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蓝色火焰(2 / 2)
“的确如此,可可·萝丝从以前开始就存在着某种奇怪的两面性。作为一个温顺可爱的普通法国女性,年纪轻轻就远嫁异国国王,如此粉墨登场。可能是因为不安过度,而过分依赖着那个奇怪的炼金术师。”
“嗯,是这样。”
旁边的布洛瓦警官郑重地点头道。
维多利加很厌烦地说道:
“你这个变态,别在这里打乱我的思维。
“咕!呜!”
“也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由于压力过大而经常喝一些烈性酒。平时只会跟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容貌与自己很相像的女仆敞开心扉说话。接着就是晚年的奇怪丑闻……每天晚上的夜游……”
维多利加默默地注视着重新做起了准备体操的两名女演员。
她的眼眸就像在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似的闪出了冰冷的寒光。
“不过无论坊间有什么样的传闻,可可王妃的人气也一直没有衰退过。也不知道国王当时是怎么想的。跟继承王位的卢帕特陛下相比,反而是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更能赢得国民的爱慕和理解。唔……”
说着她看向远方:
“可可王妃的人气,恐怕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柔弱和不安定感造成的吧,我是这么推测的。人心的确是个难以预测的东西。即使是同一个人,有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完美和强大,有的时候也会被某种柔弱虚幻的不完美东西摄走心神。
“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
布洛瓦警官仿佛很焦躁地问道。
“不,苏瓦尔的国民在可可王妃嫁过来这二十七年里,对蕴含着柔弱、错误的行为,可疑的传闻、还有神秘的被杀……对包含着所有这些矛盾要素的王妃本人都一直付出不变的深爱呢。就好像在肯定着人类这种存在本身似的。因为苏瓦尔国民的每一个人……”
“是什么?”
“也同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有时也会重复犯下错误……充满谜团的不完美存在啊。”
“只有你自己不一样!反正你就是想说这一点吧?”
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不。”
维多利加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一样啊……”
然后把脸扭向一边。
她用樱桃般的小嘴唇叼住烟嘴,烟斗前端就冒出了几圈白色的细烟。
接着她用哥哥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了起来……
“我也一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无常的一个人。啊,我原来每天都在痛切地品尝着这种滋味吗……即使现在这一瞬间也是……”
此时,她那仿佛冻僵似的的脸庞面无表情,也因为不安和担忧而变得稍微有点阴郁。然后她缓缓地向通往剧场外的大门看了一眼。
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
久城——她似乎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就像觉得很寂寞似的,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在维多利加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的声音,眼睛一下子就被遮住了。
“……快点,拿走。
“让这个孩子生气,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是那么小、像梦里的人偶一样可爱,可是头发却像是可怕的恶魔那样倒竖着发起脾气呢。”
“这个声音是金佳·派吧。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赶快给我拿开。”
“和你这小脸儿真不配哦,用那像大人一样的深刻表情思考问题。我只是想让你赶快打起精神来啦。你应该生活在阳光中,尽情地唱歌跳舞。那才是最好的。来,笑一个看看!”
“我笑了。我现在心情已经很好了,所以你赶紧给我拿开吧。”
漆黑一片的视野,正一点点地自下而上恢复成侧台一片繁忙的景象。
金佳·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面前。她穿着皇太后陛下的威武服装,配合上舞台化妆的姿态,正在那里抱着肚子大笑。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同样气派服装的帅气男演员。看来那就是演国王陛下的人了。他用两手捧着一顶巨大的王冠,很有兴趣地看着这边。
“呀!这不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吗。金佳·派,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过去跟你关系很亲密的那个舞女伙伴的女儿吗?”
“就是呀。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走廊里的那副肖像画,她跟母亲真的是太像了。真的,我第一眼看的时候真是吓到了呢。”
因为金佳·派的声音很响亮,周围的演员们纷纷聚集了过来。他们你一手我一手地这里戳戳维多利加的脸蛋,又那里拽拽领结和小帽子。维多利加忍不住发火了,生气地大喊了一句“快住手!”,但演员们还是毫不在意,“做得还真精巧呢,看,她眨眼了!”“喂,这看来并不是人偶呢。啊,活的,是活的耶!”“好可爱呀。这么小小的,到处都软乎乎的!”还是继续摆弄着她。
布洛瓦警官大概察觉到有危险,早早躲开到一边去了。
这样一来,维多利加就像迷失在满是尘埃的废城里的孩子,被中世纪的贵族们幽灵围在中间了。
维多利加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没过多久她就真的发怒了。
“叫你们住手没听到吗!蠢材!”
“你看,这一生气起来越发像她的母亲了。每次都是这样鼓起脸来,像是动物在威吓一样,倒竖起那头漂亮变换的金色长发……”
本来正在捧腹大笑的金佳·派,却突然露出了哭包子般的脸。
饰演国王的演员发现这一点,移开了戳着维多利加脸蛋的手指,把拿在手上的王冠重新戴好。
看来刚才套在维多利加头上的东西就是这顶王冠了,尺寸与男人的头部非常相符,然而它的尺寸却正好跟男人的大小相符,戴在他那头梳得光亮的短金发上,男演员看起来就跟国王无异了。
“好啦!别哭了,金佳·派。最近你还真是爱哭哦?”
他拍了拍金佳的肩膀安慰道。
“这个孩子真的跟已经消失多年的柯蒂丽亚·盖洛很相像啊……”
滂沱的泪水瞬间冲乱了脸上的浓妆。演员们都慌了手脚,赶快围住了金佳·派。
“本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像了,而一生气起来就更像了啊。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们的灵魂很相像吧。跟那个令人怀念的、我最喜欢的柯蒂丽亚……”
“你的泪点真低耶。昨天不是也为别的事情哭过一次了吗。真是的,打起精神来嘛,金佳·派。你可是相当于大家妈妈一样的存在哦。我们要唱歌跳舞,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是吗?”
“嗯,不过,大家都走了。现在在这里像这样兴高采烈地聊着的你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都会留下我一个人离去的……”
就像一群中世纪的幽灵似的,围在擦着眼泪的金佳·派身旁,穿着华丽衣服的演员们一个个走开了。
然后就只剩下维多利加还在旁边。
维多利加依然以一副冰冷而无表情的脸庞观望着这一幕情景,脸上的表情却缓缓松弛了下来。
从她的眼眸中滑落了一滴小小的泪珠。
就像从一尊冰雕上流下了一滴小水珠似的。
接着,她的双唇轻轻张开:
“妈妈和我真的那么像吗?”
刚刚在天花板飞了一圈的白鸽,此时缓缓飞回维多利加身边。
停在她肩膀上。
“而且一发怒,就更像了吗?就因为我和她的灵魂很相似……?”
白鸽咕噜噜噜地从喉咙发出声音。
维多利加低着头,脸颊有些许扭曲,看起来既像在笑,也像在强忍着眼泪。
舞台上的光影色彩开始急剧变化起来,工作人员的声音也不断此起彼伏。
3
剧场的后台里,弥漫着粉底的味道。
空气里漂浮的粉尘,再加上汗味、烟味和忙碌着的人们散发出的热气,就连味道也充满丁喧闹的气氛。四面竖着化妆镜和巨大的衣橱,还有本来是给客人用的椅子也散乱地放在那里,附有藤蔓和猫足装饰的椅脚部分有的都已经肮脏不堪了。脱下来的戏服、内农甩得到处都是,巨大的镜子上还有人用口红写着〈The show must go on!〉的文字,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漂亮的演员和舞女们各自忙着化妆换衣服……
“咳咳!咳咳!”
一弥刚踏进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尘和气味呛到了。刚才明明还精力十足地来回转了一圈,可是一进这里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摇摇晃晃的想扶住墙边的衣橱。
不过手的触感好像软绵绵的,他慌忙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个挂满丝质女性内衣的衣架。
一弥的脸马上变得通红,急忙两手高高举起。
这时一个女演员发现了僵住不动的一弥,以担忧的口吻问了一句“怎么了,小朋友?”明明还很年轻,这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美酒和香烟的气息,同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感——那正是夜晚世界的声音。
“啊,那个——”
一弥高举双手看过去,却发现女演员的上半身穿着王宫风格的华丽礼服,而下半身则只穿了件内裤和吊带袜,还把那长长的美腿跷在镜台上。结果一弥的脸变得更红了,他赶紧仰头看向天花板,以困惑的声音说道:
“我、我是在找一个还记得这里过去事情的人。呃,就是从一九〇〇年开始就在这个剧场里工作的人……”
“哟。”
女性抓了两下头。
“要找待了那么久的人啊,那么先去找金佳·派吧。此外还有另一个人,就这两个了。”
“那个,能告诉我是哪一位吗?”
“好啊。”
女性点点头之后又说道:
“不,你先等一下。
女演员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在后台看了一圈。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那些抽着烟袋、梳着头发、描着眉毛的人们都在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女演员笑了笑说道:
“小朋友,你试着猜一下怎么样?”
“是!……啊?要猜什么呢?”
“所以说嘛,在我们之中,谁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老太婆’级别的人物呢?好啦,你要仔细看哦!”
她把香烟叼在嘴里,双手抓住一弥的脸蛋,狠狠地拽过来。
她强行让一弥环视着后台的各位女性,但是一弥看到一半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管哪一位女性都长得那么美丽丰满,而且都有画上妆,实在难以分辨年龄大小。头发有黑的、金的还有红的。有波浪般的金色长卷发,也有柔顺的黑色长直发,还有像男孩子般朝气蓬勃的红色短发。瞳孔的颜色也一样,有蓝色、灰色、黑色还有棕色的。脸型也是各有各的特色,从这些方面根本就找不出可以判断年龄的要素。
这时候,从一弥身后现身的塞西尔老师突然出声道:
“那个人,还有那个人——!”
一下子就指出两个“老太婆”级的人物。
一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位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棉胸罩,戴着一副镶金链的眼镜正专心看着报纸。这位富有智慧美的苗条黑发女性“啊”地肩膀一震。另一位正对着镜子用梳子把一头热情的红发往后梳的丰满女性,则是透过镜子看过来,“啧”地咂了咂舌头。
“猜中了哦!太厉害了,小姐。”
“因为我是老师呀!”
塞西尔老师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那边被叫到的两位性感“老太婆”则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然后——
“你得意个什么劲呀~”
“戴着圆眼镜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边说还边动起手来。
“好痛!”
“哇,我可没说什么啊!?”
两人一个从右边,一个从左边,开始狠狠拽住塞西尔老师的头发。然后旁边一弥的侧腹也被她们撞到,两人都发出惨叫在后台逃窜起来。
先是红发的女人咬着香烟,以充满怀疑的口吻说道:
“Blue Rose在一九〇〇年已经死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在刚走出后台的狭窄走廊上,摆着一张华丽的躺椅,据说这也是舞台用的大型道具之一。旁边放着一张矮矮的茶几,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不方便。大概是为了在演戏的时候让观众们看清演员的动作才故意这么设计的吧。
红发女人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茶几上,然后把头摇了几下:
“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我还曾经见过那家伙呢。”
“咦,你还见过她吗?”
一弥反问道。
一弥摆出立正的姿势,鞋尖还一丝不苟地并拢在一起。旁边站着塞西尔老师,头发经过一番拉拉扯扯而变得乱蓬蓬,她也一脸认真地聆听着对话,还时不时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
红发女人看到从一弥背后跑来的小兔子,就把它抱了起来,摆在自己大腿上说道:
“她突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结果还惹出一大堆传闻。有的说她被富豪相中而移民去了新大陆,有的说她自己摇身变成冒险家只身探索非洲去了。不,的确还有人说她死了,还说在哪里找到了她的坟墓……”
“妮可儿·露露的墓碑,的确就立在那个后街的小教堂里。”
“但是,这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说那个坟墓,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做好的吗?”
“这怎么可能!”
另一位拥有智慧美感的黑发女性插嘴道。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躺椅上伸展着身体,像是一只瘦削苗条的猫咪伸着懒腰。
红发女看了她一眼:
“所以说啊,我记得那应该是在一九一〇年。当时离她突然消失已经有十年之久了。正好是我第二次结婚的那个时候……”
“哎呀,不是第三次嘛?”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啊哈哈!”
“真是的,相处得太久的伙伴,老是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是麻烦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红发女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轻轻敲了敲黑发女人的脑袋。黑发女则是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作为回应。
“总而言之,我就在那个时候看到了十年没见的Blue Rose……喂,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没错,没错。”
“当我表演结束走出舞台,疲劳了一天正要回去的时候,和一辆像是贵族们乘坐的豪华马车擦肩而过。然后我突然就听见‘哎呀,是你吗!’这样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Blue Rose从小车窗里看过来。那满脸的笑容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她那发自内心对生活的欢喜表情,就像马上要跳起舞来似的。就连现在想想,那个笑脸依然清晰可见。那张自然流露的笑脸,稍微带点邪恶,可爱到令人有点嫉妒……就像是彰显女性的存在一般。如果那不是妮可儿·露露的话还会是谁呢?而且她确实是叫住我了。这点绝对没错。”
红发女人耸了耸肩膀,以小声说道:
“如果不是碰上了幽灵的话。哈哈!”
黑发女也一脸忧郁地点头说道:
“说起来我也看到过哦。”
“咦,你说真的!”
“那是在听你说起这件事的两年后吧。我当时正跟作为赞助人的贵族老爷去郊外湖边散步……”
“有这种事吗?我明明对你的男性交往经历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呀,就是那个啦!虽然是叫他老爷,不过因为我把年龄报低了十五岁,实际上那个老爷比我还小的那个……”
“啊,原来是那个啊!”
啊哈哈——两个女人马上相视而笑了。
结果两人就围绕着那段和比自己年轻的老爷展开冒险式的恋爱场面,开始手舞足蹈地重现了起来。真不愧是女演员,演技实在逼真极了。一弥不由满脸吃惊地看着她们演的短剧。
身旁的塞西尔老师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啪哒啪哒地跺着脚,然后又伸长脖子用手掌捂住一弥的两边耳朵,然后大声吼道:
“这在教育上是很不好的耶!”
那边的两个女人也顿时吓了一跳,停下了短剧的表演。
“你在说什么呀?你看来也不像是个死板的教师吧。”
“我就是一个死板的教师。我是这个孩子的班主任!”
“哎呀呀!”
女人们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大概是想起当年拘谨的女校年代那些严厉女教师的形象吧,两人都像是怕了塞西尔老师似的缄口不言,头也耷拉下去,胆怯地互相偷看了几眼。
“……好了。刚才那些话,之后你们再说给我听听吧。”
听到塞西尔老师小声这么说,二人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没过一会儿,她们也偷笑着点了点头。塞西尔老师也嗯了一声,放开一弥的耳朵。
“已经可以啦,久城同学。这两个女人真不像话,老师我训斥了她们一顿。”
一弥困扰地扭了扭身子。
“老师……你两只手没有捂在我的耳朵孔上,不好意思,刚刚我全都听到了。
“啊!”
塞西尔老师满脸通红。
两个女人也顿时噗嗤地笑了起来。
墙壁上的灯台继续散发出浑浊的灯光。
黑发女人打破了沉寂:
“总而言之,就是我在湖畔散步的时候,碰到了携带着重装备出来野餐的一行人。她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裙,戴着女式纱帽,在前呼后拥的随从中间摆出一副贵族妇人的模样。而且好像还很有服务精神似的,突然高歌一曲给随从们听呢。
“唱歌?是贵妇人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的确就是这样啊!然后那歌声唤醒了我以前的记忆——她的那副歌喉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啊,就像在歌颂生命似的嘹亮异常。更厉害的是她接着还跳起了舞步。没有什么能比那舞蹈更能呈现出青春的活力了。我差点就要大声喊出‘喂,妮可儿!’,还想跟她说‘哟,平民区的Blue Rose!看来你的右腿还健在哦!’这样的话。因为她当时的口头禅就是‘我的右腿可是有着苏瓦伦第一的曲线美喔。不过,这条右腿还有一个对手呢’。当客人问她‘那对手究竟在哪里?’,她就会大笑着回答道‘哎呀呀,那当然是我的左腿嘛’。真是让人怀念呢……”
“你当时,没有跟她搭话吗?”
一弥问道。
“……我怎么可能搭话啊。”
“这个,说的也是。”
两个女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黑发女人动了两下懒散的肩膀说道:
“因为她看起来就像傍上了哪里的贵族或者实业家,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黎明之梦〉——指的是情人的意思——被收为情人了吧。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那时候生活得很好。对于这样的朋友,我们身为昔日的同伴是不应该去打搅她幸福的。这一点是我们这一行的不成文规定。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在什么时候定下的……”
“不过,的确有这回事就是了。你说呢?”
两个女人分别坐在桌子和躺椅上,伸长手臂互相牵了一下小手。
尽管时间一直都在向未来流动,但是在这温柔的一瞬间却稍微停住了。
一弥暗自小声嘀咕道:
“这是一九一二年发生的事吗……”
然后又侧起头思索了起来。
小兔子噗地跳下地面,回到了一弥的脚边。
从后台传出的喧闹声越来激烈了。
两个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挥手向一弥打了个招呼,就走回到后台去了。脂粉、香水、烟草、还有汗水……残香中还混杂了随着时间流逝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回忆……弥漫在整个走廊中。
一旦静下来,走廊上的寒气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冷了几度,而这空荡荡的空间也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寂寥。
一弥也轻轻地坐到了茶几上,小声说道;
“我们调查了从金佳·派那里听来的报纸广告内容,妮可儿·露露的确参加了那个对金发碧眼,还有鞋子尺寸都有具体要求……总之就是提出了一大堆奇怪条件的秘书招聘会,然后还被选中了。根据在招聘会下面一层工作的目击者证言,我了解到主办这场面试的人是科学院的丘比特·罗杰。然后妮可儿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嗯。”
塞西尔老师也表示同意。
“从面包店的山姆大叔那里了解到,妮可儿从剧场里消失后没过多久就死去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确实在墓地里找到了她的墓碑,上面还写着一九〇〇年死亡……”
一弥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灰尘密布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但是……根据舞女伙伴们的证言,她们分别在一九一〇年和一九一二年看到过两次疑似妮可儿的女子。其中一方是在半夜乘坐着豪华马车的贵妇人姿态,而另一方则是在郊外湖畔野餐的优雅女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怎么……”
一弥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开。
他向周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很无奈似的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塞西尔老师,您到底在做什么啊?”
“呀,那个,这个……”
塞西尔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刚才黑发女演员睡过的躺椅,还学着人家的样子伸展开自己的娇小身体,练习摆出搔首弄姿的姿势。但不管她怎么摆来摆去都没有那种感觉,结果成了这边动动那边扭扭,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听到一弥这么说,她马上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这,这对教育不好。”
她边说边用两手盖住了一弥的眼睛。
一弥不知所措地保持着沉默。
“那个……老师啊……”
“……以后我一定要跟苏菲一起进行特训才行。”
“啊,嗯。”
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声音说道:
“老师,我打算先回去找维多利加……”
“啊,好的。
塞西尔老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一弥站起身,抱起脚边的小兔子说道:
“虽然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成功收集到了维多利加所说的‘混沌的碎片’,但我还是先回去她那里一趟吧。然后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而且她跟布洛瓦警官在一起,光是这点就让人放心不下……”
一听到布洛瓦警官,塞西尔老师也马上皱起了眉头。
“我们走吧,久城同学。”
“好的……啊,等一下,小兔子!”
兔子像是不喜欢被人抱着,一跳就逃出了一弥的臂弯,蹦蹦跳跳地在走廊里跑了起来。一弥追着兔子像是钻进黑暗巢穴中似的,在走廊上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拼命往前跑。
刚拐过弯角——
他突然听见一阵拍翅的声音,同时看见一只纯白色的鸽子正朝着自己这边飞来。先是看见一个小白点,没过一会儿它就飞到了跟前,眨着玻璃珠般的小眼睛,开始在小兔子头顶盘旋。
一弥朝着兔子和鸽子那边,一边“喂~!”的大声喊着一边向前奔跑。
维多利加离开了侧台,踏着悠然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转过一个拐角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剧场的哪一个位置了。停在肩膀上的鸽子突然振翅飞了出去。结果自己也只好匆匆一路小跑追赶在后。
走廊上一片昏暗,借着微光还能看到墙角张开的几张蜘蛛网。
又转过一个拐角,在灯光照射下,她发现久城一弥芷站在眼前。
鸽子像是把他漆黑的头发当成了鸟窝,就这么停在他的头顶,用爪子乱拽起他的黑发。尽管嘴里说了一声“好痛……”,但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而是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抱脚边的兔子。
与此同时,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
“啊,维多利加!”
表情陡然一亮地喊了起来。
被叫到的少女,就像精美的白瓷人偶一般小巧玲珑、美丽动人,她摆着一张充满冰冷感的侧脸,轻轻甩动着身上华丽的礼裙,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嗯”。
抱起小兔子后,一弥也马上跑了过来。
没过多久,塞西尔老师也从走廊的那边现出了身影。
一弥兴奋地说道:
“不知道这些最终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我和老师一起在苏瓦伦前前后后跑了一圈,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呢。都是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平民区的Blue Rose〉。”
“嗯……”
“妮可儿·露露,虽然说是死了,但同时又还活着。真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唔。”
维多利加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金色的长发沙沙甩动,缓缓泛起的波纹形成了不可思议美丽的纹样。
听完一弥和塞西尔老师的报告后,维多利加只是短短地这么说了一句。
“零时间……之谜吗。”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一弥问道。
维多利加用圆乎乎的手指拿起烟斗,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唔,为了让你这种脑袋塞满南瓜布丁,不值一提的秀才也能理解过来,我就勉为其难地解释一下吧。”
“你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耀武扬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令人佩服。”
“唔!”
“哇,对不起。不过你别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啊!”
“也就是说,在犯罪行为败露,或者在与原本认为是这个时间发生的犯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间点、另一个地方,发生了和其有关的关键性事件。然后我们就把那个真正的犯行时间称为零时间。”
“唔~”
“比如说,久城。你肚子吃坏了,痛得满地打滚,痛得就像堕进了地狱一样难受,同时还泪流满面,反省着以往所做的诸般罪孽。”
“这比喻真不吉利啊。”
一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塞西尔老师则是一脸认真听着她的讲解。
“你开始进行推理,午餐吃的炖鸡肉很值得怀疑,进而把炖出这种东西的舍监当作犯人来指责,并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周围的人都说你太过分了。”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嗯,不过随便你啦,继续吧。”
“然而,事件的真相却在别处。实际上早上在宿舍房间里吃的面包是发霉的!”
“原来如此。那么,舍监就是冤枉的哕,得赶紧去道歉才行。”
一弥浑身不自在地忸忸怩怩起来。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那样一来,你就认为真正的原因是发生在早上吗?不,不是的。要问面包为什么会发霉,那是因为你把前一天晚餐剩下的东西带回自己房间,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但是却在到第二天早上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发霉了。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你像个恶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个干净,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原因。”
“嗯,嗯。”
“就这个事件来说,零时间并不是午餐吃鸡肉的时候,也不是早上把面包放进嘴巴里的时候。而是前一天晚上晚餐的那个时候。你因为吃太饱了而留下了那个面包没吃,不过觉得太浪费了就带回房间,这实在是一种让人感到无奈的行为。结果这就是——”
维多利加睁大眼睛,用威吓般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零时间的所在了!”
“总觉得这个比喻让人很难接受啊。不过,我算是明白了。”
一弥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又好像觉得很奇怪似的问道:
“那么,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现在还不知道。”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但是……”
绿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阴霾。
她抬头看着闪着昏暗灯光的灯台,叹了口气。
然后简短地说了一句:
“为了知道这次事件的零时间,嗯,恐怕只能……去把坟墓挖开了。”
听到这句话,一弥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塞西尔老师也愣愣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维多利加又短短地说道:
“你们两个就到此为止吧。”
“咦?”
说完维多利加就打算一个人走开,而一弥却马上绕到了她的前面,观察着她的样子。
维多利加摇着头说道:
“你们不能继续跟下去了。久城,你带着塞西尔离开剧场,回去学园吧。”
在那小小的背影中,蕴藏着从遥远国度而来的留学生根本无法想象、在漫长的欧洲历史中既美丽又阴暗的部分,它们正像黑烟一样在那里隐隐约约地蠢蠢欲动。
就像对那股气息感到畏惧的同时,依然静静地安然接受着它似的,维多利加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甘甜的气息。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以缺乏自信的细小声音说道:
“我也会、马上……回去的。”
“是真的吗?”
一弥的表情非常严肃。
“……嗯,我希望事情真如我所想的那样,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一次的事件,你们绝对不可以被卷进来。”
维多利加低头继续说道:
“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未解决杀人事件。不仅受害者是大人物,跟事情扯上关系的人物也同样如此……在没有平安解决事件之前是回不去学园的,而且随时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不用说了,维多利加。”
一弥静静静地说道。
“我不是说我已经扯上关系了吗?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一直留在你身边。虽然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说不定会遇到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你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去: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那樱桃般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谓的命运,都是跟别人共有的东西。无论是悲伤的事、开心的事,或是过去和未来……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不只属于你一个人了,维多利加。”
走廊里蛛网密布,灯台的光线透过蛛网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一弥头上的鸽子动了动身子。
维多利加依然保持着沉默。
走在她身旁的一弥并没有等她作出回应。他只是让自己深陷于沉默之中,默默地站在这位号称是欧洲最大的头脑、旧世界最终兵器的不可思议少女的身边。