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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Helter skelter(No dancer)(2 / 2)


「用直接连结把情报传给我,快点。」



即使我出声催促,硝子还是一脸踌躇,然后——没有把情报送来。



「怎么了?快点……」



「主人,我们先撤退吧。情报之后再……」



「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我们的家喔。」



「目前的状况对我们不利,我们可以去找里绪或殊子……拜托。」



「呵呵,硝子真是关心主人。」



看见硝子着急的态度,姬岛露出微笑:



「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告诉他吧。」



「什么?你……」



「主人!不可以,不可以听她说!我们应该先撤……」



硝子伸手拉住我的衣摆。



这是怎么一回事?硝子为何要如此拼命阻止我——



「好,我就告诉你。」



感到疑惑的我与越来越慌乱的硝子,两个人没有交集。



姬岛显得一派轻松,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破绽百出。



「就是……」



硝子放声尖叫:



「住口……不要说!」



这是硝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叫,就连我也没听过她的叫声。



姬岛张开双手,毫不在意硝子的尖叫。



像是在嘲笑目瞪口呆的我,以有如演员一般的夸张姿势与截然不同的声音及语气开口:



「……好久不见了。」



瞬间。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不要听,主人!求求你,我们先撤退……!」



耳朵听不见硝子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感觉急速离我远去。



「四年不见了吧?你也长大了,城岛晶。」



唯独那家伙如同呓语的声音,疯狂刺激我的鼓膜。



『好久不见』。



『四年』。



『长大了』——



这些话。



这些话代表——



我的——



——敌人。



外表不一样。



声音不一样。



容貌也不一样。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还是马上理解。



能够任意改变固定剂,长久以来不断吞噬人类的自我,藉此壮大自己的世界,就能力来说独一无二的虚轴;嘲笑世界的法则,不断改头换面躲藏在日常里的虚轴。



将我的日常彻底破坏的虚轴——



过去的记忆闪过脑海。



四年前的那个景象。



每逢星期一都会梦到的情景。



逐渐消失的妈妈、高声嘲笑的爸爸、不断呼唤我的硝子,还有绝望的我。



杂讯、缺陷、从日常堕落、与非日常的冲突,我在那天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从那一刻起,我对一切事物都变得冷淡,几乎来到地狱深渊的底层,任何感情都无法填补心中的憎恨。温柔的妈妈从那天之后就离开我的身边,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想像妈妈掉进时间与空间与次元的缝隙,在人类无法观测存在的虚数之海浮沉的模样,不知作过多少次恶梦。肺中累积的电子在波动与粒子之间狂飙,拒绝承认普朗克常数(注:Planck's constant,量子力学中的基本物理常数)的神之骰子不停转动,阻绝所有进入气管的空气。不断挣扎的双手双脚在艾瑞特(注:Hugh Everett,美国的物理学家。曾经提出「多重世界理论」)的嘲笑之下落入互相重叠的水面,无论如何抵抗也无法阻止自己被拉向特异点(注:singularity,在数学与物理学里,在基准之下出现的特例)。我拼命想要伸手抓住妈妈,但薛丁格的猫总是会跑出来把我的手拨开,告诉我还不足以让那个身体迁移,除非可以冲破复数的波浪,穿越生死的界线令两者合而为一,否则没有资格呼吸此地的空气。说完之后放声大笑,像爸爸一样、像那家伙一样笑个不停,嘲笑不停哭泣的我,就算我冲上前去也毫无意义。因为那家伙永远漂浮在虚数的海上,面带冷笑注视溺水的母亲,明明能够救她却依然只是冷眼旁观!



我终于理解,那家伙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直追寻、一直想要杀掉的家伙就在眼前——



「硝子——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主人,等……!」



硝子的声音陡然中断。



怎么了?她在犹豫什么?



不过是台机械。



她在担心我吗?真是多管闲事,我的脑袋非常清楚,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对了,硝子是在担心我会破坏姬岛姬的身体。



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



因为我会把姬岛姬毫发无伤救出来。



「主人,我、还没……」



背后传来喀锵一声,回头才发现硝子的腹部冒出奇形怪状的机械,身体还在不断痉挛。



「咿、不、啊……」



随着硝子的喘息声,她的身体冒出另一根机械。



那是由各种零件胡乱拼凑而成的诡异物体,看似武器却又不是武器。



「……你在搞什么,硝子?」



我出声催促迟迟不肯听从命令的她:



「快,快点拿出武器。」



「咿、呃……啊!」



「剑、矛、刀、枪、镰刀、剪刀、弓箭,什么都可以……快一点!」



有一只像是手臂般带有关节的铁棒从硝子胸口下方冒出,歪七扭八向上延伸,直到刺进天花板;右大腿也伸出一束缆线,以藤蔓之姿往墙上攀附;左手腋下长出由弹簧与小型钻头组成的物体,直接贯穿地板。



丑陋又诡异的机械不断从硝子的体内冒出来。



「怎么了?」



眼前的现象让我感到疑惑。



难道——硝子陷入混乱了吗?



因为我的敌人、长年的宿敌现身面前而紧张?还是因为无法确定能否获胜而感到不安?若是如此,就能说明刚才硝子为何要劝我撤退。



可是没关系。



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会善加处理。



只要我跟硝子两人合作,一切都可以顺利解决。



我们只要把那家伙从姬岛姬身上分离出来,然后用硝子的武器将无限回廊从这个世上彻底消灭。不,在那之前还得找回爸爸妈妈,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只要杀了这家伙就可以让一切复原,之后只要由爸爸将即将崩溃的这个世界恢复平衡,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大家都可以安稳度日。让我们一起结束一切吧。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喀锵——在我思考的过程中,背后不断传来机械的声音。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硝子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头一看,硝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具标本。



腹部、胸部、腰、大腿、肩膀还有其他部位出现许多机械,身上冒出大量不完整的武器,身体痉挛不止。几样武器刺穿天花板、墙壁、地板,硝子的身体浮在半空,纤细的双手不停发抖,两脚无力垂下,嘴角不时滴落鲜血,看起来就像插在剑山上。然而硝子虽然快要喘不过气来,仍然试图开口——



「主……求……救……我。」



硝子嘴里喃喃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懂。



我只想催促她加快动作。



你要是不肯动,就别怪我揍你——我一面冷笑一面走近硝子。不……暴力是不好的,至少也该听她解释一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主、人……」



硝子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前方,嘴巴好像缺乏氧气的金鱼不停开阖:



「求、求、你。」



求求我?求我什么?



我偏着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硝子喃喃说道:



「救、救我?好痛……晶……」



一句话传入我的耳中。



救救我。好痛。晶。



我确实听见了。



硝子的确是这么说。



这句话。



当我察觉到这是一句有意义的话、当我意识到话中含意的瞬间。



我想起来了。



过去的情景一幕幕浮现脑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六年前。



当时的硝子刚来到这里,还无法稳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几乎无法动弹。



无法说话的她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得花上很长的时间。



换衣服跟洗澡之类的琐事当然是由妈妈帮忙,只是妈妈也没办法整天陪在硝子身边,所以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陪伴硝子,直到上床睡觉为止。这段时间我会帮她翻身、跟她聊天,或是念故事书给她听。



我是唯一能够与她沟通的人。因为成为固定剂的我跟硝子之间是透过直接连结互相联系,所以我可以和硝子的机械本体对话。



当时的硝子是用我的名字「晶」称呼我。



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总之在某一天,我对睡在被窝里的她说道:



「被你直接叫名字的感觉好奇怪啊。」



『什么是奇怪的感觉?晶,我无法理解。』



她回答的语气和现在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只有对我的称呼。



「嗯——这样感觉好像在与机械说话。」



记得当时的我刚看完一本欧美的科幻小说,里头的巨型电脑讲起话来虽然毕恭毕敬,却总是直呼对方的名字,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又和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孩连结在一起,感觉非常不自然。



『我本来就是机械。』



这是硝子的回答。她的论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我不是说这个。」



我不知道如何说明心里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不由得开始闹别扭。



「反正我就是不想听见你那样叫我。」



『这样啊。』



一言不发的硝子只是用一双大眼睛注视我,然后眨眨眼睛说道:



『那么……因为晶是我的主人,以后我就叫晶「主人」好了。』



硝子一点也不了解我真正的意图,只是说出这种傻话——



「……啊。」



我惊讶地站在原地。



当时的记忆。那家伙还没出现,家里有我、妈妈、爸爸、硝子。我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如此幸福圆满的时候。



虽然自己为了让硝子留在这个世界而失去许多东西,但尚未失去最关键的东西之时。



当时的我是如何看待硝子?



战斗对当时的自己是陌生的名词,虽然知道她的体内藏有万能武器,只是一种抽象的理解,甚至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用到这些武器。



自己不把硝子当成机械,而是当成一个普通女孩子看待。



没错,当时能够与硝子沟通的人,只有我一个。



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就是硝子唯一的世界。



所以我使尽全力,想要成为她的全部。



因为只有她才是我的唯一。



我想要守护这个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躺在被窝里面的女孩子。



这位女孩孤单一人来自已经灭亡的世界,所以我想让她好好欣赏我居住的美丽世界。



我的想法曾经这么单纯,不是吗?



我曾经背着她到自家附近散步,结果一回家就被妈妈大骂一顿。我觉得自己做了很糟糕的事,明知她还无法自由活动,却让她暴露在巨大的危险之下。当时的我好想因此大哭一场,虽然已经没有记忆,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即便已经失去流泪的能力,我还是为了她而哭泣。



即使如此,硝子还是愿意袒护这样的我。



她用没有力气的手抓住妈妈的袖子,用微弱的力气摇摇头。



妈妈之后曾经对我说:



小晶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要保护她,别让她遭遇危险……



没错。



明知如此——



明知如此,我却……



「硝……子?」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叛我。



在她心中等于整个世界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硝子打从心里信任她的世界,为什么我没有好好回应——



「硝子!」



我强制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从硝子身上冒出的各种扭曲武器,在一阵破碎声响之后一起消失无踪。



浮在半空的硝子终于获得解放,整个人仿佛断线的木偶掉到地上。



我赶紧冲上前去抱住她。



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双眼紧闭的她正从嘴边流出鲜血。



但是她还有温度、还活着,虽然暂时失去意识,但是还有呼吸。



「硝子……对不起。」



紧紧抱着毫无反应的硝子。



我跟硝子之间的直接连结没有中断,也没有接到有机体部分的异常警报。现在的硝子只是因为不堪负荷,导致本体的部分功能当机。



只要重新启动就会醒过来,我在脑中下达这个命令。



「呜……」



我恨不得活活掐死愚蠢的自己。



难看也好、糟糕也罢,不管用什么话责备我都不够。



我这个人真是——



虽然如此,我还是打从心底庆幸没有失去她。



因为愤怒与憎恨而失去控制,接着又因为硝子的变化而狼狈不堪的我,面临的失败并未就此告一段落。



「……城岛晶。」



当我听见背后的少女——不,是那家伙的声音时,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我全身僵硬、暗叫糟糕的同时,我的领子被人抓住,同时视野开始旋转。硝子温暖的身体从我手中滑开,我变得分不清上下左右,在瞬间的漂浮体验之后,身体受到猛力撞击。



「……咕、啊!」



我的身体飞出去撞上墙壁,然后滚落在地。



「咕……」



我努力撑起上半身。刚才头部遭到猛烈撞击,如今的视野有些扭曲。



心中不禁感到焦躁,现在不是倒地不起的时候。



「等……!」



我发现那家伙背对着我,默不作声俯视倒在地上的硝子。



那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我正准备开口质问,那家伙却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转头,用姬岛姬的脸说了一句:



「城岛晶,我对你很失望。」



「什么……?」



「到头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少女一边用狂妄的语气开口,一边用冰冷至极的视线看着我。



我强忍自然涌现的憎恨与冲动,勉强让自己站起来: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城岛晶。」



无限回廊发出叹息:



「你忘了我四年前说过的话吗?」



四年前,这家伙从我身边夺走双亲的那一刻。



「『当你』……」



不等待我的回答,无限回廊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硝子:



「『当你能够顺利控制这个女孩,我马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当初和你道别之前,我应该这么跟你说过吧?」



「那又……怎么样?」



「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副惨状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把这名女孩当成什么?她可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是无数虚轴之中最强大也最恐怖,而且最惨烈的世界啊。」



我默默瞪向大放厥词的那张脸。



然而无限回廊的表情——散发的气氛没有丝毫变化。



「反过来看看你的模样?无法彻底运用她的力量也就算了,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一点力量,亏你还掌握如此巨大的世界。我问你,在拥有这个世界的四年里,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么快就忘掉对我的憎恨了吗?」



说话的语气冰冷无情到了极点。



「不对……不只这样,你还差点失去这个女孩。你非但没考虑她的力量还没觉醒,甚至迫使她失去控制,通往地狱深渊的盖子差点就在不完全的状态下打开,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你的行为跟硬生生切开尚未羽化的蝶蛹没有两样,充其量只是肤浅至极的儿戏。」



同时又带有深刻的悲切与失望。



「还是说你根本就做不到?这个担子对你来说太重了?你的度量根本不足以容纳这个巨大的世界?对你有所期待的我只是个笨蛋?你真的愚昧到无法理解拥有这个女孩代表的意义?」



加上仿佛受不了我的轻蔑表情——



「闭……嘴……!」



我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



脑袋一片昏昏沉沉,撞到墙壁的冲击让我的视线仿佛两个不完全重叠的画面,同时还有激烈的呕吐感。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无缘无故遭到这家伙轻视的愤恨不平,还有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得没错的悔恨,以及两者互相冲突带来的焦躁。



「闭嘴……给我离开硝子身边!」



我的威吓没有任何意义,转头的无限回廊只有斜眼望着我,说出致命的一句话:



「城岛晶,你果然和树说的一样……只是个失败作吗?」



「呜……」



树。城岛树。爸爸。那家伙的名字。



我的视野不由得变得一片通红,喉咙也在无意识间发出喊叫: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清楚这样不行。现在的我唯一该做的事,就是马上带着硝子逃离这里,先找地方休息并且让自己冷静,拟定下一步的对策。这些我都知道,但就是无法阻止自己。



无视脑袋的晕眩,我飞身冲向无限回廊。



「……哼。」



敌人终于转身面对我。我在拳头上张开不定量子的反作用力场,往无限回廊的脸上挥去——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没有任何作用。



果然不出我所料。



「果然是个失败作。」



无限回廊冷静开口,同时轻松避开袭向自己的拳头。



两人擦身而过的同时,少女纤细的手指与手掌打向我的下巴,下巴瞬间传来极为沉重、难以抗拒的冲击。



「咕……啊!」



我仿佛纸折的玩具一般飞得老远,撞上走廊尽头通往仓库的门。猛烈的撞击力道把门撞开,我的身体落在满是灰尘的杂物堆上。



皮肤接触到粉尘弥漫的空气,原本堆积如山的杂物全都掉到我身上。只是我已经没有余力避开,各式各样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物体,伴随「哗啦!」声响倾泄而下。



被埋在里面的我,只能从喉咙发出吁吁的喘息声。



嘴里涌出血的味道。



我不会觉得痛,但是昏沉的脑袋让我无法动弹。



「……真是难看。」



走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限回廊开始自言自语。



我拼命想移动身体,但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知是因为对方用上虚轴的能力,还是严重脑震荡的关系,我开始剧烈耳鸣,脖子以上没有任何知觉,仿佛大脑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再这样下去,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



我发现有人走上楼梯,一道身影出现在我扭曲不清的视野里。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虽然看得见人影,不过大脑无法对人影做出更进一步的认识。



走上楼梯的人与无限回廊交谈,我听不见对话内容,只能用眼睛隐约确认两人交谈的动作。我的视野严重扭曲,耳朵只能听到高频率的杂音,身体无法动弹,意识也浑沌不清。一片茫然的我什么都搞不懂。



有人向我走来。一道身影穿过走廊接近,我知道自己非站起来不可,但是做不到。



那个人走进仓库。来者不是少女,而是一名少年。



不是无限回廊,而是刚才出现的家伙。他是谁——?



那个人蹲下来,把脸靠近我的耳边。激烈的耳鸣当中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城岛晶……你的娃娃我带走了。」



半死不活的脑袋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家伙便随手拿起仓库里的瓶子,对着我高高举起。



我的头再度遭到猛烈撞击,意识也随之中断。



这里是直川家租来的公寓,房里的地板已在二十分钟前崩塌。



举目可见的东西全都遭到破坏,放眼望去一片寂静。



建筑物的外观没有任何异状,就连这栋公寓的住户也没有人发现三○一号现在的惨状。虽说邻居的确有听见激烈的碰撞声与叫喊声,但是从三○一号传来的怒吼、谩骂以及行使暴力的声响对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今天也没有任何人对这些声音多加留意。



隔壁的三○二号是空房间、正下方的住户还没回家,所以房间崩塌没有受害者,也没有人发现,更没有人报警处理,就这么放置不理二十分钟。



因此速见殊子成为第一个目睹现场惨况的人。



殊子在三十分钟前接到来自舞鹤家的电话。



来电者是蜜的父亲,他问蜜有没有过去找殊子。



殊子一问之下才知道蜜曾经回家一趟,却连衣服也没换就突然消失。殊子在电话中发现他是受到妻子的拜托才会打电话过来。真正担心女儿的人,其实是身为殊子亲生母亲的那位女性。



殊子不禁面露苦笑。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懦弱,总是对蜜的一举一动过度敏感,喜欢揣摩蜜的脸色,但又表现得一点也不相信蜜,一副深怕蜜给自己惹麻烦的样子。就是因为她一直不肯对蜜敞开心胸,她与蜜之间的距离才会越来越遥远。



殊子原本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又暗自觉得不对劲。



今天蜜在学校的行动,还有之后与殊子的对话。



殊子原以为蜜会因为宿醉而缺席,没想到在校内偶然遇见,便跟踪她来到一年九班的教室前面。殊子发现蜜把门开了一条缝,正在偷窥教室。过了一会儿,蜜才下定决心走进教室——



虽然殊子出面提醒蜜,但是这么做似乎造成反效果。



所以殊子答应义父自己会去找她,便挂上电话出门。



目的地不用说,当然是那里。



她一直执着的直川君子居处。



直川君子——蜜国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现在的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和蜜曾经是朋友。殊子亲自让她忘记这件事,所以蜜与她之间只剩下单方面的关系,蜜也没有必要在意她现在过得如何。



即使如此,蜜的性格还是让她感到在意。



明知单方面的关系无法创造出任何东西。



如果君子还记得蜜,那么蜜或许还有机会得到回报,不过蜜本人不希望如此,所以殊子也没有办法。事实上今天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过去殊子也曾经好几次告诫蜜,但是蜜的回答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其实殊子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她一定听不进去。



一边想着这些,殊子一边赶往直川君子居住的公寓。



殊子不认为蜜会直接进入君子家里,她猜测蜜会像个卫星绕着公寓打转,保持一定的距离监视屋内的状况。幸好现在是夏天,如果在冬天可是会冻僵的。骑着摩托车来到看得见公寓的地方之后,殊子放慢速度观察周围的情形。



「……不在啊。」蜜该不会已经回去了吧?



在附近绕了五分钟,殊子心中的担心变成不安。



该不会一时冲动跑进别人家里吧?



「嗯——」



应该不会……殊子想了半天,还是无法停止心里的担心。



从蜜白天那副钻牛角尖的样子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殊子决定一探究竟。



反正只是在屋外按个门铃,如果猜错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脱身。毕竟蜜出门的理由若是与直川君子无关,殊子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白费力气。一直漫无目的在这里绕圈子也不是办法。



殊子把摩托车停在公寓前面,走上楼梯。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四周却安静得出奇。



按下公寓的门铃,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殊子感到有点怀疑,试着转动门把才发现门根本没有上锁。殊子的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赶紧打开门看向房内。



眼前的景象是没有地板的客厅。



「……唉呀呀。」



即使殊子看起来还是一派轻松,不过她的内心并非如此。



这是蜜的杰作吗?亦或是其他人下的手?



「打扰了。」



与她的语气相反,殊子心中闪过一丝紧张,没有脱鞋便直接走进房间。穿过短短的走廊,一步一步接近崩塌的客厅。



真是凄惨的景象。更正确的说法是——这太不合理了。



殊子咽下一口气。



这是钢筋水泥的建筑,地板却像玻璃一样破裂,靠近走廊的一侧损坏特别严重,整个地板已彻底消失。靠近阳台的地方满是碎片,断裂的部分有如朝内延伸的尖刺,墙上还有多处龟裂。



整间房间让人明显感受到一种异常。



不管是地板、墙壁、天花板,构成房间的每个部分都呈现怪异的质感。



每样东西的表面都带有光泽,却又显得非常廉价,好像由某种易碎的素材构成。



殊子用脚拨动脚下的碎片,看了一眼之后喃喃自语:



「这是……」



整个房间都是压克力。



一般的房子绝不可能这样,这一定是后天造成。



「真是不妙。」



殊子认为有必要确认被打穿的地板下方,也就是楼下的状况。走廊靠近房间的部分材质已经改变,同样变成压克力制品,一不小心就会碎裂。



殊子尽可能走近破洞,放慢动作往下察看。



「啐……」



房间的地板、家具、电视,乃至于橱柜,曾经存在房内的一切东西都已化为破旧的碎片,散落一地有如大量的破碗盘。



在堆积如山的碎片上面,躺着一具身穿挟间学园制服,有着一头乌黑头发的纤细躯体——



殊子想也不想便往下跳,迅速接近并且把她的身体翻过来。



有体温也有呼吸。看来只是失去意识,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只不过——



「蜜……」



原本应该从裙子里伸出来的双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消失了。



而且是以和这个房间一样的方式,从膝盖部分断裂。



伤口没有任何出血。事实上断裂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口,蜜的双脚从大腿就呈现无机物的质感,变成涂上肤色颜料的陶器,表面光滑又带有光泽,甚至化成碎片——



「这……真是糟透了。」



看见眼前景象依然不失冷静的殊子,开始检视蜜的身体。



上半身有几处轻伤,制服也破了好几个洞,但是幸好没有骨折,构成的材质也没有改变,至少大腿以上还是人类的身体。



失去的部分只有双脚。只是以蜜现在的状态,殊子也不可能带她就医。



于是她从裤子的口袋拿出手机。



看到蜜的制服,她的心跳不由得为之加速。



在制服靠近腹部的位置,有人用蜡笔写下一段话:



『无聊的玩具。就连当人偶也不够格。』



从桀傲不驯的语气,可以看出写下这段话的家伙性格到底有多么扭曲。



看过这段讯息,轻咬嘴唇的殊子从手机里找到佐伯妮雅的电话号码。



「……!……晶!……晶!」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身体也有被人用力摇动的感觉。



「晶!晶!」



某人正在不停呼唤我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不停叫出这个带有特殊意义的字,还抓住我的肩膀前后晃动。



逐渐恢复意识的我缓缓张开双眼。



「晶……!醒来了吗?还好吗?」



耳边的声音突然夹杂呜咽:



「太好了……里绪还以为晶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用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开始回想。记忆有些模糊,好像自己刚从熟睡之中醒来,不知为何脑袋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思考。



虽然眼睛睁开,周围却是一片昏暗。四周没有太多光线,呼吸的空气夹杂大量灰尘。



「还好吗?晶……身体有没有受伤?」



身边的人依然不停呼唤我。



我似乎一直在睡觉,有人抱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撑起来。脖子后方传来手臂的柔软触感与体温,耳边的声音——我非常熟悉,看着我的那张脸孔正是声音的主人。



「里……绪?」



柿原里绪正在不断呼唤我。



「认得出来吗?晶认得里绪了?太好了……」



里绪开始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于是开始在脑中搜寻睡前的记忆。过了几秒钟,我才想起事情的经过。



我并不是睡着,而是失去意识。



而且——



「硝子!」



我急忙跳起来,身体的感觉总算慢慢恢复。



指尖摸到满是尘埃的地板,看来我还在仓库里。我推开里绪起身,毫不在意使不上力的四肢与昏沉的脑袋,只是拼命往外走去。



出了门来到熟悉的走廊,电灯把周围照得一片明亮,我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我试着攻击那家伙,反被那家伙一巴掌打进仓库。



然后另外一个人出现,对准我的头补了一下,让我失去意识。在那之后——



「……硝子!」



在那之后,硝子呢——?



「你在哪里?你在吧!?」



穿过走廊打开硝子房间的门,里面一片黑暗,感觉不到里面有人。还是在楼下?也许她会在客厅,所以我试图走下楼梯。



「冷静一点,晶!」



背后的里绪出面阻止我的动作。



「……里绪?」



回头看见满脸泪痕的里绪正在抬头望着我。



话说回来,里绪为什么会在这里?



「里绪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对了。



「我……到底昏迷多久?硝子上哪去了?既然里绪来了,硝子应该没事吧?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是里绪赶走的吗?」



「冷静一点,晶!」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我对着抓住我的肩膀不停摇晃的里绪大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冷静一点!拜托……晶撞到头了吧?也许晶受了很重的伤喔?得赶快请妮雅帮晶检查才行,所以晶不可以这么激动!拜托,冷静下来!」



即使里绪对着我不停哭喊,我依然无法控制内心的焦虑:



「好……我知道了,说吧。」



我一面努力深呼吸,一面伸手按住自己的头。



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我无法判断自己的大脑有没有受损,只知道我的脑袋重得要命。不过正如同里绪所说,我的身体有没有异常,只要请佐伯妮雅看上一眼就可以马上得知,所以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



「今天是几月几日?里绪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硝子传简讯给里绪。」



虽然还在啜泣,里绪总算开口向我说明:



「所以里绪马上赶过来。可是……里绪抵达时,晶就已经昏倒了。」



「那……硝子呢?」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硝子的简讯是在何时寄的?如果是在我失去意识之后,就代表那家伙在狠狠教训我一番之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只不过我的内心深处知道,事情不可能是这样。



里绪继续说道:



「晶……硝子不在家里。」



似乎是顾虑到我的感受,里绪的语气既婉转又温柔:



「对不起,晶。里绪没有赶上。」



这句话简直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啊……」



「晶……里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硝子是什么时候传出简讯?晶为什么倒地不起?里绪什么都不知道,还吓了一大跳……」



里绪将手机拿到我的面前,画面上正显示来自硝子的简讯,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快来。』



看得出是匆忙之间留下的讯息。遣词用字与平常不同,只有最低限度的两个字。



寄信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一分。



恐怕是在——我和以姬岛姬姿态现身的无限回廊对峙时。



我这才恍然大悟,在看到姬岛姬现身的同时,硝子就在我的背后写下这通简讯。



之后的硝子不断请求我暂时撤退。



我想她一定知道。



知道我会失去冷静。



过度激动的我绝对敌不过那家伙。



硝子早就料到会这样。



她比谁都了解我,所以她马上呼叫里绪,竭尽全力想要让我们脱离危机。



然而我却——



我因为激动而失去冷静,甚至害得硝子受伤。



「啊……啊。」



我不由得浑身无力,整个人瘫在里绪身上。



「啊、啊。」



眼泪流不出来。正如里绪曾经说过,泪水早已从我的身上消失。



不。



我并不伤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理由伤心。



因为自己的没用而产生的悔恨,并不能称为悲伤。



那应该是——



深沉至极的绝望。



「里、绪,硝子、呢?」



「不知道。硝子不在这个家里……」



根本不必多问,我比谁都还要清楚。



我想起无限回廊对着让硝子失控的我说过的话。



还有最后打我头的家伙说过的话。



硝子——被那家伙夺走了。



「咕……呜。」



声音从我的喉咙流泄而出。



我无法压抑,虽然紧紧抱住里绪,我还是无法忍耐。



察觉眼前难以收拾的事态、体认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起,我忍不住放声大吼。声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家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