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chapter1(2 / 2)




眼看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殊子终于微微一笑——



「……虽说有些陈腔滥调,但是硝子的归宿只有硝子自己能决定。」



然后把手轻轻放在我头上。



终于——我终于发现。



毁灭世界的力量「全一」所拥有的「世界终焉」。面对得到这股力量的我们,殊子、里绪、蜜还有佐伯老师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即使面对只要愿意,随时可将自己像扫除尘埃一般彻底消灭的对象。



她们既不服从也不反抗,而是一如往常把我们当成朋友看待。



——这代表什么?



——这究竟需要多少觉悟,需要多么信任。



「对……不起。」



理解这点的瞬间,我的视线因为泪水一片模糊。



「对……不……起……」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不受控制地痉挛,呼吸困难,一股热气冲上脑袋。



为何之前的我无法理解。



这样的表现实在没资格自称已经得到情感。



我竟然做出把一切埋在自己心里——这种等于背叛的行为。



「乖——」



殊子以开玩笑的模样轻抚我的头,我把身体靠着她。



「好好加油。」



「……是。」



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殊子的手温柔轻拍我的背。



不知主人是否知道。



就算我们身为世界之敌,还是有人不把我们当成敌人。



主人很聪明,但是时常少根筋,说不定也有和我一样的烦恼。



不过就算我不告诉他,我想他也会很快发现。



因为她们。



——她们那种多管闲事又温柔的性格未曾失落。



++



我知道里绪今天不在屋顶,所以午休时间一到便往保健室走去。



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现在的我简直像个拒绝上学的孩子。我到保健室有一半是为了找个可以安心的地方,逃离那个令人痛苦的教室。



二年三班几乎已经成了津久见兄妹的天下。



虽说在学校停课之前就有那种迹象,不过事情进展之快简直令人咋舌。有关上星期那件事的传闻,还有三不五时出现在校门口的记者成了现成的共通话题,让他们迅速和班上同学拉近距离,我甚至怀疑连这点都在他们计算之中。



表面上我和他们也是有说有笑——但是也到了极限。



——一陷入劣势就逃跑,真是没用。



我一边咒骂自己,一边轻敲保健室的大门,唉声叹气开门走进去。



「……唉呀是晶同学,真是稀客。」



在昏暗的日光灯下,表情阴郁的佐伯老师来到门口迎接我。



看见她一如往常的样子,我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看来我也许病得不轻。



「呵呵呵……怎么了?想要自杀吗?想来点药吗?我这里刚好有些好东西,是之前透过国外网路拍卖买来的。难得晶同学拜托我,这次就流血大赠送吧。放心,虽说是流血大赠送,但是这种药吃下去不会流血,只会让你睡得很香甜,保证永远不会醒来。」



「……不需要。」



收回前言,我实在松不下这口气。



「我只是来看看里绪。情况如何?」



总不能说我是因为「不想待在教室」才来这里。我看向用布帘围起来的病床,事实上我对佐伯老师说的也是真话。



「睡得正熟,就连睡相也好可爱。因为实在太可爱,整个早上我好几次忍不住想扑上去……唉呀?晶同学竟然完全不理我……」



我稍微打开布帘,眼前出现熟睡的里绪。



「里绪同学只是累了,不用太担心。」



「是……谢谢妳。」



在学校休假这几天,里绪一直为了我们四处奔波。不但要保护暂时失去力量的我和硝子,还得寻找良司等人,因此累坏也是很正常的。



「唉呀唉呀,真有礼貌啊?呵呵呵呵。」



「嗯,当然要礼貌一点。」



佐伯老师抬头盯着我的脸,我不由得苦笑……倒是这个人干嘛抱着膝盖蹲在办公椅上?虽说平常就是这样。



「呵呵呵……转——圈圈,转——圈圈……」



我才刚这么想,她就用那个姿势连人带椅在原地转圈。我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头好晕。」



「那是一定的。」



「人要是头晕,身体就会不舒服吧?」



佐伯老师像个陀螺转个不停,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那是一定的。」



「身体不舒服就会变得没食欲吧?」



「所以说那是一定的……」



「没有食欲就可以不用吃午餐了……转——圈圈转圈圈呵呵呵呵呵。」



「……不,多少吃个饭吧!」



妳又不是穷学生……虽说早就习惯,但是和她对话真的有如鸡同鸭讲。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无奈地抓抓头。



「转完了。」



看见我面有难色,佐伯老师停下转圈的动作,伸直双脚从椅子上站起来。



站得直挺挺的她一点也没有头晕的样子。刚才的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我要出去一下,里绪就拜托你了。」



「咦,佐伯老师有什么事吗?」



「唉呀唉呀晶同学,我好歹也是老师喔?校方正因为上星期那件事的善后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午休时间跟放学后都有一堆教职员会议要开,老师可是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这样……啊。」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佐伯老师刚才的动作或许只是想让自己忘记肚子饿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歉意。虽说同是虚轴,佐伯老师毕竟跟我们这些学生不一样,有着社会人士的生活,时间也不像我们这么自由。



「对不起,麻烦老师了。」



「唉呀,晶同学今天真的很有礼貌,到底怎么了?竟然对我这种人渣这么客气,难道这个星期是人渣爱护周吗?你想先高高在上享受安慰人渣的优越感,下星期再翻脸不认人把我当成垃圾对待吗?呵呵呵,真残酷……」



……我实在懒得反驳,于是正经回答:



「毕竟这件事原本和老师没关系,敌人的目标是我们,变成现在这样我实在过意不去……真对不起。」



「呵呵呵呵呵呵。」



佐伯老师似乎打算发出温柔的笑声,然而她的表情让我联想起变态杀人犯看见肚破肠流的孩童尸体时暗自窃喜的样子。



「那我走了,午休结束前会回来。」



「好的。」



佐伯老师缓缓举起一只手向我道别,打开保健室的门,临走前说道:



「不过城岛同学其实可以不用在意。」



「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刚刚说的『和老师没关系』这句话。」



她停下脚步,维持弯腰驼背的姿势微微转头,对我说出奇妙的话:



「这件事和我也不算没关系,嘻嘻。」



「……咦?」



「里绪同学拜托你了。」



佐伯老师没有多做解释,就这样走出保健室,反手关门。



——「不算没关系」?



她的意思是自己身为老师,发生在学校里的事自然跟自己脱离不了关系?还是因为和她要好的里绪也插手这件事,她不想置身事外?虽然猜不透佐伯老师话中含意,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期待和她沟通,还是别想太多。



仔细想想,既然她可以窝在椅子上边跟我闲聊边转圈圈,至少有时间吃个面包果腹……



「……算了。」



我把带来的便当放在办公桌上,在佐伯老师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传来一阵冰冷,完全不像有人坐过的样子。那个人的体温到底是几度?



拆开包巾,打开便当盖。虽说在药味弥漫的阴暗房间里用餐很没情调,但是我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加上不吃又对不起帮我做便当的硝子,所以决定就算硬塞也要把便当吃下去。



「嗯……」



布帘的另一头传来声音,接着感觉有人在床上坐起。



不久之后,里绪从布帘的缝隙探出头来:



「咦……?晶?」



「啊、早安,里绪。」



「妮雅呢?」



「去开教职员会议。」



「喔。啊——睡饱了,感觉真舒服。」



「这样啊。」



我问伸懒腰的里绪要不要吃午餐。



「不用,里绪睡前吃了好多东西。」



「刚吃饱就睡觉会变成牛喔。」



「才不会,小町也是吃饱就睡觉啊。小町对不对?」



躲在被窝里的白猫「喵——」了一声。



「晶怎么会来保健室?」



「来看里绪的。」



「是吗?就算晶说谎里绪还是很高兴。」



里绪非常敏锐……敏锐到一眼看穿我的谎言。



「没办法,因为晶一直都是这样。不过里绪不会叫晶不准逃避,反正逃不逃都没有分别。」



「是啊,的确是这样。」



里绪笑着戳破我的心事,我知道里绪心中没有半点罪恶感,而我也希望如此。



「真是的……没想到当被欺骗的一方竟然这么难过。」



「晶又在说谎。其实晶比谁都清楚,清楚知道隐瞒真相过正常人的日子是多么辛苦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晶才不会逃到这里。如果事情比晶想象中还要痛苦,晶只会咬紧牙关硬撑,绝对不会逃跑。正因为一切都和晶的想象一样,所以晶才会选择逃避,对吧?」



「……是啊。」



——还是瞒不过里绪。这不只是看透我,只有直正了解我的人才有办法说出这种话。



我露出苦笑点头同意:



「的确,我早就知道,而且事情也和我的想象一样,既没有超出我的预料,但也没有比我想象的情形更好……痛苦程度就跟原先预想的一样。」



没错,所以我无法逞强。



亲眼目睹良司和津久见奏虚伪的笑容时,我在内心深处觉得「啊、果然是这样没错」。



如果情况更糟糕,我就算拚命也会忍耐下去。,如果情况不如想象,我只会一笑置之。正因为如同预料的绝望——不,应该说自己连绝望的规模都预料得到,所以才会难以忍受。



自己好像机械,没有期待或感伤存在的空间。



「我恶心到想吐。不管遇到多让人生气或难过的事,我心里都有个永远保持冷静的自己,在那里嘲笑我的喜怒哀乐,把一切看得微不足道。」



「没关系的,晶。」



里绪只是望着我,脸上没有失去笑容:



「正因为晶是这样的人,才能好好利用里绪不是吗?晶总是精打细算,掌握里绪的每个弱点和优点,随心所欲利用里绪不是吗?所以说不必担心,晶和平常完全一样。看到晶和平常一样,里绪也觉得很安心喔?」



这番话里究竟包含什么想法?



里绪说的话总是那么难懂。虽然情感和行动都很简单,也因此更加难以捉摸。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



「吶,里绪。」



「什么事,晶?」



「里绪……不害怕我们吗?」



自从那时候——上星期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很在乎这件事。



我和硝子终于开启虚界涡,然而那是一股极为丑陋,同时极度凶暴的力量。只要我愿意,消灭津久见奏、无限回廊,还有良司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唯一的弱点是开启虚界涡的我们会暂时失去一切能力。一旦我率先采取行动,敌人必定针对这点展开反击。在敌人眼里看来,这种在紧要关头足以让一切抵抗失效的力量绝对是种无可忽视的恐怖。



——然而这种恐怖也同样适用在里绪、殊子,和佐伯妮雅身上。



正如同良司所说,拥有核弹可以毁灭世界的人值得信任吗?如果有人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而且毫不犹豫去使用这股力量,世界会变成怎样?



他的疑问是对的。说得极端一点,任何人只要惹我们不高兴,随时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不是恐怖是什么?



所以我询问里绪:



「我们拥有轻易杀死里绪的力量,或许下一分钟里绪就会因为我们的一时兴起而消灭……里绪有什么想法?」



里绪愣了一下,收起笑容低下头,用手轻抚从棉被里探出头的小町,然后抬头说道:



「好可怕。」



「……这样啊。」



我心想这样才合理,打算回复里绪安慰的笑容,然而我的表情却在中途凝固。



「……里、绪?」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



「……当然可怕,事到如今还用说吗,晶?」



里绪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浮现灿烂的笑容,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



「里绪当然害怕。打从第一次遇到晶,里绪就在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怕的虚轴,也很确定只要晶有意,瞬间就可以把里绪和小町消灭……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晶现在问这个问题要做什么?」



「……咦?」



我突然想起。



——找里绪有事吗?



就在一年前。



我刚进入这间学校,第一次和里绪相遇那天。



当时正在下雨。



和小町在一起的里绪没有撑伞,任由来自天空的水滴和地面反弹的水滴沾湿身体,站在放学途中的某条巷子里静静看着我。



我只有一个人,硝子不在身边。我在前一天凑巧得知里绪是虚轴,怀疑里绪跟无限回廊有所关连,于是决定偷偷跟踪。原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一下子就被里绪发现——



——想对里绪做什么?



我的回答是:「如果是敌人就加以排除,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开口的里绪面无表情,只有身体不停颤抖。



四月的空气有点冷,里绪浑身湿透。



我想这个人一定觉得很冷。



我在心中盘算,眼前这个人若是敌人,光靠一个人赢不了我;如果不是敌人,或许可以加以利用。再加上要是继续淋雨,难保不会感冒甚至得肺炎。基于些许的同情,所以我回答:



——如果不是就来我家。至少可以喝杯咖嘻。



「……晶没发现吗?」



里绪笑着说道:



「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如此。」



表情就跟当时听见我的话一样,满脸笑容。



「里绪不是因为冷而发抖……而是因为害怕。自从发现被跟踪,里绪就知道死定了,所以非常害怕,同时也知道绝对赢不了晶。就算里绪的力量比较强、就算知道共生型的晶没有带着虚轴,里绪还是绝对赢不了,只能乖乖被消灭——里绪立刻就知道了。」



里绪多半第一眼就已经发现我们——「全一」的真正力量。



「所以当晶邀请里绪回家时,里绪觉得好高兴。原来里绪是被认可的,就连晶这么强大的世界都愿意把里绪放在眼里。不像里绪的爸爸妈妈……不会把里绪当成不存在。



于是里绪心想。



如果能跟这个虚轴交朋友,里绪一定会更高兴。」



里绪说话的样子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没关系,里绪的朋友可以对里绪做任何事。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杀死,甚至被消灭都没关系。」



啊,原来如此。



是我忘记了。



不对——应该说一直与人建立虚假的朋友关系,一直在虚假的日常中生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侵有真正了解。



里绪心中对「朋友」两个字的意义。



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杀死、被消灭也可以笑着原谅的对象。



不属于大多数,独一无二的他人。与独一无二的自己对等,能够全心托付的存在。



这就是里绪定义的——「朋友」。



「……这样啊。」



我闭上眼睛微笑说道:



「谢谢,里绪。」



「咦,为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出真心话,只能敷衍带过:



「打从上星期一直麻烦里绪,我真的很感谢。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什么啊,只是这种小事?呵呵,晶好温柔。」



里绪微微偏头,不知是否看穿我的真意。



「其实里绪还有点困,能不能再多睡一会儿?」



「嗯,我在佐伯老师回来之前会一直待在这里,安心睡吧。」



「嗯,谢谢。」



躺回床上的里绪没有拉上布帘,躺在枕头上转头说道:



「那就午安啰,晶。帮里绪和妮雅问好。」



「没问题,午安。」



里绪一闭上眼睛立刻沉沉睡去。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没消除,还是里绪平常就是这样。



看着里绪进入梦乡——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把布帘重新拉上。



「……朋友。」



我独自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隐没在保健室的寂静里。



也许不只是里绪。



殊子、佐伯老师还有舞鹤蜜都一样。



面对拥有最可怕力量的我和硝子,她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甚至在不定量子回路无法启动的期间,还主动提供我们各种协助。



即便我常说妳们都是总有一天要除掉的敌人——



「……谢谢。」



我再次对睡着的里绪道谢。为了不吵醒里绪,我尽可能压低音量。



听着里绪均匀的呼吸声,我又坐上佐伯老师的办公椅。



缓缓闭上双眼,内心涌出愉快的情绪。



在那之后。



下午的课还有放学后都没有异况,重新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一就这样安稳划上句点。



我和硝子一起回家,之后和里绪一起外出寻找小芹。搜索行动持续到晚上十点,我们回家吃过迟来的晚餐,洗完澡后开始讨论今后的计划。



今天依然没有任何成果,又虚度了一天。



老实说,光是担心小芹是否平安无事,我便焦急到心跳加速。



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我们在小芹家门前遇到伯母。她一如平常和我们打招呼,然后走进屋里——完全没有提起数日末归的女儿。



这都多亏殊子的能力。直到伯母再次见到小芹为止,她将忘记自己有这个女儿。



虽说这个主意是我提的,伯母的举止还是让我心情沉重。



看见伯母和平常一样开朗,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有过女儿,我有种小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感觉。事发至今已经五天,小芹是否平安无事?我恨不得抓住良司,叫他带我去见芹菜。



我当然不能真的这么做。



小芹现在等于人质,我要是冲动行事只会造成反效果。良司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故意告诉我小芹平安无事的消息,津久见奏也没有过度刺激我。



但是我同时害怕如同机械的自己,即使无法确认童年玩伴的安危,依然事事都要算计。我讨厌自己的冷静,虽然心中焦急,却无法凭着这股情绪展开行动。



感觉糟透了。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与硝子讨论明天的行程。虽然现在才晚上十一点半,我还是提早让自己躺在床上——只是太多思绪在我脑中转动,一点睡意也没有。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得见时钟指针的声音。



不知道硝子现在在做什么?



她看起来没有异状,和平常一样在晚餐后吃布丁、洗完澡后吃布丁,还打算在睡前继续吃。看不下去的我加以阻止,她不甘心地反驳,我说「再吃会变胖」,她说我是「奸诈小人」。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不,应该说跟五天前那件事发生前一样。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庆幸硝子没有改变。



虽说情感已完全在硝子心中扎根,但是她的表情和说话方式没有因此出现太多变化。基本上硝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太多表情,但是这几天我可以看出她比平常消沉,经常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毕竟硝子才刚因为开启虚界涡得到巨大的力量,照理说应该也有跟我一样的烦恼,我们还没针对这些烦恼好好谈过,但是我可以约略体会她的心情。



可是——我发现今天的硝子比前几天来得开朗。



也许是因为今天她见到许久不见的姬岛等人;心情因此好转的关系。如果真是如此,冒着风险上学,看来是正确的决定。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看来再过不久就可以入眠。只是我刚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房外便传来敲门的声音。



「……怎么了?」



是硝子。



「主人……你还醒着吗?」



「嗯,还醒着。」



听见我的回答,硝子轻轻推开房门。走廊的电灯没开,少了刺眼的光线,我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立刻看见身穿睡衣的硝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我边发问边用一只手稍微撑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硝子的表情,仔细一看她似乎抱着自己的枕头……难道是睡昏头了?



硝子没有说话,感觉她正盯着我。



「睡不着吗?」



「不,不是这样。我的本体可以轻易操纵身体进入睡眠状态,所以我与失眠无缘。」



「不是睡不着,那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不,没什么。只是……」



「……只是?」



硝子一步一步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只能用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然后我发现——她的脚步有点奇怪。



她一直走到我的床边,把手伸向我的棉被。



「呃……咦!?」



不知为什么,硝子竟然把脚伸进我的被子里——最后钻进我的床上。



「妳在做什么?真的睡昏头了吗!?」



「我没有睡昏头。」



她把我的枕头移向旁边,在空出来的位子放上自己的枕头。



不,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星期一。」



「妳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连忙想推开硝子,硝子轻易避开我的动作。



「呃,现在到底是……」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硝子到底在做什么?她究竟有何打算?



还好房间里很暗,要是有开灯,硝子就会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子——不,重点不是这个。



「妳给我等一下……」



「主人。」



硝子停下动作。



「今天是星期一。所以……」



我正打算回她「那又怎么样?」——



哨子的下一句话让我的思考顿时停止。



「所以……我不想看到主人被恶梦折磨。」



恶——梦?



星期一。恶梦。



是指我经常梦见的那个恶梦?



——对了。



今天——爸爸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



可以想见今天的梦境一定比以往更可怕——



「啊……」



等我回过神来,硝子已把我挤到墙边,整个人钻进被窝。



「任务完成。」



我的眼前只有硝子近在咫尺的睑,她的脸上带着微笑:



「这样行了。等到主人开始说梦话,我会负责把主人叫醒。到时候我会立刻冲到一楼拿炒锅过来。」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张笑脸。



「……炒锅就免了。」



「是吗?」



「嗯。」



苦笑的我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好转头看向天花板。



硝子虽然娇小,但是单人床上挤两个人还是颇为拥挤。我尽量缩起身体,半边身体依然紧贴硝子柔软的温暖身躯。



我们的手在被窝里自然地十指交缠。



「……小时候。」



「咦?」



「我们也一起睡过吧。」



「……是的。」



「妳的睡相很差,每次睡到一半都会钻进我的被子里。」



「……不利的回忆我都忘光了。」



我忍不住笑了:



「是吗……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是啊。」



「妳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样,我们两个人一起待在这个房间。」



「是啊……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事……」



我犹豫是否继续说下去,于是转头面向硝子。



她的一对大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我。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从来不曾改变。



「打从一开始就是我和妳。不管是爸爸被那家伙附身,还是妈妈消失,我们都是两个人。」



「……主、人?」



「可是我和妳现在都有了朋友。」



我想起白天的事。



「今天我跟里绪聊过。」



「……是。」



里绪表示: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没关系。



「妳也和殊子聊过吧?」



「……是。」



殊子似乎对硝子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她说我们绝对不会背叛妳。



「她们真笨……明知道一直被我们利用、明知道我把她们当成道具看待,可是她们却……还是愿意相信我们。」



「……是。」



「就算我们完全进入这个世界……她们还是没有改变。」



佐伯老师和舞鹤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相信她们也一样。



所以。



「硝子。」



「是。」



「一切都从我们两人开始,所以……」



「是。」



我对着凝视我的双眼继续说下去:



「……别再把她们卷进来了。」



听到我说的话,硝子显得有些惊讶,但是她的表情很快变成温和的微笑:



「……是的,主人。」



硝子把脸埋进我的胸膛:



「我也……不想失去那些人。」



里绪。



殊子。



佐伯老师。



舞鹤。



我再也不想利用她们。



也许踏进非日常的世界让我的心境产生变化。



也许我不过是在感情用事。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们因为我的关系受苦。



「这样会很辛苦。」



「没关系……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



「说不定会死。」



「我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主人一个人。」



「这样啊。」



「就是这样。」



那就没问题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硝子背后。



硝子轻轻点头,伸手抓住我的胸口。



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不管是今天的梦,还是明天以后的未来,最后终将走向破灭。



但是我相信从今以后不管面什么恶梦——我们永远都能克服。



++



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片田园景色,风景不算漂亮,七楼这个数字也有些不高不低。唯一让津久见奏比较舒服的事,只有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一尘不染的磨石子地板。



他反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时间接近深夜十二点三十分,身体感受得到睡意,但是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到底要怎么办?我个人是都可以。」



他对站在背后的人问道:



「明天?后天?还是现在就动手?老实说我对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这个嘛。」



少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但是说话的人并非少女。



「……该怎么办呢?」



那是一种只有少女音质,可是完全没有少女情感,甚至可说不带一点人味的说话方式。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位少女的人格早已烟消云散——至少现在是这样。



「也罢,在我看来不管消失与否都一样。」



「什么?」



「我是指你,无限回廊。」



奏说出自己背后那个存在的名字。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你,随便都好。」



奏以舞台剧演员一般的夸张动作耸肩——这是他的习惯。



「总之现在是讨论往后计划的时间……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就是这样。」



无限回廊发出与少女音调格格不入的狡诈笑声。



「镜,树怎么说?」



无限回廊说出在场另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都没说。」



厨房里传来回答的声音:



「那个人一向不重视时机或机会。」



奏闭上眼睛聆听可爱的声音,然而声音主人的说话方式与奏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奏感到有些烦躁。无限回廊接下来的话更加助长这种烦躁。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镜?」



「不要叫她『镜』,无限回廊。」



「在这个家里要叫逆绘。逆绘也是……我们不是约好在我面前要是逆绘吗?」



没错,在奏眼里——她不是城岛镜,而是自己的双胞眙妹妹津久见逆绘。



「……我明白了。」



厨房里的人点点头,以逆绘的说话方式开口:



「不过这根本就毫无意义,『奏哥哥』为何要拘泥于这种形式?」



「嘿嘿……要机械发挥什么功能,全看使用者的喜好吧?」



「不,『使用者』这种形容在这里并不正确。能够使用我的人只有一个,也就是身为固定剂的那个人。现在我不过是在他的命令下暂时外借。」



「对我来说都一样。」



虽然不满无限回廊中途插嘴,奏似乎还是很满足:



「只要逆绘在我面前是逆绘,其它的事我都不在乎。」



「哼、真是好大的缺陷……失去妹妹真的让你这么伤心?」



「没有失去,我已经找回我的逆绘。」



奏一口气说出心中的不快。



没错,自己的世界是这家伙给的。就在自己的妹妹死后,他带给自己新的世界,也带来新的妹妹。但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就是属于奏,包括这家伙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那么结论呢?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我都可以,逆绘只会遵照主人的意思去做,而主人又对时机和机会没兴趣,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要听谁的指挥?」



无限回廊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是听树的。不过要是交给树,我看过再久都决定不了。虽说不是决定不了而是他根本不下决定,不过在我看来都一样,所以还是得由我们自己决定。」



「决定不了和不下决定不一样,前者代表观测者本身意志对干涉行为产生踌躇;后者代表避免积极干涉观测主体的明确意志。事实上他只是避免观测受到外在介入……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样啊,原来如此。真抱歉,镜。」



「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难怪被当成没用的东西。」



「嘿嘿,真严格……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妳知道吗?」



「什么事?」



「不就是跟『全一』的固定剂最亲近,同时也最疏远的那个。你们为什么不拿那个来玩?要是拿那个来玩些把戏,我保证事情会变得非常有趣……所以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保护她,甚至放着她不管?」



那个指的是森町芹菜。



自从五天前捉到她,无限回廊一直想在她身上植入虚轴,好见识城岛晶看到她变成虚轴时的苦恼和绝望。



奏觉得无限回廊的想法很变态,但是他也对这个主意颇感兴趣。



「那个人没有这个打算。」



然而逆绘抱持反对意见。



「为什么?」



面对无限回廊的疑问,逆绘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



「……总不能让对面邻居的女儿遇到危险吧?」



说话的语气变成奏讨厌的城岛镜:



「我跟秋菜的感情一直很好,也很期待看到芹菜长大的样子。看到芹菜长得这么可爱,我真的很高兴,树当然也很高兴……所以我们绝对不会让那孩子遇到危险。现在有个骑士在保护她,等时候到了,我们还得把芹菜安全送回家。」



「……那位骑士也有可能下手吧。」



奏最讨厌她以城岛镜的方式说话,忍不住出声讽刺。



「不用担心,他没有那种胆量。」



逆绘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无视奏的话,以温柔的语气对无限回廊说道:



「所以你也不可以对芹菜下手。听到了吗?」



胸中感到一阵烦躁的奏再也忍不住,忿忿地说声:



「……两天后。」



没错——那时候展开行动刚好。



看来话说得越多,时间花得越久,逆绘就会抛下自己越走越远。既然如此还不如速战速决。



「反正我们早就决定好要做什么了不是吗?既然如此根本没必要一直拖下去。用明天一天准备,后天展开行动,如果没有其它异变就这么办吧……我要彻底地、华丽地终结他们。」



「这个嘛……如何?」



「我没意见。树呢?」



「那个人多半不会反对。他的目的只是让状况因为自己的观测开始发展。」



「那就这么决定吧。」



奏起身一脚踢开椅子,椅子在磨石子地板上滚动,发出巨大声响。



「那伙人终于要结束了……呵呵,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奏跟城岛晶等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树的计划在奏眼里也是过于松散而且毫无美感,加上树的意图难以捉摸,参加树的计划无法为奏带来任何乐趣。只是对奏来说,只要能摆脱眼前的状况,其它一切都可以忍受。



那是最深沉的欲望。



目睹他人的毁灭。



亲身见证毁灭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实行计划的过程中,可以和逆绘共同行动——



奏什么都不在乎。



就算无限回廊和城岛树都被消灭也无妨。



只要和逆绘在一起,不管是做任何事,就算被当成棋子来操纵,奏也甘之如饴。



「那就决定后天行动,传话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坠落黑麦田之尸』。」



「既然已经决定,那我要回去了。得向树报告这件事才行。」



坠落黑麦田之尸和逆绘同时转身离开,连声道别也没有。



奏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空虚与喜悦、嫉妒与期待在他的心中交杂,复杂的心情化为叹息从齿缝之中流泄。



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之后是一片寂静。



这间三房两厅的住宅在过去一家四口共同生活时算是相当宽敞,现在更是空空荡荡,只剩一个人住在这里——那个人便是奏。



「呵呵、呵。」



受不了周围的寂静,奏发出一阵干笑。



声音传不到任何人耳中,在房间里渐渐变弱——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