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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钟声中的开端(2 / 2)




她砰地一声打开门,同时按下玄关旁所有的电灯开关。室内的灯一起点亮,映出躲在里头的人影。「——是谁!?」希实子迅速开启电击棒的电源,刺向最接近的对手。



「——嘎啊!?」



和帛琉那次一样乔装成白人中年男性的爱德华-巴雷尔惨遭电击,抽搐着昏了过去。电击棒的威力还是老样子,大到万一被警方发现麻烦可就大了的程度。能够清楚地看出改造者冰雪的虐待狂气质——咦…………爱德华-巴雷尔?



——咦?



希实子保持刺出电击棒的姿势愣在原地。



「哎呀,希实子,欢迎回来。一见面就电击棒朝呼客人,妳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粗鲁的女孩了?嗯~我懂了,这是『魔女贝雅特丽齐』的影响吗!」



一个还残留少女风情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希实子眨眨眼睛,还是茫茫然的……一位年约二十来岁到三十出头的白人美女,带着站在后方的一组男女……不如说怎么看都是冰雪和海狼……跃入眼帘。



那张眉目如画的端正脸庞上,祖母绿的双眸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女性坐在矮桌上翘起修长的双腿,微微晒黑的肌肤和一头白发形成对比,反射着日光灯的光芒。她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轻松地举手打招呼。



「嗨~打扰了~」



「葛、葛、葛、葛——」



「可是~希实子,居然说吉村不怎么可靠又没毅力……看妳不肯坦率面对的样子,要成熟还早呢?」



「——葛蒂!?」



为什么葛蒂会——



「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会在这里出现!



葛蒂后方的海狼一脸尴尬。希实子许久没见到靠在窗边的冰雪了,她还是像头披着羊皮的狼,外表上和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没两样。「——总之,可以先倒杯茶给我们喝吗?」葛蒂厚脸皮地要求。



总之,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作梦,葛蒂目前确实在希实子的房间里,当着她的面喝茶。啊,是葛蒂……入夜后依然闷热的室内空气飘荡着香水味,让希实子感受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葛蒂常常笑着说那高雅的香味是「米兰的味道」。



「啊啊,好可怜……」



葛蒂望着海狼检查阵阵痉挛的爱德华-巴雷尔,悲伤地皱起眉头。



「他一定暂时醒不过来了。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什么理由非得挨上一记电击棒不可!为何这个世间如此无情!!」



「如果要抱怨的话……」



希实子毫不隐藏心中的烦躁,愤慨地呼出一口气。



「就别非法侵入别人家,不然起码开个灯……!我当然会抱着戒心啊,你们在想什么?」



「嗯……这也是无可奈何嘛?」



葛蒂一脸严肃地停顿一会,又绽放灿烂的微笑。



「人家想吓希实子一跳~☆」



「妳可以去死嗎?」



当希实子冷冷地迅速吐槽,不只是葛蒂,连后方的冰雪也开始偷笑。她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希实子还是老样子,虽然坏心眼却很急性子。」



因此,希实子也挑衅地反驳冰雪。



「全世界只有妳没资格说我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咦?用妳在贫民窟长大的粗鲁脑袋想想不就知道了?偶尔也用用除了脊椎反射之外的身体机能如何?」



希实子微微一笑,冰雪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两人之间火花四射——即使久别重逢,希实子还是看这女人不顺眼。谁会喜欢把布娃娃切成碎片还高兴得发笑的女人?



「别吵了~」



葛蒂苦笑着制止她们。



「不打不相识……虽然俗话是这么说啦?妳们两个的虐待狂气质都很强烈,容易踩不住煞车啊……别太找对方麻烦,还有希实子,差不多也该别再记恨她吃掉妳西红柿的往事了吧?」



「——不,我才不在意什么西红柿。」



希实子半瞇着眼喃喃回答。不过,一直找葛蒂他们麻烦的确谈不下去,她决定暂时切换心态。「——然后呢?」她单刀直入地问:



「妳千里迢迢来到日本,有什么事?」



希实子注视着葛蒂的表情,不放过任何讯息。



就像拿工作当成燃料在工作,因为太过忙碌,不时被人传出她从不入睡谣言的葛蒂竞特地来日本,不可能是为了想探望希实子之类可笑的理由。如果没有重大原因,她不会来——就像前阵子在帛琉一样。



问题若不是严重得非要葛蒂本人出面……或是和「Whoracle」有关,是不可能的。就像想逃离希实子认真的眼神,葛蒂又了喝口茶。



「葛蒂。」



希实子严厉的声音,自满室沉重的寂静中响起。也许是难以启齿,葛蒂似乎正陷入沉思。



「……希实子。」



面对希实子持续的注视,她终于下定决心切入正题。



那双色泽像极珊瑚礁之海的眼瞳深深地回望着她,葛蒂严肃的气息令室内充满紧张。「我在。」希实子这么催促,葛蒂以认真得可怕、彷佛响彻夜色的声调往下说:



「这是世界的危机……我若这么说,妳相信吗?」



希实子赫然一惊,表情变得跟葛蒂同样认真。世界的危机……她在脑海中反刍这句话,然后回答。



回答时半瞇着眼。



「梦话留到睡觉时再说吧。」



葛蒂爆笑出声,冰雪也微微一笑。「哎呀,敢对葛蒂用这种口气说的话人,大概只有妳和那个绑双马尾的家伙了……」海狼以分不清是傻眼还是佩服的口吻低声呻吟。「呵呵呵呵~」葛蒂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



「我最喜欢妳胆大包天这一面了——嗯,称作世界的危机的确太夸张,不过这问题真的很棘手。视情况而定可能会酿成惨剧,我是来预防事情发生的。」



「……我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意思是,我们想保护『魔女贝雅特丽齐』。」



葛蒂故弄玄虚的微笑,喝光茶水后随便说了句「妳的茶泡得不错」。这根本无关紧要。「不,所以说……」希实子皱着眉摇摇头。想保护鹰栖绚子——?「就我个人而言……」面对困惑的她,冰雪耸耸肩。



「才不在乎那个自以为是的『魔女贝雅特丽齐』是死是活,但葛蒂既然都拜托我了,那也无可奈何。」



「——吶,希责子。」



葛蒂静静地呢喃,眼中突然浮现掺杂一丝悲伤、发自内心的认真光芒,那眼神利她从前给希实子「Whoracle」时十分相似,这次令希实子真正赫然惊觉。



——吶,希实子。



——比亚特利斯这种东西……过于强大的力量,说不定只会给人带来不幸。至少没有比亚特利斯的存在……妳就不会失去左眼了。对不起,我不知该如何负起责任…………



葛蒂此刻的神情,和记忆中的脸孔重叠。



「其实……」



葛蒂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她露出沉稳的微笑仰望希实子。那一瞬间,葛蒂微笑的表情看来泫然欲泣,想必是希实子的错觉。



「妳好像有所误解,从前我之所以拿『Lipservice』给妳……绝不是为了恶作剧,背后有更深刻……更认真又重要的意义。」



「……葛蒂——不,妳在骗人吧?」



「呜!……该说恶作剧的成份也很重呢,还是说那就是最大的目的,但原因真的不只如此——我觉得『Lipservice』或许可以当成一个衡量标准。」



「……?」



在希实子眼前,葛蒂纤细的手朝她伸来。「请问——?」希实子不禁困惑起来,「没事的。」葛蒂轻声说着,温柔地抚摸她的耳畔。希实子还来不及反应眼罩就被轻轻脱下,一直紧闭的左眼感受到房间里闷热的空气。



「像妳这么一本正经的孩子,如果也能喜欢上谁……一定代表妳长大成人了。代表妳已长大成熟,精神也很稳定。」



葛蒂俯望着手中的眼罩。



「说不定,即使没有『Whoracle』也可以——」



「……不行的。」



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觉得很丢脸。



「Whoracle」从希实子身上脱下,落入别人手中。不快的紧张感令她心跳加速,自觉胸中的不安缓缓地膨胀。虽然没出息、虽然难堪……希实子的心情就像站在悬崖上,保命的绳索却握在别人手里。最起码、最起码放在桌上也好——她感到自身的存在突然变得有些不安定。



希实子缓缓地摇头。



「我前阵子试过,但还不行……所以……」



还给我,她把几乎说出口的台词吞回肚子里。



葛蒂的手指伸进眼罩的缝隙,取出状似蓝色石头的比亚特利斯机器——「Whoracle」。希实子仅用右眼注视着「Whoracle」在葛蒂手中微微发光。



不对,不是还给我。



那不是希实子的东西,她没有资格说「还给我」。



「……我曾有一次脱下眼罩睡觉,可是果然不行。那边的墙上……不是有道裂痕吗?即使是睡梦中,在连意识也没有的放松状态下,我还是一点都——…………」



葛蒂探头注视着「Whoracle」,指尖像要确认似抚摸机器表面,随即闪出细微的火花。那一瞬间,原本只是隐约升起的蓝光猛然膨胀,同时发生戏剧性变化。



以前受到抑制的「Whoracle」解放了。



对比亚特利斯操纵者而言,感觉就宛如世界褪色。



他们完全感应不到理应依旧散布于周遭的比亚特利斯,四射的蓝光遮蔽了操纵者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就连想震动一粒比亚特利斯都办不到。希实子感觉到意志之力猝然断绝,那是完全的消灭——消灭的不是比亚特利斯,是人类意志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连系。



彻底隔绝人和比亚特利斯的比亚特利斯机器——



「——呼。」葛蒂吐出一口气。



「这调整工作还是很消耗神经啊——万一一不小心真的完全解放机能,我恐怕连这年轻的外貌都维持不了。目前的威力算是将近五成左右……?即使只有一半,还是强得过火啊。」



海狼和冰雪也许听说过,但这恐怕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Whoracle」的效果,两人正错愕地张望四周。希实子明白他们的心情,她首度接触「Whoracle」时也是如此。本来视为理所当然的比亚特利斯存在,突然再也感受不到——



「希实子。」



葛蒂的声音无比温柔。她在皮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样东西。咦!希实子吃了一惊。那看来有如宝石的物体——说真的,除了表面色泽偏绿以外几乎和「Whoracle」如出一辙。葛蒂把东西递给她。



「葛蒂……?这是——」



「试作品最近终于完成了,虽然数量只有一个——这是我模仿原版制作的新『Whoracle』。」



希实子露出因惊讶而动摇的眼神,注视着绿色的「Whoracle」。由于周遭充满原版「Whoracle」强烈的力量,光靠触摸,分辨不出试作品是否真有类似的机能。



「两方都称呼『Whoracle』容易混淆,这一个就叫『复制品』吧。说是这么说,它在功能上完全比不上原版。『Whoracle』本身原来就是巧合与奇迹的产物,还不是我想做就做得出来的道具……即使启动所有机能,效果也比机能抑制到最低限度的原版还差。」



复制品发出朦胧的绿光。葛蒂将手重叠在希实子握着复制品的手上,真挚又迫切地握紧她的手。



「总有一天,我希望完成……机能远胜于原版『Whoracle』的复制品。可是,目前顶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说不定,这还不足以抑制像妳一样强大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不过……试着用用看吧?如果是现在的妳、是身边有吉村护他们陪伴的妳,一定没问题的。」



葛蒂满怀歉意地浮现为难的笑容,接着举起原版「Whoracle」。



「对不起,希实子……我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用到原版,可以暂时借给我吗?」



希实子看着向他恳求的葛蒂——突然压下不安,笑了出来。



葛蒂真是狡猾。被她这样低头拚命请托,有哪个人说得出NO?希实子拿起葛蒂放在桌上的眼罩,将复制品塞进去。



然后,一如往常地用眼罩蒙住左眼。



「说什么借不借的……」



无论葛蒂是出自于什么样的理由需要「Whoracle」,就算希实子没有足够的勇气放下原版「Whoracle」——



「那本来就是妳好心借给我的东西,如果妳说想要回去,我没有理由不还……真的很感谢妳,毫不犹豫地把『Whoracle』这么贵重的机器借我。」



「……谢谢。」葛蒂仿佛很高兴却又有点哀伤地点点头,在「Whoracle」表面做了点操作后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包里。了……对了。难得有机会,不如我们今晚在这过夜畅谈往事——」她带着亲昵的微笑说到一半,「这里空间很小,请恕我拒绝。」希实子微微一笑这么回答,同时思考。



——她说要保护鹰栖绚子,是什么意思?



——事情和「Whoracle」到底有什么关系……?



*



她在半夜突然醒来。



意识的电源毫无前兆地猝然打开,显然是喝了酒之后很常见的清醒方式。旅馆房间内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她坐起身,发现视野晃动不稳。



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按着太阳穴。



「头…头好痛。」



难不成……



——我喝太多了?



她试着回想,一直到唱完卡拉OK,大家开心地一起去吃饭为止都记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艾梅蓝齐亚隐约记得瑶子点了一整瓶泡盛酒,却对自己走出餐厅后是如阿回到旅馆的毫无印象——



「——啊啊!」



羞耻感折磨着艾梅蓝齐亚。在大家特地为自己办的欢送会上醉倒,这是何等失态!因为和大家共度的欢送会实在太快乐,他们的心意又太让人高兴,她一不小心就……



艾梅蓝齐亚的脸颊猛然发烫,一阵头痛同时让她蹲了下来。



「我、我想起来了!我喝醉发酒疯,对护和贝雅特丽齐做出那~种失礼的举动,还有这、这、这~种活像花痴的无耻行径……!呜呜……」



好想死,拜托谁来杀了我吧。



她的喉咙发干,还充满酒臭味。总之,先喝杯水冷静一下……艾梅蓝齐亚走向冰箱拿冷水,半途中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停下脚步俯望右手掌。



「…………?」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手上有股微微的暖意。



「——不会吧。」



…………护?



这念头当然毫无根据,手上的温暖一定也只是错觉罢了,不过一想是护,艾梅蓝齐亚就觉得很幸福——所以她决定这么认为。她爱怜地握紧右手,勾起嘴角。上涌的恶心感又让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好危险……泡盛酒非常危险!



她喝了一口冰水走到洗手台洗过脸后,精神恢复不少。艾梅蓝齐亚走回床铺,刚起床时打开的间接照明朦胧地朝房间洒下温暖的光。她叹了口气看看手表,已是午夜时分。



艾梅蓝齐亚在脑海中大略计算时差。



——德国目前是晚上七点过后……但是……



「……哥哥他……」



绚子说过,不必担心约翰。



这……她说的确实没错。就算有一、两天连络不上,义兄绝对没有弱小她非得为了这点小事不安的程度。说到义兄的强悍和聪明,艾梅蓝齐亚是最清楚的人。他是地球上最强大的人类,凭她也想担心义兄简直不自量力。



艾梅蓝齐亚虽然明白,可是——



「这个时间,我想——哥哥应该在研究室……」



妳有不好的预感吗?护问道。



不愧是护,判断有时十分敏锐。正像他所说的一样。来到日本后,和平的日常生活让艾梅蓝齐亚多少迟钝了些,但经常置身于危险地点的她,对危机的直觉很少落空。



是夜晚的空气,将思绪导向不好的方向吗?



是寂静唤醒了不安吗?



自从进入七月开始,艾梅蓝齐亚感觉到义兄就快完成邀请护与绚子到德国的准备了。他曾提过,Adastra已开始迅速萌生自我,身兼比亚特利斯研究者的绚子一定会产生兴趣。此外,正树在帛琉也说过——视情况而定,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强行带走两人。



所以,艾梅蓝齐亚无法舍下连络不上义兄可能是他们有什么企图的怀疑。但不知怎地……她觉得状况不同。某种更讨厌的感觉,盘据在胸中深处。



如果义兄和正树想设下什么圈套,应该会要求艾梅蓝齐亚出力相助才对。明明就没有连络——艾梅蓝齐亚考虑了一会后拿起听筒,再度拨打国际电话。



她先打到义兄家,果然还是切入录音机。接下来再打义兄的研究室,结果一样打不通……



情况——果然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自耳畔漫开,将她残余的醉意一扫而空。



义兄知道,艾梅蓝齐亚差不多该结束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学生生涯,离开日本了。明明知道此事,却让她一直连络不上他,也不响应录音机里的留言……太不合理了。义兄关心艾梅蓝齐亚,也很珍惜她。



「……如果可能的话,真不想打……」



艾梅蓝齐亚下定决心,再度拿起话筒。



虽然那边全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她不再拨打义兄研究室,改拨国际电话到阿德玛尔大学。大学的电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打不通,艾梅蓝齐亚等待了一会,就有行政人员接起电话。她报上「魔王之剑」的名号,随便列举几个教授的名字,要对方随便转接给其中一个人。



『——请稍待片刻。』



行政人员答复道。



果然打通了。艾梅蓝齐亚松了口气,等待某个认识的教授接听。这段期间,她在阿德玛尔大学由十二岁入学起度过的三年时光掠过脑海。当时她一直沐浴在嫉妒、畏惧与好奇的目光中,被教授们当成优秀的道具对待,真是段像冰一般寒冷刺骨的日子。



一段无聊的日子。



和她在东比大附属高中度过的短短半年多相比,是多么黯淡。



到头来,阿德玛尔大学没有变成艾梅蓝齐亚的家。即使那里可以接纳她的能力,却没有接纳她的心。一想到自己离开东比大附属高中后是否必须回到大学,她就打从心底毛骨悚然。



回到德国之后,我还能像在日本时一样,过着每天欢笑的生活吗——?



『——妳是艾梅蓝齐亚-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吗?』



话筒彼端此时传来德语,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接电话的人,是她常去听课的一位中年教授。「是的。」她连忙回答。



「好久不见,突然打扰真是抱歉……请恕我免去客套,有点事想请教教授……其实,是我和哥哥——」



艾梅蓝齐亚正要接着说「失去联络」时半途停下,因为她察觉话筒彼端的教授吃了一惊。



短暂的沉默后,教授悄然低语。



『——妳还不知道吗?』



「咦——?」艾梅蓝齐亚吐出一口气。『前天——』他接下来的说明,令她受到脑袋仿佛被钝器砸中的冲击,话筒险些掉在地上。艾梅蓝齐亚愕然地听着自己开始加快的心跳。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准。



教授对她如此说明事情经过。



约翰的研究室前天发生意外,约翰虽然没有性命危险,却负伤丧失意识被送进医院,似乎是遭到什么人的袭击,而鹰栖正树不知为何下落不明。研究室严重损坏,当时的状况目前还在调查中——



——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正在发生……?



*



艾梅蓝齐亚留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最后一周揭开序幕。欢送会隔天的星期一,明明还是清晨,透过窗户射入的阳光却强烈得闪闪生辉。哈哈……护探头看着镜子,搔搔脸颊。由于昨夜太晚睡,他有些睡眠不足。



「不过,昨天玩得超开心的。」



艾梅蓝齐亚大醉一场,最后被绚子背回去的身影掠过脑海。虽然艾梅蓝齐亚本来就爱喝酒,但护也觉得她昨天实在喝太多了。



一定是因为她玩得十分开心吧,说不定远比护感受到的更开心得多。



「艾梅蓝齐亚今天起得了床吗……?」



说不定正因为宿醉难受得哀哀叫……?护喃喃自语,楼下传来逸美活力十足的呼唤声「……护——!」妹妹靠着社团活动天天锻炼出来的脚力一阵风也似地冲上楼,照老样子连门也不敲就砰!地一声打开房门。



「护护护!」



「——我听见了。」



护苦笑着回过头,看到逸美兴高采烈地指向地板。



「既然听见就快点回答!——准备好了吗?你心爱的年轻老婆绚子来接你啰?」



「咦——嗯!我马上下去。」



护抓起放在床上的书包,冲出房间奔向楼梯——突然转头看着站在房间门口的逸美。她对穿着国中制服露出得意笑容的妹妹翻个白眼。「……我说啊。」护开口:



「什么年轻老婆……」



「别害羞别害羞~快去吧,顺便帮我和艾梅蓝齐亚小姐问候一声,告诉她我昨天玩得很开心……——如果她没因为宿醉请假的话…………闹得太过头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嗯。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护向她挥挥手后走下楼,面对从客厅探出头的母亲说了声「我出门了,」。一打开玄关大门来到屋外,一大早就拉高气温的阳光和蝉鸣声迎接着他。夏季的阳光和清风抚过脸颊,护瞇起眼睛,看到一头长发正随风摇曳。她干净的美让他看得着迷,露出沉稳的微笑打招呼。



「早安,绚子学姐。」



「早安,护。昨天辛苦你了。」



绚子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回过头,她美好的笑容不禁让人觉得,愿意为了守护她的微笑付出一切。但愿今天也将是美好的一天。无论对护、对绚子、对艾梅蓝齐亚或是大家来说,但愿今天也发生许多好事。



「对了,作天……」



当菊川驾驶的轿车接近东比大附属高中校门时,绚子抛出话题。车内凉爽的冷气十分舒适,加上透过车窗射来的阳光,护差点睡着了。不行不行,护心中想着。一大早就打瞌睡怎么象话?



「艾梅蓝齐亚不是说她连络不上约翰,因而很在意吗?」



这么说来确有此事。昨天快乐的欢送会上,艾梅蓝齐亚只有那一次露出略带不安的表情。即使约翰能力超群,树也很了解她担心亲人的心情。



「所以呢。」绚子继续道:



「虽然约翰本人无关紧要,我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正树,时间是昨天回家之后。我想只要连络到正树,就能解除艾梅蓝齐亚得不安,看看时间也正好适合。」



「咦,昨天回家后都是深夜了——……啊,有时差。」



护自己发现错误后不禁脸红,而绚子微微一笑。



「……可是,他没接电话。」她收起笑意皱眉说道。



「我打到正树家中,结果是录音机,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接到回拨的电话。」



「咦——」护有点吃惊地轻喊,或许是他的不安显现在脸上,「啊,没什么啦。」绚子慌张地摇摇头。「正树就是这种人。」她露出微笑往下说:



「我不怎么担心他。他那时候说不定还留在研究室,也可能纯粹是跑去哪个地方玩了。别看正树的样子,也许是性格像爷爷吧,他有很爱玩的一面。还在日本的时候,正树出门的次数偶尔会频繁到我都嫌烦了——……啊。」



绚子说到此处眨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她没有宿醉喔。」



护顺着她望向前方的视线转头,也发出笑声。



「真的耶,是艾梅蓝齐亚。」



「菊川,在校门口停车。」



以东比大附属高中高耸的校门为背景,艾梅蓝齐亚就站在那里。



她用双手将书包搂在胸前,微微低着头。由于到校时间即将结束,有许多学生经过校门附近,每当他们向她打招呼,艾梅蓝齐亚就会慌张地一一回礼。咦?除了感到这一幕引人微笑,护也疑惑地想。



她呆站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难道是等待护他们?当两人乘坐的轿车接近校门,艾梅蓝齐亚察觉他们的身影猛然抬起头,几乎在护与绚子下车的同时冲上前。



「早安。」护露出微笑——下一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



艾梅蓝齐亚的表情看来十分凝重。



「艾梅蓝齐亚?」绚子看来也很讶异。她双手抱胸,投去带着疑问的目光。艾梅蓝齐亚喘着气全力冲过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以蒙着阴影的眼神仰望两人。



「——护、贝雅特丽齐,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她严肃的样子,令绚子越发吃惊。



「什、什么?怎么了?」



「——那个……」艾梅蓝齐亚垂下头,蓝眸中摇曳着一丝迷网,但立刻下定决心重新抬头。她皱起眉头,在胸前握紧拳头。



「我也还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事情和护和贝雅特丽齐是否有关……不过,说不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问题。我昨天终于得知一些哥哥他们的消息,虽然没受重伤,但哥哥和正树!」



一脸悲伤的艾梅蓝齐亚正要解释时……



她甚至没散发气息。别提护或艾梅蓝齐亚,就连绚子也完全没发觉。她到底是何时前来的?又或者先前一直躲在何处?一只手分别轻放在护与艾梅蓝齐亚肩膀上,轻松的声调跟着响起。



「——嗨~☆」



护、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全都一起转向旁边,注视着那张脸。绚子和艾梅蓝齐亚瞪大双眼,嗯?护有些疑惑。眼前站着一位美女,令人印象深刻的祖母绿之瞳愉快地看着三人。他总觉得好像在哪边见过她。



好像见过她——?



她是谁?



宛如珊瑚礁之海的眼眸,沐浴着阳光熠熠生辉的白发。她的表情同时透出知性和少女爱恶作剧的味道,眉目如画的端正五官——



「三位,好久不见了。」



咦?连声音都似乎……在哪边……听过…………



——骗人。



当护哑口无言的瞬间,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同时喊道:



「——『银之玛莉亚』……」



「喔,嗯~这就是东比大附属高中上学时间的样子啊。虽然听希实子提过,不过真的像普通学校一样……」



「银之玛莉亚」佩服地连连点头——护首度目睹成人外型的葛蒂,她后方还有海狼、冰雪的身影,以及帛琉那位名叫爱德华-巴雷尔的「玛莉之父」。更后面的地方,希实子露出困惑的眼神看着葛蒂。



海狼他们轻轻举手打个招呼。



「……早安。」希实子问候道。



太突然了。



为什么葛蒂一行人会跑来东比大附属高中?



护他们三个惊讶得当场冻结,嘴巴开开合合,但绚子最快回复冷静。「……妳——」她以戒心十足的带刺语气说道:



「妳给我等一下!」



绚子指着葛蒂质问。



「为…为什么突然跑来这里?妳到底想做什么……」



「……对不起,贝雅特丽齐,真的很突然。」



葛蒂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抓住绚子的手。



霎时间,本来讶异地歪着头的希实子表情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她走上前正想对葛蒂开口,葛蒂的动作却快得多。她握着绚子的手,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



是蓝色的——宝石?



若只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类似宝石的物体。护仿佛看见石头表面微微升起蓝光,是错觉吗?



一头雾水的绚子仍察觉危险,试着猛然抽回手,却被葛蒂牢牢抓住不放。她将蓝色宝石按在绚子手腕上,嫣然微笑。



「情况很危险,让我下个保险措施吧?」



当葛蒂的指尖一抚过蓝色宝石,石头突然以惊人之势喷出强光。



「葛蒂!」希实子彷佛吶喊着,却遭到光波吞没。爆发性膨胀的蓝光范围一瞬间大得足以覆盖整座校门附近。什么——护正觉得困惑时,洋溢的光芒仿佛被吸进绚子体内消失了。



「——对不起。」



葛蒂拍拍绚子的头再度道歉。



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环顾着连残光都消失无踪的周遭。尽管他隐约感觉到,附近的比亚特利斯极度寂静——此时,希实子动摇的表情进入视野。



护赫然回神。



「绚子学姐,妳没事吧……」



「贝…贝雅特丽齐……她对妳做了什么……」



护和艾梅蓝齐亚一起转向绚子。



绚子的脸上没有痛苦之色,只是无比惊讶,愕然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腕——被葛蒂的蓝色宝石紧紧圈住的手腕。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绚子学姐——?」即使护呼唤她也没得到响应,「『银之玛莉亚』!妳做了什么!」艾梅蓝齐亚怒喝的同样没得到回答。



「吶,贝雅特丽齐。」



葛蒂观察了绚子的脸色一会,依旧以开朗的口吻呼唤道。绚子露出混乱的眼神望向葛蒂。葛蒂面对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举起来。



「试着点燃这张纸看看?」



即使从旁看来,也看得出绚子的眼中正凝聚力量,试图控制比亚特利斯。然而,散布周遭的比亚特利斯粒子不知为何纹风不动,纸片也没有起火。绚子的表情逐渐破碎,缓缓垂下浮现屈辱和动摇神情的眼眸。



「妳办不到对吗,贝雅特丽齐?」



「…………!」



绚子咬紧牙关,扬起眼珠瞪着葛蒂。



「——妳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葛蒂面带微笑,没有立刻回答。「……鹰栖…绚子学姐——」虽然不算代为答复,但希实子喃喃低语。护和艾梅蓝齐亚困惑地仰望着绚子,一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绚子低着头握紧双拳,小声说道:



「——我完全……感应不到半点……比亚特利斯。」



「咦……?」护与艾梅蓝齐亚一起眨眨眼,无法立刻理解她话中的含意。海狼以抹杀感情的冷静眼神、冰雪以愉快的眼神各自眺望绚子。希实子看来很不甘心,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咬住嘴唇。



这时,「椴树枝之塔」传来预告上课的钟声。



一阵徐缓平稳的钟声。



*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



她好像明白却又不明白,这模糊不清的感觉让人十分烦躁,压迫着她还不稳定的精神。在她的思绪深处一定藏着答案。但意识不够犀利,思考无法纯粹化,她就快抓住答案却又触摸不到。无论怎么尝试,思绪都无法到达——



知晓。



我们到底是什么?



为了完全形成她本身的人格,知晓一切恐怕正是最好的方法。她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有意识的思考,就是「我想知道」。然而她却无法触及解答,明知道就在那边却碰不到。



大概是因为我欠缺容器吧,她心想。



她虽然拥有心灵以及由强韧意志构筑而成的肉体,却没有固定两者的容器。为了让她保有自我,只能靠她本身的意志来维持她这一团块。因此,她无法把所有力量都投注在思考上。一但把形成肉体的强烈意志全数耗费到思考上,她的存在多半会那一瞬间失去连系烟消云散。万一真的发生,她此刻拥有的心灵也将四分五裂,不再是她。



她需要接纳她这个存在的容器。



这要有维系她这个团块的容器,她就可以全心全力地解开问题,一定能追溯到体内深处沉睡的答案。她会知晓一切的答案,明白她——不,他们到底为何诞生于世?



她想要知道,想要追寻,想要理解。



——想要实现。



问题在于,是否有力量强韧得足以接纳她的人?就算获得容器,万一容器容量不足以维系她的自我存续也没有意义可言,将导致她消失。不过,她已知道目标是谁,她找到了。



仅仅一次,她清楚看到了那个人。



当时她的意识远比如今更模糊不定,还在明确的觉醒之前,套用生物的说法,当时她仍是「幼儿」,唯独记得那个强烈的印象。那是她感受过最强大的力量。养育她的人类中,她逃亡时打伤的男子也拥有莫大的力量,就容器大小而言却略逊一筹。



那个人恐怕是全世界最适合她的容器。



只要取得那具身体……她回忆着她曾用金瞳看过、用全身感受过的人类。



若是那具身体,应该足以胜任她的容器,支撑她的存在。她几乎能够确信。只要闭上眼睛,她就感觉得到那个人如记号般巨大的光芒。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那个目标更与她们的意识相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