负的一个，不管被怎么凌辱，老人也只是颤抖着蹲在一旁。



可就是他突然变成了杀人狂。他没有用任何武器。就好像撕纸一样，老人用常人难以置信的怪力依次杀了12个人。但案件的可疑之处还不止这些。



警察的几颗子弹射中了老人的胸口，但他非但没死，还逃走了。



拉开铁皮板门，凯和香走进了老人的房间。



家徒四壁。地上铺着报纸，零落着豆子皮和鱼尾巴。角落里倒着一个烧酒瓶。



“这儿可真不得了啊。”



凯说，“完全不像是供人住的地方。你知道吗？像这样的城市，世界上有无数个。就算我们能打倒拜拉姆，也消除不了这样的悲剧。”



“是啊。”香答道，“但是，他们也不能因此而屈服于拜拉姆。”



这时，香注意到在一面墙上画有奇怪的画。



是一幅鸟。



画是粉笔画就的，一只鸟长着翅膀，还有三张脸。



“……为什么，你要回避我？”凯突然转移了话题。



“回避？”



“别装傻了。从那天起，你就一直在回避我。”



香突然脸红了。她想起了自己和凯在蝉组成的绒毯上做爱的事情。



“那次是你邀请我的吧。你也该接受一下我的邀约吧？”



“别说了。”香不由得喊道，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再说了……这里怎么看也不是适合约女孩子的地方吧？”



“约女人和地点没关系，只和时间有关。”



凯逼近了香。这栋房子里没有窗户，所以即便是白天也很阴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透过铁皮板射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凯说，“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的……”香直直地看着凯。



“只有龙的心。”



凯扭曲地笑了。



他一定受伤了——这么想着，香心底涌起一丝残忍的喜悦。但是，她也又一次感受到了与凯做爱时的痛苦与快感。



“龙的心啊。”凯不笑了，“那种东西太无聊了，我给你更好的吧。”



一步，两步，凯走近香。香随着凯的前进后退。香靠上了画有鸟的墙壁。



“凯，你适可而止吧。我……”



“你是爱我呢，还是恨我呢？”凯打断了香的话，“不管是哪个，我都会让你说出来的。”



凯伸出了手臂。当他抚摸起香的脸颊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凯。”龙说，“你那么饥渴的话，就和我约会吧。”



凯怒了。



自己竟然沉迷于香到没发现龙来了，而且还被龙看到了全程——双重的屈辱使凯颤抖起来。



一个转身，凯借势一记直拳击向了龙的下巴。



龙伸掌挡住了凯的拳头。



“你要干什么，凯！”龙没有松手。



“闭嘴！”凯喊道，“想做的时候就和女人做。有看不顺眼的人就打。这就是我的原则！”



凯在近距离施展回旋踢，龙以肘击应对。凯踢麻了龙的手肘。



“住手，凯。我们在工作。别感情用事！”



“你永远都是对的。所以我才看你不爽。”



凯抓住了龙的前襟。两人彼此别着腿，用力想要压倒对方。



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的样子。看着凯疯狂的样子，不知怎的，她竟感到开心。



说不定我还是需要凯的，香想。



因为和龙的接触，香的自尊心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伤害。而拒绝凯，则能愈合这道伤口。自己的魅力被龙否定了的话，就从凯那里收回来好了。



正想着，香突然惨叫起来。



龙和凯回过头。



黑暗的房间里一片明亮。



一堵墙裂开，这栋房子的主人回来了。那个杀了12人后逃跑的老人。



龙和凯马上朝着老人摆出战斗姿势。



老人慢慢靠过来。但，老人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气。他赤裸的上半身露出了几道弹痕，边走边涌着血。



老人横穿房间，在地上留下一条血路。然后他来到了正对面的墙前。他是来见鸟的。



“……再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



老人竭尽全力，拥抱着墙上的鸟。



2



这里是一束光都射不进来的漆黑。



也是能听到细针落地响声的静寂。



握着鸟人钢剑的手缓缓发力。额头上的汗流到下颚，滴在剑刃上。



一声短促的低喊打破了寂静，鸟人钢剑在黑暗中画出弧线。但是，什么也没砍到。剑只是斩断了虚空而已。



这是基地的一室。在仿佛黑箱一般被封闭的室内，龙握着剑，放下了手臂。



龙再一次坐在了房间的正中央，将意识集中于超越五感的第六感。他无论如何也要击中目标。



从一周前起，龙就一直在进行特训。



龙的目标是在黑暗中无声飞行的黑色金属球。像剑玉一样，原本是用来进行射击训练的。而且，因为它是依靠磁力进行的无轨迹飞行，就连射击高手也很难射中。



龙必须凭借自己的感觉来击破它。



龙忘不了自己和米兹隆的战斗。



当然，龙并不清楚米兹隆的真身是什么。只知道它是以超高速旋转的形式现身，除此之外一切成谜。



那天，在光荣的游行现场，龙第一次遭遇了米兹隆。被米兹隆的旋转卷入后，龙就掉进了黑暗的世界。简直就像是被吸入异次元一样。一瞬间后，又有什么东西攻击了龙。能挡住那记攻击，只能说是奇迹了。



龙为了针对米兹隆而进行特训。



无声的目标仍在飞行。他不能凭借视觉或听觉来捕捉目标。



龙想把精神集中到第六感，可越着急，各种各样的烦恼就越扰乱他的心智。



理惠……脑海中浮现出理惠的裸体。乳房间一颗小小的痣。蝴蝶形的痣。每当理惠弯曲身体时，痣都会动起来，像蝴蝶飞舞。



还有就是喷射人……·



如果现在理惠还活着，知道喷射人的现状的话，想必她一定会很悲伤吧。如果理惠还活着，龙和理惠一起联手，总能组织起一支更正经的队伍来。



总之，现在的我们简直太差了。龙想。



凯也好香也好，雷太也好亚子也好，都只是为一己私欲而活，没有作为战士的自觉。没有一个人认真地思考过世界和平的问题。更别提团队合作了。



龙是天生的战士。



在成为喷射人前，他就是组织中的一员，认识的人也都是天生的战士。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凯或香这样的普通人。龙认为，战士的义务优先于个人的情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们却根本不接受这种常识。



龙哀叹于自己作为队长的无能，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斥责自己。



龙在想，自己能做的，可能就是向他们展示战士的活法了。自己要拼上全部体力与热情，坚持做战士，以此来影响他们。



龙想象着五个喷射人张开双臂，连成圆圈，在空中飞翔的样子。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五人携手飞翔，打破黑暗的天空，为世界带来光明。驱散黑暗的光明使者——这就是真正的喷射人。



龙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光芒。龙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好像张开了第三只眼一样，感受到了室内的光线。



在黑暗的室内，他仿佛能看到一切。



鸟人钢剑刃光一闪。



如蝙蝠一般飞在空中的目标球被切成两半。



3



“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们有了新的面目，



新的身体，新的心灵，新的未来。或许，我们还能得到新的过去。我们的过往确实凄惨。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悲惨岁月。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有几个独裁者的存在。几个独裁者这个说法似乎有些奇怪，但这是事实。独裁者就在我们的身旁，身旁的身旁，身旁的身旁的身旁。他们迫害我们。虐待我们的身体，洞穿我们的心灵，使我们变得一团糟。对于他们而言，我们属于下层阶级。他们嘲笑我们的温柔与细致。但是，石头能砸烂花并不代表石头比花要优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早晚会毁掉我们的。我们要教会他们这一点。团结起来一起教会他们。我们现在依然是花。只不过成为了钢铁之花。不管什么石头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开始派对吧。为我们的世界燃起烟花。款待一切独裁者。我们必须开一场大派对。看到我们点燃的烟花后，他们就能了解铁之花的美丽了。”



在梦中，雷太遇到了伙伴们。



所有人都是从小被欺负到大的。大家都在梦里看到了鸟，戴上了人皮面具。



大家都热衷于派对计划。没有人反对。难道不应该把一直以来欺负我们的人叫来，好好招待一番吗？大家一定会高兴地流出血泪吧。



派对会场定在市中心一等地建成的富士田大楼。富士田大楼由几家巨型企业注资，是个各方面都很高级的综合大厦。



总面积达45万6000平方米。一共124层楼，全高487米。内有109个直梯，23个扶梯，19000张窗户。500多个各国知名品牌云集其中，平时有8万工作人员，每天能接待20多万名顾客。



富士田大楼就是强者的象征，也是最适合雷太等人开派对的地方。



流线型，纯大理石建成的富士田大楼，建成后将会在夕阳下发出最耀眼的光辉。



富士田大楼在美丽的夕阳下闪耀着。



简直就像尼亚加拉瀑布一样，香想。反射后的阳光从极高的高空泻下。



今天是富士田大楼开业之日。香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世界第一高楼。



香是被雷太邀请来的。雷太给出的理由是想让香陪他买东西，但香出于对富士田大楼的兴趣，答应了雷太的邀约。同时也是因为最近雷太不太对劲。如果雷太有烦恼的话，自己也能陪他聊聊。



二人约在地下五层的喷泉广场见。广场位于地下城的正中央，以它为中心，无数通道呈放射线散开。



香坐在喷泉围栏的石头上，在人群中等待雷太。



配合着音乐，喷泉也摆出了不同的造型。



香将手浸在水池中。几条青鱼在里面游泳。



看着鱼儿游动时，香注意到透明的水逐渐变得浑浊起来。是管道破损了？还是配件出问题了？一条喷泉口里竟喷出了泥水。泥水愈来愈浓，最后变成了黑色的糊糊。鱼一条条地死去了。



香无意中仰望天花板。她隐隐约约能听到炮声似的响动。很像从富士田大楼高层听到的，庆祝开业的烟花声。



香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了。喷泉爆炸了。富士田大楼的各处一定也都在爆炸。



强烈的爆炸喷碎了喷泉的石盘。水柱直冲到天花板。



暴风和飞沫击中香的身体。香像叶子一样飞到空中，她蜷缩着身子，宛如一个婴儿。



与此同时，凯在地下四层的紧急出口处也听到了爆炸声和惨叫。恰好，当天他也来了富士田大楼。



30分钟前，凯在街上骑着车，看到了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人，于是他开始跟踪那个男人。因为他很在意那人衣服上画的鸟。用白色水笔简单勾勒出的三脸恐怖鸟。鸟的样子和他在铅之城里看到的壁画一模一样。



男人走进了富士田大楼。



有那么一会儿，男人似乎要避人目光似的偷偷做些什么，凯刚想上去搭话，他就消失了。



男人离开后，凯发现他装了一个连着旧式计时器的塑胶炸弹。正在凯拆炸弹时，大楼里发生了第一起爆炸。



富士田的各处接二连三地爆炸起来。



19000扇窗户被炸了一半，到处都是熊熊火焰。



富士田大楼附近，伴随着爆炸声，路上的人们看着无数玻璃碎片在夕阳地映照下砸到地上，浓烟和烈火席卷了这栋摩天大楼。



所幸，香还有意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她就摔到了地上。



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头和腰都痛得不行。右臂也麻了。手掌心粘粘的，恐怕都是血。但是，她无从确认自己的伤口。她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灯都灭了。而且这里是地下五层。一道光也射不进来。



终于，香觉得好像哪里传来了苦闷的呻吟声。不远处有人在求救。



香开始爬动起来。她跨过地上的瓦砾，朝着有声响的方向前行。



很快，香摸到了人的皮肤。好像是个男人的脸。呻吟声已经停了。他在香赶来前就死了。估计肯定是来富士田大楼玩的顾客吧。到底有多少人伤亡呢？不，在讨论这个问题前还要确认一点，这起惨剧究竟是事故还是犯罪？



香用手环发出了SOS。



然后她缓缓站起。没事的。我还能走。只是，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逃出去，然后帮忙救人。



在黑暗中，香谨慎地伸手探着路。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手。远处的安全警报时响时不响。走了不到2米，香就被瓦砾绊倒了。



有人在笑。



香条件反射地向四周看去。



“是谁？是谁在这里？”



没人回答。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和闭眼毫无差别。



香脊背一阵发凉。笑声又传来了。这次在香的耳畔。低沉又悚人的声音——。



香的双腕感受到了什么东西。



“!?”



一声脆响，蛇般的金属手铐铐住了她。



她无暇抵抗。双手被铐上后，香又被吊了起来。



香蹬着双腿抵抗着。可她越抵抗，手铐就铐得越紧。



“真好看啊。很适合你。”



雷太说。



“是谁？别恶作剧了！”香吊在空中，喊道。



雷太戴着红外线夜视仪，能看到香。香却不知道雷太的位置。就算听到了声音，她也想不到对方是雷太。因为，雷太的声音异常到像被人夺舍了一样。



“你是个讨人厌的女人。”雷太说，“所以我邀请你参加派对。”



香为了冷静，深呼吸了无数次。她必须理解现在这个噩梦般的状况。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总而言之，他和炸大楼的是一伙的。



“我喜欢你啊……可你却背叛了我。”



好像是整片黑暗在说话一样，雷太的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对方好像认识自己，可香还是没有头绪。难道说只是个变态吗？



“你再多向我讲讲你的事。”香试着说道，“这样就能解开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背叛过谁。”



“你玩弄他人的心灵。你是有害的人类。”



“不是的。我……”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