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 2)
那个不是在亚的某人。
那个不是在亚心理的姬岛姬的某人。
「你还不了解吗?姬岛姬。」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在她耳边残酷地低语:
「原本在那个地方的人是你。应该是使用我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线)』和鸳野在亚一起自杀,化为同一个人的你。」
——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肯定是这样。就算不是好了,你和那个姬岛姬又有哪里不一样?明明就一样。应该说你才是原版。」
——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现在的你又是如何?失去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任何人需要你。那个姬岛姬却有那么多朋友需要她。」
——可是我不是姬岛姬。我是鸳野在亚。
「你还不懂吗?鸳野在亚早已遭到否定。」
——咦?
「遭到森町芹菜与敷户良司否定。最重要的是也遭到你自己的否定……这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所以你才会应姬岛姬之邀一起自杀,还打算邀森町芹菜一起自杀。正是因为你不想再当鸳野在亚,才会想脱离鸳野在亚的身分。」
——真的是这样吗?或许是吧。
「但是你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因为……你不但是鸳野在亚,同时也是姬岛姬。」
——或许是这样没错。
「了解吗?……『有限圆环(结缘红线)』!」
近乎吼叫的强烈声音让在亚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啊……咦?」她发现周遭的景色与刚才截然不同。
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在亚清醒时的所在地,某个不知位于何处的仓库。
「你和我一样。」
有如诈欺犯、有如独裁者、有如先知、有如神。
无限回廊张开双手,走到在亚的前方:
「我们都是失去栖身之处,甚至遭人盗走栖身之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的多余齿轮。明明不是失败作也不是替代品,却因为失败的替代品而遭到舍弃,再这样下去只会被当成废物……可怜又可悲的机械零件!」
她的思考已经停止,她的逻辑已经失去意义。她已经没有任何余裕追问所听闻的一切哪里奇怪与是非。她的理智——早已瞬间消逝。
「不过原版难道不应该夺回自己的地位吗?正常的机械难道不应该靠着正确的齿轮运转吗?
就算别人认为你已经报废,难道你就该默默接受吗?」
「可是、已经、没有人需要……我。」
而在理智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是纯粹。
「那又怎么样?」
纯粹的。
「世界如果要否定你的所作所为……你就要否定世界!」
纯粹的——愿望。
「创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就行了!你只要随自己的喜好去行动就行了!就算你创造的世界灭亡,只要将残渣植入这个世界就行了!如果你希望这么做,那么和你一样的我……就把我所拥有的这个世界……,『纯白虚伪(sonw blind)』交给你!」
真好。她心想。
如果。
如果还有人需要她。
如果她能够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即使没有人想看她,也能够让某个人回头。
就像夺走在亚立足之处的姬。
就像从她身边夺走良司的芹菜。
即使要使出强硬手段,只要能够让某个人回头,那该有——
「呵……呵……」在亚不知不觉笑了。
周遭像是笼罩在光芒之中一样闪耀,视野呈现不同的风景。
感觉有某种不一样的东西进入自己体内。
开心。好开心。真是令人期待。再来该做些什么好呢?
那个东西满足了她。
同时实际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消失无踪。
内向、懦弱、活得不像样的自己是那么软弱。
懦弱的自己。自己好懦弱。她就是软弱的体现。
否定这一点,或许形同否定自己。
不过没关系。
无所谓。
只要能够摆脱现状,前往新的境地。
她清楚地以自己的意志轻声说道:
「我……不需要我。」
在这个瞬间,鸳野在亚犯下决定性的——错误。
++
几分钟之后。
独自走出仓库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爸爸啊。」
一头乱发加上皱巴巴的西装。在圆形眼镜底下,右眼上方有一道斜向伤痕。
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城岛树以不感兴趣的模样问道:
「你打算派那个去吗?你爱怎么做我是无所谓,不过为什么?」
「这个嘛,为什么呢?」
无限回廊笑了。爸爸恐怕是真的不感兴趣。他不懂我特地制造虚轴,对那个失败作发动攻势有什么意义。
——没错。他肯定不懂。
但是他不会对树的不懂感到失望,也不会觉得父亲不合理。
因为这是基于无限回廊个人情感所作出的行动。
「我不会原谅那个失败作。那个家伙夺走我的一切,不折磨他我会很难过。所以我要折磨他。
另外……或许有点感伤的成分。」
「同情遭遇和自己很像的人只是自我满足,懂吗?」
「嗯。确实是这样。」
一面点头,一面自嘲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说道:
「与我的情感如何无关。只是放着她不管就觉得不舒服,如此而已。」
那是无限回廊展现的——纯粹善意。
如此说道的他回过头,看了鸳野在亚沉睡的仓库一眼。
++
平安无事上完一天课的晚上。
远见殊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
「……喔、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终于有收获了。这下总算有办法动手。』
通话对象是城岛晶。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已经接近深夜。
「所以呢?你到底决定怎么做?」
君子不知道在干嘛。她边说话边分神思考。
大概在隔壁房间看书吧。上个星期六她买了好几本书。不对,搞不好已经睡了。
『嗯……』
晶的声音稍微有点沉重:
『我决定行动。』
「是喔——」
所以殊子也以一如往常的轻浮口吻回应,好像只是在问明天的天气如何:
「很好啊?我中午也跟你说过,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我们能够毫发无伤解决的对手。总有一天还是得赌上一把。只是时间确定是现在。」
’是啊。b尽管如此,晶的音色还是没什么变化。
她原本就不期待这样能让他开心。而且电话那头的人精神构造并没有那么单纯,凭她这种程度的人无法排遣他的心情。
他就是这点有趣,同时也是棘手的地方。
准备就绪——晶打电话过来时,开头第一句就这么说。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曾经利用的社群网站。设置在站上的网,捕捉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本人。「寻人启事,看见他们的人请跟我联络」晶这则附上相片的留言,得到不知来自何方的不知名第三者
协助。
如此一来便得知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栖身之处。接下来只要诱他出洞就行了。
「具体说来,你要怎么做?」
『我想采用你提出的方案。』
「……这样啊。」
晶开始对殊子说明他的计划。
尽管担心遭到窃听的危险,殊子还是倾听他的声音。
内容相当单纯明快。
首先假装是同班的女同学传简讯给敷户良司。
简讯的内容会隐约透露出他们准备放弃森町芹菜,以及查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栖身之地这两件事,遣词用字拐弯抹角而煞有其事,意味模棱两可。
藉此引出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有机会就打倒他。至少也要摧毁封锁空间的虚轴。如果上钩的人是敷户良司也好。这样一来就能救回森町芹菜。
内容虽然单纯,却能期待多重效果,而且既狡猾又下流。
真是——很有殊子熟知、殊子喜欢的城岛晶风格。
只有一点和平常不同。在晶说完之后,殊子终于开口:
「原来如此……的确有所风险。」
这不是策略。
结构不缜密,逻辑性也很薄弱。
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也就是失败的可能性。只能算是普通的计划。
『我是很想回避风险,不过大概不可能……一定会有所漏洞。』
因此晶的声音略带焦躁。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殊子尽可能说得开朗: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对方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动,任何计策都会出现破绽。照这样说来,晶一直都在吃败仗呢……计策从来没有顺利实现。」
『竟然讲得这么明白。』
晶不禁苦笑:
『好吧,你说得没错。鸳野那次、硝子被绑走那次、小芹那次也是……尤其是上一次,我冲动独断地行动,最后还是依靠你的拯救,真是无可救药。』
话虽如此,她也不打算责怪晶。
事实上,如果她站在晶的立场,受害可能不止这样。殊子认为,之所以会连战连败不是因为晶的能力不足,而是对方的能力在晶之上。当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晶无法完全割舍日常,抱持半吊子的心态招致的结果。不过如果以处于任何状况都采取所能想到的最佳行动来说,晶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对方对他们一清二楚,更会采用各种恶劣手段将他们逼上死路。面对这样的对手——尽管赢不了,却能够在最后的底线避免惨败。
「所以说这么一来肯定没问题的。」
对方想必也知道这只是安慰,不过她还是继续说道:
「之前的风险都是出现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会遭到出乎意料的痛击。那么既然这次我们知道有所风险的地方,相对起来也比较容易处理。所以问题只剩下一个,就是能不能撑到最后,对吧?」
这种想法或许过于乐观,但是就算悲观思考,也想不出解决方法。
『说得……也对。』
这次好像成功了。晶似乎微微笑了:
『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风险吧……该怎么办?』
这个计划中最大的漏洞,就是学校会陷入人手不够的状况。
晶和硝子要出动攻击,这段期间要如何防守?敌人有无限回廊、城岛树、镜,以及敷户良司——搞不好还会有其他伏兵。他们不知道对方在晶出招之后会打出哪张牌来对付,只能确定对方肯定有所动作。
所以殊子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最有力的语气对晶说道:
「可以交给我吗?」
『交给你吗?』
「思。老实说,最适合的人就是我吧?小蜜靠不住,佐伯老师又不适合。里绪虽然可靠,但是无法分辨学生。当然,如果晶无论如何都想带着我进攻又另当别论了喵——」
『……这只是删去法吧?』电话中传出苦笑。
「哈哈,或许是吧。可是由我来指挥是最好的。」
『没问题吗?』
「如果你担心的是我几乎没有虚轴的力量,那是多余的。」
『别小看我。我才不会担心那种问题。』
晶的话让她觉得很舒服。
『我只是在担心你会不会乱来。』
「……搞不懂你是在褒我还是在贬我。」
『我是在褒你。』
两人一起笑了。殊子心想,我就是喜欢和晶之间的这种气氛。
彼此牵制又带着紧张,互相依赖又不完全信任的这种互动。
『知道了。就交给你吧……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了。」
但是殊子和晶没有兴趣一直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
「好了……那么各自联络细节,可以吧?」
『好。里绪和佐伯老师由我联络。舞鹤就交给你了。』
「哎呀,小蜜应该也让晶联络比较好吧?难得你们都约会过了。」
『……你还没学乖吗?下次教训你可是会增强三倍喔。』
「呃、拜托不要。抱歉。真的。」
回想起星期六感受的恐惧,殊子立刻道歉。
上个周末,他们两人的报复实在让她受不了。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其实她甚至因而作了恶梦。
应该说她一直在作恶梦。感觉今天晚上也会梦到。光是想起就会让她心里发毛。
暑假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弱点是讨厌海洋软体动物实在太失败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把自己抓到宠物店。
「……嗯。我这阵子会很乖的。」
『知道就好……那么行动就从明天下午开始。』
「收到。」
电话挂断了。殊子将手机从耳边拿开,轻轻呼了一口气。
当她在脑中确认计划时,忽然想到。
——他打算怎么处理小君等人?
晶只说学校交给她,对于小君等人没有过问。也就是说,他真的打算将这些问题全都交给殊子决定。
这下子真的责任重大。
明天要把她们关在家里一整天?还是在学校里保护她们?
要拐骗她们,把她们三个集中在一个地方是可行的。不过即使如此也需要护卫。我方能够利用的棋子不多,这样或许会招致不利。
那还不如让她们待在学校比较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蜜都会留在君子身旁,而教室那种封闭空间能让蜜将攻击力发挥到最大极限。以纯粹的暴力而书比里绪还强。
……前提是如果没有受到精神上的打击或是中计。
这点最令人不安。不过殊子转念一想,我方的不安因素似乎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我方能做的事有限,在最后关头就只能见机行事。问题是要如何对付熟知我方弱点的对手。而这个问题完全要由殊子负责解决。也就是说,只要由她来协助蜜就行了。
「……我有办法控制她吗……」她不禁自言自语,皱起眉头。
她不太有信心。论捉弄、摆布蜜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若是要指挥她、让她听令,又是完全不同的事。
「所以就连这个问题也得见机行事。」
他们原本就只是一群有缺陷的人聚在一起,几乎毫无团队精神可言。同心协力达到目的,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是他们的目标。
操弄、欺骗、煽动、激怒、利用。
要统一他们的方向性,只能利用这些手段。
「……我得代替晶的角色啊。」
尽管如此,他肯交给她还是让她有点高兴。
殊子起身走出房间,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柳橙汁,然后操作手机,一面哼着歌,一面按下亲爱的妹妹电话号码。
她听着来电答钤,忽然想起。
对了——我忘记告诉晶,最后一次能力要怎么用了。
「算了,等一下再电话给他就行了。」
反正只是要让晶放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如果不方便改天也无所谓。
++
「谈妥了吗?」
「……大概吧。」
挂断电话的主人听到我的问题,带着相当微妙的表情回答我。
「呃、大概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实在不太放心。那个家伙绝对是乐在其中。」
语毕的主人瘫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然后重重叹口气。
「乐在其中吗?」
「不过我也不是真的觉得不放心。」
主人一面苦笑,一面将杯子放回桌上:
「……说到那个家伙,该怎么说,天生就会让人不放心。还是说她是故意的?」
「一半故意,一半天生的吧。」我也在沙发上坐下。
不难想像电话另一头的殊子露出什么表情。
「要是打个比方,她就是太常拟态,结果忘记自己原本颜色的变色龙吧。一开始或许是故意的,久而久之故意和天性之间的界线便越来越模糊。」
主人耸肩说道:
「有这个可能。只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去确认她原本的颜色。」
我们和殊子第一次接触,是距今将近一年前的事。
我们认识舞鹤蜜,冲突一触即发——她现身了。
正当我和主人以为她是新的敌人暗自戒备时,毫不在意的她始终维持轻浮的态度,将我们和舞鹤玩弄于股掌之间,让许多问题不了了之。最后就这么跟她牵扯到现在……这么说来,仔细想想,我们其实不太清楚她的本性。
「殊子以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晓得。上次看她以前的照片,感觉满像舞鹤的。」
「看起来很凶悍……会不会是叛逆期?如果殊子一直是那个样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和蜜打过一场姊妹大战,惨烈到其中一人丧命。」
「有可能。」
主人忍不住苦笑。
「算了,继续聊那个笨蛋也无济于事。」
接着就对殊子失去兴趣。
「说得也是……明天的计划比较重要。」
我在记忆当中再次确认刚才主人说过的内容。
今天透过社群网站,查到无限回廊的栖身之处。
还有用来引诱敷户学长的陷阱。
「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多了。」
「是啊。但是我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反对。抢回芹菜学姊是分秒必争的行动。」
她被带走已经将近半个月。
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处置她,但是都不能继续拖延。
「只是……还得看对方会不会上钩。」
「这是第一道关卡。再来就是爸爸和妈妈会有什么动作。」
「想得乐观一点,树和镜可能不会出手。」
上个星期三,镜临走时说过「下一次十天后再见」。
依照我的推测,十天是表示镜在吸收殊子和津久见奏的虚轴之后能够再次使用力量所需的时间。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现在还不到那个时期。
「我认为那句话应该可信。」
「或许吧。我想……爸爸应该不会说谎。应该说他没有理由说谎。」
城岛树就是这种人。完全不管应对进退,不会对于自己的行动说谎。如果有必要隐瞒,他应该只会什么都不说。
说穿了,这样的行为,等于是将我和主人——不对,应该是将所谓的别人,全都视为不值得与之应对进退的对手。
「如果可以忽略爸爸他们,关键还是在良司身上。就看他会怎么行动。」
「他应该不太可能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待在一起。」
「是啊,这是当然的。不过这个作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良司和无限回廊互相联络。否则这个作战就会失败。」
「只要抢回芹菜学姊就行了,所以不算失败,主人。」
见到他的脸上浮现愁容,我露出些许微笑。
「我们只要能和无限回廊和良司学长其中一人见面就算赢了。」
这样的意见或许过于乐观。
不过主人平常看待事物总是太过悲观,所以我提出的意见应该要有这种程度的正面性。这是我最近的想法。
「想要一口气解决所有事情风险太大,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说得也是。」
主人长叹一声,心跳恢复平稳:
「既然妈妈说小芹没事,我们就相信她说的话吧……只能依赖敌人所说的话实在很讽刺。」
「主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担心。
「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镜的问题。」
事发之后,我们一直没有针对她的问题好好商量。
在树的运作之下变成机械的镜。
尽管如此,她还是主人的母亲。即使她拒绝主人,即使她和从前有了决定性的差异,这个事实依然没有改变。
而且对我来说也是。
镜——等于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如果难过……就说出来吧。至少可以对我说。」
「……说得也是。」
听到我这么说,主人微微笑了。接着他收起表情缓缓开口: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包括那时他们否定我这个人的一切也是。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原本一直想拯救妈妈,她却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声音相当平静,彷佛是在念一段独自。
「老实说,如果有办法让她复原,我真的很想去寻找……不过我明m在这种状况下说这些话,只是自我的任性。」
他的表情不带感情,或许该说无法投入感情。
「而且……无论如何,即使能够复原,也无法恢复到和以前一模一样。」
不过,我可以理解。
靠理智或是道理无法解析,所谓感情。
无论头脑多么理解,还是觉得「讨厌」的心情。
就好像——之前我因为鸳野在亚体内遗留有部分的小公主,无法消灭她一样。
「或许是吧。」
所以我注视主人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可是承认自己讨厌的事很重要。如果不承认……讨厌的事会无处排解,累积在心里。」
主人也盯着我的眼睛。
相视无言了十几秒钟。
终于——他起身绕到我的背后。
「咚。」地一下。
把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低声说道:
「没想到我还需要你来说教。」
从声音无法判断他的感情。人在我的身后所以看不到表情。
太卑鄙了。
可是我确实感觉到主人的体温从他的掌心传来。
「……我会一直待在主人身边。」
「嗯。我没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一直和他在一起。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
「好了……该睡了。」
「是。」他移开手之后,我也站了起来,关掉客厅的灯,和他一起走上楼梯。
明天是执行计划的时刻,是个大日子。
必须睡个好觉,做好万全的准备。
「话说今天是星期一……要一起睡吗?」
「……不,不用了。」
「你害羞吗?」
「谁害羞了!」
流畅的对话让主人忍不住发笑。
++
到了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刻,城岛镜总算来了。
最近她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虽然他也差不多习惯,还是得等到她过来才能放心。从这一点来看,自己或许是着了他们的道——如此自嘲的敷户良司以充满敌意的尖锐视线,瞄了走进房里的人一眼。
「晚安,敷户同学。芹菜今天状况如何?」
「……和平常没有两样。」
镜提着装有食材的塑胶袋,看起来就像个返家的主妇。见到她这副模样,良司还是无法判断,应该把她当成同年代的少女看待,还是当成晶的母亲。或许视为转学生津久见逆绘就行了,但是这几天没有看见奏,让他很难如此转念。
奏自从星期三之后就不见踪影,恐怕是被晶解决了吧。由于那天之后他们也移动根据地,更是让良司如此相信。他们目前的所在地,不是一直住到星期三的那问三房一厅的大楼,而是便宜的公寓小套房。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
比起津久见奏的下场与现在的住居,对良司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
良司看着镜站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问道:
「喂……森町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哎呀,让她睡着的人可是你。」
「少来这一套。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镜说得没错。芹菜之所以整天都在睡觉,是良司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的力量所造成。但是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明知如此镜还是装傻,让他感到有些焦躁。
「已经快要半个月……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是啊。过了这么久,等她恢复之后大概需要复健吧。她还年轻,我想肌肉应该很快就能复原……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喔?」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忍不住激动大吼,墙壁也为之抖动。声音或许会传到隔壁房间,不过这里原本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的便宜公寓,所以无所谓。
「听清楚,都已经过了半个月罗?但是森町完全不见起色!你不是说过她在逐渐好转吗!」
「是啊。」
面对良司的强势也毫不畏惧,语气毫无变化的镜转头笑着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她什么时候会好起来。不过没问题。芹菜不久之后就会复原……不会错的。」
「不要随口胡说敷衍我……」
「我说,不会错的。」
正当良司又准备吼叫时,镜的声音制止了他。
他的身体甚至逼迫到她的面前,却不自觉地停下动作。
镜的表情与散发的气息都没有改变。语气也没有加强。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僵住了。
「既然我说『不会错』,那就是事实。相信我吧。」
无关逻辑、不带感情。她的话语彷佛只是点出事实。
在感觉到无法理解的同时,一阵恐惧之意从他的背脊窜过。
那是一种近似极度不合理的暴力,不明就里的东西。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啊,对了。」
镜完全不在乎动弹不得的良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有人想要和你见面。」
「什、么?」
「你们可以进来了。」
镜没有回答良司的疑问,对着玄关叫道。
门接着打开。正当良司呆立在原地时,已经有两个人走进屋内。
就在确认两人容貌的瞬间,他反射性地心想:原来还活着。
是津久见奏,以及有着鸳野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
「哼……你之前都去哪里了?」
放松的良司再次靠着墙壁坐下,瞪视他们两人。
反正他们八成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只是有点不方便过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津久见一如往常夸张地耸肩,露出讨厌的笑容。
「不过事情也都办完了……不好意思,敷户同学。害得你过得这么不便。」
「你不需要这么口是心非。」
「哈哈,也对。你不喜欢这样吧……看来整天沉浸在充满戏谵的人际关系当中实在不太好。
对吧,逆绘?」
「原因不在于人际关系。单纯只是因为奏哥哥喜欢戏谑。」
镜像是换了一个人格,遣词用字非常机械化。
「你说话真是直接。」
苦笑回应的津久见继续说道:
「算了。总之我今天来是有事想拜托敷户同学。」
「……什么事?」良司没有必要听他的话,不过姑且发问。
「近期内我们会再次发动进攻。上一次算是只有见面,这次真的要动手了……所以如果你身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毕竟他们的人数比较多,还是小心为上。」
「……都把人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你还想怎么样?怎么可能发生『怪事』?你搞错了吧。」津久见不合理的话语让他心生怒意。
「不不不,搞不好真的有。」
然而津久见接下来的一句话,才让良司察觉到自己的天真。
「比方说你的手机之类。你可别告诉我,城岛晶都没有打电话或传简讯给你。」
「什么……」他吃了一惊。
晶的确打了不少电话、传了不少简讯给他。
但是良司全部都没有接,也没有仔细看过内容,更别说回电与回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很介意津久见上个星期说过的话。
——你会输,而且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失策。
津久见还说只要和晶对话,就可以从他身上套出芹菜在哪里。而且晶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达成目的,即使良司不认为自己泄漏什么,也和全说出来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如此,良司才会完全隔绝任何来自晶的联络。
「可以让我看看吗?」
也就是说这些家伙连晶的联络也想利用。
如果晶对他设下陷阱,他们也想要揭穿。
像良司这么单纯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种计策。一方面是因为彼此探查对方的真意那种不乾不脆的感觉不合他的个性,另一方面,他纯粹觉得做到这种程度感觉很不舒服。
津久见不理会发呆的良司,走到他身边擅自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手机。良司还来不及制止,他已经把掀盖式的手机打开。
开机声响起,接着津久见立刻操作手机的按钮。
「……嗯?」
然后发出怀疑的声音。
「这是什么?」
如此说道的他让良司看过萤幕。画面显示简讯的收件匣。
有一封新讯息。寄件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一点半。
寄件人的名字是「绪方」——他的同班同学绪方美弦。
「喂,那不是晶寄的……」
「所以我才说你太天真。」
见良司伸手想拿回手机,躲开的津久见皱起眉头:
「你看看。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再次将萤幕转向良司,画面显如下的内文:
『还好吧?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城岛说明天下午要去探望芹菜。
还说如果你如果恢复了就一起去。
对了,听说芹菜可能会转学……
还不确定就是了,不过你也赶快跟她见个面比较好吧。』
「这是……」
「这封信非常不自然。」
这点就连良司也看得出来。
晶明明不知道芹菜在哪里,却说要去「探望」她。
还说要找良司二起去」。
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芹菜可能会转学」——
这不是晶为了给美弦一个交代而说谎这么单纯。唯一的可能,就是晶因为无法直接联络他,于是透过美弦,或是以某种手段从她的电话传送这样的讯息。
「原来如此……他真是会想啊。」
津久见似乎乐在其中地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说穿了,这是给我的讯息,不是给你的。你不懂吗?这封信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奇怪。如果你觉得奇怪会怎么做?当然是给我们看。」
的确是这样。现在只是刚好让津久见直接看到内容,假如是良司自己一个人看了,也会觉得这封信不太对劲。在思考过字里行间的意思之后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就会向津久见他们提起这件事吧。
不过晶真的考虑了这么多吗?
或许是吧。他特地透过美弦发信也是为了确实让良司看见内容。
「假设你没给我们看,大概就会回信,问他是什么意思吧。即使是这样,城岛晶大概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可以藉此得到线索。」
「可是这封信还隐藏其他含意。」
镜不知何时放下做饭的工作,来到两人身边看着萤幕开口。
「是啊,逆绘。就是,芹菜可能会转学。这边。」
良司也很在意那句话。这是他觉得最莫名其妙的部分。
「大概是『人质没有用了』吧。也就是说要放弃她。」
「什么……」良司忍不住出声。
一句「怎么可能」就要脱口而出。
「会不会真的放弃她还是另外一回事,敷户同学。」
津久见抢先制止良司:
「但是这也可以当成是他在宣告不会以森町同学为第一优先顺位。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有点棘手了。因为这会让我们的优势消失……假设他不是这个意思,也有别的效果。这句话肯定能让你想要尝试接触城岛同学。
再来就是『去见她』。这大概是在暗示他已经查到我们的栖身之处吧?至于敷户同学的所在地可能另当别论。不然他早就偷偷过来这里带走森町同学,不会特地寄信给敷户同学。」
「说不定是反话喔?有可能是假装他不知道敷户同学的下落,让我们误信假情报的作战……
无论如何,既然他已经有所动作,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至少他已经说出『就算要放弃芹菜也在所不惜』,就此置之不理风险太高了。」
两人的对话让良司打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狡猾、算计、论证——已经不足以用这些词汇来形容。
他们的行为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操控偶然与必然,在掌中玩弄人的善意与恶意,对于敌人会有什么想法能够理解到有如自己的事,甚至信任敌人的想法加以挑衅——这是最烂、最糟糕的人性游戏。
把美弦当成工具,对良司的反应了若指掌,甚至连芹菜都拿来利用,将他们这些朋友全部当成棋子,却以某种信任对待敌人,让敌人发现他的话中含意。
无论他真正想说话是否传达,津久见都只有配合的分。因为津久见他们对于晶这个敌人,也有着相同的理解与信任。
自己不久之前还和这种人是好朋友,令良司感到恐惧。
「……哼哼。」
津久见等人的身后,刚才一直闷不吭声,有着鸳野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笑了。
「无聊。」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与平常多话的他判若两人,让良司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过他认为只是因为自己对于晶的手法以及津久见他们的对话感到畏惧,间接让他对于无限回廊不同以往的说话方式感到有点诡异。
「好啦。这下得接受他给我们的挑战了。就由我和无限回廊去对付吧……逆绘,你帮我们看着良司同学好吗?」
「好的,没问题。」
镜一副觉得没什么似地点头。
「你们两个负责进攻,我负责防守。敷户同学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虽然这样形同让你当诱饵,对你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良司了解自己无权拒绝。
他越来越搞不懂。
晶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等人,到底哪一边比较危险。
到底哪一边可能危害芹菜。
良司必须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且巧妙地周旋在两者之间,才能拯救芹菜。然而面对这两者,现在的他都过于无力。
「没问题吧,敷户同学?」
即使镜询问他,他也只能虚弱点头。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实在无法坚强起来。镇定一点,总之得先思考。光是想着这些,就已经使尽全力。
「那么敷户同学……我们先走罗。」
津久见背对着良司挥手。
他连瞪回去的余力都没有。
门开了,有着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面无表情地看着良司。
良司对此感到恐惧,忍不住移开视线。
++
关上门,对良司做了最后的道别,鸳野在亚露出淡淡的微笑。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为什么?
因为到头来,他对她还是完全没有兴趣吗?
还是说,因为她已经不是鸳野在亚了?
她不知道,也认为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她就是这么觉得。
但是。
或许是知道之前那么心仪、那么深爱的人,只是个不像样又无聊的人,这让她对未来的自己涌出无尽的勇气。
「好了,该开始制造缺陷了。」
佯装津久见奏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站立在亚身旁:
「完成你该做的事吧。为了完成我该做的事。」
「好。」在亚点头。
她手上握着一把专业的大型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