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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天子居丧议礼仪 新贵夜谈固宠术(2 / 2)


张廷玉突然加了一句:“熊东园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出这种差错?他是理学名臣,又怎么肯自污声名?”

“你是说……”

“他这是趋小祸避大祸!”张廷玉喟然说道,“皇上要大换上书房的臣子,不过先拿明珠掐尖儿,惜乎索额图懵然无知,连你这样精明的人居然也身在庐山!”

高士奇电击一般坐直了身子,良久方觉自己紧张过度,松动一下方道:“出语惊人,不过凭据何在?”

“你是上书房大臣,皇上调年羹尧任参将,带兵过古北口准备出兵准葛尔,你知道么?”

“不知道。”

“我却知道。”张廷玉淡淡说来,高士奇竟凛然一个寒颤。张廷玉道,“熊赐履也知道,索额图和你却不知道,还有,将派索额图赴尼布楚与罗刹国晤谈东北疆界,你大概是知道的?”

高士奇想了想,说道:“九月间皇上曾透了风给我,后来没再提起过。”“那就是你知道了。”张廷玉此刻有点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多了,但既开了口,便索性说道:“狼瞫和飞扬古照皇上布置已调兵遣将,星夜赴京请示机宜。他们两个,飞扬古随皇上西征,狼瞫跟索额图去东北,恐怕这些事你依旧是个不知道——这些不知道和知道,你参详一下,是不是凭据呢?”

高士奇心里乱糟糟的,一阵儿凉,一阵儿热,联想起明珠案起,康熙曾保了自己,但似乎又留着尾巴,再揣不透“圣意”何在,经张廷玉这么一点,真个如梦方醒!原想着张廷玉是个后生之辈,不过因文才颇好,又过目不忘,所以一荐即用。谁知他不声不响,颇有心计,深得皇上恩宠。高士奇已对这个寡言罕语的年轻书生不得不刮目相看,思索片刻,起身整衣,肃然一拜,说道:“衡臣,愿先生教我!”张廷玉见他如此郑重,忙也起身还礼,说道:“后学小子,哪里敢当!”“韩昌黎说过‘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高士奇拉着张廷玉的手复又坐下,“高某何人,敢妄自尊大?请赐教!”

“高相恕某狂妄了!”张廷玉幽然一笑,说道,“不知你看当今是何等样人主?”

“自然是明君!”

“岂止是明君!”张廷玉冷笑道,“乃五百年一出之圣君!前头的文武功业不说,即学问一道,能诗词,会书画,辨八音之律,通七种夷语,算术几何登峰造极,自测黄白二道,精天文,明地理,撰数十篇学术文章,即医理一道恐也不次于你江村!江村学有五车之富,无书不读,敢问:即主子不是皇帝,你比得过他么?”

语虽尖刻,但却都是事实,高士奇不禁摇了摇头。

“惟因主上学问深博,所以有包容之量。”张廷玉缓了口气说道,“明珠、索额图就是瞧不透这个,所以胆敢在主子身边攫权谋私,谋私犯的是人情,主上尚可容忍;攫权犯的是圣忌,那就非拿掉不可!你是汉人,没有敢往他两个圈子里跳,若真的依附了明珠,恐怕这次最倒霉的就是阁下!”他抬眼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高士奇,“你以为我是不爱说笑的?我若不做此官,不在此位,一般儿也会弹词奏乐、左怀美人、右携香草的!江村你恐怕就没有想到这个。主上赏识你敏捷诙谐,才华横溢,一旦江郎才尽,犹如红褪香消色衰,岂有一保到底之理?”

高士奇听至此,不禁叹道:“君之言确实发聩振聋!仗马一鸣,没有草料啊!”

“倒也不至这样,你这‘仗马’鸣得还少?不过主上爱听罢了,一旦不爱听了,就真的‘没有草料了’!”张廷玉一笑,“我只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箴言。”

高士奇望着烛光,细细品嚼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这句格言,许久没有说话。

张廷玉的分析一点也不错。二十七日康熙服阙,临朝视事,即会议上书房,商定熊赐履引退的事。

“熊东园,”康熙言下不胜感慨,抚膝沉默良久,方道:“你非走不可么?跟着朕风风雨雨二十多年,就这样弃我而去了?你的那点子差错,朕心里有数,何至于就无可挽留!言官那边,朕自然会替你说话的。”

熊赐履伏在上书房冰冷的青砖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头,哽咽着回道:“皇上越是这样说,臣越是无地自容。臣老矣,该从此退归林下,讴歌圣朝,沐浴清化。让位于新进国士,于主上,于臣,于国家社稷都有好处,寸心不敢有一毫欺隐。”康熙看着白发苍苍的熊赐履,点头叹道:“此话也是实情。既如此,处分就免了吧。朕南巡时,看金陵这地方不坏,你不必回湖北,赐一处宅子,就住南京。魏东亭、穆子煦都在那里,你们朝夕也能相聚照应,聊慰晚年光景。朕再南巡,君臣还能再见……”说着,豆大的泪珠已滚落下来。见他们如此凄情,旁边跪着的高士奇、索额图和张廷玉也不觉拭泪。

“主上保重!”熊赐履泣道,“臣在南京朝夕尸视,愿吾皇万万年!”说着便欲起身。“不要急嘛,”康熙收泪笑道,“朕还有话吩咐:要保重的是你,作息宴游要节劳,不要再管地方的事,看着他们哪里不对,写折子给朕。你得罪了他们,在哪儿也住不安宁。朕已经命佟国维也进上书房办事,还准备再物色几个,这里的事也不须操心。你是两朝勋旧,善自保养,活得长些,好些,给在朝的人做个榜样!”说罢又叫,“何柱儿!”

“喳!”何柱儿一闪身进来答道。

“带熊赐履至文华殿赐宴!”康熙吩咐道,“朕还要写诗送行,完了你回来拿——哦,对了,叫御膳房抄几样对老年人有益的食膳谱给熊赐履带上,记住了?”

“喳!”何柱儿极精神地打了个千儿,回身搀起熊赐履,一步一步去了。

因狼瞫和巴海回京述职,还在乾清宫候着,康熙送走了熊赐履,便带着几个人出来。刚要进月华门,见太子胤礽带着胤禔、胤禛从北一路过来,便站住了,问道:“做什么去了?”

“回阿玛的话。”太子躬身笑道,“十三弟今儿个满月,我们弟兄们进去看了看,出来又去御花园练了练功夫……”

“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个国储么?”康熙阴沉着脸训斥道,“你太祖母下世才几天,你就换上了绫罗!还有老大,你怎么敢和太子一样用明黄荷包:你们都看看人家老三,带着陈梦雷他们的著书,那才是正经事!老四你这么点年纪,怎么就知道了招揽闲人?将邬思道那种不安分的杂种,脏的烂的都弄到你府里,是个什么意思?朕这会儿顾不上和你们算账,你们仔细着!”说罢一甩手进去,弄得几个阿哥直挺挺长跪在地,愕然相顾。张廷玉和高士奇对视一眼,忙跟了进去议事,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