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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t chapter 肇逃人马 Hit and run centaur(2 / 2)




零士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总之,说白点她就是个很糟的女人。嘴、个性和态度几乎都到了最差劲的地步。



但,不知为何,零士总有种想帮助她的心情。



(啊啊,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



即使竭尽心力、拼死拼活又笨拙──他也讨厌不了坚强地挣扎活着的人。



今晚她很幸运。自己就在纠纷的现场,救出了她。



所以她没死──得好好告诉她这一点。



(下次要是我不在,她就会死……明明还有工作,真麻烦啊。)



要是什么都没做,导致这种后果,那自己想必会后悔──因此零士说出严厉的警告。



「很危险。这里是无法地带,就算误入的笨蛋死掉,警察也不会认真搜查。不能自卫就别来,只会被杀掉。」



而且还没办法死得很漂亮。



「假面舞会街从刚成立到现在,发生过好几次同样的事件。这件事在外面绝不会被公开报导,却是来过这条街好几次的人都知道的《常识》。」



「……听不懂,是什么事?」



「就是《食灾事件》。市区贩卖的三种怪物维生素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肉食》。只过一晚的话倒还好,要是用久习惯了──就会坏掉。」



食灾,那即是说──



任肉食兽的本能摆布──



「意思是……会咬死谁吗!?就算变成怪异的样子,也一样是人类吧!?」



「就是有这种失去理性的例子。对变成肉食的人来说,活着的猎物就是快乐源泉。就像发现老鼠的猫,会想紧追着它,杀来吃掉。」



那是种远超越性爱、本能性质的快乐。



「你能活着,是因为我偶然在场。虽然那个地方有的只是醉汉,但还是有足以把你变成碎肉的力量,也没有不出手的理由。」



「……」



零士面对面凝视着命,这么说着。



命屏息听着这番话,接着仰起头不断地挥手。



「……好呛喔。这是什么,好像加湿器。」



「别搪塞我。」



白雾围巾包覆着零士,藏起他的脸。他继续提醒,要挥开白烟的她不要逃避。



「听好了,下次我可不会帮你,我也很忙。我会送你去车站,你赶快回家吧。」



「我知道。你这家伙……还真是莫名认真,又会照顾人呢。」



零士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又一脸冷淡地回答:



「你要是死在那边,是我们要去收拾。别增加我们的工作。」



「咦?」



他的回答显得很厌烦。但命一副意外的样子,仰头看着维持站姿的他。



「什么意思,你在做警备的打工?」



「差不多,这条街从营运到清扫都是由我隶属的公司包办。」



「那这条街会充满垃圾,就是你公司的问题了啊。」



「垃圾太多,速度追不上啊。人手不足,处理车又少,薪水也很低。」



假面舞会街范围很大,好像可以容下过去天皇所在的整个东都。



而有许多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单一间公司实在应付不来──



「已经够忙了,我可不想处理同班同学被分尸的尸体。回去吧。」



「……打工的吸血鬼,这很怪吧?去吸血维生啦。」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又不是蚊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提出身为特殊永续人兽(特认)──还是《吸血鬼》的身分证明,就必定有人会开这种玩笑。



「劝我喝番茄汁是基本,也被问过好几次能不能接受大蒜。我是不清楚其他人是怎样,但我不会过敏,可以正常地吃。」



「也是。这么说来,你也是大白天就出来走了。」



「就是这样。我是人,只是户籍上是那样写。」



「……哼嗯。」



原来是这样吗──命接受了这件事。



简单来说,就是零士是个有点厉害的家伙。



「偶尔会有这种人呢,像是移民过来、成绩很好的对手。不过这也不重要啦。」



「是吗?」



「当然啊。无论出身如何,厉害的人就是厉害,跑得快的人就是跑得快。反正我很火,那就平等地把两种人都揍飞就好,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你是魔王吗……」



这种风格很像是漫画中会出现的战斗狂,或是邪恶大魔王。



零士有点烦恼,救了这种女人真的好吗?



「难道说,你在顾虑我?」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别害羞啊。不过,也罢,我不觉得不舒服。」



命不悦地转过脸,这番不坦率的动作让零士轻笑出声。



就像是不亲近人类的动物,这种经验他有。



「我有养仓鼠。」



「你突然讲这干嘛?」



「其实是妹妹养的,出了很多事情,才改养到我这边。平常我都拜托其他人帮忙照顾,但会尽可能地自己喂食,可它每次都一直会想咬我。」



「它讨厌你吧?」



「嗯,正好就跟现在的你很像。」



「好火大喔。什么意思,帅哥玩弄女性的手段?」



「就算你拜托我追你,我也拒绝……怎么说呢。」



少女坐在生锈的水塔上,零士则站在她身侧。



少年与少女,一个仰望着对方,一个俯视着对方。



「你意外也有正经的地方嘛,蠢女人。」



「你才是意外普通耶,吸血鬼。」



「我很普通,我想变得普通。所以……我才会工作。」



零士的笑容寂寥。这明明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愿望──



看起来却彷佛有条他人难以触碰的界线。



「脸上怪异的模糊,甚至能跳上大楼的跳跃力……你明明就不普通,却想变得普通啊。」



「也没那么复杂。」



非人少年犹如冥想般闭上双眼,低声说起自己的愿望。



「不必用现金买票,而是透过自动检票口来使用运输工具──」



「在上锁的温暖房间内听音乐,不受任何人打扰。」



「偶尔奢侈一下,去餐厅享用美食。」



「──我只是想过这样的生活。」



断断续续的愿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但是,倘若连这些都没能享受到,或是不被赋予呢?



「我知道你正过着很艰困的人生了,虽然我并不同情。」



「不同情我啊,真是稀奇。」



「我才不想互舔伤口,况且我也不想拿你的不幸当自慰材料。」



哦哦,真是太可怜了!──她不想像这样对着人家的不幸说三道四。



也不想消费他,佯装理解他,然后就这么结束。



「不能再跑的我,无法成为人类的你……没办法做到本该能正常做到的事。我当然会非常焦躁,非常火大,非常想变得正常,非常想变回原样。」



「你不会对此产生共鸣吗?」



「会啊?但同情和共鸣是两回事。」



「是哪里不一样呢,不懂。」



「就是要倚靠谁,还是要独立起来的问题──相距甚远唷。」



犹如贫民窟野猫的少女,顶着被居酒屋街的污泥弄脏的脸,如此比喻道。



是这样吗──就在零士这么想的时候。



「抱歉打扰你们闲聊。喏,还你!」



喀锵──随着一声沉沉的金属声,有人把轮椅扔到废弃大楼的楼顶。



一双犹如皮鞭般富有弹力的双腿,踮起脚尖踏着墙壁的凹凸处、腐朽的室外机、裂痕或裂口。



被蓬松毛皮覆盖的黄色挑染狼男──赖山月把忘在那条居酒屋街的命的轮椅放下,并跳上废弃大楼的屋顶,仰头望向水塔上的两人。



「两位是在约会吗?很像美漫中的场景耶!」



「啊?你谁,是认识的人吗?」



面对出言调侃的月,命一脸怀疑地皱起眉反问。



「是认识的人,你也认识喔……在教室做自我介绍时,他就跟我在一起。」



「啊啊──转学生。不帅却很受欢迎的那位。」



「等等,不帅倒还罢了,我很受欢迎吗!?真假!?受谁的欢迎!?」



三人的对话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满脸觉得麻烦的零士,兴趣缺缺的命,还有整个人往前倾的月。



「我们班的女生,她们好像喜欢肌肉男。」



「……太好啦!!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嘛,可以有吧!耶!!」



「他超开心的耶,看来相当不受欢迎……真可怜。」



「毕竟他穷,在各种意义上都很贫困。」



「啰嗦──!是说,你们也赶紧下来吧。待在那边不冷吗?」



「……也对。我也有想去的地方,麻烦把我放下去。」



见命低头恳求,月忽然像只狼般,咧开大大的嘴露出笑颜。



他的表情意外地丰富──就是SNS上泛滥的可爱宠物脸。



那张情感表现像个人的脸虽属于野兽,看起来却惊人地像极了人类。



「好喔。嘿!」



如果零士是雾气或烟云,那月就是能柔软跳跃的弹簧。



轻松踢着混凝土攀爬而上的人狼,落在狭小的水塔斜面上。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就用爪子勾着粉刷的剥离处当作立足点,并轻松地抱起少女。



他一鼓作气,却没有弄乱她的裙摆──护送得郑重又迅速。



「……你坐起来的感觉好上百倍!」



「对吧?感谢您的乘坐,欢迎您再度搭……乘!」



月用犹如杂技似的连续跳跃把命放到废弃大楼的楼顶,并弯起嘴角一笑──



「好臭!!……感觉会因为这个呼吸而失明。狗臭味真的超重!」



「咦?真假!?啊,是因为刚刚吃了洁牙骨吗!?喂,零士!」



「是我的错吗?话说,你是原本就臭吧。明明有好好刷牙,为什么会臭?」



「不知道啦──!因为人家是狼啊,狼就是会这样吧!?」



遭到意想不到的言语批评,长相可怕的人狼眼眶泛泪、垂头丧气。



「我觉得会自称『人家』的男人不太对劲。」



「好巧,我也这么认为。犬科动物,别装可爱了。」



「啊、啊、啊!这默契十足的谩骂是怎样!你们性格差劲的地方也太合了!」



「跟这女人相比,我很普通。」



「我可不想被飘飘人这么说!」



零士一边跟命互骂,一边像是无视重力般在半空中划过抛物线,轻轻落下。



他确认了下被扔上废弃大楼的轮椅。幸好,没有明显的损伤。



「看起来没有故障,应该可以正常行走。」



「不过,都这个时代了,居然不是电动轮椅啊。是有什么坚持吗?」



面对兴味盎然的月,命气势汹汹地说:



「只是因为脚不能跑了,才会换成用手来跑。你有意见吗?」



她用强烈的目光狠狠瞪向月。若是普通的不良少年,就会感受到足以让眼眶泛泪的压力。



「没啊。积极不是很好吗?」



「怎样都好啦。」



质问被简单带过,感觉像是扑了个空的命继续说道:



「是吗。话说回来,你们是什么关系?是性方面的?」



「只、有、这、点、绝、不、可、能!!不过是有同居啦,是室友!」



「理由是为了节约,毕竟租金可以减半。另外就是公司的同事。」



「哦,是刚刚说的……清道夫啊。」



命脑中浮现的印象是偶尔会来学校的清洁业者。



像是身穿连身工作服、替地板打蜡的老人,或者是用平板指挥扫地机器人的技术人员,但这对搭档却都明显偏移了这两边的标准。



「意思就是要捡街上的垃圾吧,是个好工作。」



「说是垃圾,也是感觉有点不妙的《害兽(垃圾)》就是了。」



依照现行法规,魔剂──人兽维生素使用者不算人类,而是动物。



因此目前没有能够取缔他们的法律,但要是他们危及人类,或者是在特区内做出超乎常理的问题行为或破坏,公家机关便会委托清洁公司进行《驱逐害兽》。



「身分保证,还有最低限度的人权,某个企业就是以这些为报酬雇用了我们。」



既是动物、也是人类的零士说明。



获得些微的权利,取得允许而能位列社会底层的存在。



「毕竟考虑到警察死掉或受伤的风险,就不可能让他们在这条街上执行驱除作业。」



月接着如此说道。在这条无法之街中,官方唯一的自净作用。



处理无法放置、过于危险的《害兽(垃圾)》的清洁业者──



「就算饮用魔剂的家伙是动物,警官却是彻彻底底的人类。出现死人可是个严重的问题,没有连同整条街一起毁灭的觉悟也干不了这行,所以就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警察不是有枪吗?不能用麻醉枪之类的想办法处理吗?」



「对于真正豁出去的人兽,温吞的药是没用的。话说回来,麻醉枪在法律上需要有兽医师执照跟狩猎执照才能使用。根据体重和种类,有效的药量也会完全不同喔?」



直接引进表面世界的治安维持机构──警察实在过于危险。



因此才把他们当作以消耗为前提的棋子,似是想以毒攻毒。



「以便宜的经费雇用我们──特殊永续人兽(特认)是最快的。」



「你们能够接受这种理由吗?」



见零士露出自虐的笑,气愤的命噘起嘴。



「老实说,是会觉得『哪能这样啊~』……但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去。」



「就是工作。」



正因为身处社会上的弱势立场,能选的路就只有一条。



即便感到厌恶、不满,也想不到半点解决的办法。



「真讨厌啊。感觉就是大人们为了轻松,牺牲了人。你们的工作的确是必要的,但只是被随心所欲地利用了吧?」



「你会把别人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事来生气啊。」



「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只要看到有人被小看,我就火大。」



「……你是混混吗,真可怕……!」



三人各自表现出不同的反应,其中长相最可怕的人狼,却不敢在激愤的少女面前造次。



月的尾巴无力地垂下。命没有管他,而是抓住附近的瓦砾撑起身,想要自行坐上放在旁边的轮椅。



「啊,要帮你吗?」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做到……喝!!」



上臂肌肉随着她没有半点少女气息的呐喊,发出低鸣。



「只有右脚完全麻痹。左脚只要使下力,就能做到这点小事。」



「原来如此。」



零士若无其事地触碰轮椅,固定在命容易坐上去的位置。



他一直维持在可以出手协助的位置,守望着她微小的奋斗。



「的确……虽说是善意,但什么都有人帮忙,或许也会让人难受。」



「就是这样。连自己能做到的事都被人做完是要干嘛,我又不是小朋友。」



「呃,我是可以理解啦。但你也太像个硬汉……你是女孩子吧?」



「性别根本不重要,只是因为我很强……嘿!!」



如此断言的命一边驱使腕力,一边坐上轮椅,终于坐了上去。



「呼……!小事一桩。」



「你是硬汉吗。」



看到她额头冒汗、坐着喘口气的模样,零士带着些许愕然和敬意这么说。



「我大概理解了,把你当小姐对待是没意义的。」



「我从刚刚就很在意,不要一直你你你地叫──叫我命就好。」



「突然就要称呼名字?可以吗?」



「我讨厌自己的姓氏,而且又难念。我也会叫你们月跟零士的。」



「……我摸不清距离感。一般来说,这是等建立朋友关系后才会做的吧?」



零士面露困惑。



「没差啊,算朋友了吧。况且我们还是同学,我也受了你们很多帮忙。」



「……你说什么……!?」



「真假!?」



命无心的一句话犹如炸弹,让人兽们有了反应。



「喂、喂……我们有女生朋友了耶!?怎么办!?」



「等等,冷静,别慌──首先,她能不能定义为女生还是个问题。」



「也对,毕竟是个硬汉。但除去这一点,这是我们史上第一个外头的朋友喔?」



「确实……该怎么应对?呜,没有指南啊……!」



「……你们是笨蛋吧。」



两个当事人应该是认真且严肃地在进行讨论,可在旁人眼中,少年与人狼面对面烦恼朋友关系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出闹剧。



「那作为朋友,有点事情想拜托你们。」



「来了啊。做你的连带保证人?」



「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可没钱喔!?不过……倒是还请得起超商的甜点?」



「太奢侈了,我只能请一罐罐装咖啡。」



「真是小家子气,谁要你们请客了,我不是在说这个啦。」



命举起食指往下比,问:



「这里没有电梯吧?」



「这可是废墟,连电都没有。」



「对吧,所以帮我下楼梯,拜托。」



啊啊──零士理解了。



这栋废墟建在没多少无障碍概念的年代,确实没办法坐轮椅下楼。



「这倒无所谓。我们送你去车站,你回家去。」



「不行,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那要是我说──你不回去就不帮你下去呢?」



「我就把轮椅推下楼,自己爬下去。」



「还真是毫不犹豫……」



命想必不是说谎或虚张声势。说要做,她就会做。



尽管三人来往的时间还很短,但零士和月都清楚这一点。



「……拿你没办法。带她下去,月。」



「嗯。是说──能不能跟我们说明状况?这样我们搞不好还能帮忙。」



「那也不行。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该做的事。」



见到她蕴含坚定决意的眼神,两个人兽双双动了起来。



零士在前,月在后,两人像是在扛神轿般,扛起轮椅迈开步伐。



「──谢谢你们。」



在她的感谢下,两人走下快要坍塌的废墟阶梯。



「一片黑耶……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是没差啦,对吧?」



「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反正你也看不见。」



「啊?我才不会怕!」



命反射性地做出反应,但她的心跳、体温和血压都跟着上升,体味也有了变化。



感受到所有代表恐惧的信号,人兽们却没有追问,而是沿着毁坏的楼梯走入都市的黑暗。幸好里头没有完全的死路,三人几分钟后就回到了地面。



就在他们离开废墟,望见街灯微弱的亮光时──



「……终于安心了。是说我刚刚才发现,直接跳下来不是比较快吗?」



「可以是可以,但一般来说很危险吧。万一掉下来,是会死人的。」



「安全第一,人命是最优先的。毕竟你的价值可比我们高多了。」



「意外保守耶……那我走了,再见!」



回到马路上的少女随着叽叩叽叩的车轮声离去。



而她离去的方向,当然跟车站完全相反。



她的确是觉得害怕和恐惧,但某种胜过这些的理由,让她徘徊于无法地带。



两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愈变愈小──



「怎么办?」



见人狼斜眼看过来,零士轻轻地吐了口气。



「毕竟已经是朋友了──你懂吧?」



「好喔……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月看了看埋在蓬松毛皮中的手表,说:



「《那个》出现的场所每次都不同──但时间几乎是一样的。」



「是正好会在那个时候忍不下去吧。」



就像是肚子会在固定的时间感到饥饿般。



「也就是说不杀人就平息不了吧。是在这附近吗?」



「不会有错,我可是清楚地记得那家伙的臭味。」



月回答零士的问题,并动了动濡湿的黑色狼鼻,嗅着天空。



「啊!?」



恰好就在命离去的小巷深处,也就是暗巷前方──



发生了爆炸。



「……连闻都不用闻了。」



距离大概两个街区吧──零士边回过头边嘀咕。



燃烧汽油而冒起的黑烟形成香菇的形状,冲击比声响早一步传到。



到处都是玻璃破裂的声音,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零士,你看到了吧?」



「嗯,是车。就像玩具般飞到正上方,掉下来后爆炸了。」



拥有非人感觉的人兽们,确实看见了爆炸前一秒的那一幕。



首先,是小汽车犹如蹦起的弹珠般,飞到夜空中的轮廓。然后它掉下来,似乎是狠狠撞上了可燃物容器,引起像是电影般的惊人爆炸。



原因,恐怕是──



「──出现了啊,《肇逃人马》。」



望着远远冒起的火焰和黑烟漩涡,火光把他们的脸颊照得通红。



维护秩序的走狗们马上奔赴现场。



──── 03 幻想种 ────



两名手下(狗)目击爆炸的几分钟前,离居酒屋街两个街区外的《等神街》──



这里是以靠酒或药嗨起来的雄性为目标,实行各种榨取的雌性聚落。



谈判是仿照传统的直接交涉。



等待着神──也就是客人的女性们,从经典的黑道妹到半地痞集团的一员都有,也有离家出走、想找金主的少女。



从个人户到组织,各式各样的女人分别身穿符合自己角色的服装站在路边,在散发出些许温度的怪物维生素贩卖机和街灯下,抓住经过的《神》。



近代的私娼寮,背德超色鬼大卖场。仅仅十几公尺的直线周围,便有想取得此处权利的黑帮、地痞和自卫团体等混杂于此,是不折不扣的危险地带。



接受组织支援的,就是爱情宾馆。他们DIY并修理了很久以前盖起的废弃建筑,接着在改装好的建筑里提供各种服务,让《个人营业》能就近解决。



路上停着几辆面包车。



除了驾驶座外的座椅都被拆下,放着靠枕和面纸的卖春车飘荡着促进人兽交配的香气──闻起来和香草很像。



周遭则有一排煽情的雌性们。



光滑柔顺的焦茶色和橙色毛皮,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



她们都穿着几近下流的微型比基尼遮着胸部,下身是突显臀部的紧身裙。



半圆耳朵上戴着金耳环的黄金仓鼠型妓女微微露出内裤。



「──要『三张』唷?」



「哦、哦!……嘿嘿嘿,棒,真棒!!」



打扮得像个小混混、激动到彷佛立刻就要咬上去的鼬鼠男递出高额纸币。



雄性把用橡皮筋绑成一捆的钞票塞入比基尼的胸口处后,雌性便邀请他进入车后座──



喀哒哒!!喀哒哒!!喀哒哒!!



现场响起兽蹄踢击、剜过路面的声音,而且还是近代社会不会听见的马蹄声。



「……喂,有没有听到怪声?」



「咦~?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快点来做吧。」



在淫秽的粉色照明下,勾起情欲的古龙水香气间,雌性脱下胸罩。



被迸出晃动的胸部吸引住,鼬鼠男把手放上长裤。



──轰隆声。



「咦?」



光要发出这声状况外的疑问,就已经使尽全力。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卖春车的车门呈U字型飞出,接着映入眼中的是比椰子还大的特大兽蹄。



某种巨大的生物把整辆车踢出去了──不管是即将脱下裤子的鼬鼠男,还有准备接受雄性的仓鼠少女,都在完全没理解这点的状况下,连同座位被迫高速旋转。



旋转旋转旋转旋转上升旋转下落坠落掉落,然后是──狠狠的碰撞。



爆炸。



汽油味、轰隆声和火灾,似乎还能使用的警报器响起,街道上扭曲的消防栓脱离原位,冒出水柱。在红黑色火焰的照耀下,显露出了一具褐色的巨大身躯。



「噗噜噜噜噜噜噜!」



上半身穿着不合时宜的运动服,并发出带有疯狂愉悦的喷笑声。



半人半马。下半身是马,但尺寸不是同一个等级。



她比应当有三公尺高的超特大挽马还要强壮,有着久远古代马的雄壮外貌。还兼具留在化石中原始哺乳类的巨躯,以及千锤百炼的英国纯种马身姿,是种异端艺术。



虽说是马,但从相当于颈部位置长出的,却是相较之下显得娇小的上半身。



袖子因鼓起的肌肉而变得紧绷,看起来像火腿。固定衣服正面的拉炼全开,原本撑住丰满胸部的胸罩及破掉的上衣残骸因汗水而黏在皮肤上。



而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及从额头长出的多叉鹿角挡住了她的脸,令人无法看清──



「那、那是什么!!怪、怪物……!?」



「是幻想种!!骗人的吧,真假!!超稀有耶!!」



爆炸声和热浪叫醒了两个醉倒在路边的人兽。



在近处目击到的怪物姿态,正是神话传承中所说的古代人马。



「这是用已经灭绝的上古怪物──像是博物馆里会有的肉和骨头做出来的!!市售商品根本没办法相比──据说会变得超会跳超强的!!」



「啊!?什么嘛,太诈了吧,有这种东西吗!?」



这是流传在人兽特区中似真似假的都市传说之一。



市售的怪物维生素是由霸权企业《Beast Tech》所贩售,有三种一般类型和两种特殊类型。也就是肉食、草食和爬虫类•两栖类,以及只在可以确保安全的设施中贩售、能够飞翔的鸟型,还有主要以供应商为中心进行贩售的业务用鱼类型等。而在这当中──



似乎还有远远超越以上所有商品,教人上瘾的类型。



究极的快乐,能唤醒神秘怪物的──幻想维生素。



躺在暗巷的醉汉──肮脏的褐鼠男们因为酒精造成的醉意,并未感受到恐惧,只是一边回想着传说,一边仰头看着站在火焰中的怪物。



「呼────…………!!」



那个眼神,完全是《上瘾》的眼神,让目击者们颤抖了起来。



「糟糕……跳过来了!!得逃……嘎!!」



「啊咿!?」



有一人在转过身准备逃跑的瞬间就死了。



巨大的身躯奔驰而来,犹如铁锤的巨大马蹄一踩,就踩烂了褐鼠男的头盖骨。



头骨内的血和像是乌龙面的组织混杂在一起。半人半马的怪物──《肇逃人马》像是在踢塑胶袋似地,先把缠在脚上的尸体甩开,再无情地追着逃跑的另一人而来。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双方的距离顿时缩短。



对方随时都能踩死他,却没这么做。马蹄声喀哒哒、喀哒哒,在柏油路上留下了U字型的痕迹。



面对怪物要玩弄自己似地从背后冲来,褐鼠男自暴自弃地喊道:



「你是怎样、你是怎样、是怎样啦!!」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喝了酒睡着而已!!住手,放过我──……!」



「!!」



眯起的细眼里透露出愉悦。



她的情绪明显地愉悦。不是冲动,也不是愤怒,只是因为很快乐才追人,并且想要夺取对方的性命。她笑容满面地用鼻子发出呼噜噜噜的声音,并伸出舌头湿润嘴唇。



就在她准备踩烂褐鼠男头顶的前一秒──



「啊……──……!?」



肇逃人马第一次发出像是人类的声音,显露出她的惊讶。



有什么东西从小巷窜出,彷佛是想保护褐鼠男。



已经加速的巨躯没有停止,那东西卡在人马的马蹄上,被她踢飞。



那东西发出金属的声响,撞到地面并弹起,并狠摔在地──



──轮椅、脱落的车轮、一名少女。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褐鼠男逃走了。人马没追上去,她现在顾不上那边。



弹出去的少女啪一声,掉在贫民窟中水沟一般的水洼内。



她浑身沾满泥巴,脸颊擦破了皮,满脸鼻血,差点就被踩死。



「……!好痛……还、还以为会死……!!」



她用尚未骨折的手,使尽力气缓缓撑起上半身。



少女的下半身无法动弹,身后像拖着东西般拖着萎缩的脚,但──她仍面向正前方。



「你在干嘛,学妹?」



「咦?啊、那个,因为、那些、家伙……!」



人马发出声调怪异、却如同鸟啭的声音。



匍匐在地、身穿运动服的少女──卖豆纪命仰望那巨大的身躯,低声呻吟。



「是想复仇吗?谁拜托你这么做的?」



「因为……因为,那家伙、喝酒、失控,所以……!」



弱者与强者立场倒转。



踹开车辆、把人踩死的肇逃人马,竟会害怕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女,怕到浑身颤抖。



「就是因为、像那些家伙的人!!才让学姊、再也无法跑步!!」



听到这番如同借口的呐喊,命直指重点:



「你有听到我的话吗?──谁这样拜托你了,混帐家伙!!」



命握拳砸向地面,溅起些许泥水。



「我不甘心!!我很火大!!被蠢货开车辗过,梦想全被毁掉!!」



「我对所有人都很恼火,火到想杀了他们。可如果真要做,也该是我来做吧!?」



「不是我的话,那就只是在杀人啊!?为什么是你来啊!……笨蛋!!笨──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命孩子气的谩骂中,肇逃人马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扯下身上的运动外套抛开,裸露在外的乳房轻轻摇晃。



跟命同一间学校──都立赤根原高田径社的运动外套被她扔下,染上污水的颜色。



街灯的光芒微弱。



披散的乱发,额上的多叉鹿角,明亮却发红的双眼。



而作为这一切基底的那张脸──就是个天真、甚至会令人感到稚嫩的女孩。



「我都知道!!你的袜子整个都红的,染上的血污都没去掉!!居然还直接放进田径社的置物柜,你白痴吗!!很臭耶!!给我发现啊!!」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命溜出感觉不自在的教室,跑到社团办公室跷课时──



她注意到腥臭的异味,打开了某个置物柜。



接着发现沾着如果冻般凝固的鲜明血迹的袜子,还有空的注射器──



「不想穿帮,至少好好洗过再丢啊!!那根本是不可动摇的铁证!!」



她立刻告知了老师,但表面上却没任何动静,让她一直都在烦恼该如何处理。



今早,她想说『学妹』或许会来上学,于是去了学校,结果扑空。那么,人一定就在这里。



她感觉学妹是来假面舞会街了。因为只要不是患了什么特殊的病,非医疗相关人士的人,只可能是在这条无法之街使用注射器。



然后,她便目击到骚动的现场。



过来一看,只见身穿母校运动外套的笨蛋在嘲笑人、撞开人。



「怎么了?──说点什么啊。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真的很生气。」



「我、我。无法、原谅。所以,才想把、那些人……」



咕叽一声,她抬起沾有血和肉片的马蹄。



彷佛是想藏起拖着黏糊痕迹的血滴和大脑碎片般,她慌慌张张地在水沟清洗自己的脚。



「都杀了。才买了……维生素、打,变得能、做到这些……!!」



受到自己自白的鼓舞,她的情绪愈变愈激动。



肇逃人马做出抱紧自己的姿势,以犹如做梦少女似的动作把手放到脸颊上,弄乱因溅到血而染上血斑的头发,并弯下了身子。



她弯起前腿,把手伸长到极限。



「学姊……要坐上来吗?」



「啊?」



听到对方的邀请,命疑惑地回了一声,然后眨着眼仰望行为异常的学妹。



她没在说谎,也不是在开玩笑。那张陶醉不已的笑颜,是在邀请朋友参加最好玩的宴会的表情。



但那肯定是个辗杀醉鬼的地狱宴会。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们一起踩扁笨蛋、一起玩吧?很畅快……超棒的,好好玩!!」



她舔着嘴唇,漾起扭曲的笑脸。



这个异形奇兽,原本想必也是个可爱的少女。



可她已经不正常了,如同以火焰将少女外型的蜡像烧到熔化后的残骸一般。



「──……别开玩笑了!!」



命毫不犹豫地挥开对方伸出的手。



「义愤填膺的很畅快嘛。别把我的不幸变成你的正义!!」



「……咦?」



肇逃人马整个僵住,似乎无法理解这番话。



「别擅自陈述我的疼痛!!悔恨也是!!愤怒也是!!这些都是我的!!是只属于我的故事!!不要从旁擅自怜悯我!!不要同情我!!」



没错──命心想。



她不介意对方产生共鸣,但她绝对不愿让对方擅自蔑视、同情自己。



这样啊,她没了脚,连跑步都不行了。但是──



──她可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变弱了。



「我只是失去了腿,不要片面认定我已经放弃了!!我会赢!!绝对会赢!!脚不能跑,我就用手!!虽然还不太瞭解,但我会参加帕拉林匹克运动会!!」



「咦?啊?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强好强好强好强好强。



她坚定无比的自我,只能用这两字来形容。



面对困惑地后退几步的肇逃人马,命更进一步地甩出这句话:



「未来的金牌属于我!!我不像你这么闲,还跑来杀那边的醉鬼,也太蠢了吧──!?笨蛋!!赶快回去,学妹!!」



「我、我 啊 我 都 是 为了 学 姊……!」



断断续续的声音颤抖不已。



但命断罪般的话语没有停止。



「你做的事情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你擅自把我受害的怒气当作你的故事,按自己的心意杀人。虽然我觉得根本就不是我的错……」



……即便如此──



「自首吧,学妹……我不知道警察会说什么,也不晓得这会不会成罪。」



「可是我会跟你一起去道歉。我会低头,也愿意服刑──……回来吧。」



她的双眼渗出泪水,声音颤抖。



最后像是挣扎、像是祈祷似地,期望般说出赎罪的劝告。



「学……姊!!」



「!!」



肇逃人马没有顾虑,高高地提起杀戮的马蹄。



她笔直地挺起身,举起马蹄,准备踩死倒下的少女。



「……也没办法、了吧。」



U字铁锤。命闭上双眼,预备接受这犹如锤子的一击。



「那我就死吧……舞。」



「──别擅自去死。」



突然,在露出赎罪者表情的少女眼前──



出乎意料的第三者声音,在附近微微响起。



「咦?……啊咕!?」



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以及冲击。宛如雾气般晃动的人影介入她们之间,硬是踢了命的腹部,把她踢到人马的脚踢不到的位置,让她远离危险。



命在地上滚动,浑身沾满垃圾跟污泥,最后落入水沟,发出水声。她在疼痛中半睁着眼,马蹄以慢动作落下,一下子踩破那个介入者的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卖豆纪命,即使自己即将被杀也没哭的女孩──



目睹到刚刚才交到的朋友头颅被踩烂,彷若被打破的西瓜──



少年不成人形、遭到踢飞的一幕,霞见零士的《死》──教她哭叫出声。







在命的悲鸣响起时──于另一栋像是要建来俯视凄惨现场的废墟内。



一个男人,以及一名少女轻飘飘地站到即将崩塌的屋顶上。



「那就是你中意的人?」



「嗯,虽然还是新人,却是非常难得的人才喔?」



男子身穿色彩沉稳的西装外套和高领毛衣。



高䠷的身材以及适合戴眼镜的知性容貌,兼具身为成熟男性的品格和玩心,是个适合以「会玩的大学教授」形容的人物。



「我记得他是吸血鬼吧。但那样感觉真的会死耶。」



「不不不不不,不是喔。他不是吸血鬼。」



站在身边的少女摆弄着手机。



她的年纪大概十二、三岁,有着天真无邪的美貌和一头白色长发,既帅气又带着可爱。



少女的身形纤细,与光滑的肌肤相得益彰,如同白色瓷器般,像个虚幻的艺术作品。



「可是,纪录上是这么写的。难道是骗人的?」



「也不算骗人,想知道那孩子的真实身分吗?」



「故弄玄虚,真烦。这种说话方式在夜总会会让人讨厌的,还是别用了吧?」



「……直接切入正题,就是没有其他能够分类他的种族。毕竟是政府机关,不承认个人的分类,所以就只能选个稍微有点关联性的类别。」



像是对少女尖锐的指谪感到惊慌,男子用略快的语速说明。



「霞见零士。没错,那孩子的真实身分是──」







在暗巷中,一出惨剧拉开序幕。



碎裂的头盖骨,喷射开来的骨头碎片、肉和鲜血瞬间塌陷,变成黑雾扩散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



混乱至极的肇逃人马在黑雾中大吵大闹。她胡乱挥舞手脚,狠踩着马蹄,但无形的雾气只是飘荡在那里,没有任何手感──还反过来窜起、包围住她。



黑色黏液黏糊糊地黏在人马的脸上、手上、脚上和乳房上。



「……没有、靠近我……?」



倒在地上的命想要触碰飘着的雾,它却只是在手指间留下奇妙的触感,没残留半点痕迹就穿了过去。



黑雾立刻就遍及整个暗巷,在这当中──



命的双眼清楚地看见了。



没有头部的人影,刚刚才跟自己成为朋友的少年最终的结局──



如同皮影戏的戏偶,在雾中舞动。



宛如拔去木塞的香槟,宛如开了洞的汽球。



碎裂的头部成了不断猛烈喷出黑雾的源头──



「蛇……!?」



咻────



在雾中,没有光泽的黑暗凝聚起来,如蛇似地抬起头来。黑蛇发出咻咻声,在马路和墙上四处爬行,等包围住疯狂的人马后,就一齐朝她刺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的突刺声连续响起,皮影蛇突然成了有着哥德风装饰的枪尖,形成枪之幕,由脚边、墙壁等几乎所有方位往人马刺去、拔出、再刺去。



「好痛!!好痛、好痛!!这是 什么 好刺……!?」



肇逃人马痛苦地扭动大闹,由黑雾凝聚的哥德风长枪如玻璃般裂开。



散落的碎片再次融入半空中,变成细小的黑色粒子,混入雾里。



雾又形成新的长枪,犹如玩具的枪尖对准人马的脚、胸、侧腹、脖颈、全身各处的骨头、肌肉、血管或眼球刺去。



(那是……牢笼!?)



(血……雾的、牢笼。脚下、腋下、背后……刺得超级精准……!)



就算只是抬头呆滞看着这一幕的命,也能看清这一点。



这是捉住猎物就不会放过的束缚,也是伤害折磨猎物、使其孱弱的武器──



这就是持续舞动的无头黑影使出的《攻击》。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人马发出彷佛昆虫的惨叫声,并挥起灌注所有力气的强壮手臂。



血管浮凸的粗壮手臂揽动雾气,打散即将形成长枪的黑雾。勉强错开被刺的时间点后,肇逃人马立刻就要逃离现场。



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断跳动的无头尸体中,心脏还在跳动。扑通,扑通。



为什么能听见本该听不见的心跳声?这个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



(传递过来了。从皮肤、耳朵,连骨头都──!!)



碰到黑雾的部位──手脚的皮肤自不必说,甚至透过耳朵和呼吸到达喉咙深处、到达内脏。



小到肉眼看不见的超微粒子,每一颗都是心脏,都是血液,也是──



「──是你吗!?」



「没错。」



无头尸体重新有了头。



黑雾凝聚起来,形成有口罩遮挡、只露出半张脸孔的真实面貌。



有如水墨画般的黑白瞬间凝固,一切的色彩迅速回笼,接着成形。



「吸血鬼。在特殊永续人兽(特认)管理总帐上,我被归类为《吸血鬼》──」



「但据我们社长所言,原本的我似乎不是。」



──雾的怪物(布罗肯)。



在比黑暗更深浓的雾中,能够看见原本绝不可能看到的身影。



贴在命眼睛上的雾,让她看见了那张漠不关心的脸,把身影传递给她。



「我不清楚这具体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这只是跟布罗肯奇景──透过照进雾中的光,让影子形成奇特影像──套上关联才有的牵强分类。」



因此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什么东西?没有半点能够说明的部分。



「所以我不是人类。要是不注射非怪物维生素的人类维生素,连维持人类外形都做不到。我就是这种虚无缥渺的《瑕疵品》。」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马在雾里啪哩啪哩地折断持续刺来的长枪,焦躁不已。



她举起大如椰子或保龄球的拳头对准零士,但……



「即使是瑕疵品(怪物)──只要用得好,就能成为武器。」



对于由背后逼近的巨驱,霞见零士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只是弯起手指。



「黑白雾法──伤黑牢。」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雾以比刚刚高上许多的密度化为长枪、化为栅栏、化为牢狱。



哥德长枪一边分岔,一边扩散,像是要侵犯人马的全身般──由垂直、横向及斜线方向贯穿了她。



「啊……啊……!!好痛……好、痛……!!」



摩擦的牢笼发出嘎吱声。



即使全身无一漏洞地被刺穿,人马还在刨地挣扎。



「人类维生素很珍贵,市面上没有贩售,也没纳入保险。所以,价格很高。」



像是在观察抓住的虫般,零士用冷漠的眼神仰望着人马。



面对少女的胸部,由发达的硕大胸肌变形而来的果实,他一脸无趣。



「也就是说,我需要钱。变成人后,就要花钱。需要吃饭,需要房子,也需要衣服,会想要一个跟自己一起生活的人,要维持《普通》……很难。」



为了延续《普通》状态的时间。



为了能一直维持《人类》的身分。



他才选了以驱除《害兽》维生的清道夫行业。



「抱歉,到此为止了──《肇逃人马》。」



「啰……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马发出惨叫,陷入失控,踹碎黑色牢狱。



碎片立即化为雾气,彷佛落在红茶内的方糖般融进空气中。



就算全身被穿出洞,人马还是甩开束缚,以凌厉的巴掌拍向零士。



然而……那一掌直接挥空,没发出半点声音。



「啊……咦……!?」



「我是雾,就算有人的形体,实体却只是飞沫。」



在被打的前一刻,零士的轮廓变得模糊,让巴掌像是穿过幻影般挥过。



「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马彷佛怒不可遏地跺起脚,超过数吨的巨大身躯造成大地摇晃,让柏油路产生裂痕。



她大闹到感觉可以用肉眼看见冲击波的地步,但零士却如同白云、如同雾霭、如同黑影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半人半马的怪物周遭,遭到踩踏,被抹消后又再次出现。



「颜色……变了?」



这时,命忽然看见了。



肇逃人马周围的雾的颜色无声地一齐改变。



从有如木炭般没有光泽的黑,变成彷佛不断落下的灰般不起眼的白。



「叽咿!?」



一碰触到由黑转白的雾,肇逃人马的皮肤便被烧烂。



现场响起奶油扔到加热铁板上时会有的滋滋声。纠缠而上的白雾──受黑色牢狱囚禁的伤口还没痊愈的怪物,遭到充满强烈药品气味的强酸之雾包围。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浊的眼球、鼻腔和喉咙。一发出惨叫,就会把氧气跟强酸白雾一起吸进去。



所有的黏膜都在灼烧,皮肤被烧到掉落。巨大的身体痛得翻滚,不断地发出悲鸣、悲鸣、悲鸣和惨叫。



倒在远处的命忍不住想朝痛苦挣扎的人马伸出手。



「别碰,你也会受伤的。」



「你做、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命大喊。在这期间,强酸白雾也依旧缠着肇逃人马。



白雾就像是捆住遗体的绷带般缠遍人马全身,毫无遗漏──



「不是说了吗──我是细微的飞沫。」



扑通──心跳声再次响起。



零士的全身顿时变成雾气。



他刚混入周围的白雾中消失,接着便迅速地在命的眼前定型,形成心脏。



几乎是瞬间移动。零士在不满一秒、几乎算是眨眼的时间内再次构筑出分解的身体,抓住命正要伸向人马的手阻止她,并在她耳边呢喃:



「就想成是接近奈米尺寸的积木的概念。分子可以借由组合、结合的方式形成所有物质,不管是刚刚的『牢狱』那种坚硬物体──」



还是现在攻击怪物的白雾。



「也能在雾状的状态下,操纵简单的化学性质。只要调整氢离子浓度,水就是酸,会变成一碰就会令皮肤溃烂、肉块溶解的剧毒。」



「酸……那她周围的雾全部都是吗!?」



「嗯。是可以让肺和气管烂掉,也能溶解眼球跟皮肤的超强酸雾。」



极为残酷的处刑方式。



「黑白雾法──白雾酷梦。」



从吸入白雾的那时起,内脏就会被溶得乱七八糟,凄惨死去。



「这是我的胃袋。虽然不能成为养分,但我会一并消化掉的。」



「……住手!!」



零士并未夸耀,连笑都没笑,只是在说着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命抗争道。



她拼命伸手想要碰触零士,手却完全没有碰到他,只握到了空气。



「你在干嘛!!我又没拜托你救我!!」



「是你说我们是朋友的。」



「……咦?」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命僵住。



「必须要帮助朋友。这应该是人类社会的常识,难道不对?」



「不,是对的。但我是……!」



明明不一定会找到人,命还是来到了这条街。



来到这个折断自己脊柱的垃圾们的巢穴,自己绝对不想靠近的场所。那是因为──



「──我是抱着会死的觉悟来的!因为我想阻止那个愚蠢的学妹……!」



「真的是这样吗?」



零士平静地提出疑问。



在这期间,肇逃人马仍在酸的包围里痛苦挣扎,她的手脚末端已经碳化了。



「即使命死了,也阻止不了她。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而肇逃人马一直踩死人的理由──



「是因为义愤填膺地杀人很有趣。用正义的棍棒杀死认定是恶的对象很有趣。而且,命,这番话你应该有亲口跟她讲过。」



「嗯,没错。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纵使自己只是遭到了利用──



在电车上让路的上班族,被分数吸引而装出一副亲切样的人们。跟对于温柔的感谢之情比起来,对于被硬塞亲切的抗拒感,以及无可奈何的悲惨更胜一筹,更加扰乱她的心。



可是,即便如此,她无论如何──



「就是想救她,我才来的!!」



无论自己是多么悲惨。



都不构成对朋友见死不救的理由。



「舞虽是超坏的坏蛋,可就算如此、所以……!虽然我没办法说明清楚!!」



「这也不代表需要直接杀了她!!倘若真变成这样,她不会有多后悔,也依旧不会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只会傻傻地死去啊!!」



她不想要这样,不行,这是错的──她是这么想的。



「要杀的话,就连我也一起杀吧!!所以……求你了,请……阻止、她……!」



命涕泪纵横地大喊。



在强酸的雾气中,肇逃人马痛苦地满地打滚。



皮肉较薄的关节处已经溶解,甚至能开始瞧见骨头。



「……这样啊。」



真是乱七八糟的理由──零士想。



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照顾自己人。这个女人──命理解肇逃人马的罪,却依旧请求保住她的命,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



不是只把恶人认定为恶,杀了她就结束。



而是要告知恶人说她做错了,让她以人类的身分受到制裁。



「啊啊……这样啊。」



雾的怪物(布罗肯)。没有形体,难以捉摸的气体怪物。



雾气形成的虚拟心脏扑通扑通地激烈跳动。



这是名为霞见零士的存在认定自己为人类,祈求《普通》的理由,也是根源。



「……我知道了,一花。」



他曾有个双胞胎妹妹。



长相跟他很像,心灵却与他完全相反。



她不怕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跟总是会设下隔阂的自己不同。



『爸爸跟妈妈一定都会理解的。』



『哥哥不是怪物──哥哥非常温柔!』



温柔的是你──他无数次这么想。



在十二岁的春天,他整具身体崩溃,变成雾气。双亲对遍布房间的怪物胆颤心惊,用牛皮胶带将房间封死,把他关在密室里,当作不存在。



面对外面的人,他们以零士突发疾病为由带过,以他成了茧居族为由带过,成了一对拥有悲哀孩子的可怜父母亲。在这期间,妹妹袒护他,给他吃的,给他点心,会和他一起玩。



(~~~~~~~~~~~~──────!!)



然而,妹妹死了。



光想起此事,无形的心脏就痛得像是要碎了。



她才是该拥有幸福的那个人。她应该要普通地结婚生子,然后老死。



但幸存的却是他这个怪物。



(所以我必须变得《普通》。)



妹妹养的仓鼠完全不亲近他。每次喂它,它都会咬过来。



妹妹喜欢的衣服是飘逸的裙子,楚楚可爱。可惜不适合他。



她想吃的可丽饼。想去的购物广场。想跟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



(全部、全部、全部都要。)



为了取回这些,为了平等且普通地活下去。



为了连妹妹的份一起,保护某人的幸福──怪物渴望着《普通》,并且活着。



……哗沙!!



在一声像是将水泼上灼热石头的声音过后,形成漩涡的强酸雾气逐渐收束。



一名少年──霞见零士在有薄雾围巾遮挡脸部的前提下,现出身影。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奇迹,连他身上的衣服也一度变换成微粒子,接着组织出和原本丝毫不差的样子。



「啊……叽……」



「还活着啊,真不愧是幻想维生素。」



肇逃人马倒在路上。



这条暗巷就像溶解陷落而成的泥沼,其中倒着全身皮肤及黏膜都脱落的巨大驱体。



她的状况惨得像是具尸体,但还在呼吸,手脚也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她身体各处的皮肤已展开再生,正以可怕的速度进行回复。但──



「就算有幻想种的超再生,也不可能在维生素失效前彻底痊愈。在全身烧烂的情况下,即使回复人样,也肯定会留下伤痕和后遗症──杀了她反而是种仁慈,即使这样,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吗?」



「那当然。」



命毫不犹豫。



「维持着失败、丢人的样子,一生痛苦地……」



「悲惨地活着,就是我跟她的惩罚。所以……救她。」



无法逃离犯下的事件、所杀的人和毁坏的事物。



明知会很痛苦,还是要背负──她的话中没有动摇,彷佛是在如此断言。



「她是这么说的……姑且确认一下,可以吗,社长?」



「少装傻,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啊!?」



这个突然介入的嗓音,令命倏地抬起脸。



一名西装男自附近的废墟──能俯瞰暗巷的建筑内现身。



这人既轻佻又稳重,散发出轻浮玩咖的氛围和奇妙的知性感。后巷内飘荡着浓厚的药品臭味,他捏着鼻子,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反正我们不负责搜查这条街的犯罪,也没有责任。等善后处理结束,就是送去医院了吧?」



「社长,送医院是无所谓,但麻烦你帮忙搬运一下啦,你以为那有几吨啊!?」



「才不要,那好重。俐落地完成工作吧,各位劳动者。」



「好过分……这个黑心企业……」



狼男──月戴着感觉是犬科专用、能确实盖住口鼻的特殊口罩现身。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给我帮一下忙啊!?居然用这么超过的做法,光味道就让我快死了……」



月身后停着一辆拖车,强光忽地照进后巷,十几名强壮的兽人拿着像是清洁用的连身工作服、塑胶袋和拖把等各种工具,踏入现场。



工具和制服上都印着一个标志──《Beast Tech》。



「……那就是你工作的公司?」



命指着标志问,零士则满脸无趣地摇头。



「车跟工具是总公司的备品,我们是承包商。」



「所以薪水才会很低……是说──我根本没机会出场啊!」



「没有才好。多亏如此,才能顺畅地安排善后处理。五分钟后撤走,办得到吗?」



「好喔。很好,钩子钩中啰。再来、再来!」



叽叽叽叽叽,绞车一边发出生锈声,一边低声运转。



「那个可以碰吗?会不会烫伤?」



「不会。早就已经无害,只是因为有水才会湿湿的。虽然会有点臭,但麻烦不要计较。」



在命和零士谈话的期间,近似于拖吊汽车的程序正在进行。



身穿连身工作服的男人们俐落地用钢缆固定住极度衰弱、一下一下抽搐的巨大人马,并用钩子勾住她的肉,再以设置在拖车上的绞盘吊起她,放到车上。



「……没问题吗?她会得救吧?」



「安排没花多少时间,也把总公司的医疗队叫来了,应该可以捡回一命吧。」



命怯生生地问,但回答她的不是月,也不是零士,而是那位奇妙的西装男。



「如果对方能被劝服,希望可以用逮捕让事件落幕──这是零士的要求呢。他说既然犯人是《外面》的学生,也该考虑到对方有空间重新做人的可能性。他的想法很温柔吧?」



「……我只看到他差点就把人杀掉了耶!?」



「那当然,这家伙可是差点就要杀了命耶。」



月熟练地给放到拖车上的人马盖上布,接着转过头。



「命来这里,是为了说服她吧?」



「……所以,你们连这都看穿了?」



「毕竟你们同样是田径社的,你也没有其他要来这种街区的理由吧。」



所以──



「表示有可能会活捉目标进行治疗,才会由我安排运送跟医生。」



「而零士负责捕获目标。不过实际上,她的确是差点对朋友出手,尝试说服也无用。他自然也会有杀掉她的念头──」



西装男接续月的话,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晃动。



「你这笨拙的迁怒还真是大排场呢。」



「……不好意思。」



「没事,治疗就交给我们了。从《总公司》外流的幻想维生素──必须要调查它的出处及外流途径。虽然最下游的实行犯可能没有那样的情报……」



男子一边对低头道歉的零士这么说,一边摸索西装口袋。



他取出一个冰冷的瓶子,用丢的交给零士。医疗用的安瓶上头,标着用从未见过的语言书写的标签,与用塑胶袋密封的注射器与针成套。



「先打吧。烟雾这么呛,让人很头痛。」



「……是。」



黑雾在半空中捉住那个瓶子,剥开包装后吸起药水。



那乍看之下只是水的透明药剂轻盈地摇晃、刺进零士的手臂,然后把内容物注入体内。紧接着,少年模糊的轮廓便清楚地稳固了下来。



「那个……就是人类维生素?」



「是啊。普通的维生素会用动物的肉片跟体毛来调配,而这个用的是人类的DNA。因为配方特殊,价格还颇高。没有员工折扣的话,贵到会让人哭出来。」



「……居然有员工折扣,你们是工厂什么的吗……」



「工厂的话,应该会再轻松一点吧。」



对于脸上混杂了傻眼情绪的命,恢复人形的零士指向可疑的西装男。



「我来介绍,那个奇怪的大叔就是《假面舞会街》的营运承包商,业务内容是街道清洁。」



西装男像是在接续零士的介绍,不知从哪取出一张名片。



他蹲下身,把名片递给还倒在地上、彷佛是在啃泥巴的命。



「我是怪物维生素开发贩售批发商,综合幻想企业『Beast Tech』关联子公司──《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社长楢崎。请多指教啰?」



「啊……?」



命一脸怀疑地仰头看着对方,并接过名片。



在进行善后处理的吵杂声中,《肇逃人马》事件解决了。







「听说那家伙得救了──谢谢你们。」



都立赤根原高的中庭,有人在开放的草皮和小路上推着轮椅──



月、命还有零士一手提着装有午饭的超商塑胶袋,漫步其间。



「嗯──不过真亏她能活下来,毕竟都被烧得体无完肤了。」



「那是幻想种的生命力,在效果消散前应该有痊愈到最低限度……」



「嗯,医生说了,别说是提供证词,连能不能恢复意识都不确定。」



推着轮椅的月,惬意地享受吹过中庭的风的零士。



虽有人帮忙推着,表情却透出几分疲惫……而又感觉豁然开朗的命。



「……她的父母有来探病,我们第一次碰到。」



「这样啊……是怎么样的人?」



「普通人,就是超普通的上班族和主妇。他们都不知道她在做这种事,哭得超惨,还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应该光回想起来就很难受吧。



然而命像是要把过于苦涩的记忆都吐露出来般,感慨地说:



「他们还说,会为了赔偿女儿所杀的人们、以及那些人的家人而努力。预定是会继续工作,但会把房子跟车全部卖掉,也想去调查被害者的身分……或许会查不出来,可两人还是决定这么做。」



「没用吧,假面舞会街的伤亡几乎都不会被究责。」



「为什么,都有人死了啊!?」



「就是单纯的身分不明。无法锁定被害者,也无法证明他们是《人类》。」



聚集在那条街上的野兽们,都解开了社会的枷锁。



把手机关机,忘记SNS,也没有身分证。



因此查不出身分,他们的死常常只会被当作动物死亡来处理。



所以没办法赔偿,也不会被问罪──



「即便如此,还是要做……我认为,他们就是这样的父母。」



「……是吗。」



承认女儿犯下的罪,想要补偿的心思是温柔,还是严格?



三人都不晓得。



「他们感情很好吧……普通的家庭应该就是那样?」



「别问我,我家十二岁时就全毁了。」



零士满脸厌烦地说,并摸索吊在手上的超商塑胶袋。



他从袋中取出感觉是亲手做的、贴有海苔的饭团,撕开保鲜膜。



并抬头看着以蓝天为背景,开在枝头的不知名花朵。



「他们自己选了条难走的路,要坚持啊。」



「那当然。不过你们还可以正常地来上学吗?不是为了调查什么的吗?」



「可以啦。我们可是花了很多工夫,准备好文件,透过正规管道入学的!就按原样去过吧。」



「就是这样。毕竟我们也付了学费,不来太浪费了。」



「是喔……那我们还要做一段时间的同侪了。」



她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但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其中微微透露出的喜悦。



「是说零士,别自己在那边吃啦。等坐好了再吃啊。」



「就算举止有些没规矩,但我又没有会被扣分的SNS。这是没加入社会的人的特权。」



「至少洗个手啊。快点,狗狗,拿面纸出来。」



「好喔……等等,狗狗是在叫我吗!差别待遇啊!?」



听着这些无聊的对话,零士扬起嘴角。



他仰望着天空,在吹过中庭的风中,把过咸的饭团送入口中。



(在太阳下,跟认识的人一起吃饭。距离近,可以聊天。可以连系在一起。



我能借此变得『普通』吗……有像一花期望的那样活着吗?)



不知道。死去的妹妹不会回答他。



可是,他不认为自己抵达的这个地方是个错误。



「依旧失败,依旧丢人,依旧痛苦──」



「还是要活下去。为了那家伙做出的事情,以及……」



像是要接续零士的呢喃般,命也跟着抬头看向天空。



「我自己的赎罪……你要怎么办?」



「我也一样。」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坏掉的时代。



「──毕竟我约定过,要『普通』地活下去。」



当这句低语随风消失后──



「……星期天,等去医院探完病,我想去看看衣服。」



「怎么了,不会是想叫我跟你一起去吧?」



「又没关系,就去嘛。这样也很『普通』又『青春』啊!?」



「你也一起来啦,那种像是乡下不良少年的打扮超土的耶?」



「咦?真假!?这很土吗!?我本来还相信这样很酷炫耶!?」



三人结伴走着──新的日常开始了。







「还剩三罐?」



被称作搜集家、收藏家和风雅人的人种有特殊的癖好。



不管是私人或公开场合,他们都会想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填满长时间逗留的空间,时时看到它们,比如自己的所在之处、寝室、书房或办公室。



位于假面舞会街•夏木原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总公司社长办公室也不例外,楢崎在里头放满自己出于兴趣收集的莫名其妙珍品和奇物。



里面放的主要是标本。无数飘荡着保存用樟脑气味的蝴蝶展翅标本、贝壳、剥制标本、化石和骨骼。当中甚至有些外形明显异常的收藏,可以窥见他庞大收藏品的一角。



其中有张厚实得可怕的办公桌。那是从树龄几百年的巨大樫树采下的一枚板,如今地球上已经没有可成为材料的大树,无法取得,因此有了超乎想像的价值。



他把话筒夹在肩膀上,那是如今已成了古董品的转盘式类比电话机──但它在假面舞会街却还在服役中,毕竟在这使用以智慧型手机为首的行动电话会遭人白眼。



他倾听着从话筒传来的声音。



『去掉这次,自研究部遗失的幻想维生素还有三罐。』



听到清楚的报告,楢崎傻眼地皱起眉头。



「是有配过的版本?」



『是配药前的原液。若经过稀释,一罐约可以用三十次,效果能持续三十天。』



「……是哪里的笨蛋,把这种东西放到别人可以带走的地方的?」



『总公司的董事因为责任的问题,地位岌岌可危。虽然彻底调查了,却没有半点结果。』



「归根结柢,不是总公司的大人物争执后的结果,也不是互扯后腿的结果,而是外来犯吗?那么,跟那位女高中生……加害者兼被害者的人马妹妹的关联呢?」



『有查了她的幕后,可目前还没任何发现……调查还是会继续进行。』



「你的意思是,犯人从警备森严至极的总公司极秘仓库偷走超危险的药,几乎白白送给了又没什么关系、随处可见的高中女生?」



『…………』



电话那一头的沉默,等同于消极的肯定。



『这显然不划算。会是愉快犯,或是宗教、意识形态的思想犯吗?』



「谁知道。或者……是怎样都无所谓?」



楢崎喀一声放下话筒,朝办公桌伸出手。



菸管装饰架上放着一根海泡石菸管,因为长年的使用染上了琥珀色。他拿起菸管,从受到湿度管理的保管箱中取出菸草,轻轻塞进去,用火柴点火。



他柔和地吹出悠然的烟,不是像抽纸卷菸那样大口忙碌地吸,而是近代爱菸家喜欢的方式,那是他让自己放松的方法。



「那么,差不多──是时候了?」



在紫烟之中,他静静低语时。



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同一条街的不同场所。



他的担心,成真了。







都内某医院的集中治疗室。



躺着一名浑身包满绷带的昏迷少女,她身上有无数连接着医疗机器的管子。



双亲为女儿的这副模样痛心不已,却还是忍着眼泪一直望着她。



他们知道女儿犯的罪,也有赎罪的觉悟,但──……



「没办法在SNS上贴文。」



「果然吗……我也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里的智慧型手机萤幕上,显示出的SNS主页画面是无情的《冻结中》。



事件败露,女儿被送进医院,他们看到无数的证据。尽管不会被问罪,可杀人无数及破坏行为都经过证实,他们在SNS上表明自己必须为此赎罪,但没过多久──



公开声明后,画面经过几秒的反应时间就遭到冻结,这几天内一直都是这样。



「是有询问过总公司,却得不到回应。会是政府机关吗……」



「不知道,警察是怎么说的?」



「就是坚持着『没发生那种事件』……该怎么做才好……!」



不承认罪行。



不给予惩罚。



彷佛是要把目光从一切挪开般。



罪人与她的父母被排挤出社会,在这个小小的病房内并肩而立。



滴、答、滴、答……



「咦?」



父亲突然察觉到在现今罕见的指针时钟声响。



他找起声音的源头。环顾四周后,他发现床边的医疗机器旁,有个不合时宜的蛋糕盒。



刚刚来看情况的护理师就站在这里──



「是忘了东西吗……?」



就在想起这点的父亲朝蛋糕盒伸出手时──



──爆炸。



与安装在蛋糕盒里的指针时钟连动的高性能火药炸裂。



集中治疗室的抗恐攻和抗爆设计奏效,冲击波没有波及到外面,只有室内遭到了破坏。



黑烟、火灾、自动灭火装置尖锐的响声、惨叫、异味和灼热。



受害者共有三人。



连续辗杀犯《肇逃人马》──都立赤根原高一年级的池田舞,当场死亡。



她的父母,同样当场身亡。死因是设置在病房内的炸弹。



事件发生三分钟后,犯人在深网上刊登了犯罪声明,洋洋洒洒地列举出政治面的诉求。



男女平等、对性少数群体施以救济、与所有歧视战斗、一言难尽的老调重弹。



完全没有说明特意选择医院的重症患者和家人作为目标的理由,在警察的事件档案内追加为需要调查的项目后,就有几个反体制游击队遭到揭发,招供出犯行。



──隐匿。



某个护理师的智慧型手机。



有封保密讯息寄到她的SNS私讯箱中。



『恭喜,您的社会秩序贡献升至A+。



信用分数+1000。将授予特别奖赏,让您升迁至总公司医疗部。』



『为了新时代的秩序,感谢您的协助。



──Beast Tech。』



所谓的真实,只要述说的人不在,就能透过谎言进行改写。



在超管理型社会中,那是过于荒诞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