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段时间，香抽空去拜访了自己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也就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说是拜访，其实就是去政府给受灾群众建的临时公寓探望……



现在拜拉姆不露面了，喷射人的工作也就局限于在地震中解救市民。香就是这么和她认识的。



在倒塌的房屋下，香把她救了出来，两个人开始熟稔起来。



香一看她的体型就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香和她都有着专属于女性的忧虑，所以一开始只会聊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说，她为什么怀着孕还一个人住，香假装对此并不感兴趣。因为这是一种礼仪。



两个人是同龄人，但性格截然不同。和任性好胜的香比起来，她简直淡定太多了。她几乎没什么自己的主见。香很喜欢这种性格。她会一直听着香谈天说地。香就喜欢她这样安稳的人。



对于她表现出来的这种包容力，香认为可能是母性的原因。她一头短发，和她十分搭配。每天她都在为自己即将成为母亲而感到高兴。好像从她体内能流露出极光般的光辉一样，仅凭微笑就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美好起来。



香送了她一盆珍贵的仙人球。它产自南美，大概需要300天才能开一次花。也就是说，和人类的怀孕周期大致相等。因为仙人球在多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生存，所以香将它作为礼物，也是为了助她安产。



她和仙人掌都十分健康。她的肚子越来越圆，仙人球的花蕾也越来越大了。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有精神的样子。”香问道。



办完事后，香前去拜访她，却发现她的样子和平常大为不同。她失去了曾经的光辉，变得十分虚弱。不，她似乎在害怕什么。



香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今天，香本来是想来寻求她的鼓励的。因为她遇到了不能和别人说的大问题。



“怎么了，嗯？”香又问了一遍。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颤抖着。



香想看到她的笑容。想接受到她母性的光辉。这样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下定决心了……



“……最近……我做了很讨厌的梦……”她说着，瘫在了沙发上。她像望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吸尘器或狗窝——一样看着自己的肚子。



“梦？什么梦？”香问。



犹豫了一会儿，她答道：“……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快生了。但是，我没生孩子。我的肚子里确实出来了什么东西，但并不是孩子。是血。都是我的血。只有我的血在源源不断地流着。床单都被血浸透了，血甚至滴到了地上……是黑的。你知道吗？我生不出孩子，只会一直流血……”



她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香看到她的肚子在痉挛。



香寻找着仙人球。它平时都在窗边的，但今天却看不到了。



仙人球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原本是粉色的、可爱的花蕾腐败了，变成了黑色。腐败的花蕾里流出了沥青般的液体。



“……只是梦嘛……没什么意义……”



“你懂什么！？”香的朋友少见地大声喊道。



“……我懂的。”



香答道。她一边说话，一边望向窗外。已经傍晚了。



“我是今天才知道的。我也怀孕了。”



对于香来说，今天是漫长的一天。更是自己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天。



2



在树枝间，能看到一轮如巨剑般的新月。在蓝白色光芒的照耀下，整片森林连每片树叶都在发着光。



森林像死去一样沉默。



鸟儿都睡了。虫儿也不叫了。



风也停了。也听不到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有着猫头鹰般的视力、猫的听觉的玛利亚在窥探着周围的情况。玛利亚敏感的知觉像蜘蛛网一样扩散开来。一旦有敌人接近，她就会马上反应过来。握着尼库罗德的手满是汗水。玛利亚一动不动。自己的心跳是她唯一能听到的。



在寂静之中，玛利亚虽然保持静止，但身体里却充满着煎熬的痛苦。屈辱和愤怒。她对自己的愤怒席卷了内心。



——都已经把他逼上绝路了，为什么我还是没能解决掉天堂龙？



她气愤于自己的不成熟。



如果是拼尽全力的一对一决战，那么力有不逮还情有可原。



“……但是，我却……”玛利亚想。



一瞬间，她竟曾希望自己失败。



自己被天堂龙打败，说不定可以重生。



现在的玛利亚根本不理解当时自己在想什么。重生？开什么玩笑。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拜拉姆的干部，雷·玛利亚。这是我永恒不变的荣耀。不，如果重生的话，就会更强大。只要我还活着，就想超越自己。我想获得永不动摇的不屈斗志，以及不死的身体。



为了这个目标……



有谁踏着落叶来了。



是敌人。



玛利亚瞬间切断了思考，燃起了战斗的本能。



敌人的漆黑身体冲了过来。



是古雷。



森林的声音复苏了。



古雷的动静卷起了大风，让整片森林动了起来。



古雷挥拳，玛利亚跳起躲开。她一边躲避，一边甩出鞭型的尼库罗德。



但是，玛利亚没有打到古雷。虽然躲开了拳头，但古雷带起的拳风还是击中了玛利亚的腹部。



玛利亚仰躺在地上，古雷向她接近。



“……约好了，玛利亚……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古雷启动了自己背上的加农射线炮。以肩膀为底座，加农炮固定下来，古雷开始瞄准。



“……可恶……”



玛利亚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了起来。在近战时飞行工具就不能用了。



玛利亚坚持地攻击着古雷的金属身体。



每当尼库罗德炸裂之时，古雷的胸板都会冒出火花。



古雷一动不动。玛利亚拼命的攻击对古雷毫无用处。



“……”



古雷静静地看着玛利亚。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他突然想到。



因为玛利亚想变得更强，所以她希望古雷能配合自己进行模拟训练，古雷答应了。对付玛利亚简直易如反掌。但如果是以前的话，古雷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他认为这对能源是一种浪费。



“同类意识吗……”古雷对自己进行了分析。身为机器人的自己，与拉迪格的人偶玛利亚……



玛利亚的攻击一刻也没有停歇。



看着她拼命的样子，古雷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股未知的信息。



“……好美丽……”



古雷第一次学会了什么叫美。



“你在干什么，玛利亚。”



这个声音将古雷带回到了现实。



玛利亚突然停下了动作。远处的黑暗中走来一个人影。



“……真有精神啊……”拉迪格喃喃道，“但是，就算这样做你也不会变强的……”



拉迪格像看着幼稚的小孩一样笑着。



“闭嘴，拉迪格！”玛利亚的身体因屈辱和愤怒而发热，“……我……我……”



“你不会变强的，玛利亚。”



“……要比所有人……”



森林恢复了寂静。月亮被云层覆盖，终于下起了雨来。



“我倒是能实现你的梦想。”拉迪格继续说，“如果得到了我的力量，你就能比所有人都强，闪耀出比所有人都耀眼的光芒。”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能放弃一切！”



听到玛利亚的话，拉迪格又笑了。这不是嘲笑。而是残酷的笑。



“收下吧，玛利亚！我神圣的血啊……！”



声嘶力竭的吼声中，拉迪格的全身迸开了。



拉迪格用意念的力量撕裂了自己的额头。从缝隙里飞出了无数条血管。



血管像针一样刺向玛利亚的脖子。



突然而来的暴雨震撼了森林。



玛利亚的惨叫掩盖在了雨声中。



×



麻雀们站在树上，歌唱着难得的晴天。



原本每天早上都会发生连续地震，但今天却意外地安宁。



以前从市中心的公园能眺望到远处的高楼大厦——。现在那些楼房基本上都塌光了，但整个社会还在坚持运转。几家公司的职员们坐在公园长椅上，打开了午饭的便当盒。



这个公园十分宽广，中央有个池塘，可以划船，池塘边是草坪，草坪旁则围着一圈茂密的树丛。



在树丛里，有人哼着歌。旋律甜腻而惑人，但却没有人注意到它。



是玛利亚。她坐在林间的长椅上，根本不像个战士。



玛利亚脱下了战斗服，换上了紧身的短裙和粉色的皮夹克，嘴上抹着口红，手上做着美甲。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女人味。



一个坐在草坪上的中年职工听到了她的歌。



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后，玛利亚翘起了二郎腿。她仿佛诱惑男人似的，慢慢摇晃着自己的雪白的脚。



就像被催眠了一样，男人走近玛利亚。



甜蜜的旋律和女人的味道……



玛利亚微笑着。



男人在玛利亚的眼前停住了。男人在欲望和困惑间矛盾着。对女人的欲望和与欲望对立的困惑。



玛利亚站起身来。在男人说话前抱住了他。



“……好可爱……”玛利亚在他的耳边说道。



男人被无尽的快感捕获了。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身体的快感马上波及到了心灵。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意识愈来愈远。他很快堕落到了快感的深渊里，男人迷失了自己。他已经回不来了。很快，男人失去意识后的躯壳，将被另一个人占据。



玛利亚不再咬噬男人的脖子。她嘴里的牙上还沾着血液。



不知不觉中，玛利亚将自己珍珠色的牙齿插进了男人的脖子里。在毒牙营造的快感下，男人失去了意识。



“……你就在我的爱里活着吧…··”玛利亚说，“你会忠诚于我的爱的，是吗？”



男人点点头。



“那么……”玛利亚说，“去死吧！”



男人将手指插进自己的肋骨。然后像解扣子一样撕碎了自己的胸膛。



天空依然澄澈，麻雀还在嘻唱。



没有人发现林子里出了事。



女职员们还凑在一起讲着无聊的段子。小宝宝在婴儿车里甜甜地笑着。



最终——只有无数的苍蝇聚在了男人的尸体上。



“……看到了吗……”



漂浮在宇宙的基地里，拉迪格回首看向古雷和托兰。



“被玛利亚亲吻的人，对她的忠诚至死不渝。”



基地里水晶般的墙壁上映照出了玛利亚的身影。



拉迪格将自己意识的一部分传送到了地面上，通过意识做桥梁，把玛利亚的画面传了回来。



“只要继续吸人血，玛利亚就会进一步魔兽化。直到成为，脑子里只有杀戮的魔兽。你们就看着吧。这么美丽的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异形呢？”



“你的兴趣还是那么糟糕。”托兰笑着说。



“但是啊，你为什么对玛利亚那么上心呢？她归根结底只是个女人……是跟不上我们的步伐的。还是说……难道……”



“你想说什么？”



“你对玛利亚的感情，已经变成爱了吗？”



拉迪格哼了一声：“通过玛利亚来击溃喷射人。我的目的仅此而已。依靠玛利亚的力量，可以让喷射人成为我们的傀儡。然后再利用他们来击倒朱莎！”



“……”拉迪格的话让古雷指尖一震。



傀儡——也就是人偶。最近，古雷对这种词汇反应很强。古雷想超越自己的机器人身份。但是，他不明白玛利亚是被谁操纵的。是拉迪格吗？不对。



在更深层次的领域，玛利亚是被另一种东西支配着的。如果知道了它，说不定就能把玛利亚救出来了。玛利亚，到底应该超越什么才好呢？



3



高高的天花板——



宽阔的室内，缓缓流淌的古典乐，墙上一幅巨大的达利的画，勤恳的佣人以及能吸收一切脚步声的地毯，白花装饰下的桌子，白色的餐巾和桌布……



汤能得60分，冷盘最差——香在无意识中开始给餐品打分。汤太咸了，冷盘都有点坏了。



现在，香正和凯一起在三星餐厅里吃午饭。这是一次久违的约会。



“……不对。不是菜品不好。”



香的意志动摇了。



“……是我的舌头出问题了……”



可能，是那个原因吧……



“别这样，凯！”



香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对凯说：



“刀和叉不要拿反。也别搞出声音来。”



这是她第二次纠正凯的餐桌礼仪了。他在喝汤时简直无法无天，以至于其他的客人都会偷偷嘲笑。



“真无聊。”



凯讽刺似的看着香。



“说到底，餐桌礼仪什么的，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由我不认识的人随便制订出来的。我可不记得我给他们投过赞成票。”



“……”



香恼怒起来。



如果是不知道规则倒还能原谅。毕竟不知者无罪。但凯明明知道，却还在这里耍赖，这就是原则问题了。凯这样是会让香丢人的，香很讨厌这样的他。



“可能，真正的饮食……”



凯继续说。



“就是自己杀掉想吃的东西。什么餐桌礼仪。别逗我了。想吃海龟就去猎海龟，想吃牛就去宰牛，要亲手才行。这才是真正的礼仪。”



香一想到浑身是血的牛就觉得恶心。她用餐巾擦了擦嘴。



“别说了……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香还没告诉凯自己怀孕了。



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就会变成烂俗的肥皂剧了。



“真是久违了。我们两个像这样单独约会。”



香试着说道。



“……是啊。”凯回答。



“之前不久我们还每天都在一起呢。”



“现在不也在一起吗？”



“不一样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想说什么？”



“……我，那个……”



香把手贴向自己的下腹部。就在现在，胎儿还在持续成长着。



“搞得好像你要分手似的。”



“那个，凯。你别生气，听我说。最近，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吗……”



突然，凯的视线变得沉默起来。但是，他眼中的阴霾在香注意到前就消失了。



“你变了啊……”这话并不是指责，凯是用温柔的语气说的，“你以前要更加、更加地自由。你知道自由是什么意思吗？就算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只是活在今天。”



“你自由吗？”



香问道。



“……不。虽然人们可能都会这么说，但他们其实都很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