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 2)
「啊……对了。晶同学,殊子同学,还有硝子同学。」
就在主人准备迎战的同时。
「有件事想先告诉你们……」
我开口回应:
「什么事?」
「老实说,像我这种垃圾根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呵呵呵。」
「……妳想说什么?」
「嗯,就是……」
佐伯老师带着黑眼圈的双眼透过头发缝隙向外窥探,同时伸出舌头轻舔嘴唇。那是一种不知该说是妖艳还是诡异的动作。
「我想我比较适合。」
「咦……什么意思?」
「就算我是个垃圾,我也想用垃圾的方式把事情做个了断。」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佐伯老师不理会我们讶异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
——开始发出笑声。
「呵呵呵、嘻嘻嘻……」
「呃,老师?」
我不明白佐伯老师想做什么,只好向她走近一步。
「嘻嘻嘻嘻嘻……」
她依然笑个不停……不对。
——这和平常的她——不一样?
我发现事有蹊跷,立即停下脚步。
「呵呵……嘻嘻。」
那种笑声。
「呵呵呵呵呵……」
笑声——
「怎么……了?」
「什么……」
主人和殊子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疑惑。
「嘻嘻。」
不知何时开始。
佐伯老师那种可以说是「在丧礼中被敲木鱼的声音逗笑」,既诡异又不明所以的笑声!
此刻正随着回音一同响起。
「嘻嘻……嘻嘻……」
笑声彷佛可以摇晃地面。
「呵呵呵呵……」
声音似乎不是来自耳朵,而是从身体其它部分传来。
佐伯老师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甚至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笑。
「妳、想……做什么……?」
就连津久见奏的声音也出现恐惧。
他先是后退一步,然后像想起什么表情一变:
「……!佐伯妮雅,待在那里不准动!」
在他大叫的同时,那些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瞬间。
「嘻嘻……开启虚界涡。」
佐伯老师的黑影——unknown。
轻轻地。
像是从地面剥落一般站起来。
组身的同时,形体也跟着扭曲。
最后变成一个有着圆形头部、身体细长、没有手脚的物体。
异样的景象。
黑影不再维持佐伯老师的形状。
它甚至不再是平面——而是立体。
有光才有影,但是这道黑影是无视光线的存在。
附身在佐伯妮雅这个个体的世界——
它的名字是——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paradoxicakparadox)』」
佐伯老师说出世界的名字,同时缓缓抬头。
黑色的物质伫正在她背后,高度几乎是她的三倍。
外表像是被人切掉所有触手的章鱼,平滑的表面没有光泽,巨大的身躯不断发出介于蠕动与痉挛之间的抖动,但是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佐伯……老师。」
我不认识这东西。
它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对我提起。
「殊子。」
「……呃。」
面对我询问的眼神,殊子只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晶呢?」
「我也是。里绪应该知道……可是……」
「晶同学。殊子同学。硝子同学。」
就在我们感到困惑之际,佐伯老师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笑着对我们说道:
「最好不要看着它……会被吸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目瞪口呆的津久见奏念念有词,游刀有余的表情不复存在。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unknown的世界。」
佐伯老师呵呵笑个不停,看起来乐在其中。
「放心吧,津久见同学。」
她一步也没动,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你绝对逃不掉的。」
「……哼!」
津久见奏的身影突然消失。
他利用空间瞬间移动,再次来到爬竿顶端,同时把视线投向佐伯老师和她的影子——「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到底是什么东……」
话只说到一半就停止。
「……咦?」
我们同样说不出话。
就在津久见奏瞬间移动的同时,佐伯老师背后的巨大黑影也瞬间消失。
那不是空间移动。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那是影子。」
主人说得没错,「影子」。
「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
津久见奏忍不住大叫。
可是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黑影「跑到哪里去了」。
脱离佐伯老师的「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已经来到津久见奏身后,以诡异的模样在他背后蠢动。
影子从津久见脚下伸出,像是长在爬竿上。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大声嚷嚷的津久见奏看起来非常滑稽。
佐伯先生喃喃说声:
「……不要看它的眼睛。」
剎那之间。
像是无脚章鱼的黑色物体——「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头上出现一个大眼睛。
没有虹膜也不带任何感情,看起来就像某种装置的无机眼睛。
影子开始移动,从慌张的津久见背后,缓缓来到他的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津久见大吃一惊,反射性地发出尖叫。他急忙传送到爬竿旁的地面。
影子依然跟着他。
「……啊、啊啊啊!?」
津久见奏更加慌乱,再度转移自己的身体,逃到我们前方五公尺。
「……不管逃到哪里都一样。」
不知他是否听得见佐伯先生漆黑的低语。
「没有人能逃离自己的影子。」
不管逃到哪里,就连逃跑的过程也一样。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彷佛是要打招呼,从津久见奏背后绕到他身前,用巨大的眼球凝视他的双眼。
「…………………………噫。」
目光交会。然后是有如怒涛的侵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伴随物体流动的声音响起。
黑色物质不断流进津久见奏的眼里。他用手遮住眼睛,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不一会儿,体积比他大三倍的身体有如寄生虫进入他的体内。
「……结束了。」
佐伯先生如此宣布,黑影有如雾气消失无踪。
「关闭虚界涡……啊……好累。」
四周只剩下回音。
津久见奏坐倒在地,他的惨叫与凌乱的呼吸逐渐平息,「倒错森林」也在此时消失。
……我们终于摆脱侵蚀我们身体的互补色世界。
「所以说呢……三位同学。」
不理会动弹不得的津久见奏,佐伯老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脸上再次浮现阴郁的表情,以弯腰驼背的姿势面对我们:
「呵呵呵呵……虽然我只是个垃圾……偶尔还是希望你们找我帮忙。」
她发出带有自虐意味的笑声,但是没有移开看向我们的视线:
「毕竟我是老师。」
「……咦?」
「而且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学生。」
她的笑声和表情还是一样诡异,不过隐约让人感到可靠。
++
说到这里,佐伯老师像足有些难为情按地住嘴巴。
一般人做出这种动作像是在忍住笑意,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却像是拚命忍耐呕吐。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傻望着她。
「唉呀,真难为情。」
……她真的是在害羞。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津久见奏的虚界涡已经关闭,我们暂时俄离危机。
佐伯妮雅的世界法则「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力量,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理解。
「他……到底怎么了?」
津久见奏跪在原地。他没有死,我可以看见他在呼吸。
我试着询问佐伯老师:
「妳到底做了什么?」
「效果很快就会出来……我不太中意就是了。」
她用痛苦的表情说出抽象的话:
「他的命运发狂了。」
「命运……啊。原来如此。」
有个人对佐伯老师的话做出反应。那个人是从头到尾保持旁观的城岛镜——我的妈妈。
她在同伴战斗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直到津久见被打倒,她才微笑看着我们。
「……什么『原来如此』?」
「命运可以说是由过去与未来交织而成的不规则多边形,是观测者自我观测的历程本身。命运就像是一张简略地图,对它的观测最终会加上某种意义。至于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是一种『悖论的悖论(paradoxicakparadox)』。也就是说,佐伯妮雅……那个的眼睛可以对目标进行强制观测,将对象过去观测的一切事实任意改写。这就像是去搅乱一幅由相似图形构成的大理石图案,让它变换成完全不同的大理石图案。」
然后她移动视线看向身旁的爸爸:
「……我说得对吗?树。」
「没错。」
爸爸点头说道:
「此外再补充一点,佐伯妮雅之所以会失去未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佐伯长期受到『命运调节用多免元干涉体』的强制观测,她必须牺牲自己的未来,才能勉强保有自己的过去。这种情形不能说不有趣,只是不够完全。」
然后爸爸又说出奇怪的话:
「……话说回来,我很久没看见那个了。」
「你说……什么?」
——「很久没看见」?
「什么意思……」
我感到十分讶异。
佐伯老师彷佛是要加深我的讶异,往前踏出一步说道:
「嘻嘻……我也很久没看到了。」
她的笑声还是一样阴沉,又显得有些愉快。
「好久不见了……城岛老师。」
「嗯。」
爸爸回答得很自然,我显得更加讶异。
「等一下,这是怎么……」
「嘻嘻……晶同学,我不是说过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
「啊……」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两天前的午休时间。
——这件事和我也不算没关系。
她的确这么说过。我以为……
「我跟他也有一些过节。」
佐伯老师不知为何用怨恨的眼光看若爸爸:
「城岛树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老师。嘻嘻……也是把『unknown』放进我体内的人。」
「……咦……?」
这句话让我非常讶异。
因为直到刚才为止——我从没听过佐伯老师提起这件事。
「可惜是个失败作。」
爸爸毫不避讳地承认佐伯老师的指控:
「命运系数的变化太过杂乱,完全没有实用价值,也无法控制命运……不过还是得找一天把它收回来。」
「佐伯小姐,妳是来找树报仇的吗?」
「呵呵呵呵……怎么会。」
佐伯老师摇头否认妈妈的问题:
「我只是来保护我的学生……嘻嘻,我重新读了一次大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总是要好好经营的……呵呵呵呵。」
听到这里,我在惊讶之余更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这个人隐瞒过去的工夫真是高明。早在认识我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我的身分。
然而就连面对在自己身上植入虚轴之人的亲生儿子,还是绝口不提这件事——
「妳这个人……真令人吃惊。」
「唉呀,是吗?那我瞒着你们就算有价值了……嘻嘻。」
津久见奏站了起来。
「唉呀,看来结束了。」
妈妈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僩系的事。
「他身上发了什么事?『坠落黑麦田之尸』似乎还在。」
然而津久见对妈妈的话毫无反应。
「……咦?」
他开始自言自语。
「这里是哪里?」
他的语调,他的表情。
先前那种夸张的做作态度消失无踪。
「……利香子和美沙呢?」
就连言行举止也变得怪异莫名。
「……『利香子』和『美沙』根本不存在。」
佐伯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却又冷酷无比:
「他身上只剩下被『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改写得面目全非的过去与未来。他得到了完全不同,而且是虚构的人格……很残酷吧。」
「这里是公园?利香子和美沙呢……?」
津久见在四周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的确是一幅丑恶的景象。
简单来说,津久见失去一直以来身为津久见奏的人生——被植入虚假的记忆和情感。
「……真可怜……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你们。」
殊子像是要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在感叹之余如此说道。
「你们是无限回廊还有……晶的双亲是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唉呀唉呀,情况变得对我们不利呢。树,该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
爸爸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反正面已经见了,该谈的也谈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在这种情况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嗯,可以。」
爸爸的回答让我感到愤怒,我上前一步说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津久见也失去力量,现在的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不会再犹豫,现在就要除掉你们。」
「唉呀,怎么可以对爸爸妈妈说这种话,真是坏孩子。」
「亏妳说得出口……刚才是谁说我不是晶……!」
「唉呀唉呀。」
「爸爸、妈妈……?」
东张西望的津久见对我说的话产生反应。
「咦,是爸爸和妈妈吗?」
外表是十七岁年轻人的人却用孩子的语气说话,那个样子滑稽到了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
我重新握紧手中的武器。
……要救出小芹就必须破坏这家伙体内的虚轴。
「抱歉,津久见……觉悟吧。」
我将手中长枪的枪尖对准津久见。
「爸爸……妈妈。」
无视于我的紧张,津久见带着笑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
无限回廊来到津久见面前开口:
「很遗憾,『坠落黑麦田之尸』,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咦?大姐姐是谁?」
两人的身高差距,与语气的年龄正好相反。
我意识到无限回廊的意图,忍不住大叫:
「……津久见,快逃!」
「咦?」
津久见被我的叫声吸引,转过头看向我。
「哼。」
但是无限回廊快了一步。
「嚓!」的一声。
无限回廊的纤细手臂从津久见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伸出。
「……啊,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津久见嘴里涌出鲜血。
「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是我的爸爸妈妈。」
无限回廊拔出手臂。
「……呜?」
津久见倒在地上,恐怕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嘿嘿。好了,『坠落黑麦田之尸』要消灭了。镜……快统合。」
「嗯,我知道。」
妈妈来到尸体附近。
在不停痉挛,很快就要变成尸体的躯体面前蹲下。
「看来『逆绘』的人格设定可以删除了,『奏哥哥』。」
她把手放在津久见头上,前后不到一秒。
「好了……完成。」
我看不出妈妈做了什么,她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然而此刻『堕落黑麦田之尸』多半已经被她吸收。
妈妈站了起来。
找——我们——全都说不出话。
「这东西快要消失了,怎么办?」
「啊,得好好利用才行。」
就在下一秒,无限回廊原地倒下。
不久之后,应该死亡的津久见奏爬了起来。
遭到贯穿的心脏已经复原,就连伤痕也消失无踪。
「嗯,还是男人的身体活动起来比较方便。」
拥有津久见外貌的无限回廊试着握拳——
殊子一脸茫然地说道:
「晶……说真的,我觉得好恶心。」
「放心吧……我也是。」
这是异常的景象。
少女贯穿少年的心脏,然后少年与少女倒下,最后站起来的却是已被杀死的少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什么,过去的姬岛姬多半也是利用这种方法活下来。
然而当这个景象实际发生在眼前,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是一种无视于人类的生命、伦理还有常识,只应该出现在幻想故事的景象。
「好了。」
无限回廊站起来之后,爸爸对满脸厌恶表情的我们开口:
「你们打算怎么办?问答时间还没有结束。」
「什……」
现在还说什么……问答时间?
「……开什么、玩笑……」
我几乎要破口大骂。
「我没有开玩笑。」
「你就是在说笑,刚才发生的事……你想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吗!?津久见是为了什么跟我们战斗!?」
「为了什么?因为他说他想杀你。」
爸爸露出不解的神情,像是不懂我为什么要发问。
「不过他失败了,所以我们可以继续问答时间。」
「……你真的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我知道。我的目标距离达成又近了一步,如此而已。」
我想也是如此。
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不管是津久见奏、硝子、殊子,还是佐伯妮雅,在这家伙眼里都只是「总有一天必须消灭的东西」。就算刚才是津久见打赢我们,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不同。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会抛下一切伦理和情感,走上自己计算的最短路径。
或许这才是真正懂得努力的天才——城岛树就是这种人。
即便面对我们三个人,他甚至不需要去想该如何胜过我们,或是计算失败的可能性。我平常所做的种种努力,他打从一开始就已放弃。不,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做那些事。
水平不同——我的脑中浮现这几个字。
但是我不能就此认输。
至少在现在的状况下,情势对我方比较有利。
「……硝子。」
「准备开启虚界涡。」
「……是的,主人。」
首先是无限回廊。不,最坏的情况下——连爸爸和妈妈也必须消灭。
问题是我有没有这个觉悟。
我必须这么做。这两个人最终一定会像对待津久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里绪和殊子等人都会遭到消灭。事情拖得越久,我只会越后悔。而且如果连爸妈的记忆都消失……甚至连后悔的感觉都不存在。
也许这么一来,我就能忘记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
「……你不问了吗?」
「没有什么好问的。」
「啊,这样啊。」
爸爸胡乱搔搔头,把没有点火的香烟丢到地上。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嘿嘿……今天到此结东如何?」
无限回廊发出一如往常的狡诈笑声。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将会开启虚界涡,在停止对手虚轴一切机能的情况下,和殊子她们一起——消灭这些曾经是家人的人。
正当我如此思考之时。
「可是……太可惜了。」
妈妈以有点不舍的模样看了我们一眼:
「难得有大餐摆在眼前……吃掉一个不为过吧。」
这句话的对象不是我。
而是我的周围。
为了我而来到这里的人。
——珠子和佐伯老师。
「……!」
殊子紧张地加强防备。
「主人!」
硝子在我耳边呼唤,同时抓紧我的手。
我睁大双眼,紧握拳头。
我不知道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什么力量,但是——
「我才……不会让妳这么做!」
「也对……那就试试看吧。」
爸爸依然不理会我的怒吼。
「好的。」
妈妈再次转身面向这里。
++
身体瞬间被紧张占据。
我早已意识到这个危险性。
树将镜化为虚轴,自己则以固定剂的身分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此刻的镜必然以虚轴的身分获得某种力量——可是在眼前这个状况面对他们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事。
殊子的时间所剩不多,佐伯老师的虚界涡才刚开启。
主人更是称不上绝佳状态。
就在刚才,他被迫面对难以接受的事实,知道了无限回廊的由来。
就连我也因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更何况是主人。
多亏殊子她们赶来,主人才能撑到现在,但是毕竟难以保持冷静。这从主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对我的不定量子回路下达任何具体命令,就可以证明。
还有镜——树的虚轴究竟具有何种特质?威力大到什么程度?
在我们看穿这点之前,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得到这些信息之前,即便我们开启虚界涡,也无法构筑针对树与镜的武器。就算登入世界系,在不知道对方形式名的情况下,我也无计可施。
在得知对方的形式名之前,我们至少必须构筑一件具备纯粹攻击力的武器争取时间。当我做出如此判断,立刻呼唤主人:
「主人,武器!」
「……给我……剑!」
虽然有些勉强,至少我终于得到命令。
眼前景象和刚才与津久见交手时相同,主人再次拔下我的手臂。由于是急忙构筑的武器,我来不及添加任何特别属性,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殊子,佐伯老师……!」
「我知道。」
殊子的声音也充满紧张:
「虽然快到极限,不过我会努力。」
镜暖缓走向我们,脸上挂着笑容:
「树。要怎么做?」
「嗯,这个嘛。那就……」
树回答镜的询问——
「镜……10%,限制解除。」
「是的,主人。」
同时。
镜缓缓举起右手,手臂与地面平行。
接着弯曲手肘,口中说出陌生的名词:
「定义『世界圆(partingline)』。」
镜的手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某种圆形。
飘浮在空中的圆形平面。
平面的颜色看似蓝色、白色、黑色,有如水面波纹浮在空中。
「启动右手。开始连结世界圆。」
镜再次伸直手臂。
她的手伸进浮在三度空间的二次元波纹里。
「咦……」
就像人的手进入水面外观会变形,她的手开始变化。
变得像是生物。
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长而锐利的指甲,骨节嶙峋的手指,还有布满有如大理石复杂花纹的皮肤。
只有在童话故事的怪兽身上才能看到这样的手——异形的手。
「连结状况良好,宿业系数保持稳定,内部不规则多边形信息的随机数控制良好。」
当那只手移动时,浮在空中的波纹也随之移动。
镜操纵分界线,让右手单独化为异世界的形象,同时笑着说道:
「如何?『全一』。这就是我们的,树和我的世界……」
「『完全终结(allinone)』。」
这个名词传入我的耳中——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完全终结』……?」
主人喃喃重复她的话。
那和我——和我们的世界一样——?
然而我此时的惊讶与接下来发现的事实相比,显得不断什么。
在听见形式名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登入世界系开始搜寻。
然而结果却是——
「主……人。」
我不由得压低声音:
「奇怪……这不正常。」
「什么意思?」
主人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无法运算出……答案。」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身体开始颤抖。
我不停颤抖,碰撞的牙齿发出声音——好像自己遇到什么恐怖的事。
不——我感觉到恐怖。
「硝……子。」
殊子也和我一样,嘴唇微微发颤。
就连我们身后的佐伯老师也瞪大双眼呆立原地。
「什么?那是……什么?」
「……主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将搜寻结果透过直接连结传送给王人。
「什……!?」
主人也立刻全身僵硬。
没错。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觉得镜和树在欺骗我们。
因为。
「为什么……怎么会有虚轴没有被记载在世界系上…………」
世界系是记载所有虚轴所在位置的情报体。
换个说法就是虚轴的百科全书。
当虚轴诞生的瞬间,形式名就会登录在这里。
因此反过来说——以观测论的观点来表现——
没被登录在世界系上的虚轴绝不可能存在。
「这样一来……不可能做出专门用来对付的武器……」
「唉呀唉呀。」
镜的右手维持怪物的形象,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想不到,只是连结就让你们吓成这样。」
「你做了……什么?不对……」
握在手中的长剑不停抖动,主人喃喃说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里混杂愤怒与悲伤与惊愕——
「竟然把妈妈变成这种怪物!变成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你打算用这个东西做什么……回答我!爸爸!」
声音变成最凄厉的怒吼。
「你是怎么了?」
然而树却无动于衷。
「刚才不是说没有问题了吗?真是奇怪的家伙。」
「少废话!快告诉我!」
「嘿嘿……」
无限回廊用冷笑打断两人对话:
「让我告诉你吧,失败作。这个……跟你们一样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不过在此同时什么也不是。」
「胡说……你在胡说什么……」
「你在世界系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那是当然的。」
无限回廊的笑容像是夹杂优越感与敬畏:
「这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用来记载虚轴形式名的情报体上。」
不可能出现——?
「听好了?因为我,也就是『晶』没能生下来,所以树创立猜测观望论。然后在『晶如果平安生下来』这个猜测观望论之下,我这个世界才能细分出来。可是你想想,事情到这里就算完美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
主人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这样就是完美,四年前树根本没有必要过去。只要把再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当成晶,把你这个失败作丢弃,一切就可以解决。然而事情的发展不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吶,爸爸……为什么?」
无限回廊说得没错。
我不知道树为何要亲自前往虚轴。
尤其他所到的是世界系上没有记载的世界,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为什么要把镜变成机械,变成最后的观测者,以至于变成世界本身——?
「就算晶重生,世界还是不完全。」
树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透过猜测观望产生的不定量子世界与这个世界比起来不完全又不安定,所以才会生出这个远不及晶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不完全,只要让母亲变得完全就好。」
树难得用一种极其暧昧,带有暗示性的说法解释。
「没错。」
无限回廊点头得意地说道:
「这不是虚轴,而是实轴。」
「实……轴?」
在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
眼前一花。
镜的身影突然从我们面前消失。
我们都紧张起来。
我的侦测器连津久见奏的空间移动也能追踪,此刻却毫无反应。
那是趁我们惊愕之余进行的高速移动。
瞬间。不……同时。
「……咦。」
殊子惊叫一声。
镜的右手——穿透殊子的胸口。
「骗、人。」
「这不是骗人,『闹钟』。」
殊子惊讶地瞪大双眼,镜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你的世界……我收下啰。」
怪物的手从胸口拔出。
殊子身上没有伤痕,连衣服也没有破,她甚至可以站立。
然而殊子一动也不动,只是呆立在原地——
「唉呀,回收率只有97%……主人,这是为什么?」
「嗯,10%不够吗?还是因为妳才刚吃掉『坠落黑麦田之尸』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开启虚界涡的关系。总之现阶段这个数值已经是极限。」
「也就是还不够熟练的意思吧?」
「嗯,不过也够了。这次的摄取对象是完全与虚轴结合的固定剂,结果算是不错。」
就在镜与树说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对话时,殊子慢慢低头。
「咦……好、奇怪。」
她的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只手放上自己胸前被镜贯穿的位置:
「我的『闹钟』怎么几乎……咦……骗人。」
「放心吧,速见殊子,还有3%留在妳那里。」
镜不知何时离开殊子回到树身边,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
「不过顶多只能再让妳操作一次记忆吧。被切断的手指很快就会停止活动。」
殊子没有回答。
不知是因为没认清现况,还是无法接受现况。
她只是再一次喃喃说道:
「骗人……」
——之后便不再开口。
「好了,我们回去吧?才刚得到『坠落黑麦田之尸』跟『闹钟』,我得花些时间适应。下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天后吧?」
镜如此宣告,用天真的表情向我们挥手。
树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无限回廊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
然后他们的身体像是被雾所笼罩,变得越来越模糊。
「等一下,树!」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有太多事想问他。
「实轴……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硝子的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啊。」
声音来自身体有一半以上已经消失的树。
「可是妳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吗?妳的性能该不会真的变弱了?」
「回答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硝子。」
下半身消失,手臂消失。
「我根本没去虚轴。」
然后是肩膀、脖子、脸,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只是到距今三百二十四年后的未来,把这个实轴毁灭之后再回来。」
——毁灭实轴再回来?
「那么镜……」
人影完全消失,只有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她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观测者,也就是世界本身……我不是说过吗?要让不完全的儿子变得完全,首先得让母亲的世界变得完全。」
「……咦?」
声音消失。
一片寂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主人、殊子、佐伯老师和我。
我们是否还没有认清事实。
还是虽然已经理解,但是心理无法接受。
或者是根本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但是——
我们都很清楚。
就在刚才,我们遭受极为沉重的打击——我们输了。
++
无限回廊跟着树和镜——自己的父母一起来到津久见奏的房间。
房屋的所有人已经不在,这里正适合让亲子三人生活。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住在这里。
心情非常愉快。
原因之一是自己在相隔许久之后再次进入男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活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自己本来就是以男生的身分出生,现在的身体当然比较适合自己。
「累积了不少疲劳,主人。」
环顾房间内部的同时,妈妈面无表情开口:
「连续进行统合造成的负担还是太大,我判断这是一项不利因素。」
「那倒不一定。」
爸爸还是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边说边胡乱搔头。
但是无限回廊知道。
爸爸的行为乍看之厂难以理解,其实他是重视家人甚于一切的人。因此在妈妈恢复之前,他多半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话说回来,晶。」
思考的同时,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带回来?」
爸爸的手指向倒在脚下的身体。
「……那个啊。」
无限回廊点点头:
「那东西还有其他用途……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让事情变得有趣。可以吧?」
「我无所谓。随便你。」
「好,就这么做。」
话说到底,爸爸和妈妈——树和镜的目的跟自己稍有不同。
爸妈对假的晶没有兴趣,不过自己并非如此。
那家伙明明只是代替自己出生,却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点令人羡慕,更令人无法原谅。
无限回廊决定从那家伙身边夺走一切。
爸爸多半不会出手帮忙,但是没关系。至少他们绝不会妨碍,更不会阻止自己,自己可以任意行事。
「……哼,话说回来这里真是有够单调。」
无限回廊举目环视客厅,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这间房子里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不虞匮乏,然而除此之外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这里很像是别保透的房间,但又有所不同,那里连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没有。就这点来说,津久见奏和他的父母远比别保透还要疯狂。
这间房子的景象不难让人联想起一个没有娱乐,没有对话,只是不断过着规律生活的家庭。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是因为妹妹的遗言。
「要好好活下去」——那个人在临终前也许说过这种话。
无限回廊从制服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张旧照片。
照相的地点在医院。照片中一家人围着在病床上坐超上半身的少女,每个人都满脸笑容。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叫『荣惠』(注:日文发音与『逆绘』相同)。」
曾经扮演津久见奏妹妹的镜回答:
「他们好像是双胞眙。不过连这都忘记也太对不起人家了。晶,这可是你创造出的世界,他不是对你说『再让我看一次这张照片』吗?」
「哼,可惜实际构筑出来的只是把一切冲印到照片上的世界……真是扭曲至极。」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明明喜欢做这种事。」
看着静静微笑的妈妈,无限回廊再次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我把这家伙带回来了不是吗?」
视线落向倒在地上的身体。
在得到现在的身体之前,无限回廊的上一个容器,鸳野在亚。
「好了,这家伙也是相当扭曲……该怎么玩才好。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也多少帮点忙吧。为了儿子牺牲奉献,也是妈妈的义务。」
「嘿嘿,这样啊。」
妈妈为什么说出这些话,无限回廊不得而知。她已经是机械,所有思想都经过格式化、合理化,只会依照运算的结果行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情感。但是——妈妈终究是妈妈。
「爸爸打算怎么办?」
「我没兴趣。」
爸爸还是一样冷淡,事实上他多半真的没兴趣。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比妈妈更像机械,在他身上看不见属于人的情感,更别说是爱情。
但是爸爸终究是爸爸。
城岛树淡淡说道:
「……只要你健康长大就好。」
城岛镜微笑点头:
「看着儿子长大是父亲的义务呢……孩子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